《被迫和一生之敌联姻后》 第1章 《被迫和一生之敌联姻后》作者:鹿野千寻【完结】 文案 妹妹逃婚后,被流放了六年的安斯艾尔作为帝国硕果仅存的omega被勒令替她前往联盟联姻。 而对象正是当年把自己送上审判庭的联盟上将李登殊。 人生体验从“我的妹妹要嫁给我那一生之敌”变成了“我要替我妹妹嫁给一生之敌”,一时竟说不出哪种更操蛋一点。 ……毁灭吧,赶紧的。 然而临近婚期时: 巡防的尉官:上将,王子殿下用来逃婚的那艘星舰已经在城外停了三天了。 李登殊:他走了吗 尉官看了一眼外面:不,他没有走……他改变主意要留下来,参加婚礼了。 上将和王子还没成婚就屡次传出感情不和,然而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感情不和的背后是: 艾尔:李上将,你要承认,“帝国皇后”要比“元帅夫人”听起来诱人很多。 即将继任元帅的李登殊:艾尔,不是这么算的。而且毕竟你现在还没有登基…… 艾尔:?!好说,现在就篡位。 多年以后来采访帝国那位传奇皇帝的记者伸长了脑袋:“那后来呢您是怎么说动上将的” 艾尔托腮:“后来后来我就炮轰帝都皇城,直接登基了。” 能改变一个时代的,不一定只是战争。 还有可能是一场联姻。 cp:李登殊x艾尔,联盟上将x帝国王子 [ps] 1、1v1主受,ao配无生子,强强,攻受灵魂伴侣,从头到尾只有彼此,有甜有虐,he 2、副cp出没预警 3、慢热,乌龟慢爬那种慢热。我流星际以及我流abo,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星际 成长 abo 正剧 主角视角安斯艾尔·卡尔纳特互动李登殊 其它:abo;星际; 一句话简介:王子复仇记 立意:坚持信仰,永不放弃 第001章 生意 外面又扬起了沙。 尽管还是大白天,酒吧里也已经满满当当座无虚席。吧台旁唯一的唱片机被挂响上个世纪还在地球纪元间的老派歌曲。 潘西·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嘈杂醺然的环境中扒开百叶窗去观察外面旋起的那道沙尘缠起的风柱,天地昏昧中可见那庞然大物缓缓移动着,仿佛吞噬一切的怪物。 酒吧里的灯泡明灭,发出“刺刺”的声响。潘西掂着手里的空酒杯轻敲了两下,喃喃道:“尘暴区又扩张了。” 酒保察觉到他手里的酒杯空了,停了手里的活计先来给他续杯。另一边有醉醺醺的汉子听到他这句,歪头接到:“是啊,崩落星系,快不行了……马上、马上连第七星都、待不下了。”他话说的大舌头,好容易吐露完又挤出一个酒嗝儿来。 潘西笑着同他扬了下酒杯,那汉子就被另一边的大胡子伸手揽过了脖子。两个人同潘西和气地笑了一笑,而后哥俩好地干了一杯,和旁边的人谈论起了第三星新买进的一批漂亮omega。 酒吧里坐着的大部分是beta和alpha,谈论这样的话题本无可厚非。而同样身为omega的潘西在这样的氛围里却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他端了酒杯又兴致勃勃绕到另外一边听着那群alpha在临近的矿场上工时的趣事,先前看到外面扬尘漫天时的那点愁绪仿佛从未存在过。 就在这样的热闹氛围里,外面突然响起了机车的轰鸣声,马力大到根本不似崩落星系该有的产物。潘西闻声轻轻偏过头,而后整个酒吧也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轰鸣声在门外停下,而后伴随着来人干沉有力的脚步声,酒吧的大门被推开,屋檐上的风铃声被吹得零零碎碎。 男人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生面孔。他长得高大健硕,五官粗犷而深邃。裸露在外的皮肤呈古铜色,微微泛红有被晒伤的嫌疑。来自异乡的alpha偏过头抖落掉肩头的沙土,然后慢慢朝吧台走去。酒吧里每一双眼睛都缀在他身上,观察着他的外貌、打扮和姿态,最后胶着在他一路走过去时淌下的细砂上。 潘西晃了晃酒杯,心想,他竟然在这个天气里一个人穿越了尘暴区。 男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默然坐到了吧台边上,抬了抬手招呼酒保。 “要点什么?” “我想来点第七星的特产,”男人的嗓音低沉嘶哑,他抬头看向酒保的眼睛里满布红血丝:“血腥玛丽,怎么样?” 潘西眼睛一亮——这是来生意了。 酒保微微一顿,然后抬头看了眼潘西,在得到对方授意后应了声:“当然可以。” alpha自然没有错过酒保那探询的目光,但他忍住了没有回头去张望,目不斜视地跟着酒保上了楼。 在两人离开后,酒吧里一时只有唱片机的声响流淌。潘西一口气灌完了剩下的半杯酒,仰头打了个响哨:“都愣着干什么,喝吧!今天的单都由我请了,大家随便喝。” 他话音一落,周围当即炸响一片欢呼。一群买醉鬼们又如最初一样揽脖搭肩,闲言碎语扯不完篇。潘西笑着将酒杯里剩下的冰块抛进嘴里,拿起来他靠在一旁的小手杖,在那一片嘈杂中上了楼。 酒馆的二楼铺了层老式的厚地毯,墙壁也做了隔音层。潘西背手拿着手杖,轻轻哼着小调朝会客室走去。 推开门看到那个异乡alpha的时候,潘西摘下帽子做了个绅士礼:“久等了,阁下。” 第2章 有些狭窄的会客室内,高大的alpha沉默地坐在桌对面。 他在潘西进来的瞬间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omega的气息。alpha拧着眉看潘西坐下,手指开始烦躁地在靠椅肘上敲击:“你们这里就没有一个管事的alpha吗?” 潘西顿了一下。 “有是有的,”他笑嘻嘻应了声,没有半点不悦:“但他出去拉活儿了,还没回来——阁下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 但对方显然不大耐烦和一个omega多说什么,在听到回答的时候神情更为不耐烦:“听我说……把路泽给我叫出来,这件事我需要当面和他说。” “阁下可真是提了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潘西笑道:“你可以试试在帝国的首都大街上喊一喊你要见伯温森·卡尔纳特皇帝,或者去联盟的军部门口要求面见维特·布莱尔元帅,看看是他们先出来见你,还是你先被巡检抓进牢房。” alpha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似乎努力压抑了一瞬间,但还是倏然站起身来,以一种绝对压制的姿态隔桌揪住了潘西的衣领俯视他:“小子,我没有时间跟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潘西被对方猛然释放出的信息素呛了一下,忍不住皱着眉头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好脾气道:“阁下,在开玩笑的人是你。” alpha用看待猎物的轻蔑目光看着他,而后发觉对方并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他垂了下眼睛,装作无奈地松开潘西起了身:“那好吧……” 潘西拍了拍发皱的领口,笑道:“所以,你坐下来,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的alpha猝然一把掀起了桌子砸了过来。潘西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冲地向他发难,只能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言——” “泽”字还没出口,一道黑影从天花板上落下。他来势极猛,一坠就压下了半掀起的桌子,把那个alpha连人带桌掼在地上。alpha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打懵了头,桌子也旋即脱手。而来人却丝毫没有迟疑,一个铲腿扫趴了人后拎起歪倒在一边桌子砸了下去。 在潘西“言泽不要砸坏东西!”的惊呼中,那张桌子在alpha背上碎了个四分五裂。崩开的木屑中alpha发出一声痛呼,而后被言泽迅速压趴在地,手臂被整根朝背心翻折了过去。alpha喉间发出了一声悲鸣,他还欲挣扎,便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稳稳落在了他眼睛前。 alpha的瞳孔骤缩。 来人手里握着的是个小改锥,尖端被磨得极其锋利。alpha维持着那个微仰的动作连眼睛也不敢眨,豆大的冷汗簌簌落下——他深知只要自己动一下,那改锥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眼睛里。 潘西在旁边发出一声哀嚎。 “言泽!”潘西拾起半条桌子腿,痛心疾首道:“你知道我跟傅荣淮说了多久他才给我找来一张木桌子的吗!你怎么能拿它砸这种混账alpha呢?!” 潘西在一边呜呼嗷嚎,这边的alpha却是动也不敢动。他原本还存了一口气,打算伺机而动,等对方哪怕露出一点破绽,自己也能有机会逃出生天——然而压制着他的人却极稳,手中的改锥连一毫都没有晃动。 这个omega身边竟然会有这么强的打手。 他急喘了一下,脑海中电光石火间突然有了个猜想,心底立时一凉。他当即转眸看向潘西: “阁下,是我冒犯了……”他脸色难看,哑着嗓子道:“我没有想到,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居然是个omega。” “我说过了,”潘西把桌子的残骸归拢起来,没好气道:“在第七星见到路泽,和你在帝国见皇帝和联盟见元帅是同等难度。你这个alpha听不懂话的吗?” 听不懂话的alpha在地上冲他露出了求救的表情。潘西拧着眉头看了会,摆了摆手道:“言泽,你先把他绑起来吧。” 好在桌子虽然碎了,但椅子还健在。潘西翘腿坐在一边,还在兀自心疼自己那张木桌子——那可是第七星绝无仅有的木桌子啊! alpha原本还有再度暴起一搏的心思,结果对方根本没给他任何机会,扣住他的手腕直接拎起掼到了椅子上。等那阵儿天旋地转过去,alpha这才看清楚了背后那个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年。 他有一双清澈无波的猫眼,尽管面无表情却透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幼态。他穿着极简单的白t和长裤,全身的肢体语言和线条轮廓都表现出一种柔软。 所有所有,都清晰无疑地指向了一件事。 到现在为止,控制他、碾压他的,都是一个身高不过一米七多的、瘦弱苍白的omega。 认识到这事实的瞬间alpha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血液都逆冲上脑,胸中那股不可置信和耻辱感简直要将他淹没了。斗志陨落的瞬间他懊丧地发出了一声低吼,以致于言泽手里的小改锥又稳稳扎在他喉咙边上。 他只能把剩下的情绪都又咽回肚子里。 潘西极不待见这群alpha被言泽压制后的那副蠢模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好了……现在我也懒得称呼阁下了。说说吧,你找尼德霍格、找路泽究竟是为了什么?” alpha哽了一下,而后不答反问道:“尼德霍格的势力已经遍布整个崩落星系了,不是吗?” 潘西斜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不然你为什么会找上尼德霍格呢?” 第3章 崩落星系的星盗组织尼德霍格起迹于十多年前。 崩落星系在上世纪因为黑洞崩落γ的出现沦为遗弃地,之后整个星系失序,被留下来的人们陷入动荡混乱之中。起初尼德霍格作为一个星盗组织出现的时候,只是一群贫穷又莽撞的乌合之众,这群亡命徒拼命掳掠过往星舰的货物,也几次受到了帝国和联盟的剿杀。直到三年前,尼德霍格前任首领被杀,新任首领路泽即位——他利用尼德霍格的强制力在崩落星系创造了秩序。 崩落星系的百年混乱逐渐终止,路泽在成为崩落星系无冕之王的同时,尼德霍格也俨然有了政治地位。在那以后不断有外围的人来找上尼德霍格,让他们接手一些在本国内难以见光的事情。尼德霍格因此壮大,不断有人上门讨生意—— 但这么明目张胆讨到路泽头上的,潘西还是第一次见。 alpha绷紧嘴唇,盯着潘西看了一会儿,最后低声道:“我想让尼德霍格,出手杀一个人。” 潘西翘腿坐在那里,歪头示意他继续。 alpha继续道:“那个人是……六年前作为窃国之乱主犯,被流放到崩落星系的帝国王子。” 他抬起头,满布红血丝的眼瞳怒睁,神情已然有些癫狂:“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第002章 遭遇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这是一个大概全星际人都有点耳熟、但又随着时间推移在逐渐淡忘的名字。六年前帝国和联盟如期在中盟留置区举行三年一期的军事会谈时,帝国皇子安斯艾尔联合帝国的军政大臣郑杨夺权,对中盟留置区发动奇袭,宣告了宇宙扩张期后最大规模动乱、窃国之乱的开始。 那场动乱持续时间不过月余,却造成了极大规模的损伤。由于受袭时正值会议召开,联盟和帝国双方高层都伤亡惨重,就连联盟前任元帅石正荣也于中罹难。消息一经报道后,帝国和联盟举国震动,悲痛之中悍然反攻。 最终经历长达43天恶战之后,郑杨落败被俘。而另一主犯安斯艾尔也在逃亡路上被抓捕回来——也有传言是他自己主动返航自首。联盟和帝国双方一起在星际审判庭上对安斯艾尔和郑杨进行审判,最终郑杨被终身监禁帝国监狱塔,而安斯艾尔则被终身流放崩落星系。 这件事情在当时十分轰动,做了大家伙大概两年的谈资后才消停下来。不过战争中很多疑点也至今没有定论。比如为什么明明安斯艾尔再等两年就能名正言顺从叔父手中继承王位,却偏偏在那个时候发动一场夺权战争。 但审判庭的裁定下发的时候,安斯艾尔的未来就已经判处了死刑——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在距离酒吧几千公里之外,崩落星系太空边陲。被指名的暗杀对象正窝在星舰中控室端详着星图。 前·帝国皇子安斯艾尔把星图缩放了几遍确认坐标,在确定既定航道并没有问题,但他们却还是偏航了后,转头面无表情看向另一边在舰桥上故作无事、四处瞎晃的alpha:“傅荣淮。” “你刚刚是不是又偷偷开了手动驾驶?” 身高195的花臂alpha闻言身形一僵,若无其事回头否认:“我没那么无聊。” 艾尔懒得拆穿他。 原定他们在这个点应该已经抵达目的地,跟那艘载着三座基站的卖主星舰会面了。但谁成想傅荣淮自己在驾驶室里一通操作猛如虎,绕得他们偏航不说,还险些撞上一颗小行星。 好在这次出来主要是为了基站采购,所以出航的只有艾尔和傅荣淮两个人。不然被手下一帮人看见傅荣淮如此行径,他的伟岸形象不跌一千也掉八百。 艾尔吁了口气,转到主驾驶位上落座。他调好控制台,扭头冲傅荣淮道:“傅老二,你给我安生坐在辅助驾驶位上看星图。” 傅荣淮“噢”了一声,不情不愿挪了回来。他那个彪悍的形体挤占在辅助位上有种试驾儿童车的憋屈,然而艾尔没空分给他多余目光,只能迅速调转星舰。傅荣淮看他开着星舰稳当转向,登时又开始技痒。 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人菜瘾大。 艾尔懒得理会他那一脸的跃跃欲试,着手将星舰带回原来的航线上。傅荣淮言语暗示自讨没趣,扭头发现通讯室转发来了联络请求,随手划开,语气不悦道:“说。” “艾尔!!!” 潘西的声音登时炸响在整个舰桥,傅荣淮掩着自己发麻的耳鼓,在艾尔冰冷的目光下调低了音量。潘西的声如洪钟顿时缩成蚊蚋: “艾尔艾尔,”潘西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一迭声叫着:“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艾尔专注地调控着航行高度:“一起听。” 潘西“啧”了一声,而后道:“……有人找尼德霍格下了单大生意。” 这次艾尔没说话,傅荣淮先懒洋洋道:“多大?” 潘西压低了声音,努力营造出一种诡秘莫测感:“……三十个亿!够不够大!” 确实够大。 艾尔一怔,另一边傅荣淮也跟着皱了眉头:“什么鬼?三十个亿?……这是终于有人开价要暗杀帝国皇帝了吗?” 潘西格外得意的“嗯哼”了一声,紧接着叹了口气。这情绪转折来的太紧密,更加重了艾尔内心的疑虑。不过潘西这次没再压低声音,认真道:“不过他要暗杀的人不是帝国皇帝……是你。” 第4章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潘西道:“对方指名要杀的人,是你啊,艾尔。” 多年没再被叫过这个名字,猛一听到的时候艾尔还有些恍惚。一时间主控室里静得只剩下仪表盘的声响,傅荣淮蜷在一边打量着艾尔的神色,见他一直不言不语,在旁边皱着眉轻轻“啧”了一声。 艾尔缓过神来,心不在焉打趣了一句:“可真是有趣。” 潘西后面似乎又说了什么,艾尔没怎么听得进去。主屏航路上星野浩瀚,侧位图上的星舰浮游于深邃宇宙中,调整角度可以看到周围星云崔巍出的各种瑰丽梦幻的色彩。 回过神来的时候通讯已经挂断了,傅荣淮蜷缩在副驾驶位上,像是一只在修钟表的狗熊,一举一动都倍受限制,却偏偏笨拙而精细。 艾尔瞟过去一眼,想笑又忍住了。偏偏傅荣淮对这个敏感的很,当即一眼横了过来。艾尔连忙故作无事收回了笑,手下干脆地调整了推进器。飞船在深空之中再度转向,露出了先前看不到的死角视野。 而那其中有几个快速上升浮现的光斑。 艾尔的笑意就此在眼中凝固了。 傅荣淮还在笨拙地纠正着星图的叠层和朝向,他总容易一指头把整个图层划散然后拼不回来,这次好容易有了点恢复原状的曙光,就听到艾尔道: “傅荣淮,”小王子的嗓音清淡,却隐隐有些紧绷:“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什么时候活得跟潘西一个水平了?”傅荣淮奇怪,但还是搓着星图随口选了一项:“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艾尔抬眼看着主屏幕和侧后的舰体图:“我们回到航线上了。” 这理所当然的事情也能当作好消息来说,傅荣淮一脸莫名地抬起头,隐约觉得不妙:“那坏消息?” 他话音刚落,主屏幕外突然打下来一道明光。 他们的通讯系统也瞬间被强制介入,电子音冰冷而刻板:“舰号b612-001,经查证我方怀疑舰内潜藏星盗组织尼德霍格首领路泽,请协同配合搜查。” 突然慑下的明光对于暗茫茫一片中漂浮许久的他们有近乎瞬间致盲的效果。在那个瞬间,艾尔由衷感谢当时阻止了傅荣淮和潘西在舰体上喷绘黑龙尼德霍格的自己,不然对面一定二话不说直接一道能源射线送过来了。 傅荣淮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下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身边艾尔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酷: “坏消息是,我们非但没有遇到卖家,还被联盟星舰反向包围了。”艾尔手速飞快扳动推进杆,摁下了仪表盘上几个按钮,用一种说不上的悲悯眼神看了一眼刚刚能模糊看清世界的傅荣淮。 “坐稳。”艾尔道。 傅荣淮没理解艾尔的意思,下一瞬他的五脏六腑先于神经感觉到了不适——整艘星舰仿佛陀螺一样飞速斜旋。在发现对方拒绝协查后,周围的几艘快行舰也登时发起了攻击。艾尔控制着星舰在空中漂移着仰翻三百六十度,躲开了包围他们的星舰发出的能源射线。而后宛如一只小鸟侧翻绕过了第一艘冲撞过来的快行舰。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艾尔看清楚了舰体上的苍银白鹿纹章,以及上面的舰队编号。 723。 安斯艾尔暗咒了一声,只觉得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居然让他在这里遇上李登殊的舰队。撇开两人的恩怨不提,他的手下可以说是现在联盟军部里最难缠的一支了。 既然如此,就不指望那么容易把他们甩脱了。 包围他们的一共五艘快行舰,七点钟方向还有一艘小型载运指挥舰。艾尔想也不用想他们的主指挥官就在那艘载运舰上。他回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这艘星舰上剩余能源量不过32%。 如果单纯航行还好,但一旦开始作战,这就意味着已经没有储备能源的他们将在二十分钟内彻底玩脱,要么死于联盟舰队的围堵,要么死于能源耗尽时的自爆——如果不是傅荣淮非要手动驾驶最后偏航,他们决计不会沦落到只剩下这点能源的地步。 艾尔心头蹭蹭冒火,头也不转地谴责道:“傅荣淮!今天如果咱俩死在这里!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傅荣淮忍住肺腑里那股翻天覆地的不适感,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你他妈的!安斯艾尔!!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干呕。 这次艾尔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冷静道:“傅荣淮,如果你敢吐在主控室里,我现在就开着星舰去和对面同归于尽。” 傅荣淮憋红了双眼,额头青筋暴起。他恨恨看了艾尔一眼,然后一把扯开束缚带,撑着地板和墙壁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他离开后,艾尔心无旁骛地重新投入战局中,继续在那五艘星舰的夹击中游走躲闪。起先他们还被艾尔扰乱阵型产生缺口,不过那艘载运舰总是适时的填补空缺,把艾尔的退路生生堵回去。 到后来那几艘星舰逐渐适应了艾尔飘乎的突击节奏,在运载舰的指挥下以慢打快,逐渐缩小了包围网。 这样缜密的指挥,如果不是不大可能的话,艾尔简直真的要怀疑对面主指挥官是李登殊了。 艾尔回头看了一眼,侧后方能源板上面现实的百分比数字在不断地下滑。而现在舰上的能源还有不到百分之十五。 他不能坐以待毙。 第5章 艾尔偏头看了眼那艘载运舰。 如果他再像之前那样游走一遍,在那五艘快行舰被他牵引的时候佯攻运载舰的话。说不定在他们准备攻击时,他能够利用那几秒钟的空白逃走。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手稳稳握上了推进杆。 只能赌一把了。 下一瞬星舰像一只俯冲的鹰一般,抬开推进翼旋转着冲向那艘运载舰。在他之后五艘快行舰因为艾尔的突然发难而应急判断,接连放射出数道射线。外空射线相继爆开的烟花依次炸响,陨落的星火折射在主屏幕上,映照出艾尔沉静的脸庞。 他义无反顾地逼向那艘运载舰,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在最近距离向它发射了能源射线。 这该是避无可避的一着。 然而在下一瞬,那艘笨拙的运载舰却突然像游鱼一样俯沉下行,于毫厘之间错开了艾尔的攻击。这个时机凑巧到艾尔都怀疑这是不是误打误撞,然而他更清楚的是,如果这一击落空,他注定在劫难逃。 电光石火间艾尔横下心,将能源发射的码率推到最高。后座力让星舰开始滑退,然后随着操控杆飘高,整艘星舰一边放射射线,一边像陀螺一样飘转了起来——然后擦着运载舰的舰顶。 逃出生天。 艾尔在能源告罄拉响的紧急警报中松开了手,在高码率旋转中他也开始感到有些不适。然而就在星舰飘高、与运载舰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 艾尔看清楚了运载舰舰桥上站着的那个人。 男人身形颀长,穿着联盟的制式军服,外面披了只有上将级别才有的披风。他黑发黑眸,容姿清隽而冷丽,正仰头一瞬不瞬看着这里。 联盟上将李登殊。 艾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发出一声嘲弄般的低笑。 居然真的是他。 虽然高速旋转中大概对方看不清自己,但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 艾尔靠在座椅上,原本只等着看这一招过后他们是先被联盟抓住还是先舰体自爆的心瞬间又提起了斗志。 人的一生不能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所以。 就算因为星舰能源耗尽自爆而死,也好过被李登殊抓到第二次。 艾尔将推进和发射两杆同时拉回,在星舰于旋转中微微停缓的一瞬间,又将推进杆推顶——整艘星舰像离弦之箭般飞冲了出去。 第003章 信号 艾尔在速度飙升那瞬间所产生的强大推背感中几乎灵魂出窍。 整个星舰在高速飞跃中发出吱吱作响,而能源报警声也愈来愈急促剧烈、以致整个主控室里都被映出闪烁的红光。艾尔在那种极度不适感中死死把控住摇杆,脸上血色尽失,就连嘴唇都变得苍白。 他看着飞速下降的能源条,冷静地调出侧方图进行观察,在发现李登殊没有再派遣舰队追上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艾尔整个人虚脱一般松弛下去,撑在控制板上急促地喘息。随着能源条的持续下降,高速旋转带给整艘星舰的推进力也消失殆尽,整艘星舰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3%,最后星舰稳定下来时艾尔看了眼能源条。至少还给他留下了立遗嘱的时间。 他撑着控制板慢慢站起来,四肢仍有些脱力。这时候中控室的门被一把推开,艾尔回头,见傅荣淮扒着门框,气若游丝但还是带着无穷的恼恨:“安斯……艾尔!” 他虚到发出了气声:你他妈的。 看傅荣淮的脸色艾尔就大致能猜到,刚才这个alpha怕不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不过他既然虚到发不出声音,艾尔就当没听见他最后那句。由于傅荣淮趴在地上又惨又虚的样子太过好笑,艾尔忍不住站在那里撑着笑了一会,而后气呛到咳出了声。 傅荣淮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还能笑出来,当时又发出了一声无能咆哮,试图爬起来跟他一决高下,但爬没两步又趴了下去。像极了一只返祖失败的大马猴。 艾尔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抬手擦过眼泪后他的情绪就淡了许多:“傅荣淮,现在我们还有3%的能源,你要立遗嘱吗?” 傅荣淮虚无道:“我他妈的……立个锤子……” “看来你不需要,”艾尔撑在那里调出通讯系统:“但我有要说的。” 傅荣淮原以为艾尔是在开玩笑,听到他真的调出通讯系统时整个人一个激灵,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是吧艾尔,你玩真的?” 艾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看一眼能源条——3%,哦不,现在只有2%了,你觉得我们是能用这2%的电量返航回第七星,还是能回去抢掉李登殊一艘快行舰?” 傅荣淮不可置信自己会就这么英年早逝:“天无绝人之路……!” “大概吧,”艾尔看着控制板不断闪烁的红灯:“但除非现在有艘客行星舰或者商舰能把储备能源借给我们一点,但你看清楚,我们现在已经在环形航道之外了。” 星图上那颗闪烁的小蓝点在茫茫星海中无助的闪烁着,距离银光画就的环形轨道光在星图上看就还有寸余长的那么远。 “喂,艾尔。”傅荣淮突然叫了他一声。 正看着星图的艾尔闻言扭头看向傅荣淮,发现他怔怔看着前方。艾尔微一皱眉,循着望去的瞬间,自己也跟着睁圆了眼睛。 舷窗外的星宇浩瀚璀璨,远空还有崔巍瑰丽的星云隐没,发出黯淡绮丽的青灰。而在他们斜前方不远处,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客行星舰正迎面冲他们驶来。 第6章 傅荣淮沉溺在那救世主的身姿中,神情中流露出了被神眷顾的幸福安详。另一旁艾尔在看清的瞬间就立刻指点如飞,迅速向那艘客行星舰发送了紧急遇难求救讯号。 那艘客行星舰距离他们极近,对信号的接收可以达到即时往返的地步。 然而艾尔和傅荣淮满脸希冀地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任何回应。 电源告罄时的紧急报警声急促,在整个中控室内冲击这两个人的内心。一瞬的迟疑后,艾尔当即扩大了通讯范围,再一次发送求救讯号。 而就在他扩大范围那一瞬间。 整个信号屏幕被满满的求救信号挤占了。 那层出不穷、属于求救的急促短讯声甚至淹没了他们舰内能源告急的警报声,凄厉中带着一股急迫和哀求。艾尔对着满屏的求救信号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点开了求救讯号,却发现最近的发送时间已经是十分钟前。 艾尔扭头看向那艘安忱浮游在星空中的星舰,感到了一丝不虞。 * 五分钟后他和傅荣淮站在了那艘客行星舰的交换站通道里。 由于对方没有回应,艾尔只能用相对粗暴的方法强行破开了交换站舱门,然后在1%能源量的催命声中把接上了交换通道。最后出舱门的时候他们两个几乎是飞奔了出去——唯恐这艘星舰在最后关头来个自爆助兴。以致于两个人都扒在舱门外大喘气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 大马猴撑在交换通道口腿软,最后自暴自弃地滑坐在地上,干着嗓子冲艾尔道:“……绝了,安斯艾尔。” 他的声音像刚吞过炭被烫冒烟了一样,艾尔气虚地想嘲笑他,结果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好不到哪去,就摆摆手没再说话。 架在舱口空了有小五分钟,艾尔终于把自己急促的心跳平复了下来。他站起身推开舱门,发现走廊里能源石映下的光幽静,照亮了外面整条走廊。 但是四下却空无一人。 见艾尔出去,傅荣淮也一骨碌起身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墙上的影子跟着消长起伏。绕着这里走了一圈毫无所获的两人最后回到了楼梯口。 楼梯间里没有放置能源石,只有应急灯发出幽暗的蓝光,像四周的景物都浸没在水下。就先前他们看过舱内的平面布局图来看,楼上和楼下分别是主控室和休息区。 “分开找找看。”艾尔看了一眼傅荣淮,颌首示意后,自己便朝着楼上走去。 “喂安斯艾尔,”艾尔走上台阶之后,傅荣淮叫住他。alpha神情有些凝重:“小心点,我觉得这地方有些奇怪。” “知道了,”艾尔看着楼上门扉缝隙处透出来的光,扭头冲傅荣淮道:“你也是。” * 艾尔推开了楼梯隔间的门。 大厅里空空荡荡,不见人影。长沙发后的立式书柜里放着古旧的纸质藏书和几本电子新刊,一边休憩区小桌上的茶壶还带着点余温。四下虽然摆设简单,但细节中无一不见主人的讲究。 光看这里的装潢,就能判定这不是一般的客行舰,所有者该有着相当的身份地位。 艾尔在大厅看过一圈,转而向舰桥走去。 中控室大门紧闭,但还是能听到中枢系统在持续运行的机械杂音。艾尔凑近去,入眼先看到了门边上的虹膜锁。 这可有些麻烦了。 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撑了一把门。结果碰到门的那一瞬间,艾尔却感觉觉得这扇门有些异样的触感。 艾尔抬开手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确定并无异状后皱眉重新摸了过去,落掌时候手底有种凹凸不平的质感。仿佛就像门从里面被人打得坑坑洼洼、留下凹坑一样。 凹坑。 艾尔心念一动,试着推了一下大门。门扉依然紧阖,却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他顿了一顿,而后更为用力地向前一推—— 门扉整个应声而到。 中控室被强行破入时的警报声登时炸响在耳际,急促的滴滴声仿佛昭示了什么不幸一样。应急报警灯的红光闪烁在整个中控室中——艾尔看着中控室内垒堆在一起的尸体,一时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呐。”他皱着眉头道,语气中满是不忍。 浓郁的血腥味原本被门扉隔断,此刻一被打开,味道便瞬息扩散开来。地上汇成的血滩还在继续扩大,但是颜色已经变得暗沉,艾尔粗粗判断了一下时间,觉得惨案该至少发生在半小时前。 星舰的驾驶员趴倒在控制面板上,手指的位置距离求救钮不过毫厘。艾尔走过去,看到满布血迹的面板上,还有人指印的划痕。大概是对方垂死之际挣扎所留下的。先前艾尔发送过来的讯号也在晕开的血色中微弱地闪烁。艾尔看着他身上十数个枪口,最后抬手阖上了他因恐惧睁大的双眼。 除却驾驶员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一枪毙命。主控室内倒下的有三十二人,男女老少皆有,让艾尔觉得大概舰上的所有乘客该在这里了。艾尔一一检视过他们的枪伤,确认是同一个人所为后把检视过的的尸体一一搬至旁边,大致清敛后阖上他们未曾瞑目的双眼。 也掩盖过那些人眼中最后的恐惧、愤怒、哀求与无助。 这次人从衣着打扮上来看,无论是来自联盟或是帝国,都该属于贵族阶级。但不知为何却会意外惨死在这里。联系到这艘客行星舰外面并没有任何帝国或联盟的星舰标识,完完全全复合偷渡舰只的特征——这么一想,艾尔觉得他们更像是被仇家追杀的偷渡客。 第7章 可如果是身为贵族的话,又怎么会需要偷渡呢?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半跪在地上思考间,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艾尔下意识贴回门后,戒备间听到了一声:“安斯艾尔!” 是傅荣淮。 艾尔闻声从门后站了出来。傅荣淮吼出的这一声着实有些暴怒的嫌疑,果不其然他绕过回廊时候带着一脸不耐烦:“你快跟我来,下面——” 话没说完,傅荣淮的眼睛倏然瞪大,表情只余惊愕。他看着沾了半身干涸血迹的艾尔,再转向地上那一排被摆好大致清敛了一下的尸体:“这他妈的……什么鬼?” 艾尔用还干净的袖子蹭了一下自己眉间沾上的血迹:“不知道。感觉是熟手。你那边什么情况?” 傅荣淮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这他妈的……真是见鬼了。”他看向艾尔:“不管是谁干的,但这些人目的不纯,他们要对我们下手。” 艾尔奇怪:“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妈的,你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傅荣淮闻见艾尔身上的血腥味脸色更加不好,偏头招呼艾尔下楼。他反身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嘟囔:“这他妈的,怎么刚从那边跑出来就遇到了这些晦气事儿。” 艾尔的步子生生一顿,脑海中瞬间抓到了什么关窍,神情有些异样地看向傅荣淮。傅荣淮本来就被这艘星舰弄得有些毛瘆,被这么看了一眼当时就寒毛耸立:“你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嘴唇微动,回头拧着眉加快了步伐:“……快走吧。” * 下层的状况要比艾尔想象中截然不同。 走廊两侧客舱的门大半都被踹了个七零八散,俨然一副遭受洗劫的样子——艾尔不用想也知道是傅荣淮的手笔。alpha大跨步向前,到后面甚至急促到几乎小跑的地步。最终当抵达走廊的尽头最后的房间,傅荣淮停下了步子,皱着眉头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向里一指:“在里面。” 追在后面的艾尔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整艘星舰里规格最高的一个房间,内里空间的宽敞从门口就一览无余。也正是因此,艾尔一进门就看到了靠在正中墙壁下的尸体、散落在他身边的纸笺,以及墙上画着的图腾。 地球纪元流传的北欧神话中吞吃世界树根的黑龙,尼德霍格。 看清楚的瞬间艾尔充分理解了傅荣淮先前见鬼的表情——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今天误打误撞来到这里,那么等到这艘船被人发现时,这个黑锅尼德霍格不背也得背了。 艾尔锁紧眉头,目光向下时聚焦到了尸体的脸上,一惊之下他迅速靠近去抬起尸体半垂下的头,看清的瞬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是他?” “他是什么人?”傅荣淮凑过去皱眉问道:“你认识吗?” “他是——”艾尔刚想同傅荣淮解释,脑海中却于电光石火将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糟了。”艾尔脱口道,当即返身跑了出去:“傅荣淮,我们要快点改掉这艘星舰的航道!” “见鬼了!”傅荣淮见他跑了,也跟着夺门而出:“改就改你跑什么?” “动动你的脑子!傅荣淮!”艾尔速度不减,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们之前遇到了谁?!李登殊的舰队就在附近!如果他们靠近这艘船的通讯范围后接收到了求救信号,你觉得会怎么样?!” 傅荣淮这辈子脑子就没转那么快过,他在反应过来后猛然爆了声粗口,一马当先越过艾尔冲了上去:“老子才他妈不要当别人的替罪羊!” 艾尔看着他一步纵跃抓住栏杆直接翻上楼梯,喘着气吹了个口哨:“是个alpha!傅荣淮!” 第004章 不速之客 艾尔重新回到主控室的时候,傅荣淮只穿了件印花背心靠着主控制台席地而坐。他的外套团成一团扔在一边,上面沾满了血迹。 看到艾尔上来,傅荣淮第一个反应是:“妈的……怎么感觉老子又被你使唤了。” “看开点傅荣淮,”艾尔头上冒出一点虚汗:“你毕竟是个alpha,关键时刻就应该用你的蛮力发光发热。航道改了吗?” “改好了,”傅荣淮撑着控制台重新站起来,抬手又在主控器上划了一下:“我让他沿着来时的路倒着开回去——正好跟我们过来的地方反方向,这样总不会碰上那群孙子了吧?” 艾尔颌首,转身朝大厅走去。 “对了,那个人是谁啊?”傅荣淮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皱着眉头问。 艾尔有一个相当微妙的迟钝后,轻声道:“帝国的理政大臣之一,康斯坦因·卡尔纳特,按理说,我该叫他一声表叔父。” 傅荣淮显然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层弯弯绕绕,紧巴巴道:“那个,节哀……” 艾尔摆了摆手,没再说话。实际上他对自己这个表叔父并没有多亲近,毕竟当时在帝国内部他是激进反郑杨派的一员,几乎从一早就和艾尔站在了对立面。只是他这个表叔虽然对自己没什么表示,但却一直对莉莉安很好。 ……莉莉安,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艾尔想起多年未见的妹妹,胸中不禁有些郁结。他深吐了一口气转向另外一边,等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艾尔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的推断。 艾尔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如果这艘船就属于康斯坦因的话,那为什么,在帝国内地位显赫的他会乘坐一艘偷渡船来到这里呢? 第8章 这里并非是抵达联盟的最近距离,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两条路,但是为什么…… 艾尔突然意识到了:他要去的是崩落星系。 傅荣淮在一边干看着艾尔发呆,干脆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过了会又想起来什么,凑过去“哎哎喂喂”地叫了几声,把艾尔喊得直皱眉头看着他:“又怎么了?” 如此不耐烦的语气! 傅荣淮不服,清了清嗓子道:“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艾尔无语:“我们三个今天是跟这句话没完了吗?” “喂,认真点安斯艾尔,”傅荣淮抱臂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这可是真的重、磅、消、息。” 艾尔掀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好消息。” 傅荣淮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妹妹逃婚了。” 艾尔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傅荣淮看着他从满满的震惊开始在担心和狂喜之间来回切换,最终还是喜悦攀了上风,尾音不断地上攀:“真的吗?莉莉安逃婚啦?!” 天可怜见!他终于不用硬着头皮认李登殊做妹夫了! 要知道当年可是李登殊亲自从边星把自己带回了审判庭,而且就在刚刚这货还差点害得他们舰毁人亡……想想这个人要做自己的妹夫,艾尔的心情简直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天底下优质的alpha多得数不胜数,他妹妹势必要最好的那一个才能配得上。无论是谁想要娶莉莉安都要先过了他这一关…… 等等。 艾尔瞬间又警觉了起来:“那莉莉安呢?她去了哪里?还安全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康因斯坦,”傅荣淮答道,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张捏的皱巴巴的纸笺:“刚才他尸体边上掉一地那些你也看到了吧,这是我从里面拿出来的。” “给我!让我看看!”艾尔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等等、等等……安斯艾尔,”傅荣淮一把举起手,直直捅上了天花板。他看着艾尔,表情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愉悦了:“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还有一个坏消息。” 艾尔的表情一僵,脸上的血色几乎是在瞬间褪了干净。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稳起来:“是莉莉、莉莉她……” “不是莉莉安!不是你妹妹……啊给你自己看好了!”傅荣淮踌躇了一下,还是把那两张纸递给了艾尔。艾尔一脸凝重接了过去,将两张被揉皱的纸笺细细展开,捧在手中。 在看清纸笺上所写的东西时,艾尔的表情一瞬间虚无了起来。 傅荣淮等得就是这一刻,他生生忍住了爆笑出来的冲动,十分不厚道地在一边做总结陈词:“嘛,总之就是,尽管你家白菜不用被猪拱了,但是现在这头猪要直接来拱你了。” 艾尔看着上面帝国和联盟双方印戳“联盟上将李登殊同帝国皇子安斯艾尔·卡尔纳特婚仪”几个大字,登时头痛欲裂,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暗杀李登殊的可能性,最后自己先放弃了:这根本不可能啊…… 人生体验从“我妹妹要嫁给我那一生之敌”变成了“我要替我妹妹嫁给一生之敌”,一时竟说不出哪种更操蛋一点。 看他这么痛苦,一边围观的人表情也跟着一言难尽起来。傅荣淮沉默了一瞬,看着艾尔:“安斯艾尔,不然我帮你把那个alpha给宰了。” 艾尔瞥了他一眼,傅荣淮清了清嗓子,打商量道:“价钱的话就按照……” “不可能的。”艾尔凉凉截断他:“且不说你根本打不赢他。单说在这个节骨眼我们如果对李登殊下了手,联盟和帝国说什么也会开战……到时候,你能指望崩落星系独善其身吗?傅首领?” 傅荣淮语塞,沉默了下道:“还有一点,你看到纸笺上写的了吧。” 艾尔点了点头,把两张纸笺斜错开叠在一起。康斯坦因的字迹因此被拼在一起:骗局。 “我很好奇,”傅荣淮看着艾尔道:“他说的骗局,到底是什么?” * 八个小时后,艾尔和傅荣淮乘坐着他们那辆小型星舰,着陆于崩落星系第七星。 舱门打开的那瞬间漫天卷地的风沙迅速灌了进来,艾尔几乎都能感觉到体内的水分在瞬间丧失。傅荣淮先行从升降梯上一跃而下。艾尔还没待露头,远处就有一声招呼先扬了过来: “艾尔!!!艾尔艾尔!!” 这会儿已经深夜,起降场附近基本没什么人烟。潘西的招呼声在呼呼大作的风声中也显得格外扎耳。艾尔跳下来时候一脚沉进黄沙堆里,只感觉风沙刮过脸颊时一阵刺痛。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防风头盔已经扣了下来。 艾尔抬眼,看到对面头盔镜片后一双安忱干净的眼睛。 “艾尔。”言泽看着他道。 艾尔笑了笑,隔着头盔摸了把少年的头。另一边傅荣淮还没从潘西手里把头盔要过来,咋咋呼呼间已经吃了一嘴的沙子。几个人折腾了一会,才磨磨蹭蹭骑上了摩托。 潘西带着言泽过来接人,两个人一共骑了一个三侉子也显得松散。但等到回程的时候就不那么爽利了。傅荣淮梗了半天从潘西手里夺回来驾驶权,最后言泽坐在后座上,艾尔和潘西则被塞进了侉子兜里。 潘西原本还有些不服,但艾尔一提及白天的事情,他的注意力就被完全带跑了。四个人三张嘴一路上把来来去去的事情交待了个大概,到最后潘西有些心梗:“所以那艘星舰最后?” 第9章 “我本来想把星舰开回来的,”傅荣淮不咸不淡道:“安斯艾尔不让。” 言泽跟着叫了一声“艾尔”,然后又继续陷入沉默。摩托车夜奔时候扫起的轰鸣声远比风声聒耳,潘西凑艾尔近了些:“为什么啊艾尔,那不是你的……你的……” 这会傅荣淮耳朵比谁都尖:“表叔父!” “我们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最好也不要贸然行动。而且那艘星舰不管落在谁手里,都会是个再大不过的烫手山芋。”艾尔扭头看向天边扬起的又一道风柱,意识到他们即将穿越尘暴区:“傅荣淮,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我们今天会撞上李登殊吗?” 傅荣淮没想到突然被艾尔点名,回想起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当即有些心虚,所幸晚上风大,他就坦然装作听不清。 艾尔本来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回答,笑了笑道:“李登殊的舰队会出现在那里,不外乎三点:第一,他们另有任务在身;第二,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航线,是专门来截我们的。这两点中无论哪一点都有可能,但也都有些说不通。” 潘西好奇:“说不通?” “如果他们是为任务而来,大可走官方航线。绕道走这里,简直有点避人耳目的嫌疑。但如果他们是知道我们行动航线的话,那么我们中间就出了内鬼。尤其今天情况特殊,我们完全偏航了,所以真的这么算下来,内鬼就是傅荣淮没跑了。” 傅荣淮这次不装聋了,当即咆哮道:“不是老子!”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艾尔促狭道:“毕竟你到现在还看不会星图。不过我觉得有内鬼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当时我们被围住的时候,对方可是先进行了例行通报……如果他们真的确定是我们的话,一定不会客气的。” 潘西恍然大悟,跟着点了点头,思及前情,又问:“那你说的第三——” “第三种可能,”艾尔罕见地陷入了沉默,然后道:“就是,那艘星舰的惨祸和联盟有关。” “李登殊的舰队由始至终都是以那艘星舰为地标,所以才要掩人耳目地避开官方航道。那样的话,那艘星舰上的黑龙标记可不简单是嫁祸那么简单了。” 艾尔拧眉,声音沉沉道:“一边是帝国惨死的贵族,一边是联盟辖域内的惨案,祸首又指向崩落星系他们一贯看不顺眼的尼德霍格。这几点串联在一起,足以引发帝国和联盟对崩落星系的联合剿灭战争……毕竟他们早就有这个心思了。” 他这话说完,另外两人都被背后隐含的威胁压得说不出话来,唯有言泽依然如故抬头看着不见光的穹宇。 夜风吹得人有些头昏,艾尔在这片刻的寂静里忽然感受到了奔波一天涌上来的疲惫感。他故作轻松打趣道:“嘛,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现在尼德霍格的标记已经被我们毁掉了,船也应该按照既定轨道抵达联盟交换站了……烂摊子就交给联盟,至于真相是什么样子,或许我们以后能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可不管他再怎么说,先前沉重话题压在人心头的那股惴惴感一时也驱散不了。这会儿艾尔已经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言泽察觉他犯了困,轻拍了艾尔后把后背挪给了他。艾尔正恨不得满地找枕头,此时言泽一让,他也不客气,靠在少年的背上开始假寐。 困顿中艾尔听到潘西的声音问:“艾尔,不过你说那个骗局到底是什么?” 艾尔想回答一句“我也不知道”,可是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见他没再说话,傅荣淮和潘西又聊起了别的事情,可他们压低了声音,话语都细细碎在风里,艾尔也再听不清。 过了不知道多久,艾尔感觉自己正被谁背着慢慢挪动。他在别人肩上的轻微颤动中醒过神来,想也不想就知道背着自己的是言泽。少年虽然长得瘦弱,可实际体能从不输给任何一个alpha。言泽在沙堆里走得极稳,察觉到背上的人已经醒来,也不停步,只侧过头道:“艾尔。” 这是三年来言泽唯一会说的话。 旁边潘西和傅荣淮正在说着商会的事情,三侉子被傅荣淮推在手里,在沙丘上留下长长的履带痕——想来是半路没油了。艾尔打了个呵欠,强撑起精神道:“放我下来吧。” 言泽不为所动,继续缀在两人后面走。艾尔知道他一惯有多固执,而自己也已经是到了极限。所幸住所就在前面不远,他也不再坚持,只轻轻又闭上了眼睛假寐。 潘西住的地方是一座挑眼的二层小楼,在周围一堆破败建筑和黄沙蔓延中格外醒目。临到地方,言泽放下了艾尔。潘西凑过来嘻嘻哈哈:“你醒啦,我说让傅荣淮抓紧表现一下的,可是言泽先把你抢了。” 傅荣淮在一边嘟囔:“见鬼了,我有什么需要表现的。” 潘西和他绊了两句嘴,知道艾尔是真的累了,就开始打发傅荣淮:“好了,我们已经到了,你今晚怎么办,在这边打地铺还是到酒吧里将就一晚。” 傅荣淮推着没油的三侉子充分显示了最后一点alpha的风度:“不用管我了……你们先上去,亮灯了我再走。” 几个人跟傅荣淮打了招呼,转身朝房子走去。脱离了尘暴区后夜里的风微凉,艾尔站在门口微微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今晚静谧过了头。 潘西开了门后又冲傅荣淮招了招手,对方便挪着三侉子开始掉头。艾尔跟在言泽后面带上了门,在一片漆黑中等着先进去的潘西开灯。 第10章 在几人的浅薄的呼吸声中,潘西浸在黑暗里悉悉索索摸着顶灯开关,而后轻轻“咦”了一声。 一种不详的预感几乎是瞬间笼罩了艾尔。 随着黑暗中明光一闪,艾尔几乎是瞬间厉声喊出来:“潘西!” 近在咫尺的枪响后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清脆的碎裂声,而后有谁沉闷倒地,整个屋子也在瞬间大亮。 屋里虽然还是他们熟悉的摆设,但此刻已经站满了不速之客。 言泽拖着中弹的手臂把撞昏了头的潘西挡在身后,警觉地看着眼前的数个黑衣alpha。潘西的陈列柜因为刚刚他撞上去而碎了一地玻璃,连带东西也散落一地。破碎的玻璃片在白炽灯有些惨淡的光下,折出来他们军服上的黄金蔷薇。 这些是帝国的人。 乍一眼看到故国之人,艾尔不但没有半点怀恋,反而如临大敌。屋子正中的人原本翘腿坐在小沙发上,此刻也施施然起了身。他越过正被拿枪抵住的言泽和潘西,来到被数个枪口指向的艾尔面前,带着让人极为不适的假笑摘帽作礼: “好久不见,安斯艾尔殿下。” 第005章 对峙 能源枪口抵在艾尔的太阳穴上,短短几秒钟就已经结了一层薄霜。艾尔在额角发痛的冰凉中一眼扫过当下的状况,开口的话却是说给言泽听:“言泽,不要动。” 原本脊背绷紧蓄势待发的言泽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乖顺了下来,他垂着一条胳膊,低敛着眉眼扶了把刚刚撞晕在陈列柜上的潘西,同他靠坐在一起。 “是啊小猫咪,”对面的人为艾尔的识趣发笑,话是说给言泽,但一双灰褐色的鹰瞳瞬也不瞬盯着艾尔:“那可是低温液氮枪,乱动的话整条胳膊就彻底冻废了。” 艾尔攥紧拳头,忍住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冲动,遏制下自己后面上平静道:“姚柯少将,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姚柯抬眼示意旁边的兵士挪开枪口,而后好整以暇地替艾尔理了下微乱的前襟,继而五指成爪一把钳住他的头顶,凑近道:“我以为殿下神机妙算,早知道我来这里为什么了。” 他手劲大得厉害,那一下让艾尔觉得整个头都在嗡嗡作响。但不待艾尔回答,他自顾自甩开了手,满是嫌恶道:“哦,我忘了,现在你早已经不是什么殿下,而是全星际最卑劣的流放犯罢了。” 艾尔脚下微微一晃,只觉得头皮除了鲜明痛感之外还在寸寸发麻。但他面上却丝毫不露怯,只冷眼看着对方,而这样的目光换来姚柯一声嗤笑,凑在他耳边又低声道:“安斯艾尔,你居然还活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艾尔,似乎极为期待对方的气愤与怒火。然而艾尔却依然无动于衷,语气平淡道:“几年不见,帝国治军已经这么闲散了吗?姚柯,你穿过半个宇宙过来,不会真的只是跟我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垃圾话吧。” 姚柯侧过头看他,微微一耸肩道:“殿下神机妙算。”他随手从前襟口袋里抽出束封的数据密笺,在打开上面的虹膜锁后,将那页纸拍在艾尔胸前。 艾尔被拍的一个趔趄,站稳后拿起那封密笺,面上不显,心中却在直骂娘。他看了眼密笺的内容,心中默叹一口气。 果然还是联姻的事情。 姚柯翘腿坐回沙发上,只剩下没把看笑话的心思写在脸上了:“怎么样?殿下?星舰就停在不远的地方,跟我们出发吧?” 艾尔没有理会他,先是瞥了一眼言泽。因为是被低温液氮枪击中,言泽的手臂从一开始就没有流血,只留下了一个肉眼可见的空洞。而现在创口处更是隐隐浮白,周围的血管都有些鼓起,散发着一种冷青。 如果再不处理的话,言泽的手就要废了。 艾尔转向姚柯,尽可能心平气和道:“姚柯少将,先帮我的人做好应急处理。” 姚柯眉头一挑,那句“凭什么”就要出口,艾尔却没给他留下开口的空当:“你的任务是带我走不是么……但要知道,这里是崩落星系,即便我们现在处于劣势,我也多的是方法逃出去。” 姚柯挑衅道:“殿下,你尽管可以试试,抛下他们逃出去。” “呵,”艾尔语气不无讥讽:“原来皇帝陛下治军已经松散到少将你可以随意试探的地步了吗?” 提到帝国那位驭下极严的铁血皇帝,姚柯终于有了忌惮。艾尔在他变了脸色后依然冷静与之对视,背后攥紧的手指却已经用力到发白。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姚柯终于松了口: “好吧。” 姚柯微微偏头示意,一旁的alpha便提了医疗箱出来,转去给言泽做紧急处理。艾尔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言泽不吭一声地接受创口的再三清理处置。直到先前已经冻伤发青的创口开始重新显出血色,艾尔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了下来。 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对付这个不速之客了。 言泽被包扎好创口后,侧头叫了声“艾尔”,在读懂艾尔的眼神示意后便试图去弄醒一旁的潘西。姚柯的耐性在他们动作间一点点耗尽,而后霍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艾尔面前:“殿下,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吗?” 艾尔偏头看向他,低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姚柯发笑:“你真是个好奇宝宝……不过殿下,”他一把揪住艾尔的后脑的头发逼迫对方仰头看向自己:“你觉得这样拖时间有意义吗?还是你真的觉得我会对外面那个alpha毫无所觉?……怎么?你是真的指望那个alpha能替你打赢我们这么多人么?安斯艾尔,分化成了omega之后你真的变成了个废物。你以前——” 第11章 他一把甩开艾尔,以极其不屑的口吻道:“可不是这样的。” 猝不及防撞在门板上那个瞬间,艾尔只觉得又一阵头昏脑胀,一旁的言泽急促而愤怒地叫了一声“艾尔!”在被alpha强行拿枪抵下后喉咙中发出小兽一样低吼声。 也或许是动静大了,晕倒的潘西此刻发出声低哼,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 而在姚柯嫌恶冰冷,犹如蛇芯一样粘腻的目光中,艾尔扶着墙壁站稳,轻轻一笑。 “姚柯,”他忍住不适,转头以一种悲悯又嘲弄的目光看向对方:“那你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不管是分化前还是分化后,也不管我是omega还是alpha,”艾尔轻声道:“我以为‘安斯艾尔’这四个字,就足够让你保持警觉了。” “人啊,”艾尔的声音宛若叹息:“总该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姚柯眉头一皱,直觉有些不妙。房间里的灯突然开始忽明忽暗,连带着外面风沙掀动一边建筑垃圾时呼啦作响的声音也在寂静中扩大了不止一倍。 姚柯下意识向后撤了半步,但还没待他开口,艾尔已经先动了手。 omega的身体惯常柔软而轻灵,所以艾尔在分化为omega后就完全抛弃了以往寸劲寸力硬碰硬的打法,改由在极限的速度中追求力道。他在风声怒涨的那个瞬间猛然旋身,以肘击距他最近alpha的腹部,在对方回防的瞬间别开了原本对向自己的枪口,改指向天花板。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致于姚柯也只跟进到拔枪这一步,就于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失去了目标。 枪声和灯盏碎裂崩开的电火花几乎在同一瞬出现,在室温由于天花顶坑洞周围结出的白霜急速降低的那一霎那,艾尔喊出了短促有力的几个字:“傅荣淮!动手!” 黑暗中墙外发出了震天裂地的一声巨响,而后便是潘西发出了一声心痛的哀鸣——傅荣淮抡着那辆三侉子,直接击碎了侧边那面垂垂朽矣的墙。墙面轰然倒塌,夜风涌进的同时碎石飞灰登时飞了满屋。所有人咳嗽的间歇傅荣淮突入,直接一把圈走了三个alpha。 “安斯艾尔!”姚柯很快适应了黑暗,鬼魅一样堵截住了刚从两个alpha夹击中脱身的艾尔:“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到头来你只会逃跑!从六年前到现在!你从来都是个懦夫!” 这下不消艾尔,连潘西听了他的挑衅都有些牙痒痒。原本躲在角落的他还因为被打坏的墙面心疼,闻言径直推了言泽出去帮忙,顺手在满地玻璃碴里寻摸自己的珍藏品。在划拉出两手口子后,他终于摸到了想要的那个。 “接着!艾尔!”潘西把东西朝黑暗中的那个影子抛出去,打了个响哨道:“揍扁他!” 那东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荧光,艾尔在侧身躲过姚柯一枪的瞬间接住了它。在对方“你又想搞什么鬼把戏”的质问中,艾尔戴上了它——那枚戒指。 这是潘西前几年从外面高价买回来的宝贝,后来作为礼物送给了艾尔。不过兴许是因为太容易让人触物伤神,艾尔一直没怎么用过。后来也就落在了潘西的陈列柜里吃灰。 而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姚柯感觉到艾尔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迟疑的瞬间手上却还是毫不含糊地进行格挡拆招。直到他听到安斯艾尔问:“姚少将,你还记得之前在中盟军校里,你曾经输给过它多少次吗?” 姚柯在一霎那警钟拉响,几乎是靠着直觉向后一仰——这一仰救了他的性命,因为距他鼻尖毫厘之寸处划过一道雪亮的刀锋。 姚柯感受到了刀锋掠过时扑面而来的那一阵寒意,当即低咒了一声:见鬼。 帝国王子安斯艾尔在中盟军校就读的三年期间,凭着一把唐刀在冷兵器格斗课中立下了不败战绩。后来即便是他沦为恶名昭著的流放犯,中盟军校藏品陈列中也未曾把他那把刀下架。 虽然姚柯看他极为不过眼,也不得不承认,安斯艾尔是个用刀的天才。现在他手里的刀当然不是军校陈列柜里的那把名品,但就算是量子打印技术复刻出来的残次品,只要在安斯艾尔手中就不可小觑。 他近战素质在早前就不如艾尔,直到刚刚也只是凭借alpha天然的体能优势在进行蛮力压制罢了。而现在战况大改,艾尔凭借手里的那把复刻刀完全占据了优势。他凭借omega天然的灵敏以快打慢,最后直接抓住了姚柯动作里的破绽,朝着他的要害斩下去。 姚柯不死心地抬起枪口,而后被艾尔一个膝击打得手臂麻痛脱了手。而后又被仰面撞飞砸到了墙上。他胸腹一痛,张口咳出点血沫。而后还不待抵挡,刀风就已经裹挟着寒意斜劈了下来。 姚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地疾呼:“不——!” 下一瞬刀刃以一个斩首的角度在他颈侧停了下来,那一霎一丝星光透过昏沉天幕斜照进来,艾尔双手持握刀柄,在近距离对上他的眼睛:“姚柯少将。” 他冷冷道:“你输了。” * 一场混斗在主将被擒后宣布告终。 在姚柯喊出那声“住手”后,屋里的摔打声逐渐尘埃落定。在只有呼啸风声入耳的黑暗中,傅荣淮拿出来备用的能源石,照亮了屋里每一个人都有些狼狈的脸。 言泽脚底下踩了三四个叠着的alpha,垂拖着一条胳膊站在冷风里,像一只孤桀的小兽。另一边潘西躲在歪倒的沙发下面,见他们不打了便跳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后还是选择站在架刀在姚柯脖子上的艾尔身边。 第12章 相比之下,傅荣淮灰头土脸,半身挂彩,还只撩翻了两个人。最为形容惨淡,战绩可怜。 好在提壶大师潘西在这会并没有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戳他的痛点,完全保全了一个omega堆里硕果仅存alpha的自尊心。傅荣淮蹭了下破皮的嘴角,看着艾尔道:“怎么处理?” 艾尔沉默了一下,而后起了刀:“捆起来丢到星舰里流放出去,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舰上只准给三天的粮食,吃不到就饿着。” 艾尔烦躁地收了刀:“麻烦,好好一个晚上,连觉也不让人好睡。” 潘西无情甩锅:“都怪傅荣淮这个大驴蹄子,但凡他的信息素强悍一点——” 傅荣淮恼了:“唉卧槽!这不是你们一天天说的什么谋定后动、出手要谨慎不要犯神经吗?我在外面蹲了那么久还不是为给你们打配合?!现在怪老子信息素不够强压不住人了是吧!个小没良心!” 艾尔轻瞥他一眼,带点微淡的笑意正准备接话。后面姚柯突然道:“安斯艾尔。” 艾尔踩在倒塌下来的碎砖堆上,闻声回头淡淡看过去。姚柯坐在地上,姿态毫不见先前的高傲,盯着他道:“你要跟我们走。” 这次不等艾尔开口,潘西先一步抢道:“艾尔才不会去!” “安斯艾尔,”姚柯压低了声音,咳嗽了几声后喉咙中发出凉薄又有点讥嘲的笑:“这次你逃不掉的,你必须去。” 在潘西着恼的驳斥声中,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个细长的通讯器,顶上的按柄正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姚柯不理会其他人的话,只看向艾尔。他咳出一点废血,踉跄着扶墙站了起来:“这个东西,连接着监狱塔最底层一个囚犯脖子上的项圈。” 艾尔的瞳孔一瞬间紧缩。 姚柯的拇指轻轻挪向通讯器的顶端:“只要我,轻轻地一摁……” “姚柯!!!” 艾尔几乎是在瞬间又回身出刀横在他的脖子上,用力紧迫到姚柯的颈上已经见了血光,他冷声道:“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会的,殿下。”姚柯道:“我毫不怀疑,你会像六年前郑杨杀了我父亲那样,也杀了我。可有什么用呢?” 艾尔眼神一僵。 姚柯的眼底满满是嘲讽:“你杀我与否,都不会改变你必须要去联盟联姻的既定事实。只要你不去,即便你杀了我,也会有人替我摁下它,直接处死郑杨。” “殿下,”姚柯道:“你怎么还是没弄懂呢?和你对抗的,从来不是几个人,而是整个帝国。六年前有郑杨拥簇的你尚且无力,六年后失去一切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姚柯看着他道。 风在冷夜的尽头席卷了艾尔的心,他收刀于破晓前的那一霎,声音无悲无喜,更多的是一份无力: “……我知道了。” 潘西忍不住向前几步想为他争辩几句,可又话到嘴边又卡了壳,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大声喊道:“艾尔!” 然而这次还没等潘西开口,艾尔已经背过了身来: “我会跟你回去。” 这次不光潘西,连一向淡定的言泽都显得有些躁动。躁动间言泽已经打算再动手,而一旁的傅荣淮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揪了回来。 面对同伴的怒气,alpha却是少见的神情严肃:“我们要尊重他的选择。” 姚柯靠在墙边,在天边透出来的熹微晨光中发出一阵轻笑,那股笑意畅快又嘲讽,却更多让人听出来一种悲凉。到最后帝国的少将终于收敛了神色,接通了通讯终端。 “帝国军队第三军中部副指挥使姚柯,”他道:“已找回目标人物,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现在,我们将带着目标人物返航。” 第006章 异动 “舰内温度21摄氏度,湿度53%。航行状况良好,即将驶离崩落星系。” 艾尔坐在舱内休息室一侧的吧台软椅上,看着舷窗外浩瀚深邃的星宇。崩落星系第七星和其它与之连缀着的星球已经被远远甩在星舰之后,在黑暗中隐没成深青色。球体之上浮动着一层昏暧的光芒,让人不由觉得是星球上沙暴的缘故。 他即将要离开这里了。 距离上一次长途航行已经过了近六年。那时候他作为窃国之乱的要犯,在逃亡路途上被联盟上将李登殊带回。最后也正是因为他的回返认罪,让原本已经被判处死刑的郑杨得到宽赦,改为在帝国监狱塔底层终身监禁。 往事汹涌如潮水,于其中的人浮浮沉沉只觉得头脑发昏。而那些过去涌上头的瞬间,艾尔只剩下了一个清晰的想法: 已经过了六年了。 “你在想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艾尔没有回头,来人靠过来把酒杯放在了他手边。 “果酒,不醉人的。”姚柯大剌剌坐到艾尔旁边,自己端着酒杯灌下去一半:“今晚我们就能穿过穹顶系统到达第三交换站了,你要在那里换坐客行舰,到了那里,你的旅途就不再由我护卫了。” “怎么样,殿下,”姚柯执着酒杯去和艾尔手边的杯子一碰:“还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不如直接说你还想知道什么。”艾尔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语气懒洋洋道:“这样兴许我还能发发慈悲心回答你。” 第13章 姚柯脸上的笑意突然就僵住了,他沉默了许久后一口灌完了杯里剩下的液体。转向舷窗和艾尔一起看着外面的星宇。 “为什么,”姚柯声音发紧:“郑杨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艾尔早该想到,他清退周围的护卫就是为了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他也没法作答,不管姚柯怎么问,他能给出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 姚柯手下禁不住用力,几乎是要捏碎手里的杯子,然而当他转头看向艾尔的时候,他发现小王子眼中并没有敷衍和推诿。他以十分坦然的态度给出了这个仿佛搪塞的答案。 “难道,你真的……真的像传言中那样,”姚柯看着他,又有了几分迟疑:“窃国之乱期间都处在昏迷期,对外界一无所知吗?” 姚柯的话仿佛切中了艾尔的什么痛点,让他瞬间抿紧了唇。姚柯看着血色从他脸上一点点褪去,神情更为复杂: “安斯艾尔,”姚柯道:“我的父亲作为郑杨的亲部,却在窃国之乱中被郑杨亲手击杀,而后抛尸乱流。身为人子,我甚至连为他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你懂得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痛苦吗?” “如果窃国之乱期间你确实一直在昏迷中的话,那你当时在审判庭完全可以出面与郑杨割裂,只要你指控他,他就一定会判处死罪。而你今天还会是帝国的王子,所有的屈辱你都不用遭受……” “姚柯少将,”艾尔偏头打断他:“我觉得我的话似乎让你有了什么误解。我的真诚基于一位失去父亲的孩子想知道真相的痛苦,我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脱的想法。” “即便战争时我一直处于昏迷期,”艾尔起身:“我的外祖父所做出的任何决断等同于我的选择,我尊重且认可,这是我对我的所爱之人赋予无条件的信任……当然除却最后,他想要舍弃自己保全我,而将我遣送逃亡这件事。” “安斯艾尔,”姚柯咬牙:“你果然还是冥顽不灵……!” “姚柯少将,”艾尔打断他,所言字字见血:“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的话,不妨看看当下。当年背负背叛罪名死去的姚中将难道真的是被我外祖父误杀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帝国为时三年的大清洗过后,为何你还能活着,安然坐到少将这个位置?” “要知道,”艾尔弯腰凑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即便是窃国之乱里只在舆论战里为郑杨系发声的人,也都落了全家被杀的下场。而你,姚柯少将,作为郑杨直系亲部姚中将遗孤的你,为什么能安然活下来呢?” “安斯艾尔!”姚柯目眦欲裂,吼道:“我不许你污蔑我的父亲!” 艾尔看着他,神情复杂中怀带了一点悲悯:“那就不要试图从我这里找救赎,姚柯。我只能给你这样的答案。” 姚柯几乎恨得将牙咬碎,艾尔神情中那点悲悯更是刺痛了他。少将忽地起身:“是啊,殿下。毕竟当年窃国之乱中,最终大义出面指证郑杨、让他定罪的,也是你的亲卫不是吗?” “在帝国大清洗中活下来,和郑杨系有关的,可不止我一个。”姚柯讥笑:“还有诺里·亚丁顿啊,在作为主子的你在牢里受审的时候,他可是作为帝国的第一功臣得到了嘉奖,到现在已经成为了上将了啊。” 看到艾尔神情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姚柯终于在挣扎中感受到一点快意。他忍不住在休息舱里放声大笑起来。最终艾尔深深凝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临近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星舰穿越了穹顶系统。 艾尔躺在床上,看着那层幽蓝的薄膜穿入星舰内部,又从自己身上扫过。等那层蓝色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的时候,他终于得到了一种由衷的解脱感。 从六年前艾尔被流放崩落星系后,穹顶系统就载入了对他的射杀指令,一旦他试图穿越边境线离开崩落星系,就将在穿过那一瞬间被系统射杀。 而现在,射杀指令在联盟和帝国的公议下被解除,他终于可以坦然走出流放地。艾尔翻起身来站到客舱的舷窗前,看着外面流落漫天的星辉,内心除解脱之外,还涌上一股不舍。 如果还在崩落星系的话,那么他现在大概正窝在沙发上看着收讯不良的老式电视机,潘西会抱着自己的鱼缸在屋里跑来跑去,骚扰到准备晚饭的傅荣淮的话还会引发一轮骂架。 而言泽会永远沉默无言地安忱卧在他不远处,偶尔回头叫他一声“艾尔”。 而现在,他已经彻底和那种生活告别了。 虽然对他来说这不过是生活从一种常态进入另一种常态——或者更正确的说,这就像是回归正轨。毕竟安斯艾尔一直以来都是遵循帝国礼教的小王子,而在蓬蒿满长、风沙漫天的没落世界里横空出世的路泽才更像一场意外。 他原本不属于那里。 帝国的小王子即便失去了皇位继承权,也依然背负着责任。六年前权力倾轧里流出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终有一天要付出代价,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都有很多像姚柯或不像姚柯的受害者,始终用怒张的眼睛直视他的魂灵。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舷窗外看着不远处在深空中发出蓝色光芒的第三交换站,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僵冷。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对恐惧和害怕这两种情感麻木的,或许是抵达崩落星系的时候,又或是站上审判庭看着诺里指认外公和白乔的时候,又或是更早一点。 第14章 那个他混沌记忆的开端,在被迫分化为omega后身体澎湃发热、却强硬忍受不适撞破玻璃从高空坠落的瞬间。 艾尔攥紧了手,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激动开始隐隐发抖。 不管怎么样,艾尔心念道,一定要救出外公。 救出外公,然后找回妹妹,与世上仅剩的两个亲人重聚——这次无论如何,该轮到自己站在他们前面,保护他们不受伤害了。 这是他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愿望。 沉思间休息舱的门突然被敲响,艾尔应了一声,来人便不客气地推了门。 姚柯的情绪大概还不怎么妙,但还是站在门口压了性子冷脸同艾尔道:“殿下,我们就要抵达第三交换站了,请你做好准备,我们即将登陆。” 艾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径直朝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却发现姚柯还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艾尔仰头看他,心情同样不怎么美妙。 “殿下,”姚柯算是有礼度地退开一步,没再严实挡住走廊泄进的光。他看着艾尔道:“你至少收整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像——” 艾尔只觉得莫名其妙,姚柯表情微妙地看向他的头发和眼睛,话说得像在漂浮:“至少像安斯艾尔一点吧。” 艾尔后知后觉地从走廊墙壁的倒影上发觉了问题所在——他在崩落星系为了不暴露身份,把原本白金色的头发染成了浅棕色,属于卡尔纳特家族独有的异瞳血统也靠着潘西外购来的美瞳解决了。以致于现在的艾尔完全与之前该有的特征剥离,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这可有点麻烦——美瞳可以现卸,但是头发总不能现染。 艾尔对于自己还要扮得像自己一些这件事有几分不满,甚至向姚柯发出异议:“难道我还能假扮我自己吗”。而姚柯少将的表情在听到这句之后变得更为微妙,交代了手下几句后竟然迅速给他拿来了一顶假发。 艾尔看着递过来那顶足以以假乱真的白金色假发,在几个beta簇拥下被半强硬地戴了上去。他摸着头顶的假发质感不由心生怀疑,难道姚柯还真的密谋过让谁来假扮他吗? 然而那点怀疑没来得及说出口,随着星舰一阵微颤,核心控制器停止运作。他们已经成功抵达第三交换站。 崩落星系边缘的第三交换站作为黑洞出现后人类逃出崩落星系时第一个修建的中继站点,其构造完全参考了诺亚方舟来进行。它依据引力计算公式沿着崩落星系的穹顶和另外两个交换站一起呈环形前进。 此刻星舰与交换站对接完成,艾尔换好了装束,甚至来不及对着镜子看一眼就被姚柯催着下了舰。交换站里还有帝国的联姻使团队伍,等他在签署婚仪后联姻使团会先一步乘坐快行舰带着婚书出发,而他则在交换站里等待联盟的大型客行舰队的到来,而后在整个星际的注目中巡游过半个长明星系,抵达联盟首都默斯顿。 整个巡游过程还将会在帝国和联盟进行实时转播,艾尔发誓姚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是一种嘲笑,在艾尔冷斜过去一眼后才有所收敛。通过交换通道后,姚柯手下的就都留驻在了外舰,只剩下姚柯和艾尔两个人一路前行。 “等到过了前面的卡口,我就算是任务完成了。”姚柯落后艾尔半步,话说得凉嗖:“我一定会看你签完婚仪再走的。” “你可以再幸灾乐祸一点姚少将。”艾尔没心情跟他打嘴官司,见眼下无人,又压低声音问道:“我问你,帝国内部有没有查到莉莉安逃去了哪里?” 姚柯沉默了一瞬,艾尔猜测他大抵是在说鬼话和不说话中摇摆了一下,结果张口居然说了人话:“公主逃婚后帝都全面戒严,同时全国各地关卡都在严查,甚至连外出都有所限制——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在帝都附近。” 通过第一个扫描关卡后又是一段长廊,艾尔在拐过弯后突然顿了下步子:“姚柯。” “你不用说,我知道。”姚柯步子不停,也没去看艾尔的眼神:“我,以及帝国其他民众,即便再恨你和郑杨,也不会对莉莉安公主有半分迁怒。她是无辜的。” “只要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她。” * 或许是因为姚柯的话卸下了艾尔心头千钧之重的石头,接下来小王子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抵达大厅艾尔先面见了帝国的联姻使团和第三交换站的驻军,得知了联盟舰队由于路上突发事故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抵达。 在睽违已久的交际会谈后,艾尔被带到了室内签署婚书。原本似乎还有军方媒体希望入内进行拍照,结果被联姻使团正使婉拒了,解释这是联盟和帝国商讨过后决定保密的流程。 婚书被摆放在桌子的正中间。 婚仪他只略略扫过一遍,便对那些冗长的字句没了兴趣。反而是一边表面简约却内里满是豪奢的婚书引发了艾尔的兴趣。婚书的封面上同时印了帝国的黄金蔷薇与联盟的苍银白鹿,伸手掀开的时候甚至拂下一层碎金。 而内页则是简单的祝词,由帝国皇帝和联盟元帅亲笔写了两句。忽略过艾尔叔父伯温森那句例行公事的“祝贺新婚”,还是联盟元帅那俏皮又满含关怀的长句祝福显得更真诚。 艾尔视线下移,落到了婚书的末尾,右下角那一方空白想来是留给他的,而左边已经落下了一个人的字迹。 第15章 李登殊。 联盟上将字如其人,一样的清隽挺括。艾尔忍不住盯了几秒钟,然后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在另一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他在落笔时候突然很好奇李登殊那时候在想些什么——他们这样猫抓老鼠一样的怨偶标配,未来却势必要作为模范夫夫出席各种场合。可以说真的是联盟和帝国外交的牺牲品,貌合神离的绝佳范例。 ——不知道联盟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能够拿最炙手可热的上将去换他这个落难王子,做这么亏本的交易。 艾尔收了笔,忍不住自嘲一笑。 婚书签署完毕,这场联姻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一半。艾尔出来以后发现大家神情上都带了点肉眼可见的轻快。他在有些诡异的心情中看着联姻正使收好婚书,而后察觉到身边站定了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姚柯脸上虽然带着层假笑,内里却让艾尔感觉到他有股焦躁,就连说话语速也快了一些,似乎是生怕别人听到一样: “殿下,”姚柯低声道:“我现在就将带着星舰返航,明天上午最后一次和使团通讯确认交接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好走不送,”艾尔没特意看他,注意力落在人群中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上:“一路顺风。” 姚柯似乎梗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艾尔和联姻正使两个人一起送姚柯过了交换通道,隔着如齿轮般缩卷关闭的舱门接受帝国将士的致礼。 “殿下,”在最后关头姚柯还不忘刺他一句:“祝您新婚快乐。” 艾尔皮笑肉不笑冲他招手致意,姚柯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舱门就已经关上了。帝国正使伊恩早在舱门半关的时候就已经面朝他转了过来,此时见他回神,一笑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殿下。” 艾尔应了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关闭的舱门。 * 艾尔躺在床上看着舷窗外的景色。 此刻他躺的床远比在崩落星系和姚柯星舰上来的舒服,但艾尔还是毫无睡意。桌旁的半杯牛奶前不久被侍从收走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对方进来的时候艾尔选择假作熟睡,阖眸维持了均匀的呼吸。 大概是不想让人再窥探到一毫他的内心世界。 艾尔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绪却纷乱如雪,但又格外清醒。他躺在那里回想到了崩落星系的日子,和莉莉安在帝国的岁月,甚至还有在中盟军校那短暂的几年。久到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会真的睡着的时候,他听到了舱门卡扣的轻微一响。 那点声音淹没在核心控制器的震颤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艾尔就那样恍若未觉地躺在那里,内心却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似乎有人蹑手蹑脚走到了他床边,试探地用气声叫了两声殿下。 他的身影挡住了外面最后的那点微光,在朦朦沉沉的雾影中,艾尔又想起了姚柯离开前,最后的那句话。 不是新婚快乐那句。 来人见艾尔毫无动静,又大着胆子低声叫了一句。确认对方似乎真的熟睡后,他站定在床前。 他说的是…… 来人扬起了手,攥着的什么东西在迅速戳下的那瞬间掠过一道冷光。 安斯艾尔,永别了。 艾尔在那东西落下到毫厘之距的时候睁开了眼睛,反手嵌住了对方手腕的同时向后一折,并把那人的一声惨叫闷在被褥里。 艾尔缴下他手里的那把小刀,紧扣住对方因为剧痛而颤抖的手臂微微叹息: “我还真是,”小王子低声道:“被小瞧了啊。” 第007章 突变 舱门半掩,艾尔把手下人那点呜咽全部掩实,凝神静听外面的响动。 屏息了许久也没听到外面再有动静,艾尔略带迟疑地拂开了床头灯,转头看向那个被他压制住的人。 艾尔一愣。 他手下力道微松的当下,那个人便用还完好的那只手扒开了艾尔,如快涸死的鱼一般趴在床沿剧烈的喘息。艾尔看着他眉头越拧越紧,低声道:“见鬼了。” “不要、不要杀我!”那人趴在床边哀哀哭了起来,泪水迅速盈满一双异色的眼瞳:“不要杀我……殿下,是他们逼我、他们逼我的!” 看着眼前的人,艾尔有种诡异地、看到自己的违和感。面前的omega身高不足一米七,骨骼细弱也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从刚刚被他一下子撂翻就能感觉到。 但是他有一头柔软的白金色头发,以及和艾尔如出一辙的异瞳。 那种一开始只是因为姚柯最后的那句“永别”和登入交换所时他若有若无的暗示带来的怀疑现在变成了一种极度,艾尔一把扯下自己头上那顶假发,还没待仔细端详和omega那头白金色头发的相似之处的时候,对方突然止住了哭,有些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你也是被抓来的是吗?”omega看着艾尔,睁大了眼睛:“他们是不是也和你说了同样的话,只要杀掉王子就可以……” 下面的话因为艾尔倏然冷下去的脸色消弭在他的喉咙中。艾尔发出了一声轻笑,继而有些觉得反胃。 大概他的叔父从来没想过让他活着到达联盟,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如养蛊一般找些和他有几分类似的omega来替代他。艾尔深吸了一口气,看着omega的眼睛道:“是谁指使你来的?” 第16章 omega的眼眶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艾尔看着他的眼睛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得不说他们找来的omega真的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有些相像,只不过比起艾尔,面前的omega的眼睛更像莉莉安。 “你不要哭,”艾尔放下了手里那把小刀,选择了妥协:“我不会伤害你,只要好好回答我的话。” omega哭哭啼啼开腔,但是他气息不匀抽噎着讲话,所以含糊到艾尔只听清了“使臣大人”几个字。艾尔沉着脸正欲说什么,外面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 艾尔一瞬间捂住了omega的嘴,顺带关了床头灯。他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响声,发觉对方在走到门外不远处后就停下了脚步。一墙之隔不知道又有怎样的危险,艾尔撇头看了眼面前的omega,无声对他说了句“不要乱跑”。在得到对方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应承后,艾尔松开了手,弓身悄无声息落地贴到了墙壁上,手中稳稳攥紧那把小刀。 走廊上没有留灯,艾尔只能从舷窗外折过的那点微光察觉出立在当中的那个人影。微阖的门扉透出来一股微淡的血腥味儿,艾尔靠在那里,见对方一动不动,决定先下手为强。 机会只在一瞬。 艾尔看到廊上的倒影微微一动,当即不再犹豫,推门掠了出去。他扬起手中的刀,朝着来人的头顶猛然刺下。 “艾尔。” 在刀尖只离对方的额顶还有一寸之时,艾尔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艾尔迅速收回手里的刀,有些了然道:“言泽?” 尽管黑暗中艾尔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言泽那双温驯的眼睛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 今天在走廊上果然没有看错,艾尔想。 “潘西和傅荣淮也来了吗?”艾尔看着言泽轻声问。 言泽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想来一路过来也经历了几场厮杀。不过比起难为自己让言泽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直接去找那两个人来的更方便。言泽微一点头,拉住艾尔向外跑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深夜无人的走廊上无声狂奔,艾尔在距离自己房间不远处看到了三具全副武装alpha的尸体。想来也是,皇帝再怎么想杀他,也断不会真的就找一个omega向他动手,那不过是打个前哨。 而现在后面的也都被言泽解决了。 言泽一路目不斜视,带着艾尔向前。少年猫一样在走廊上掠过,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呼吸声也都等同于不存在。艾尔跟着他一路绕到楼下,在最底层的杂物间附近停下了步子。 艾尔正有些迟疑,言泽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了房门,里面两个人叽喳低语声戛然而止。 潘西维持着一个惊恐的表情,拉扯着半截身子露出通风管道的傅荣淮,等到看清来人是艾尔和言泽后才松了口气。 潘西叨叨念着:“是你们啊——言泽你怎么又弄了一身血!说了不要你乱杀人的!啊……先不管了搭把手把傅荣淮拉出来。” “你大爷的……”傅荣淮半截身子卡在通风管道里,脸涨得通红。 现在事情太过诡异,艾尔没工夫跟这两个活宝扯闲篇,当即和言泽一人一只手奋力一扽把傅荣淮扯了出来——附带一声清晰的布料撕裂的声响。傅荣淮低骂了一声,落地的时候一边的裤筒就只剩下了沙滩短裤的长度。 潘西吹了个口哨:“很潮嘛傅老二。” 傅荣淮垂头看了一眼,当即抬头恨恨道:“你大爷的。”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艾尔问道:“是怎么找到第三交换站坐标的?” 第三交换站作为联盟和帝国两国公用交换站,对外从没有公布过坐标位置,每次都只有官方星舰发出申请后才会在一定时间内获得动态坐标,这也就侧面保证了交换站的安全性。 艾尔确定他们没空在姚柯星舰上做任何手脚,甚至姚柯在上舰后还进行了一次全员自查。 怀抱着疑问的艾尔看见黑暗中潘西立定,用少见的严肃语气开了口:“艾尔,你还记得那个来尼德霍格买你性命的alpha吗?” 艾尔顿了一下,应道:“记得。” “他的名字是莱文森·科洛德,”潘西道:“联盟现役军人……他曾经官至上校,是前任联盟元帅石正荣的亲卫队成员之一。我们是跟着他过来的。” 联盟元帅石正荣。 听到这个名字,艾尔忍不住心头一颤。六年前窃国之乱爆发时,石正荣正以联盟最高首脑身份在中盟留置区参与联盟和帝国的军事会谈。而在后来郑杨率军奇袭会谈场地,动乱中石正荣不幸罹难。 他的死是联盟全线投入军队,参与帝国对郑杨系作战的最大因素。当时石正荣的死讯一经传出,联盟上下悲愤难掩,从最近的西南战线到最远的北方战线,联盟所有能动用的军备资源都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 那更像是联盟为石正荣展开的一场复仇。 “我知道了。”艾尔声音有些干涩道。 既然那样的话,alpha为什么会要来买他的命也就顺理成章。当时郑杨投降后,联盟代表极力要求处死郑杨为元帅报仇,而就在郑杨的死刑令已经签署,正要颁发行刑的当口。当时还是联盟名不见经传一名小卒的李登殊,带着仅仅十艘星舰,带回了帝国逃亡的皇子安斯艾尔。 同为主犯之一的安斯艾尔的回归认罪加大了帝国内部的舆论翻涌。当时帝国大部分人认为小王子不过是受到郑杨的威胁才会参与叛乱的掀起,也为此签下了数百万封请愿书,请求从轻处置皇子殿下。在联盟和帝国的舆论战争拉锯、以及庭上安斯艾尔极力陈情之下,郑杨最终免于死刑,改为终身监禁。 第17章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艾尔无疑也是石正荣的死亡推手之一。潘西看到他面色不好,知道他又陷入了陈年旧事当中,当即道: “艾尔,”潘西试探着问:“那你知道现在他在谁的部下吗?” 艾尔有些疑惑地抬起了头,看到潘西有些凝重道: “莱文森·科洛德,因为六年前窃国之乱对先任元帅保护不力被撤职降罪,现在以西南战线三区参谋官的身份供职。” 艾尔一怔。 “他的现任主将,”潘西面沉如水:“就是现在联盟西南战线主指挥官、联盟第一上将。” “李登殊。” *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开始变得遥远。艾尔脑海中闪回到了一个遥远的午后,那时候阳光正好,他躲到学校后园里最大的那株老银杏树上睡觉。 半梦半醒时候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艾尔揉着惺忪的眼睛循声望去,看到绷直脊背坐在树下的黑发少年。他穿着联盟的校服,打理的很是干净,全身上下只有挽起的袖口显出一点放松。从艾尔的角度能看到对方饱满的额头,弧度优越的颅顶和线条美好的侧脸。 入眼是黑白分明的干净,带着午后阳光的温暖和恬淡。少年在读着历史课上的笔记,柔软的发丝随风拂动。而他的嗓音虽然清冷,说话却有种温和的慢吞吞,加快语速的时候甚至会有几处结巴。 艾尔看得兴趣盎然,干脆在树上侧过身来,就这么饶有兴味看着他。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调皮作了什么怪:或许是听到某个奇怪的音节笑出了声,也或许手里洒落的银杏叶真的随风落到了对方头顶。那个少年就下意识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望见他。 艾尔在树上坐起身子,半点也没有被人抓包的不好意思,反而期待许久一般地冲他微微笑:“你好啊。” 对方看向他时眼神里的怔愣和意外在阳光里消解,艾尔尽管是带着笑,也有些没底儿的觉得对方肯定会着恼——然后无边无际地考虑这个漂亮孩子会不会未来分化成一个omega。 然而他预想中对方的所有反应都与实际失之交臂了。 那个少年看着他,语气里有点对他孩子气作闹的无奈,偏头淡淡道:“爬得好高啊,小王子。小心别摔下来。” 因为向光的缘故,李登殊那时候的表情沉浸在浮光中,他并没有看清楚。但是艾尔后来回想起这个片段时,总是觉得对方是带着笑的。 也正因为如此。 想到或许是那个人要杀自己,艾尔觉得有些冷。 “……我们打算来找你,就回了趟酒吧拿储备资源。结果莱文森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说你已经抵达交换站了,所以打翻了傅荣淮暴起冲出来,一路去了起降场。” “言泽手受了伤,没能拦住他。我们没办法所以就一路跟在他后面……艾尔你在听吗?” 艾尔回忆中恍过神来,下意识抱了下胳膊:“我在听。” 潘西注意观察他的神情,然后继续道:“他有联盟军部的导航,所以一路追到了这里。艾尔,你有没有遇到他。” “没有。”艾尔摇了摇头,同他们梳理了自己这边的情况。 “……等到我出来,发现是言泽后,我就过来找你——”艾尔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继而脸色一片惨白。 “糟了。”艾尔看了眼另外三个人,当即起身飞奔了出去。 “卧槽!安斯艾尔!”在走廊里傅荣淮不敢放声,只能极尽所能用气声大喊:“你跑什么!!” 艾尔疾奔向前,只留个他们一个短句:“我房间里的omega!”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而此刻莱文森也还在舰上寻找机会暗杀安斯艾尔的话,那个先前由帝国指派来、准备杀死艾尔好取而代之的omega无疑会成为活靶子。 后面傅荣淮和潘西愣了片刻,也想清了其中关窍,潘西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艾尔没再跟他们解释,疾奔到太阳穴突突直跳。然而等他冲上三楼,到达客舱层的时候,整艘星舰突然警铃大作。 艾尔听见警报中那“紧急集合、突发事态”的通报,手底下瞬间一个脱力。他带着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冲过走廊,发现除了先前两个杀手alpha之外,走廊里又多了几具来自联姻使团的尸体。 艾尔停下了脚步。 他慢慢穿过走廊,在自己敞开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入眼就是一只还在挣扎着外爬的手臂。 omega脸颊上泪痕未干,因惊恐而睁大到极限的眼瞳已经开始浑浊。他的头发上、脸颊上沾满了血迹,背上的刀伤大概有十几处乃至更多。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液,甚至还有一道他挣扎过来拖出的长长血痕。 艾尔喉中发出一声呜咽,他半跪在地上,有些脱力的指节前伸,慢慢掩住了omega的眼睛。 尽管艾尔深知,他向自己动手之时,就该有自己也可能同样死去的觉悟。但此时此刻他看到omega遗体的惨状,心中还是漫上了一股懊悔。 他再也无法承受别人因自己而死这个事实了。 我都做了什么啊。艾尔挣扎着想到。 黑暗中有人轻轻拨弄了一下火机,齿轮和火石相擦迸出来一点火星。对方倚在窗口点燃一支烟,在半明半昧的火光中艾尔看清了刽子手的脸。 第18章 莱文森·科洛德脚边有一把沾满血污的长匕首,此刻他身上的血污从前襟蔓延到耳后,浓浓的血腥味中他看着艾尔,神色懒倦地吐出一口烟: “没想到,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真的是个omega。”他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看着艾尔满含怒意的眼睛:“初次见面,路泽。不过我和你的生意不做了。” 他微微一笑:“希望没有打搅到你们的计划。” 艾尔看着他,胸中的怒火无从宣泄。他低低嘶吼出声:“莱文森·科洛德!!” 正在他拿起小刀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而此时,中控室的通讯系统接通了整艘星舰。 “联盟西南战线一区723号载运舰,请求接入交换站。” 艾尔和莱文森在听到舰队编号的时候表情同时一变,瞬间完全脱离了当下的情绪,俱是满目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走廊。与此同时,通讯系统的机械音继续了下去。 “联盟西南战线一区723号载运舰,正在接入。” “正在扫描。” “扫描成功。” “联盟西南战线一区723号载运舰登入,舰队主指挥使——” “联盟上将李登殊。” 第008章 共谋 艾尔和莱文森在第三交换站驻军押解下抵达了舰桥。 两个人在听到了抵达舰队编号和主指挥使姓名后格外默契地选择了缄默。艾尔在挑明身份和保持沉默中选择了后者——因为他直觉如果让莱文森顺势扯出自己路泽这层身份的话,只会更加麻烦。 潘西和傅荣淮大概躲到了哪里去,此刻走廊一片大亮,原先在黑暗中隐蔽的血迹和痕迹都显露无疑。 艾尔从听到李登殊名字的瞬间就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把血,原本是不想当众被李登殊说穿身份后让旁边这个货又暴起叫破他和尼德霍格的关系,等到灯打开所有人对着他倒抽一口冷气后,艾尔觉得自己反而弄巧成拙。 对比旁边只沾了半脖子血的莱文森,他此刻更像行凶杀人的那个。 在一片沉默中驻军收拾了地上omega的尸体——现在来说更像安斯艾尔的尸体,然后拿行军担架也和他们一同带了下去。帝国联姻使团余下的一群人看到王子血肉模糊的尸体,二话不说先哭着扑上去一通恸哭。让艾尔恍惚到觉得近距离围观了自己的葬礼。 然而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在看到大厅里那个人的瞬间都消失了。 艾尔和莱文森几乎同时埋下了头,艾尔想到自己眼睛的异状,还努力试图只闭上一只眼睛,让自己成为一个独眼龙。 大厅里李登殊身着联盟军服,肩上和前胸都佩着联盟的苍银白鹿勋章。他站在那里,身形颀长而姿容昳丽。 艾尔和莱文森站定后,一旁的担架也跟了上来。艾尔没敢抬眼去看李登殊,只听到对方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疾步走过来。 他半跪在地上,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衣摆沾上血污。艾尔从这个视角只能看到李登殊伸手轻轻抚上那尸体的脸颊,他的手似乎有些发抖——而等李登殊看清楚尸体的面容后,他原本不稳当的气息突然镇定了下来。 艾尔忍不住抬起了头。 李登殊微微皱着眉头,起身时无意抬眼过来:“这不是——” 他似乎撞上了艾尔的视线。 所有人都在等着上将的后半句话,然而他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艾尔抿紧嘴唇无辜地对着李登殊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无限堂皇地想李登殊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后面的莱文森。等到他偏过头去,发现那个alpha居然以一种半蹲的姿势缩在自己身后,企图让艾尔挡住李登殊的目光。 见鬼。 然而李登殊神色已恢复如常,偏头问旁边的驻军的主负责人:“帝国联姻使团正使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主负责人忙不迭叫了在后面两股战战哭个不住的正使,对后一个问题却是难说出个所以然。帝国正使趴在担架边上放声痛哭,连带着后面使团的所有成员都跟着哭了起来。此时哭声一沸,就连驻军也忍不住跟着心有戚戚。 帝国联姻的皇子死在了这里,他们没一个人能有好下场。 这时候有个驻军出列,磕巴道:“报告上将,我负责今晚客舱三层的第三班巡视,在巡视的过程中发现了前两班巡视员的尸体。所以我就联络了主控室拉响了紧急通报,并对最近的舰队发出了救援请求。可是,等我们上去的时候,殿下他、殿下他就……” 说罢他甩手一指艾尔和莱文森:“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干的!是他们行刺了殿下!” 艾尔:“……” 整个大厅里突然又掀起了新的一轮热闹,毕竟现场人证物证俱在,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声讨艾尔他们。艾尔有口难言,几次恨不得直接说穿自己的身份,可后面缩着的那个定时炸弹更是个问题。 就在他们越吵越大,几乎恨不得涌上来生撕了艾尔两人的时候,李登殊看向联姻使团正使道:“你确定,这就是安斯艾尔殿下吗?” 大厅突然寂静了下来,联姻正使甚至哭得一噎。李登殊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可以说是心平气和:“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尸体的正脸不是吗?” 正使定在了那里。 “我、我从小看着殿下长大,即便是背影也……”正使看着李登殊的眼睛,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只能颤着手爬到担架旁边,轻轻抬起了尸体的脸。 第19章 艾尔突然间明白了李登殊的意图。 李登殊早年与艾尔有几面之缘,看过之后总能认出这并不是安斯艾尔。而现在重要的是联姻正使的回答。 他又该如何答? 答是,帝国王子于联姻前夕惨死于中立区的交换站,这件事情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而就要看帝国是选择把罪名安在哪一方,是身为联姻对象的联盟,还是处在两者之外的崩落星系。 答不是,又为什么会有人在交换站里假冒王子,还稀里糊涂被杀。这后面意图指向又是什么,是帝国想要借刀杀人再找个理由出兵,还是有人蓄意陷害从中挑拨……最关键的是,真正的安斯艾尔又在哪里。 他不能答,不敢答,更答不出。 李代桃僵这件事情究竟是帝国一边的心思,还是和联盟一起达成的两方共识,这是艾尔同样想知道的事情。毫无疑问帝国根本没想让他活着抵达联盟,只想在手里捏一个能使唤动的冒牌货。可现下这个情况,怕不是把这个正使逼死他也不敢随意攀咬。艾尔心中暗叹,掂量着自己此刻出面接下来要有的麻烦,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着一片死寂持续、艾尔已经下定决心站出来的当下,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揉着双眼,做作地打了个呵欠慢慢走下了楼梯,一头白金色头发在灯光下映照得几乎银白,而那双异瞳也无疑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正是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渴求出现的,“真正的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简直想给潘西一声欢呼。得见救星,他当即半跪下来,还没待他开口,后面那个缩着脑袋的alpha抢在他前面道:“参见安斯艾尔殿下!” 那声中气十足的“参见”出了口,原本哭哭啼啼的正使也瞬间得了救,不管不顾地拜了下去:“参见殿下!” 混迹于后来人不断开口说出的“参见殿下”中,艾尔听到了莱文森在后面低声捏出来的一声“路首领好计策”。艾尔忍不住磨了下牙根,但当下却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 现在的关键在于李登殊。 在所有人都浸没在“参见殿下”的云云声中时,李登殊上将依然挺拔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并不具有攻击性,可艾尔已经发现潘西被他看得有些同手同脚了。在潘西几乎要腿一软卧倒在楼梯上时,李登殊有了动作。 他单膝跪地,虚虚朝向潘西的方向一礼,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参见殿下。” 艾尔看着他面容沉静地半跪在那里,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又蒙上一层阴翳: 今天这出大戏,李登殊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 最终潘西以皇子身份出面作保,用亲卫身份作借口把艾尔从水深火热中捞了回来。 今晚上这一遭阴差阳错,艾尔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把事情圆回来。莱文森自然以为自己真的杀了安斯艾尔,潘西的出面顶替不过是尼德霍格为了保下路泽的急中生智。而帝国那边则唯恐李代桃僵的计划暴露,对潘西的假身份更是缄口不言。 毕竟他们要的都是真正的安斯艾尔的死,只要安斯艾尔死了,活着的那个安斯艾尔是什么人、又是谁的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所有的利害关系牵扯,都已经在“安斯艾尔”死去的那一刻脱节了。 最为神奇的是李登殊。 李上将居然就这样不做声地、极为体面地帮他们圆了这个局,而且之后也只是带走了作为嫌犯的莱文森——临走前潘西还很有合作精神替他圆了一句,莱文森是为了护卫皇子安危才动手杀了那个妄图假冒取而代之的刺客。 听这些话的时候艾尔在一边直皱眉头,他明白潘西是出于不想让莱文森说出他们尼德霍格身份才出口卖的人情,但联想到那个可以说是被虐杀的omega,他总觉得心理极度不适。 而另一边李登殊的回话也极为官方,他并没有点破莱文森联盟军人的身份,而是安抚和告罪过后,在亲自送他们回客舱后才离开。 门关上后潘西先松了一口气,还没待潘西扑过来,艾尔先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隔着门艾尔只能模糊听到李登殊在外面吩咐布防的事情,他在说完后似乎还在门口顿了下,而后起步走远。 听到李登殊离开的步伐,艾尔整个人放松下来,见状潘西凑过来道:“艾尔,你还好吧。” 艾尔摇了摇头:“没什么……傅荣淮和言泽呢?” “藏起来了,”潘西挠了挠头:“言泽还好,傅荣淮不知道能不能藏住。我是看到你们那边僵持住了,没办法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艾尔叹息似的一笑,拍过潘西的肩膀道:“帮大忙了。”他起身朝着浴室走去:“我先去洗一下,浑身是血……可太难受了。” 潘西“唔”了一声,踌躇了一下还是道:“艾尔,你不会怪我吧?” 艾尔一恍没有听清楚:“什么?” 潘西坐在床边低头晃着腿:“莱文森的事情。他杀了那个omega,如果不是我刚刚……” “潘西,”艾尔撑在浴室门框边上,低声道:“今晚的事情并不是单个人的行为对错能说明白的。帝国想要杀我,用一个假冒货取而代之,可谁又能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为前任元帅复仇的莱文森,阴差阳错杀掉那个冒牌货呢?” 第20章 艾尔顿住,猛然意识到他和李登殊其实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无论如何,今晚被杀的那个绝不能是安斯艾尔,活下来的那个只能是真的。而刺杀皇子的人,也绝不能是联盟军人。艾尔的出现满足了前面那个条件,却因为迫于路泽这一层无法出面说出,而另一边…… 李登殊必然是认出他了的。 在他的考虑上,执着于复仇的莱文森自以为达成了目标,而如果当时艾尔的身份被指出,莱文森的行动绝不会到此为止,他一定会继续。那样的话他的个人行为无疑会上升到联盟和帝国的外交事件。 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 而在那个他们都感到骑虎难下的局面里,潘西的出面,成为了整个事件的最优解。 他们都做出了让步,潘西出面时艾尔作为第一个行礼的人,无疑已经亮明了自己的立场。而另一边,潘西对莱文森身份的回护,也让李登殊在这件事情上有了回旋余地。 旁边潘西似乎又说了什么,艾尔回神过来只听到最后一句:“所以那个omega究竟是谁派过来的?” 回想起omega之前说的“使臣大人”四个字,艾尔的眸光瞬间冰冷:“谁知道呢?——不过他在对我举刀的时候,想来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艾尔拎了衣服走进淋浴间。 只是不知道,指使他来做这件事的人,是否做好了觉悟。 第009章 转机 凌晨过四点多,而整个交换站内部却依然悬灯如昼。 帝国正使在配合联盟调查数小时后,终于能够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然而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早已有人在房间里等着他。 艾尔清洗干净后再不做任何伪装,此刻以帝国王子最本真的样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果酒。见他进门来,艾尔倚靠在沙发上遥遥扬了一下酒杯: “辛苦了,使臣大人。” 帝国使臣伊恩·达特在看到艾尔的那个瞬间,知道了什么叫做该来的永远躲不过。他直截了当地跪到艾尔面前行了全礼:“殿下,我有罪。” “快起来吧老师,”艾尔瞥向舷窗外的景象:“今天已经够折腾了。” 听到艾尔那声“老师”的时候,伊恩终于忍不住背脊一抖,然后流下了眼泪。如果说刚刚在大厅里他的眼泪里还有恐惧和紧张,那么此刻就只剩下了愧疚: 在艾尔离开帝国前,伊恩一直都是他的礼教老师。 他亲眼看着小王子从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了俊美少年,在和其他人一样祈祷着艾尔背负起帝国未来的时候,他的小王子却发动了叛乱,成为了整个帝国的罪人。 而且还分化成了一个omega。 伊恩起身来用袖头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痕,看着艾尔道:“殿下,您真的分化成了一个omega。” 艾尔回头来沉沉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分化成为omega又有什么要紧的,横竖帝国要的是安斯艾尔的性命,无关第二性别罢了。” “昨天晚上那会太仓促,没能来得及跟老师叙旧,”艾尔起身走到他身边:“原本计划第二天再来找您,没想到晚上就出了那种事情。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沉不住气的究竟是我的叔父,还是另有其他人?” 伊恩一瞬间明白了艾尔问话的目的,但是他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而是道:“殿下,您逃走吧。” “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伊恩道:“六年前他还能顾及亲情留下您的性命,可是现如今却是……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他还欲在劝,却听到艾尔自言自语道:“伯温森·卡尔纳特,果然是他。” “他有说过之后要怎么做吗?”艾尔道:“等那个,那个omega替代我之后。” “殿下,您快逃吧,”伊恩低下了头:“今天正午的时候姚柯少将将会发来一次联络确认……陛下是不会让您活着到达联盟的。” 艾尔决定放弃对他这位老师的拉拢工作。 “我以为对这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老师。”艾尔托腮看着他,打定主意后语气已经开始冷硬:“当你对着另一个人说出‘参见殿下’的时候,你们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安斯艾尔’已经死了,不是么?” 伊恩没有跟上艾尔的思路,满目茫然地看向他:“……殿下?”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一些吗,”艾尔的声音像夜风一样冷:“真正的‘安斯艾尔’已经死了,现在存在的安斯艾尔也就是你们需要的那个。一切的情况如你们所愿,尽在掌控之中。这还不够么,老师?” 伊恩脸色倏然大变。 “我有一个对我们都好的解决方法,”艾尔起身来与他对视:“还希望您能参与进来。不愿意的话也不要紧。” 小王子露出了势在必得的一笑: “因为这不是交易,这是威胁。” * 早上九点,帝国皇子的休息舱门被人叩响。 客舱里的游戏音效开得震天响,潘西一只手里挂着游戏手柄,另一只手抱着被子,整个人床上一半悬空一半地睡着,等到来人第三轮敲门的时候,潘西终于有了点动静。只不过刚一抬头,他就连人带被子毫不客气地摔了下去—— 随着一声闷响,他发出了一声含糊而恼怒的“卧槽”。 敲门的人似乎因为这一声不太明晰的骂声顿了顿,然后又持之以恒地敲了起来。潘西挠了挠不属于自己的那顶假发,光脚打着哈欠起了身去开门。 第21章 “唔——啊尔——” 他含含糊糊叫了一声,拉开了门就又揉着眼睛趴回床上:“我再睡一会。” 结果回应他的并不是艾尔。 “……遵命,殿下。” alpha回话音量不大,却登时让潘西清醒了起来。他猝然从床上弹起,捂着脸结结巴巴道:“李李李李李李上将,你好好好——诶?” 看清楚门外alpha那张铁面脸,潘西后知后觉又凑了过来:“你不是李上将?” “上将因为紧急任务先行返回联盟了,”杵在门口的铁面alpha低头看着潘西,面无表情、冷言冷语:“我是此次的联姻护卫队长格林·亚德,是李上将的副官。” 潘西有点可惜地“噢”了一声。 格林看着潘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般低声道:“安斯艾尔,你跟你之前做的omega分化预测图上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啊,”潘西理所当然地摸了摸脸颊上的小雀斑:“毕竟我不是——” 就在他要说漏嘴的瞬间,走廊里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潘西看清艾尔眼神的瞬间,把要脱口而出“不是艾尔”噎了回去,飞速改口道:“在正规医院做的手术。” 格林:“?” 他听到了什么? “格林少将。”旁边的艾尔顺势插了话——他此刻换上了联姻使臣的装扮,肤色涂黄眼睛画小,眉梢眼角都画上了些细纹,再贴上两撇小胡子,俨然已经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帝国使节。 他冲格林伸出了手:“初次见面,我是此次帝国联姻使臣,伊恩·达特。” 格林看着他,也跟着郑重地伸出了手,他正欲自我介绍,联姻使臣的眼睛已经瞟到一边敞开的舱门上,冲着王子语速飞快道:“殿下您快点回去洗漱穿戴完整以后再来见客。” 格林把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嘴里下意识跟着道:“我是见客。” 艾尔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微妙道:“少将,您是李登殊上将的副官,格林·亚德。” 格林:“……” 格林:“嗯。” * 大概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所以舰上的人大半都有点恍惚。艾尔在跟格林寒暄几句后,便热情地邀请少将一起先去餐厅用餐,顺带确认了一下后续的行程。 听到李登殊凌晨就已经出发去长明星系的中途交换所的时候,艾尔着实松了口气,心底却不知为何还隐隐有几分遗憾。不过好在格林不是个没嘴闷葫芦,他的思绪很快就被带跑了。 “伊恩大人将由我的第一舰队护送,”格林手下切着牛排:“今天晚上出发。而我会带着……安斯艾尔殿下等到明天早上,沿着长明星系轨道线巡游,预计会延迟大人三天时间抵达联盟。” “唔,辛苦少将。”艾尔面前只摆了两片面包片和热牛奶。他听着格林提及日后的行程轨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更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昔年的霸王龙也有能和人这么平和说话的时候。 格林·亚德,与他和李登殊同属中盟军校3071级生。当时联盟还是石正荣元帅当任,身为前任元帅莫里安·亚德之子的格林极其不服联盟和帝国联合推行的两国教学互通策略,可以说在学校里是横行霸道,极尽挑衅之能事。 那时候格林自诩在联盟中身份最为尊贵,因此面向帝国的所有事情一向都精准对标艾尔。前几次艾尔被格林针对的时候还能宽慰大度地一笑了之,但本质上少年心性免不得争强好胜,后面就真的忍不了这货总爱压人一头的性格,动真格地和他比了几次。 格林经历了几次惨败,就深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招惹艾尔,但是对联盟内部的其他学子却依然重拳出击。 说来让人觉得不大相信,但当年联盟内部一直被格林针对的,就是李登殊。 虽然联盟不像帝国一样唯身份血统论,但考入中盟军校的无一不是世家子弟。李登殊作为没什么背景的平民阶级,一入学就不大受人待见。而当他身为平民却偏偏成绩好的时候,不受待见就成了被孤立,乃至如格林一般的霸凌。 艾尔记得那时候格林对李登殊的针对行为甚至还跨越了半个校区传到了帝国这半边,他甚至差点相信了校内传闻格林是爱而不得反生恨的戏码,毕竟李登殊那时候确实长得漂亮,兼分化态势不明。直到后来爆出来格林暗恋的女孩子曾当着他面给李登殊递了情书,这段恨才终于找到了源头。 而后面李登殊向格林下战书,在学院祭上以绝对劣势反杀他,从而得了石正荣元帅的青睐的上位史,则是全星际都知道的故事了。 艾尔啜着牛奶看对面的格林小块小块切着牛排,觉得百般疑惑。 明明当年那样水火不容的两人,为什么现在格林能成为李登殊的副官呢? * 吃完饭后又和格林寒暄了几句,艾尔就离开了餐厅——顺带看到潘西一阵风也似地跑下来,跟他击掌过后就冲了进去。艾尔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失笑,而后又转身收敛了神色,如伊恩一般端庄地上了楼。 凌晨他和伊恩交易过后,还躲在杂物间附近的傅荣淮就义不容辞地带着人回了崩落星系,等到日后使团回程的时候再借机送他回去。言泽原本不愿意离开,但禁不住艾尔坚决,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快行舰。 第22章 他们原本打算先躲在附近,等到再有舰队入港时趁机溜出去,结果没想到他们刚一准备好,李登殊的舰队就离港出发了。 潘西原本有一堆商会的事情要交代给傅荣淮,结果对着突如其来的机会就只憋出了一句“帮我照顾好商会,还有记得快把基站建起来”。 看着那艘快行舰在他们离港的间隙里潜逃出去,潘西扒在舷窗口看了许久,从未离开过崩落星系的他最后道:“艾尔,联盟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艾尔看着舷窗外游离的星云和光雾,所有的修饰词在那个瞬间都说不出口。他拍了拍潘西的肩膀,低声道:“希望会是你喜欢的地方。” * 姚柯按照约定在正午的时候打来了一则通讯。 艾尔接听过来时例行公事般自报家门:“你好姚少将,这里是帝国联姻正使伊恩·达特。” 那边静默了一瞬,然后是姚柯的一声轻笑:“这台通讯仪没有监控,殿下。毕竟我们也怕留下马脚。” 姚柯得意道:“我果然押对了。” 艾尔没有说话,姚柯继续笑着道:“让我猜猜,你是怎么料理伊恩那个蠢货的,或许他现在正躺在哪个垃圾中转站里吗?” “我没有杀他。” 姚柯的笑声瞬间停了下来,艾尔听懂他语气中的认真与紧迫:“安斯艾尔,你在开玩笑吗?” “别这样,姚少将,”听到对方语气凝重起来,艾尔反而轻快了不少:“就像我当时也没有杀你,不是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姚少将,”艾尔轻笑:“就像你捉弄我一样,我也捉弄你一次,我们彼此彼此。” “安斯艾尔,”姚柯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他还活着,我们会为此背负多少的风险吗?” “姚少将,注意措辞,没有我们,只有你。” 姚柯愣住了。他似乎才突然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些堂皇地放缓了语气:“殿下,我以为,我的投诚已经足够明显了。” “是吗,”艾尔喝了一口水:“原来你的投诚指的是坐收渔翁之利——也太轻巧了吧,姚柯。” “如果今天接住通讯的伊恩本人的话,你依然还会忠诚无匹地继续做皇帝陛下的一条狗——你从来没有背负过任何风险,少将。” 这次对面的沉默时间远比之前都来得久,艾尔好整以暇端起水杯轻啜一口,听到姚柯道:“对不起,殿下。” “我很好奇,姚少将,”艾尔起身走到窗边:“到底是什么能让你转变了心思,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转投我这里呢?落魄的皇子和如日中天的帝国皇帝,再怎么想也知道该选哪个不是么?” 姚柯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病了。” 艾尔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伯温森生病了,”姚柯继续道:“现在赛德已经开始着手军政,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艾尔。” 艾尔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瞳孔像被针扎了一样骤然紧缩,然后就听到姚柯继续道:“如果赛德即位,他会是帝国史上绝无仅有的暴君。” “我相信我们于此应该是能够达成一致的,殿下。赛德对于郑杨的态度你也清楚,如果他即位了,那么郑杨一定会被杀,而国内那些曾经支持过你的人——” “够了,”艾尔低声道:“我都知道。” 见艾尔的态度并不明朗,姚柯最终狠下心来:“殿下,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那么我就来展示一下我的诚意。” “殿下知道联盟法政院的现任院长胡里当斯吗?” 听到这个人名,艾尔微微皱了眉。 姚柯继续道:“胡里当斯手下的贡阁大臣赛鲁普,现在掌管着联盟的海关贸易,也是出了名的只吞不吐的金貔貅。他最近,在海关吞下了一批货。” “我想殿下在崩落星系多年,应该知道崩落商会多年和外界沟通,其中有一个大主顾是名叫查里斯的暗商对不对。” “他作为联盟和帝国的地下暗商在各个星系游离,在地下相当有威势。而赛鲁普吞下的这批货,实际上就出自他的手。” “查里斯现在正在为这批货焦头烂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害怕赛鲁普吞掉他的货,但实际上,”姚柯轻轻一笑:“查里斯是担心他在商队里的人。” “他的儿子也参与了这次货物押送,查里斯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儿子的身份会被赛鲁普发现。”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姚柯顿了顿:“查里斯除了地下暗商的身份之外,他还是——帝国的地下军卫队主指挥官。” “他是一个间谍,殿下。如果他儿子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依照皇帝多疑的性格,即便是查里斯没有背叛帝国,也一定会被杀掉的。” 艾尔反问:“所以?你想让我出手帮他?” “殿下,”姚柯道:“我是想他出手帮你。” 艾尔在姚柯的话语中微微皱眉,正欲问为什么,姚柯继续道:“查里斯的职权分布在帝国的东南域,殿下。” 当姚柯说到这里的时候,艾尔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系列的关键所在。 帝国的东南域,其中最主要的就是—— 艾尔喃喃道:“监狱塔……” “是的,殿下。”姚柯认真道:“他可以帮你疏通监狱塔。” 第23章 “如果你想,他就能帮你救出郑杨。” 第010章 抵达联盟 迷蒙中艾尔似乎闻到了蔷薇花香。 风从他耳边掠过,孩童嬉闹的笑声也听得越来越真切,等到五感的雾蒙褪去,艾尔感受到了前方阳光的刺眼。 这梦境过分真实。 艾尔发现自己正朝着帝国皇宫正中那座神塔奔跑着,掠过中庭花园时候还带落许多花瓣。他朝矗立着的白塔斜荫处跑去,回头时额间甩落的汗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莉莉!莉莉!”他一跃跳上神塔旁边的石狮雕像,费力地把住石狮子的头,趴稳后继续招呼远处的妹妹:“快来啊!莉莉!” 莉莉安那时候大概不过六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蓬蓬裙,裙摆上沾了蔷薇花瓣。少女微鼓的脸颊浮上一层薄绯,一双异瞳在阳光下浮出耀眼的色彩。莉莉安扶住头顶艾尔编给她的花冠,一手提起裙摆朝他跑过来。 “哥哥!”她试图模仿艾尔跳过花丛的样子,提起裙摆一跃—— 然而女孩子一脚踩空,直接摔翻在草丛中。 “莉莉!”艾尔当即跳下石狮子,飞快朝莉莉安跑过去:“莉莉!” 他跑过去将趴在草丛里的妹妹扶起来,看到小公主双颊涨得通红,眼睛圆睁着蓄满了泪,膝盖和手肘上都划出了细细的血丝。 莉莉安看着哥哥担忧的神情,抿住嘴唇把眼泪憋回去,努力“嘿嘿”笑了两声。 “一点都不痛,”她一边咧嘴笑着,两只手飞速抹掉溢出来的眼泪,郑重其事道:“一点都不痛的,哥哥。” 艾尔替妹妹擦干眼泪,抚平裙摆,然后又将摔落一旁的花环重新戴在莉莉安头上。他牵住妹妹的手,这时候旁边投下来一道高大的阴影,艾尔微微抬头,就已经有人抚上了自己的头顶。 “外公。”艾尔下意识道。 那双大手温柔的抚摸着艾尔的头,艾尔听到那个来自头顶的声音道:“艾尔,做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妹妹啊。” 他仰头看着那个人的神情,却因为其身后的阳光而感到目眩。光影重叠、时光在他手中倾泻,这时候那双原本抚在他头顶的手已经被他抓在手中。老人戴着镣铐的手枯皱而冰冷,但还是紧紧握着他。老人的神情看不清晰,唯有一双浑浊却又满含热泪的眼睛: “要活下去啊,艾尔。” * “艾尔。” “艾尔。” 艾尔微微侧过头来,感知到外界柔和的光,和温柔拭去他眼角落泪的手指的温度。少年盘坐在他旁边,一双眼睛干净澄澈看着他,又叫了一声:“艾尔。” “言泽,”艾尔抚上额角从躺椅上起身:“我睡着了吗?” 言泽歪头看着他,神情略有懵懂。 “我好像梦到了莉莉,还有外公。”艾尔低声道。 然而言泽并不能回答他什么。少年起身拿出一旁的联络终端,放到了艾尔身旁,然后又继续安忱坐回原位,看着艾尔无言无语。 联络终端的屏幕此刻还依然不依不饶闪烁着,艾尔迟钝了一下,探手划开。 “艾尔!!!” 还不待他说话,潘西一声炸响在耳机。艾尔暗骂一声后飞速调低音量,然后凑近了道:“潘西,你要注意一点,现在你才是安斯艾尔。” 潘西“嗯哼”了一声,浑不在意道:“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到联盟啦!对了你上次让我问傅荣淮的事情我问到了……不过话说到现在他还不敢跟你联络,你还没告诉他言泽和你在一起的事情吗?” 艾尔呵了一声,凉凉道:“再等几天。” 先前傅荣淮满口打包票地带走了言泽和伊恩,结果落地到崩落星系以后才后知后觉地跟艾尔联络:他发现言泽不见了。 那时候距离艾尔乘舰离开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他当即叫了潘西开始在交换所内疯狂寻找言泽,两个人跑上跑下到格林都过来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后,还是一无所获。 最终艾尔不得不上舰离开,而潘西还在交换站里四处溜达着找人。而当艾尔满是心累地抵达自己的新房间时,言泽已经团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许久了。 傅荣淮这个不着调的也就此登上了艾尔通讯录黑名单。 言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乖顺地凑过来趴在艾尔身边,艾尔下意识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继续道:“他怎么说?” “其实你说查里斯的事情我也有印象,”潘西道:“我记得大概就是前几天,他手下的人还来找过傅荣淮。” “我去问傅荣淮以后,他先是烦头躁脑虎了一会儿,过后才想起来这么一茬。” “我就问他:查里斯当时找你说是什么事?” “傅荣淮说:好像是想让尼德霍格去帮忙救出他儿子吧,出价还挺高的。但是你跟安斯艾尔那会不是闹着一定要把基站先建好吗,我就先出去了。” 艾尔手指开始在一边桌子上不悦地点点打打。 潘西显然听到了这个声音,顿了顿后,先给傅荣淮点了根蜡,而后增加了对话的语调起伏:“我就又问:那你是怎么回复他的?” “傅荣淮好久没说话,然后他有点不确定的跟我说:好像说了一句……”潘西清了清嗓子,学着傅荣淮字正腔圆道: “没空管你,格老子爬。” * 艾尔因为傅荣淮那句“格老子爬”直到着陆都还沉着脸。 第24章 尽管潘西后面替傅荣淮补救了几下,表示“傅荣淮会努力的”“他已经又去找查里斯了”“傅荣淮说查里斯腰不好这两天爬不了太远一定还能爬回来”云云,但收效幽微到艾尔说出了“再当傅荣淮传声筒我连你也拉黑”这种程度。 但好在潘西最后还是说了点有用的:“我听说过赛鲁普的事情,据说他很喜欢收集金银制品和古董花瓶,不然你到那里以后先试着和他接触接触。” 既然傅荣淮先前已经开口驳了查里斯的面子,再贸然去找他谈起这件事无疑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艾尔权衡了一下,决定自己还是先从联盟这边下手,不管怎样总比一筹莫展待在原地来得强。 下午六点,结束了三天的航行后,帝国联姻使团一行共计11人在联盟军舰的护卫下抵达了联盟中心星的首都默斯顿。 艾尔叮嘱了言泽几句后,自己站定在队伍前端,先一步跨出了舱门。随着升降梯下落,随行的联盟军士和起降场的护卫对接,一分两列站立在道旁迎接来宾。 舱门外有风涌来。 艾尔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这股馥郁清新,然后踏上了升降梯。他看清楚起降场里停靠的一艘艘星舰,登舰场跑道外还正葱郁的绿植和参天树木,围绕台阶丛生的花卉。 以及干净澄澈,透着天边余晖一调暖红的天空。 他已经有六年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崩落星系上生态环境恶劣,向来风沙掩天或寒冰万里,每日的天空都挤满了灰尘和沙砾,所谓的光就是灰土扬天中透下的那点昏黄。那样的环境下,几乎任何植物都无法生存。崩落星系的所有人也是依靠着外来舰只的生存物资投放才能活下来。 艾尔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而他的掌心和鼻尖已经有了一点薄汗。他突然有些期待言泽的神情,想要回头看看。但还是碍于阶下一众联盟迎宾官员生生忍住了。 言泽和潘西一样,从小长大于崩落星系,蓝天白云绿树繁花是只能通过别人描述和图片终端看到的东西。艾尔几乎可以想见言泽看着外面这一切,有些懵懂又欣喜睁大眼睛的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崩落星系的人们有朝一日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心念间艾尔已经踩实在地上,他绷直了脊背,用最为端庄优雅的姿态迈步向前走去。官方媒体在四周摄影的悉索声接连不断。艾尔微笑着迈步走过去,停步到最前面的男人面前。 按理来说来接待他的第一责任人该是联盟的外交官,也就是联盟监察会的副会长。而他面前的男性alpha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感觉也不过跟他差不多大。 英俊有朝气的alpha冲他伸出了手,在于艾尔握手的同时自我介绍道:“伊恩大人你好,我是联盟的外交官主使,霍路德·克拉克。” “幸会。” 艾尔带着笑随口应了一声,而后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霍路德? 这是那时候那个天天缠在温羽泽后面的跟屁虫霍路德? 艾尔观察他的面目,果然跟六年前那个缠人鬼有几分相似之处。艾尔抓着霍路德的手禁不住用了点力,旁敲侧击探听旧友的消息:“尊夫人羽泽昔年和安斯艾尔殿下一同进修,说起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年不见,不知道他怎么样?” 霍路德显然没想到联盟正使会在这个场合下问出这个问题,虽然不算失礼与不合规矩,但多少带了一些诡异。他顿了一下后笑着道:“他很好。” 然后霍路德就岔开了话题,为艾尔引荐一旁的其他人。艾尔于寒暄间把霍路德那神情微妙的一顿卡帧复盘了好几遍,最后被带着去往起降场外乘车的时候盯着霍路德的背影盯了许久。 霍路德被身后那一道阴郁有形的目光扎得如芒在背,最后忍不住回头:“伊恩大人——” 艾尔已经切换好一脸慈蔼的笑容:“怎么?” 霍路德把话往嘴里回了回,然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艾尔继续微笑。 五年前温羽泽嫁给霍路德的时候他还在崩落星系见天吃沙子,直到两年前他才从傅荣淮抢回来的陈年旧报里知道这件事,当时内心五味陈杂。 温羽泽是帝国前任外交使臣温博唯一的孩子。 他父亲和艾尔的舅舅交情笃深,温羽泽和艾尔一起长大,说是艾尔的半个兄弟也不为过。而正是这样,窃国之乱后伯温森对郑杨系展开清算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战时在国内掀动舆论大潮声援艾尔的温家。 在那样的情形下,温羽泽嫁给联盟监察会副会长的儿子霍路德,怕是唯一能保住他的方式。温羽泽远嫁不过月余,温家夫妇就在家中遭遇劫匪残杀。 他于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也永远失去了故土。 艾尔看着霍路德的背影,脑海中却浮现了年少时温羽泽微笑的样子。 艾尔微阖了一下眼睛。 ……都是我的错。 * 联盟中心星的首都默斯顿建于平原之上,气候合宜而风景优美。霍路德带着使团乘上了代步车,然后驶上了光悬驰道。 这会夜色渐浓,华灯初上。飞架铺满整个城市上空的光悬驰道像是一道道银河。代步车在驰道上掠过,就像夜幕中划过流星一颗,璀璨而耀眼。在高空中俯瞰全城,只见城市霓虹流光溢彩,最中心的军部、法政院和监察会大楼呈品字状建立,正中间还有高达百米的花卉喷泉。 第25章 其他人司空见惯的景色,对艾尔来说已经在记忆中褪色许久。他尚且有些忍不住靠在窗边看,更不用提言泽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现在言泽也早忘了该混迹在使节团中保持低调,满是兴奋地趴在了窗户上张望。 艾尔环顾夜景,见言泽已经趴上窗户,本想提醒他坐下来,但顿了顿也没说出口,便由他去了。 艾尔回头来看向前方,恰巧从后视镜看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霍路德别开了眼睛。下一节隔壁掠过的代步车明光一闪,照在镜面上,正让艾尔捕捉到了霍路德无声吐出来的那几个字。 他从后视镜里瞥见言泽,神情轻蔑,嘴里不轻不重说了四个字: 小土包子。 看清他嘴型时,艾尔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第011章 幽灵舰 晚上八点半,在着陆两个多小时后,联盟为帝国联姻使团设下了接风宴。 大概是因为联姻使团一共只来了十一人的缘故,霍路德并没有带他们去外事宴会厅里那个最高规格的千平大厅,而是选择了旁边临水搭建的侧厅。两百余平的大厅里花缭雾绕,清新雅致,倒也符合联盟一贯的风格。同时这里还连接了一个巨大的观景露台,能够直接看到联盟最中心的花卉喷泉和烟火表演。 趁着上前菜的光景,霍路德开始跟他们介绍起了联盟的名胜遗迹,以及上学时候艾尔快听联盟同学说烂了的花卉喷泉传说。言泽跟在艾尔旁边,一刻不停地专注咀嚼着,目光灼灼盯着传菜的方向,活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仓鼠。 艾尔对面前的熏鲑鱼兴致缺缺,从头到尾只动了点鸡尾酒。他看言泽感兴趣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盘子换了过去,然后对着空盘子继续百无聊赖听着霍路德和其他人谈论帝国和联盟的风土人情差异。 大概是聊得上了头了,联姻使团里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就直接揽着霍路德的肩膀叫起了“老弟”。艾尔对这个样貌忠厚但是有点大嘴巴的使臣还是有点印象,是叫做肯塔还是塔肯来着…… “不过说起来,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是几经波折险象环生,”那人举着杯子和霍路德一碰,压低了声音道:“来这里的路上我们还差点被尼德霍格袭击了。” 艾尔正给言泽布菜的手一顿,眼神不着痕迹地飘了过去。 霍路德顺着问道:“袭击?被尼德霍格?” “对啊,”另外有一个人接了腔:“那会我们还没到交换站,结果路上遇到了一艘大型客行舰,舰身上没有任何通航标识,它朝我们发送求救信号——当时负责护送我们的姚柯少将已经启程去崩落星系接回殿下了,我们怕生出什么意外,就……” 艾尔目光一凝。 那人大概也对他们转头就跑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打了个哈哈把事情囫囵了过去。肯塔拿酒杯底座敲了下桌面:“那哪里是我们怕生出什么意外,是我们还没有靠近,就有一艘快行舰过来想要袭击我们——” 他开始在半空中比划:“舰身上有这么大一条黑龙,唯恐我们看不见似的……老弟你说那群星盗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开着这么一艘快行舰,任谁看到不知道有问题快点绕路啊。” 这会主菜陆续上来,霍路德冲他们抬手一让,接话道:“确实。” 肯塔端下一份牡蛎汤,拿汤匙的时候发现艾尔正看着他,忙冲着主使一笑,顺口就接上了:“当时多亏伊恩大人早做决断,不然我们恐怕就要被尼德霍格抓走……再被索要赎金,登载到联盟和帝国的日报头条上。” 霍路德也冲着艾尔笑了笑,回头的时候道:“使臣大人们当真是好运气,不然如果真的被尼德霍格登上了船,可能就——” 他隐下后面半句没说,低头开始切起自己盘里的牛排。 而另一边肯塔几人的胃口却完全被勾了起来:“怎么老弟,你是知道什么了么?” 霍路德好整以暇吃下一小块牛排,拿起餐帕拭过嘴角。肯塔被吊的越来越焦急,忍不住催促出声,霍路德才抿唇一笑,而后低声道:“前几日,联盟在长明星系西路轨道上发现了一艘‘幽灵舰’。” 肯塔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会就是——” “我军登舰的时候,”霍路德道:“舰上空无一人。只有舰桥主控室大门被人暴力破坏了,以及一封藏在书架里的求救信。” “你说,”这次的声音却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舰上空无一人?” 霍路德转过身来,看向定定望着他的艾尔,点了点头:“是的,空无一人。” “开玩笑吧霍路德大人,”艾尔举起一边的酒杯,脑海中不断闪回着当时他和傅荣淮见过的血色盛宴:“如果空无一人的话,那么我们当初遇到那艘客行舰的时候,是谁发出的求救信号呢?” 艾尔心中的不虞之感几乎要满溢出来,尽管很想盘问清楚其中细节,但是他还是只能若无其事地以一种闲谈的态度套霍路德的话。 “原来伊恩大人也在听我们的谈话,”霍路德冲他举起了酒杯:“我以为大人对这些不感兴趣呢。” 艾尔沉住气冲他一笑,而后啜了一口酒。鸡尾酒的果甜和馥郁刚在味蕾上绽开,他就又听见霍路德道:“当然没那么简单,毕竟我说了,舰上还有一封求救信。” “信上光赎金的索额就高达四十亿,但交付赎金的时间和地点都未曾说明。” 第26章 “四十亿!”肯塔手里的酒杯都要掉了,他登时站起来:“谁能值得起这么高的赎金?!” “唔,”霍路德这次看向艾尔,似乎有些困扰道:“说起来,这位似乎还和伊恩大人是旧交。” 尽管艾尔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谁,还是不得不装作无事般接了话:“旧交?” “是的,”霍路德点头:“我们联络了帝国外交部,现在已经确认。” “写下求救信的人,正是前不久刚刚卸任的前帝国理政大臣,康斯坦因·卡尔纳特。” * 后半场的气氛远不如一开始那般轻松。 从霍路德说出康斯坦因的名字,以致帝国使团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之后,整个宴会就瞬间安静了下来。全场只剩下言泽一个人还在默默吃着东西,发出细微的咀嚼声。 艾尔在那个瞬间脑海中转过了很多念头。从原本他和傅荣淮所见到的惨案现场,到现在霍路德口中空无一人、也半分没有提到现场惨状的幽灵舰,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艾尔不得而知。。 但他现在最为明确的一点是,霍路德在试探他们。 康斯坦因作为帝国前任高官,即便当下已经卸职,也还有着王族分支这一层血脉在。这样的消息一经放出也足以引起帝国和联盟双方的震动。霍路德跟着他父亲混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至于连这点消息能不能说的分寸都没有。 可他现在却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出了这种事情,联盟在发现之后无疑会在第一时间联络帝国方,但为什么现在会到了霍路德试探他们的地步——那么一定是帝国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式上,让联盟觉得深感意外,转而向刚离开帝国的联姻使团进行试探。 但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 最让艾尔心惊的一件事情是,他深知那艘舰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惨剧。人既然都已经死了,所谓的高额赎金根本无从说起——可到最后联盟见到的却是那样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痕迹的船。 船上的尸体去了哪里?最初又是谁动手杀了他们、并嫁祸给尼德霍格?帝国使团见到的那艘尼德霍格星舰是谁的手笔?又是谁在他和傅荣淮离开后,重新登舰清理了星舰,留下那封信? 究竟是从头至尾都是联盟的自导自演,还是确实有第三方势力插手了这件事?艾尔百思不得其解,但又随即不得不正视他一直想忽略的那个事实。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谁动的手……这次的背锅对象,无疑会是他们尼德霍格。 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 * 一顿欢畅的接风宴吃到最后所有人都是一脸愁云惨淡。肇事者霍路德在施施然吃完净手后还顺带关照了一下肯塔几人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帝国使臣们对着面前的珍馐佳肴,却因为心头压着一桩事情而没了半点食欲,闻言还得接了霍路德的话打圆回去,心情更是不美妙。 艾尔从察觉到霍路德的试探后便没再外露一点情绪,在音乐声中和言泽一起解决了最后那道冰淇淋甜点。离场的时候也半分没犹豫,一路走在队伍最前端。 从宴会厅出来再到室外,夜风已经凉透。远望天际有繁星如坠,近看有光悬驰道如白练交织满布夜空。 下到平台前的这段台阶很长,两边砌好的坡道上每个小平台都摆放了一盆半人高的观景盆栽。霍路德引他们下了台阶,一路朝前广场走去。 “这段时间先将诸位安顿在中心区的别馆里,”行进中霍路德偏过头道:“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或者和护卫队队长反映。” 艾尔落后他几阶,闻言随口问道:“请问这次护卫队队长是?” 霍路德看向广场外围行道上停着的一排代步车,朝着远处护卫队中一个高挑的影子遥遥一指:“就在那里,这次的护卫任务由联盟的弗兰·奥斯本少将——” 艾尔又听到一个熟人的名字,下意识就想“哦”出口,没想到霍路德一眼过去后就直直定在了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指的方向,嘴里极小声说了句的见鬼。 能让今天一天都表现的得体无失、极有教养的霍路德露出这样的表情,艾尔当即起了兴致。他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循着霍路德的手指望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这边台阶上的他们,原本松松垮垮倚在车门边的人已经站直,迈开步子朝他们走来。来人走过来的姿态虽也挺拔,但跟艾尔见惯的整肃威严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公子哥式的风流浪荡。 他刚在心底暗叹当年被亲姐姐缇娜教训成钢筋一条的弗兰也能变得如此风骚,结果一恍注意到到了那人走过来时随之荡起的披风。 等等,披风。 他记得弗兰似乎还只是少将,而这个人明显穿着的是上将军服。 随着他走近,艾尔借光看清了他张扬的红发和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瞬间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几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霍路德大概以为艾尔是因为对方的失仪发笑,当即冷了脸色,盯着来人半敞开的领口来回磨牙。他移步站到那个人面前,有些咬牙切齿道:“艾略特上将!或许你的扣子又丢了吗?!” 联盟板正妥帖的军服被穿出一种花街牛郎的感觉倒也是闻所未闻。被叫做艾略特的红发alpha看着霍路德的冷脸也没有半分局促,只嬉笑道:“别这样霍路德,风纪委员早到了下班时间,联盟几十年前就严禁996了,何必让自己延时加班呢? 第27章 “你在这里干什么,”霍路德道:“我可不记得议程最后写的是你来送使团回去。” “变通一点嘛我的外交家,”艾略特似乎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头发,然后对着霍路德挑逗似的眨了下左眼。他说话口吻慵懒又俏皮:“作为上将的我来替代弗兰当差,不更显出我们对帝国使臣的看重吗?” 霍路德还欲再说,艾略特已经绕过他,施施然走到众人面前,弯身一礼: “使臣大人们好,初次见面。在下艾略特·伦纳德,联盟东南军区主指挥官,上将军衔。” 早在他自报姓名的时候,后面的使团成员就发出了意外的低呼声——他们何德何能,一路过来能够得到两位联盟上将的护卫! 艾略特起身一笑,转过来时候眼神若有似无落在艾尔身上,嘴上继续欢快道:“诸位请吧…今晚。” 他以极其暧昧的口吻道:“我送你们回家。” * 别馆距离宴会厅距离并不远,他们上驰道后不过十几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 霍路德离开后压在众人身上的愁云似乎消解了许多,而由艾略特上将担任护卫队长这件事更是让人受宠若惊。兼之艾略特随和风趣、幽默健谈,几乎是几句话间就将氛围活跃了起来。 艾尔早知道艾略特的做派一贯如此,却没想到这家伙都已经做了上将,摇曳的程度却还与当年不遑多让。十几分钟的路程下来,下来使臣团里一个年轻的未婚beta都已经开始试探着要艾略特的通讯方式。 最后虽被艾略特不着痕迹地拒绝了,但那beta却依然期期艾艾看他看了一路,甚至连下车那会都还一步三回头。 艾尔一边感叹世人陷入爱情的轻易,一边带着有些躁动起来的言泽下了车。怕引起什么不妙的骚动就强迫他转移注意力去别馆里的小花厅玩。 联姻的使节们跟艾略特招呼过后一一下车,在侍从的引导下进入了别馆。而身为正使的艾尔自然走在最后面,等其他人都离开了后他和艾略特官方客套了几句,便道别再见。 这会门外已经没什么人,而联盟的士兵也都停在别馆外。艾尔在艾略特的注视下慢慢上了台阶,在他登上平台的时候,身后艾略特道:“诶,等一下,伊恩大人。这是你的东西吗?” 门庭外的灯火有些昏暗,艾尔下意识扭头,却在回头的那个瞬间看到倏然贴近的人影,听到轻微的撕拉声响。 艾尔在那个瞬间几乎下意识要动了手,好在艾略特虽然近在咫尺,却也没了下一步动作。艾尔看到艾略特手中拈着的那一小绺胡须,抬手去摸了一把嘴边,那里果然已经空空如也。 艾略特随手把胡子粘到自己嘴边,皮猴似的凑上来讨巧,压低了声音笑呵呵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六年来艾略特长高了许多,艾尔退开一点,有些无奈地笑道:“别闹了,艾略特。” 艾略特戴着胡子做了个鬼脸,跟着艾尔笑了一会后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的末尾艾尔听到他的声音: “好久不见,安斯艾尔殿下。” 第012章 机会 艾尔进入别馆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厅里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红棕色的皮质沙发和壁炉、地灯风格浑然一体,与顶上大挂灯折下来的暖光更是相得益彰。肯塔和两个使臣约了一小壶茶,正坐在沙发上说些什么。 见艾尔进来,他们一瞬间就没了言语。从原来松垮的模样变得正襟危坐,板正又别扭地向艾尔问了好,当然,叫的还是伊恩的名字。 艾尔微一颌首:“言泽去哪里了?” 肯塔指了下楼上。 虽然帝国联姻使团并不是所有人都参与了当晚的暗杀事件,但也都从后续嗅出了股要变天的味道。这群人精能熬到这个地步,政治嗅觉和觉悟都不是一般的高,甚至在艾尔堂而皇之以伊恩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都没人作声。 就当下现状,他们都学会了装聋作哑,毕竟人贵在自保。 既然他们这么知情知趣,艾尔也不会去为难他们许多,但基本的威慑力还是摆在那里。他们当晚虽然没人参与,但似乎还是有人看到了言泽对那几个奸细动手的画面。以致登舰后他们看到正使身边那个状若无害的少年,个个都谨小慎微、噤若寒蝉。 在他们眼里,言泽大概就像天使外表的催命死神。 还是环保无污、徒手作业的那种。 * 艾尔的房间在三楼。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先感到了迎面涌来的一股凉风。言泽跪坐在飘窗上面向窗外,听到声音后仰头看了过来,轻轻叫了一声:“艾尔。” 他手里掬着一捧花,看到艾尔过来就举给他。艾尔接过他手里的花束,发现里面混杂了玫瑰、月季、满天星、桔梗等等各色各样的花,根茎上的倒刺和泥土甚至都还在,只不过被言泽握的久了已经有些蔫巴。 艾尔拿了一边透明的长颈花瓶去接了些水,言泽亦步亦趋跟在旁边,满眼写着好奇。艾尔将那些花细细理好,然后按照记忆里看莉莉安插花时的手法有样学样。最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一支蔷薇放在了正中心。 他收拾好后言泽当即凑过去,在蔷薇花上一嗅,而后扭头道:“艾尔。” 艾尔没有说话。 第28章 如果在场的是潘西的话,都会读懂艾尔眉宇间透露出的忧郁和伤感,然后故作无事地找借口离开,让他一个人待一会。 然而此刻待在艾尔身边的,是并无法理解他大部分情绪的言泽。 言泽见艾尔不说话,猫一样地抱住一旁的枕头,蜷踞在艾尔旁边。艾尔出神的看着那朵蔷薇,伸手轻抚过蔷薇柔软的花瓣。 “我妹妹很喜欢蔷薇花,”艾尔低声道,似乎是说给言泽听,又更像一种忍耐到极限时旁若无人的倾诉:“小时候我常常不在她身边,所以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和她约定好,回来带一束当地的蔷薇给她。” “可是我食言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六年前离开时莉莉安娴静美丽的侧脸,她站在回廊边上,如往常再无差别地和他说:“早点回来,哥哥。” 他是怎么回答的?也许应了声,也许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艾尔也再记不清楚,可他深深记得的一件事就是—— “那以后,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她了,”艾尔别开眼睛,靠坐在飘窗边上感受着夜风拂面而来:“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言泽,”最后的时候艾尔叫了他的名字,少年有些迷茫地朝艾尔看过来,然后听到夜风里艾尔低声说:“帝国怕是出事了,我很担心莉莉和外公。” 不久前和艾略特的会面证实了艾尔的猜测。 联盟上将抄手靠在墙边上,听艾尔讲完了宴席上霍路德的所有试探,给予了艾尔肯定答复: “你猜的没错,”艾略特一扫先前的轻浮,眸光凝定下来:“确实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得知消息后先对舰上人的身份进行了核实,最后证实了登舰34人的名单,其中就有康斯坦因。” “确认对方身份后,我们第一时间向帝国进行联络,告知了这件事情。但帝国处理态度却很奇怪。他们甚至没有派出人手与联盟共同协查的意思,而是直接把矛头转向了一个地方——” 艾尔原本注意力还放在他前面的话上,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艾略特后面的话一出口,让艾尔不由得蹙眉,追问道“什么地方?” 艾略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说与不说之间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道:“霍路德其实向你们隐藏了一条最重要的消息,艾尔。” 艾尔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想到了那艘舰上被他和傅荣淮清除掉的尼德霍格黑龙标志。他抬眼看向艾略特,轻声问:“是什么?” 艾略特站直了身子,神情严肃看着他:“那封求救信最后的黑龙印章……动手的是尼德霍格,艾尔。” 果然是这样。 艾尔在背后无声无息地攥紧了衣摆,面上不动声色地表示出疑问:“尼德霍格?” “你在崩落星系这么多年,肯定不会错过他们的名字。”提起尼德霍格,艾略特似乎有些不悦:“那群厚颜无耻的星盗,原本只是做些偷基站和劫掠物资的营生,这次却直接冲着帝国的前理政大臣动了手。” 艾尔:“……” 艾略特并不知道艾尔和尼德霍格的关系,所以有这样的情绪也无可厚非。但出于多年感情,尽管知道于事无补,艾尔还是不死心地挽救了一下尼德霍格的风评:“其实在崩落星系的时候,尼德霍格做的事情很多还是不错的?” 艾略特摆了摆手,似乎对尼德霍格异常无语,他继续道:“所以你猜到了吗?” 艾尔还没从前面的基站里缓过神来:“什么?” 艾略特看着他,定定道:“帝国皇帝根本没有提及任何赎金和人质的事情,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联盟配合帝国出兵,剿灭尼德霍格。” 艾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尽管早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可是他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 “不是尼德霍格,”艾尔在艾略特的注视下低声道:“皇帝他想要的,是整个崩落星系。” * 崩落星系作为宇宙扩张前人类的早期驻地,当下的科技、生态和经济水平都极度落后,甚至人们都还挣扎在生死线边缘苟活。 但就是这样被联盟和帝国一起和黑洞封闭在穹顶系统内的崩落星系,在几年前却突然发掘出了一大批旧时代的金银矿藏。 在宇宙扩张开始后,移居其他星球的人们并没有在现有驻地中开采出旧矿藏,也导致了现存的金银制品价格水涨船高,成为了极为贵重的藏品。也正是因为金银资源的日益稀缺,后期帝国和联盟在建立之初才会分别选择了黄金蔷薇和苍银白鹿作为国家的标志。 然而,这个奇货可居、门槛极高的金银交易市场,却突然有一天流入了新的金银制物。而它们的来源地,则是崩落星系。 当时这个消息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等到崩落商会的前会长、潘西的爷爷凭借金银交易敛聚了一大笔财富后,这件事情同时引起了崩落星系内外的震动。 先前十几年都处于无法治时代的崩落星系更因此引发了几次惨绝人寰的争斗,后来随着帝国和联盟资本的介入,甚至连崩落商会本身对矿藏的掌控权都已经丧失。崩落星系的秩序完全被帝国和联盟双方的商人控制,那里几乎要沦为活地狱。 而那种状况,在几年前尼德霍格被路泽统治后改变了。 第29章 在路泽的带领下,尼德霍格和崩落商会达成公盟,他们从帝国和联盟的手中夺回了矿产的所有权,并统一了金银出土的规格限制,把崩落星系的命运之轮重新把握回自己手里。 尼德霍格在某种程度上让崩落星系看到了光。 然而此刻,这道光引发了黑暗中其他野兽的窥伺,猛虎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准备向这只猎物动手了。 * 虽然和艾略特的谈话让艾尔进一步意识到了事态的不乐观,但好在从后续谈话中,艾尔知道联盟并没有贸然开战的打算——艾尔大致猜得到,联盟更防备的是帝国一方。 这两年联盟和帝国的摩擦渐起,不然双方也不会想出联姻这个馊主意来缓和关系。但好在有这层关系在,崩落星系虽然危险,但也没有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还有时间留给他们回旋。 但最令艾尔奇怪的其实是帝国的态度,康斯坦因事件足够帝国借此发挥不假,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有些奇怪的。 艾尔靠在窗台上想得出神,突然感觉到后颈腺体处有些热意。 他几乎是飞速反手钳住了言泽的嘴巴,任凭少年仰头看着自己,含含糊糊又满脸无辜地叫着:“艾尔。” “言泽,”艾尔尽量放缓了语气,但还是因为刚刚险些被碰到腺体而感到有些不愉快:“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们都是omega,你不应该、不可以,也不能试图标记我。” 言泽没能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感觉到了艾尔情绪中的不悦,当即收敛了脸上的跃跃欲试,在艾尔松开他后凑上去拿脑袋蹭了蹭艾尔的腰,小声道:“艾尔。” 艾尔登时没了脾气,他又联想起今晚下车前言泽那点躁动,当即反应过来: 言泽的“捕猎期”要到了。 小王子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当即捂住脑袋,发出了一声悲鸣。 所有omega都有发热期,只有到了言泽这里,他的发热期就是他的捕猎期。艾尔刚分化的时候对这件事情还有些懵懂,直到围观了几次言泽捕猎期事后alpha方惨烈的现场,以及有次傅荣淮被意外选中,最后在言泽手下仓皇逃命、为了寻求潘西帮助甚至不惜围着酒吧飞奔学猪叫来避免被言泽捕猎的命运后,艾尔才真的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艾尔揉了下言泽的脑袋,在对方看过来后示意要看他的后颈,少年便乖顺地歪过头来,露出已经开始微微发红的、遍布许多陈疤的腺体。 他叹了口气。 言泽出生在崩落星系,那个无论是alpha、omega还是beta,都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地方。他们根本没有正常社会下对于弱势omega的保护,或者说也不需要这种保护。因为比起第二性别,所有崩落星系上的人更多地被看作鲜活的食物。 相比之下,比起被吃掉,仅仅被标记已经算是走了大运。 艾尔遇到言泽的时候,他就已经因为被太多alpha标记过而陷入了信息素紊乱,原本他还悲悯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遭遇了太多不幸,后来发现在这场标记游戏中,言泽才更多是占据主动权那个。 他进入捕猎期之后,会下意识去搜寻那些没有伴侣的、高信息素浓度的alpha,而后寻找标记压抑体内的躁动。艾尔头前还因为担心言泽被不明alpha欺负,在跟过一次后……就化作满心对alpha的悲悯,转而开始在言泽的捕猎期结束后给目标alpha发放抚恤金。 他曾经委婉地问过潘西对此的看法,想了解一下同为崩落星系土著omega的他是怎么想的,但潘西给出的只有满怀羡慕的三个字:“太酷了!” 这真的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 艾尔选择联络了潘西。 这会夜已经深了,潘西却还是飞快接下了电话,连通那一瞬间聒耳的游戏背景音乐简直要把艾尔的天灵盖掀翻,甚至潘西的声音都在那些音节震动中模糊不清: “喂,”他嘴里似乎还嚼着东西:“艾尔?” 艾尔没忍住道:“你怎么又在吃东西?” 自从和潘西分手后,艾尔每次联络他,对方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开机的路上。甚至每次游戏也少不了嘴里嚼巴着什么。潘西停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为困难的吞咽,然后口齿清晰故作无事道:“有吗?” 艾尔沉默了一下,直奔主题道:“潘西,言泽的捕猎期要到了。” 这次不用艾尔说,潘西也已经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几乎在瞬间关小了游戏音量,而后压低了声音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用了抑制剂了吗?这可怎么办啊艾尔?” 艾尔居然一瞬间听出来潘西的哭腔:“你之前不是说联盟那边袭击alpha是要入刑的吗?我们言泽会去坐牢吗?” “不会的!”艾尔想象到了那个恐怖的画面,当即道:“我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潘西顿了一下,而后响亮地说了一声:“这样我就放心了!” 耳边的游戏音效重新被打开,艾尔在潘西吃薯片的声音中有感觉有人在凿打他的天灵盖。小王子内心陷入了一种虚无:“潘西……” 潘西飞速接了话:“哦对了,艾尔,我想起一件事。” 他清了清嗓子:“傅荣淮今天又跟我发了消息,说他联系上了查里斯,对方果然不太相信他……觉得他有什么阴谋,这次我们可能要花钱求查里斯让我们接手这个活计了。” 第30章 艾尔:“……” “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潘西凑近了终端,声音仿佛贴在艾尔耳际:“他拦到了查里斯手下人,从那里得知,查里斯雇了人准备在赛鲁普女儿的订婚宴上动手,潜入他家宅中偷走他的印信和海关文书,查出来货和人都被藏在哪里。” 潘西笑嘻嘻道:“艾尔,你的机会到了。” 第013章 选择 隔断了室外的一片欢声笑语和浮艳的香味,艾尔神情严肃地坐在包间里面,端详着对面一排五个个高腿长的alpha。 包厢里灯辉昏暧,正中的桌上摆了果盘、甜品和两杯鸡尾酒。空气中弥散着室内香氛的冷香,和复数alpha不由自主散出的一点信息素味道糅杂在一起。 bate主管在旁边旁边翻过三张纸的名单,看着艾略特低声道:“少爷,这是今天最后的名额了。” 艾略特在旁边神情怪异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从早上接到艾尔通讯,在对方有些吞吞吐吐地问出“联盟哪里有alpha比较多的高级会所”的时候,艾略特就一直维持了这种神情到现在。 “你们的体检报告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艾尔表情郑重地问道。 他今天没有用伊恩的打扮出门,草草伪装了一下就换衣服混了出来。毕竟被人看到帝国正使到达联盟第二天居然就来这种地方,传出去可是太过丢脸。 一溜五个alpha按顺序递交了自己的体检报告,而后列队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艾尔一一认真审视过手里的报告,正经到让艾略特觉得他像在hr审核简历——总归跟几小时前明里暗里跟他委婉暗示“要找鸭子,一个不行,要好多鸭子”的那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早上艾略特一忍再忍,还是把那句“你看我行吗”噎了回去,而后老老实实带着艾尔和他的小跟班来到这里,刷的还是他的vip卡。他在心里跟自己的好友兼同僚李登殊说了无数次对不起,后又自我开解:反正艾尔从一开始就存着救完他外公就跑路的心思,也没打算嫁给他不是么哈哈哈哈哈哈。 开解过后他觉得更对不起李登殊了。 艾尔显然没察觉到艾略特在旁边满脑子废料,而且戏码已经进行到“联盟上将得知真相后怒斩好友囚禁娇妻”的桥段。他认真地看完了最后一份体检报告,然后着实松了一口气。 没有生病,五官周正,履历干净,可以标记。 初审通过。 但初审通过,还是要看事主本人什么意思。他回头看向包厢的角落,试探地叫了一声:“言泽?” 大概是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过分混杂,言泽进门开始就肉眼可见的烦躁,甚至听到艾尔的声音也没有回头,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内心的不满。 艾尔叹了口气,深刻认识到自己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馊主意。他扭头看向艾略特,有些不好意思道:“果然还是不行。麻烦你了,艾略特。不然我们今天就——” “不麻烦,”原本凹在沙发里的艾略特闻声猛然弹起坐直,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表现机会:“都没什么。” 他挥挥手畅快地让那五个alpha退了场,然后终于把准备了许久的那句自荐说出口:“不然你看看——” “言泽。”艾尔在他开口的那瞬间看向他身后,神情严肃,声音低沉的几乎可以说是警告:“不可以。” 艾略特向后瞥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小跟班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他从来没被omega这么有侵略性地盯过,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冲着言泽笑了一下——上将对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在alpha天生的优势下也并没有让他觉得会有任何潜藏的危机。 因为在他、在所有alpha的认知中,他们无论是在日常生活还是伴侣关系中都属于强势方,这也就代表着一种绝对安全的。 艾尔意识到艾略特并没有发现言泽刚刚想袭击他的意图,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直叫糟,面上不动声色冲着艾略特一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艾尔赧然一笑:“今天真的麻烦你了,艾略特。” “不麻烦,”见艾尔站起来,艾略特随之跟着站起,笑吟吟道:“我们是朋友嘛。” 艾尔点了点头,又有些头疼地看向一边沉着脸色的言泽。艾略特想来早已闻到言泽身上omega信息素的味道,但却没有丝毫表示,足以证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是没有多大的防备心。 艾尔看着言泽明显越来越躁动的表现,唯恐一会言泽会突然暴起伤人——要知道他可半点不期待联盟上将和崩星最强omega的在线对决。于是艾尔当即扭头冲艾略特道:“艾略特,不然你先——”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走廊里的吵嚷声突然大了起来,原本紧阖的包厢门倏然被打开。艾尔在那瞬间回过头去,看到刚刚离开的beta主管有些尴尬地被几个人挤在一边。 而横在门口的,是一个alpha和复数个omega。 “艾略特!”当中的那个揽着两个omega的alpha穿着件很沙滩风的花衬衫,艳福享尽之余手里还举着半杯鸡尾酒,神情姿态可以说是纵意至极。他身形高大,五官立体而深邃,蔚蓝的眼睛中有着明晃晃的醉意:“我刚刚听到、听到她们说看到你了,我还不相信!你、不是替我去护卫使团吗?怎么也来到这儿了?” 第31章 说话能大舌头到这个地步,看来是离醉到断片只有一步之遥。 艾略特被当着艾尔的面叫破所作所为,顿时有几分尴尬,无奈道:“弗兰,你居然真的从昨晚玩到现在吗?” “那又有什么。”弗兰醉眼朦胧,松开两个omega的同时把手里的半杯酒喂给了一边的黑发姑娘:“我姐…缇娜不在,我就是自由的!” 他把酒杯随手推给旁人,摇晃了几步后那晕眩的眼瞳里似乎是终于捕捉到艾尔的存在,他紧跟着往前摇晃了几步,满是迷醉的眼里被骤然点亮一份惊喜:“诶,这里还有一个omega。” 他凑到艾尔面前,身上那股酒味熏得艾尔直皱眉:“美人,你真漂亮,比我见过的omega都要——但是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 艾尔伸出两只手指抵在弗兰前襟,把他推开几分:“弗兰少将,或许我们该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 “弗兰!”见他对着艾尔蠢蠢欲动,艾略特忙一把将人推开,抵到一边墙上,好声好气道:“这是我的客人,庄重一点,兄弟。” 弗兰迷迷糊糊看着他,眼神还飘乎在艾尔身上。艾略特有些不满地挡住了弗兰的视线,弗兰迷茫过后微微一笑,对着他打了个酒嗝。 “抱歉了……”在泼天的酒味儿中艾略特皱紧了眉,他扭头看了眼艾尔:“弗兰状态不太好,我先把他送下去,让奥斯本家的管家接他回去……天呐这要是被缇娜姐姐看到了,他可就完蛋了。” 艾尔巴不得他们快点离开,以防言泽在这里突然暴起,当即道:“请便,不用管我们。” 艾略特撑着已经快站不住的弗兰,冲着艾尔一笑后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簇拥下走了出去。主管在旁边不住的陪笑,而艾尔还能听到走廊上艾略特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骂道:“他到底喝了多少?” 有个姑娘的回答混杂在嘻笑声中,艾尔听不太清晰,只能听到艾略特的声音又跟着响起,话听不真语调还是如出一辙的怒其不争。 艾尔从半阖的门扉里看到艾略特撑着弗兰下了楼,这会儿屋子里的香水味和酒味终于散尽,艾尔看着门外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角落:“言泽,我们准备回去——” 而映入他眼帘的是空空如也的角落。 艾尔有些呆滞地环顾了整个房间,而后不得不面对一个他并不像面对的现实。 言泽消失了。 帝国皇子安斯艾尔,终于遇上了此生他第二个无法掌控的局面。 * 艾略特把人塞到了弗兰自己的车里,低头闻到自己一身酒臭气,表情登时惨不忍睹。歪靠在车里的弗兰嘿嘿傻笑了几下,伸手又要来揽艾略特的脖子:“艾——略特!我们再干一杯!” 艾略特躲开了他的手,然后顺势一推把弗兰放平躺在后座上。前排智脑在察觉到后排重力后,迅速放平了座靠,为弗兰抬高了头颈部坡度。弗兰躺平在简易床上,垂眼瞟着艾略特,然后怪笑着拍了拍空着的那半边。 艾略特懒得跟酒疯子计较,背过身去靠在车边联络弗兰家的管家。弗兰在后面嗷叫了几个不同的名字后,似乎终于清醒了一点。 “艾略特,”弗兰放开车窗,把脑袋放在门框上:“吉安尼的订婚宴,你会去吗?” 艾略特看到对方“多谢艾略特少爷,马上到”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反手拍了拍弗兰的脑门:“躺会去休息吧,大少爷,你这样子怎么去参加人家今晚的订婚宴?” 弗兰龇牙弹开了艾略特的手:“我是说你!看着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转而要嫁给别人,兄弟我已经看到了你心中的泪——” 他话没说完,就被艾略特拿手捂住了脸往回塞:“消停会吧你!我会因为那位大小姐流泪的概率等同于霍路德和温羽泽离婚的概率!是零!零!你懂么?!” 在弗兰含含糊糊“可是他们不是就要……”的声音中,艾略特无情命令智脑上升车窗,开启睡眠模式。整个车厢登时切入催眠状态,甚至还播撒了些助眠香氛和放了首催眠曲。艾略特行完凶后感觉世界清净了,靠在车身上闭目养神。 迷蒙中他似乎听到什么咔哒作响,艾略特略有迷茫地睁开眼睛四下望了一眼,却发现空无一人。他转过身去,就在要重新进入入定状态时,侧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艾略特!” 艾略特偏过头去,看到了撑着立柱平复呼吸的艾尔。艾尔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看到他在这里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舍去早先惊魂未定的状态,慢慢走了过来。 艾略特心中瞬间点燃一束火把,有些惊喜道:“艾尔?!”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艾略特笑吟吟凑上去,但联系到艾尔先前的状态又有些担忧:“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来了这里?” 艾尔对着艾略特诚挚的脸,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化为一句:“没什么。” 艾略特还没松一口气,艾尔又继续道:“只是言泽不见了而已。” 艾略特:“?” 回想起那个身娇体弱有些好看还不太聪明的omega,艾略特脑海中浮现了无数有关omega被非法侵害卷宗中的案例,当即肃目安慰艾尔道:“别着急,我帮你联络卫兵,一定会在24小时之内找到他!联盟不会让他出事的!” 大概是艾略特的表情让艾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言在普世人眼中多么地缺少逻辑,小王子改口道:“没关系,他只是出去玩了……玩尽兴了,”艾尔梗住,神情微妙道:“就会回来的。” 第32章 艾略特沉默了一瞬,转而看向自己的通讯:“艾尔,感谢你的信任,虽然我也觉得联盟的治安令人十分放心,但是果然omega失踪了还是要及时报备在册——”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把言泽找回来了会更麻烦! 艾尔试图继续补救:“艾略特,那个……” “艾略特少爷!” 就在艾尔为该怎么阻拦艾略特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另一边徐徐开过来一辆车。奥斯本家的管家下了车以后同时对艾尔和艾略特行了礼,直奔主题道:“请问弗兰少爷在哪里?” 艾略特先放下了终端,朝着还响着催眠曲的车一指:“车里,喝的五迷三道的,这会儿大概已经睡着了。” 管家神情更为严肃了一些:“好的,多谢艾略特少爷。我这就把弗兰少爷带回去。” 这位管家老爷一惯说话慢吞吞,脾性急死人,没想到今日做事却这么利索。艾略特都觉得有些意外:“怎么今天您做事这么利索了,真是变天——” 不待他说完,管家已经满脸苦难道:“缇娜小姐已经着陆起降场了。” 这句话一出口,艾尔有幸在vip席位围观了艾略特表情变化的全过程:他的微笑一寸寸龟裂、转而化为满脸惊恐。 好在多年的战场磨砺已经让上将即便在死神迫进的时刻依然不忘严密部署,艾略特表神情严肃仿若指挥一场浩大的战役:“先不要叫醒弗兰,让他多睡会自动跟随在你的车后面。今天中心区有大型巡游,西区傍晚有赛鲁普家的订婚宴会,避开这两个地方,从东苑走。我会联络交通管制那边让他给你的车挂上紧急通航许可。弗兰的话等会去了直接拿凉水冲,总之务必要在姐姐回来之前把弗兰没有任何烟熏醉态的清醒推出去见客!” 管家情绪亢奋地行了个军礼,铿锵赴命:“是!上将!” 艾尔歪着头看了会,善意提点道:“听说生姜可以解酒。” 艾略特当即道:“回去后把后厨的生姜都塞给他!” 管家表情真挚、眼神坚定地冲艾略特点了头,而后一溜小跑冲到了弗兰车前在外面强制给智脑开启了驾驶跟随。 艾尔和艾略特一起目送管家上了车,表情肃穆地看着车子一溜烟开走。艾略特目光沉沉扭回头,表情还带着被生活捉弄后未及消解的苦难: “艾尔,我们现在去omega协会里做一下报备——” “啊哈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艾尔恨不得艾略特马上忘记那件事,不然真的找到言泽了估计会引发更惨烈的事件。艾尔早已抱定倾家荡产、卖了傅荣淮也要为言泽兜底的决心,飞速岔开话题到另一个他关心的方向:“我刚刚听你们说,赛鲁普家的订婚宴是在今天?” 艾略特瞬间变得堂皇了起来:“不是……也是,赛鲁普女儿的订婚宴是在今晚,不过艾尔,我和她已经……” 艾略特还没有组织好合适措辞去解释他那段逝去的青春,对面的艾尔眼睛倏然一亮: “可以带我进去吗,艾略特?”他看向艾略特,脑海中全然是昨晚潘西透露给他的消息,当即满脸郑重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艾略特把那句“我和她已经结束了而且当时分手的比较惨烈赛鲁普还差点找缇娜抽我”噎了回去。 面对艾尔的请求,艾略特内心发出了哀泣似的悲鸣,强颜欢笑道: “好的。” 嘤。 第014章 潜入 晚六点半,在已经有些喧沸的环境中,一辆豪车缓缓由光悬驰道驶落,进入默斯顿西城区的别墅地。随着光幕大门识别通过,其后的两扇大铁栅门向左右缓缓打开。 “来宾是……奥斯本家的表小姐莫琳和她的未婚夫鲁克。”管控室的人看着监控中的那辆车驶入主道前往主栋宴会大厅,读出了光幕识别出来的人物信息。 “奥斯本家?”他后面的人正是赛鲁普家的管家。他西装革履,掺杂了银丝的头发高光打蜡,年龄约五十岁上下从头到脚透露着一丝不苟的气息:“在女儿晋任上将之后真是愈发狂妄了呢,老奥斯本。赛鲁普大人和吉安尼小姐这么重要的场合甚至只派了表亲来参加吗?” 他脸色阴沉地看着光幕中的那辆车停在主栋前,不悦的“啧”了一声。 * 另一边,在别墅正门口待客的侍从上前拉开了车门。 “莫琳小姐、鲁克先生,”赛鲁普家的主管带笑迎了上来:“欢迎两位莅临吉安尼小姐的订婚宴。” 鲁克先从侧边下了车,他穿着深灰色的礼服,下来时候微微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檐。他的身量夹在一堆beta中不算高,只能凑上中等,但好在腰背挺拔,并不软垮。只是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蜡黄,五官也黯淡在暗沉的肤色之中,让人抓不住记忆点。 他绕到车身另一侧,微微倾身抬起了手臂,随之车里的另外一人伸手搭了上来。 相比他的寡淡,他的未婚妻莫琳小姐就浓墨重彩多了。 先落地的是一双极细根的深红色的高跟鞋,鞋身上缀的许多碎钻令人晃眼。伴随着那只戴了白色蕾丝手套的手轻搭在鲁克手臂上,它的主人步幅款款下了车。 莫琳化了极浓的烟熏妆,口红是联盟目前最受追捧的烈焰蔷薇色号——浓妆艳抹到仿佛要出入夜店消遣。她衣着大胆,一条低胸的酒红色的长裙开叉至大腿根,而胸口压缀的许多珠宝更显得她身材姣好。肩上那领白色的毛领小坎肩遮住肩膀,是全身上下唯一一点能起到御寒作用的布料。 第33章 一眼看过去她有种怪异的美——不过就算身为alpha这位小姐似乎有些过分高大了。 她的未婚夫被她这么扶着,仿佛一只巨鹰抬爪摁住了一只小鹌鹑。莫琳小姐本身身高大概就已经相当可观,在那双显得有些岌岌可危、随时仿佛要断掉的高跟鞋的加持下显然已经冲破了一米九——比她那未婚夫整整高了快一头。 一个艳丽精致,被未婚夫衬托的庞然大物的美人。 主管看着这一对满是违和的璧人一步步踏上台阶,他十分担心莫琳摇曳生姿的哪一下会不会踩断那双高跟鞋的细跟,同时忍不住感叹居然真的有这么大码、一举占满整阶楼梯的高跟鞋存在。 蔚为壮观。 好悬没踩折鞋跟上了楼梯,看着金碧辉煌、人声济济的大厅,莫琳轻轻摇着手里那把小白绒羽扇,冲一旁她的未婚夫微微一笑:“走吧。” * 莫琳和鲁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进入了大厅。 “艾略特,”在第三次被人迎上来搭讪后,脸色蜡黄的鲁克压低声音后露出了艾尔的声线:“我怎么感觉比起原定计划的潜入,我们现在更是无比的引人注目?” 莫琳小姐——或者直接称呼她为变装的艾略特,在大厅一众人的注视中傲然挺胸拿羽扇掩住了嘴角:“镇定艾尔,你要知道女alpha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 艾尔抬眼看向“莫琳”那鲜浓欲滴的红唇和浑像火燎过的眼眶,深深、深深看定了一眼,只觉得缇娜可能给艾略特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他转而目视前方继续前行,恍然道:“大概吧。” 早先艾尔提出让艾略特帮忙潜入赛鲁普订婚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后续接踵而来的会是这样一堆麻烦。直到艾略特已经开始坦然让他帮忙挑选宴会上他穿着的裙子时,艾尔突然回想起来,今晚订婚的赛鲁普的女儿似乎是那个吉安尼。 当时在中盟军校里就和艾略特有一连串恩怨情仇的吉安尼。 尽管艾略特抵死不会承认,但几次宣誓绝不会再看吉安尼一眼后、还是碍于好友所托来参加了前女友的订婚宴的他,想来心中也是相当有苦难言。 乃至不惜豁出去换上女装,也不愿意以自己的身份踏入这个地方。 艾尔沉思间,面前突然被递了一杯红酒。 白色蕾丝手套执着那只酒杯晃了晃,艾略特冲艾尔抛了个媚眼:“想什么呐艾尔,”他笑嘻嘻凑近:“看着我这么发呆,不会是突然爱上我了吧?” 艾尔有点无语地接下酒杯,和艾略特微微一碰。他不着痕迹地错身退开一步,低声道:“自信是人类最大的美德之一,但自信过头不是。” 看着艾尔转头离开,艾略特下意识一笑,抬手习惯性想去松松领口。等蕾丝质感接触到皮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当下他是什么样子,忙又矜持地拿小羽扇挡住了喉结,踩着高跟鞋不慎熟练地跟了上去:“等等我……艾、鲁克!” 大概是因为他们来得太早,原本该成为社交避难所和情侣圣地的一楼大露台上甚至没有人。艾略特跟在艾尔后面走了出来,在袭来的凉风中抿了一口酒。 “这里的构造和我想象中的还是有一点出入。”倚靠在露台的围栏上,艾尔看着栏杆上爬满的青藤低声道。 从这里仰头,能隐隐看到别墅棕红搭色的欧式尖顶。艾尔侧过头去观察别墅内的布控,外围隔几步就有卫兵巡防,而本身五层高的别墅只有一二层大厅开放用于接待宾客,三层以上还是全然封闭的。 “别那么担心艾尔,”艾略特靠近他站定,拿羽扇掩着嘴唇不着痕迹道:“我会掩护你的。不如一会还按照我的计划,在大厅里制造骚动,等到赛鲁普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这里的时候——” “那样太冒险了,”艾尔回应道,他故作惬意地仰靠在栏杆上搜寻别墅的外墙的落脚处:“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不光是你我,还会把奥斯本家牵扯进来。” “那倒无所谓,”艾略特似乎根本不放在心上,继续轻摇着自己的小羽扇——艾尔觉得他于此道上模仿女孩子的神态真是惟妙惟肖:“你可以不用担心这个,艾尔。” 艾尔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迟疑道:“艾略特,你们是不是也有计划要对付赛鲁普……?” alpha手中的不消停的羽扇猛地一顿,然后艾尔迎来了艾略特那极为复杂的眼神,只不过那抹复杂稍纵即逝,让艾尔只来得及从中剥离出忌惮和迟疑两种,艾略特就已经若无其事别开了眼睛,低声道:“艾尔,这是你不需要知道的部分。” “你只需要知道,只要在不触及我底线的情况下,我会尽我所能的帮你。”艾略特没有看他,看向悬顶的眼神却异常的郑重:“你可以相信我到这一步。” 虽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但艾略特的话无疑已经向艾尔暗示了联盟内部的波谲云诡。他叹了口气,转而趴在栏杆上,收回原本四处张望的目光,垂下眼睛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就在艾略特应声离开栏杆,准备和艾尔一起回到大厅的时候,仍趴在栏杆上的小王子的眼神一凝,倏然探头确认了一个方向,有些惊喜地回望了艾略特一眼。 艾尔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我有办法了。” * 晚上八点钟,确认好潜入计划后,两人又施施然回到了宴会大厅。 第34章 这会儿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外围摆放茶点的地方坐了好几个衣着鲜丽的少女,时不时掩唇带笑看向某个地方。而中间则是联盟的官员们汇集交错,交谈中时不时扬起一阵笑声。 艾略特往人堆里一眼扫去,单是军部少将军衔以上的同僚就看到了四五个,其中不乏他的直系部将。坦然一路的上将当即抬高扇子挡住了他那张花哨到让人一见难忘的脸,扇起一阵儿小风满含紧张。 “监察会会长、法政院贡阁三大臣……还有维特元帅。”艾尔不着痕迹地在穿梭的侍者当中辨认出那些有身份的高官,小声道:“赛鲁普的面子可真够大的。” “哪里是他的面子,”艾略特靠在厅柱边上压着扇子嘟囔:“那是看中了他背后的胡里当斯。” 艾尔一哂,转而又从过来侍者的托盘里取下两杯红酒,递给艾略特一杯。两人随手一碰,继续观察场内的人们。 联盟内大部分重臣都在这个时间点抵达了,虽然目前还没有看到军部另外两个上将,但是维特元帅本身出席了这场宴会就足以撑起整个军部的分量。儒雅随和的维特元帅站在会场中间,和几个同僚一起谈笑风生。 维特都已经到了,身为赛鲁普直接上级的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却还没来。 浮现出这个想法的同时艾尔抿下一口酒,正想招呼艾略特换个地方的时候,眼神突然被对面的一个人攫住了。 那人装束普通,躲在人群后面靠墙喝着一杯酒。原本该是最平常不过的行为,此刻却因为他时不时压下帽檐、流露出略带窥探的目光而充满违和。 艾尔留了心,状似随意地拿了一枚刚烤制好的小蛋糕,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他。那个人每隔几分钟闲庭信步换个位置,时而还和路过的人调笑几句。他似乎是在随着人群流动,但实际上始终与整个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随着他第三次变换位置后,艾尔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大概就是潘西所说的,查里斯雇佣的另一拨人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艾略特,对方依然还在笑意融融同一个路过的女性omega聊些什么,似乎还顺带展示了一下自己最新的口红色号。思量过后,艾尔跟艾略特托辞要去洗手间,然后便不着痕迹地向那人靠了过去。 混杂在密集流动的喧闹人流后,对方依然如故地探查着四周,眼神若有似无地几次停留在场中的赛鲁普身上。艾尔更是认定心中所想,脚下速度加快—— 而那个瞬间,那个人和艾尔的目光相撞了。 看到对方一瞬间警觉起来的神情,艾尔心下叫糟,然而还不待他继续往前,身侧突然有个侍应生推着餐车撞了过来。 艾尔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平衡。他看着人群中早已因为这短瞬变故而消失的人影,心中忍不住暗骂出声。 被发现了! 就在艾尔做好摔倒后再飞速爬起来准备后,他却被人有力的扶住了。 艾尔心不在焉,惊喜之余站稳后下意识回头说了声“谢谢”,正准备追过去的时候却在猛然看清楚了扶住自己的人。 入眼是一双幽若深潭的黑眸。 周围一片安静,几秒过后又开始蔓延起来情绪亢奋的窃窃私语声。 艾尔僵在了原地。 李登殊顺手扶起他,低声说了句“注意脚下”。艾尔察觉到他军服前襟的流苏因动作微微晃动,身上还残存一股幽微的蔷薇香。 他大概进来的时候大概刮到了门旁的那丛蔷薇吧,艾尔恍惚的想。 李登殊原本已经打算离开,没想到被他扶起的那个omega却在站定后还揪着他的袖口。他这才落眼在自己扶起的人身上,察觉到对方蜡黄的脸色,他低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原本一直埋着头的omega被这句惊到似的倏然抬头,在那李登殊看清了他的眼睛。 联盟上将在那个瞬间皱紧了眉头,几乎立刻确认了对方脸上那居心不明的伪装的存在,当即警觉道:“你——” 旁边横空撞来一个声音:“鲁克!” 艾略特摇着自己的小羽扇天降救场,正面撞开了李登殊,顺带把手里的红酒泼了他满襟。那点蔷薇香瞬间被浓郁的红酒味道遮掩,艾尔僵硬地察觉到艾略特把自己拉开藏在他身后,摇着小扇子恳恳切切道:“鲁克!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甜心!你没事吧,我的心都要为你那一摔飞走了!” 李登殊在后面站稳,瞥了眼自己白衬衫上的红酒渍,继续有几分严肃地:“这位小姐——” 闻言艾略特瞬间把艾尔挡在身后,手里的小羽扇摇得飞快,五官乱飞地冲李登殊打招呼:“李上将!” 李登殊:“……………………” 尽管艾略特已经拼命努力着去扭曲自己的五官,李登殊还是一瞬间认出了他。 李登殊皱着眉头,用不甚美妙的神情看向对面那个妖艳的女性alpha,似乎有些无语地小声叫破她的身份:“……艾略特。” 那一瞬间艾略特的小羽扇快到要扇出一道飓风,他踩着那双十几厘米的细高跟一步跨上前去,在鞋后跟岌岌可危的摇颤中高声招呼着旁边的侍应生:“快来人啊带着上将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又羽毛扇下急速用本音说完一句“兄弟算我求你了别叫我,当作不认识我好么”。 第35章 那瞬间涌过来的香水味让李登殊有些不适地侧过了头,他瞟了一眼在大厅中正巡场跟贵客敬酒的一对新人,瞬间理解了艾略特作为前男友欲见还休,但又忍不住想见证到最后的求虐心境。 他看向艾略特的眼神当即变得有些同情和怜悯,对艾略特身后的艾尔,也有了掩盖尴尬的工具替身这一层企业级理解。 在艾略特快要龟裂的表情中,上将体贴地收回眼神,转过身跟着旁边手足无措的侍从从容退场。 李登殊离去后,全靠一口气绷着的艾略特生无可恋地拿扇子挡住了脸。散落的长卷发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回头看向满脸抱歉的艾尔,艾略特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 两个人转到角落里,还不待艾略特开口,艾尔先诚恳道:“对不起,艾略特。” 小王子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把这件事揭过。他扬了扬掉毛的扇子:“没什么,刚刚是怎么了?李登殊认出你了?” 艾尔摇头。 人群密流中艾尔不着痕迹地回看一眼,发觉先前那个人早已不见,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角落。不过既然已经明确了对方即将动手的打算,那他便只有先下手为强。 * 两人回到了先前的露台。 大厅里往来的人群涌动,灯火通明。而露台只在地面上镶嵌了几枚能源石,发出柔和的暖光。两人在露台的栏杆边找了个位置, “我们再确认一遍,赛鲁普的书房在五楼,”艾略特拿扇子掩住嘴:“一会从露台爬出去,你就从外围爬到我们正头顶三层的宾客休息室——那里一般是没有人的,到了那里再从内部楼梯上五楼。书房就在楼梯右手边最里间,上锁的话就从隔壁房间的窗户翻过去。” 艾尔装作伸懒腰的样子,两手状若无意地撑开反抓住栏杆。他舌尖抵住贴在上颚的信息素抑制贴,应声道:“好的。” 艾略特摇扇子的手一顿,然后冲艾尔飞去一个媚眼:“那就,一路顺风。” 他说完话后,转而面向露台上剩下三五个游荡人士,在又一次确认其中没有omega后,艾略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霎那,整个露台被alpha高浓度的震慑性信息素包裹了。在场的人在馥郁的红酒甜香中失神,耳膜发出沉闷的鼓动声,对周围的感知像陷没在深海之中一样模糊而遥远,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过了几秒钟后,那股浓郁的红酒香瞬息消散,风声鸟语继续袭入耳中,星光洒落露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错觉。倚在栏杆边上的莫琳小姐微微抿下最后一口酒,于在场所有人茫然又忍不住畏惧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去。 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她身旁的omega已经消失无踪。 第015章 发热 在艾略特爆发信息素的那个瞬间,艾尔屏息咬紧口中的抑制剂,反手抓住栏杆,一个后仰跃下了露台。 alpha爆发出的信息素过分有压制性,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艾尔还是在那个瞬间感到不适。好在那种麻痹感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就已经绕过露台爬上了外墙。 庭院里的守卫数量众多,好在他们主要注意力都放在外围,而非别墅本身。艾尔沿着外墙慢慢向上攀爬,不多久就浮出了一层薄汗。 不得不说,分化成omega后他的身体素质确实大幅下降了。艾尔想。 想当年还在中盟军校的时候,各种训练排名他可从来没跌出过前三。 别墅的外墙上爬满了绿藤,艾尔隐藏在绞手的藤蔓中,四下寻找着落足点。夜色逐渐深沉,他借着星辉看清斜前方二层的飘窗,撑手攀了上去。 二层贵宾厅里觥筹交错的人群依然拥挤,除了今日主场的那对眷侣之外,赛鲁普也在其中。艾尔贴在窗边看了会儿,仰头看向沉默在黑暗中的三层,一跃攀上了三楼窗边。 目标地抵达。 他猫踞在窗台边上朝下望了一眼。下面的守卫依然在有条不紊的换岗巡防,全然没有意识到上空的那个人影。 艾尔抬手擦掉自己额头上浮出的那层薄汗,轻轻探手抬起了外窗。他在窗台上站稳,而后毫不客气拉开窗帘——到此为止的所有,艾尔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直到屋里被窗帘遮断的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身上。 艾尔僵硬在原地,几乎可以说是满眼震惊——这个原本他和艾略特计划中该是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前不久刚打过照面的李登殊正站在客厅正中,此刻还维持着半仰头喝水的一个动作,与艾尔四目相对——显然也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满含意外。联盟上将的一头黑发此刻还有些湿漉,上身披了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衣。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半敞露的身躯滑落,隐没在腹肌流畅美好的线条中。 他像一头刚从大雨滂沱中撞出密林的鹿,艾尔还有空恍惚的想。 两人这样微妙的对峙持续了几秒钟,李登殊的喉结微动,原本沉静与艾尔对视的双眼移开,目光转投向另外一方。 艾尔下意识循着望了过去。 联盟上将看的是茶几上自己放在红酒旁的那把配枪。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艾尔的身体仿佛过电一般——他几乎是依靠着意识到危机时的本能反应,于一瞬间攥紧了手指上的戒指。 刀刃瞬间绷紧时划出一道利芒,在李登殊翻身跃过沙发拿起枪的一瞬间,艾尔扬刃斩破灯盏。 第36章 他不能跟李登殊硬碰硬。 随着那清脆破碎声的响起,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只有吊顶上崩落的火花还在点燃室内最后一点微弱的光。 而在这瞬息间,艾尔已经和李登殊过了数招。 和面对姚柯时完全不同,艾尔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只有招架之力。虽然他从滚落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铺垫好两人之间可能会有的差距,但却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吃力到这个地步。相比艾尔的捉襟见肘,李登殊即便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也能轻巧避过他的狭长刀影,游刃有余地和他周旋。 当年在中盟军校他们未曾交过手,但当时艾尔自有一战之力。谁想到经过了一场分化的六年后,只不过alpha和omega这点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就把他们两个人彻底拉远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 在那个瞬间,艾尔前所未有地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恼恨,不针对于omega的身份本身,而是愤怒自己居然也险些屈服在第二性别的固有认知下。 见鬼。 他绝对不能输在这里。 尽管体能急速下降已经让他感到不适,但神经高度兴奋下的艾尔还是选择了放手一搏。他一改之前出刀时的大开大合,选择了收刃近身、反手持刀好让刀身贴近臂肘,这样下来,一柄长刀便被他收成了短刃。 艾尔反手劈下去,带着一股狠劲儿撞上了李登殊的枪托,在被枪托打中的那个瞬间他强忍住腹部的剧痛,冷汗涔涔中开始贴近战,配合出刀使用关节技展开攻击。 这样的策略转变下,艾尔的劣势终于得到了一些扭转。他们两人在火花“噼啪”声中过手,最终等到那连串的火花声消失,屋里的缠斗终于停止。 随着窗帘被涌入的风撩起,漆黑的房间里涌入外面的一层熠熠星光。黑暗之中唯独他们两人被银辉包裹照亮——这场无硝烟的争斗终于终场。 客厅正中央,艾尔维持着半跪在地的姿态,刀刃朝后反手而持,劈落的尖刃对准了李登殊的咽喉。 而上将安然立在原地,手中的枪口早已对准了艾尔的后脑。 夜风中窗帘又被撩起,而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虽然竭力之下似乎拼了个平手,但艾尔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先前腹部被击中时的痛让此时维持着这个半跪姿势的艾尔几次眼前浮白,呼吸声在寂静中不断急促。他极力稳住刀锋,维持着和李登殊这场无声的对峙。 然而随着他气息越发不稳,艾尔的双手开始逐渐脱力,刀刃几次颤动后,那柄复刻刀最终跌落下来,弹落在地时发出一声脆响。 李登殊的枪口依然稳,就像他的心跳和声音一样平静。在艾尔强忍咳嗽的间隙里,对方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他开口的那一刻,艾尔肺腑中翻涌着的不适终于涌了上来,他掩住口鼻趴在地板上剧烈地咳嗽出声,下一秒口中的抑制剂贴片和血水一起呛了出来,淅淅沥沥从他指间淌落在地板上。 艾尔撑着地面,恍惚间在浓重血腥味中闻到了自己信息素味道爆发出来—— 要命,偏偏是在这个当口被动进入发热期。 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他手上一软,眼前浮白的时候还在等待背后的那声枪响。艾尔甚至没意识到李登殊早已把枪收了起来。在他即将不受控制地歪倒在一边吊灯碎开的玻璃渣上时,一双手突然稳稳扶住了他,撑着他站稳在墙边上。 五感迷乱中艾尔似乎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味道进一步扩散,甚至浓郁到呛鼻,这让他自己都有些不适。李登殊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而蜂鸣声中他没有听清。整个房间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水雾中,所有的声音都变得虚幻而遥远。 而与此同时却有水面上的声音吸引走了他注意力——外面走廊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上将!上将!”有人在外面喊着,似乎是被先前屋里的打斗声吸引过来:“您没事吧上将?!” 隔着一面墙虽然听得不太清晰,但是艾尔还是意识到了当下的情况。在头脑发昏、身体逐渐开始发烫,甚至连呼吸有点烧灼的此时此刻,艾尔脑中最后一丝清醒在意识的轮盘上飞速的运转着。 如果,如果在这里被发现了,他无疑会被降罪关进牢房里,那么不管后续再怎么努力挽救,他的计划也全盘崩溃。 艾尔在那个瞬间燃起来一股斗志,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反抓住李登殊的手臂,在对方两臂倏然紧绷的瞬间借最后那股狠劲把两人的姿势翻转过来。脑袋混沌中艾尔把他推靠在墙上,压坐上去后用虚浮无力的手,没有任何威慑力地卡上李登殊的咽喉。 这样的威胁看起来实在过于单薄,毕竟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而李登殊现在随便一个动作就能直接把他掀翻在地,然后再不伤和气地把他交给赛鲁普的警卫处理。 但或许是屋子里弥漫的自己的信息素给了艾尔无限勇气,让他产生了一种这里是自己主场的美妙错觉。 也正是在信息素使然的错觉之中,艾尔开始觉得,李登殊也许不会反抗他。 “保持安静,上将,”艾尔凑近李登殊耳边,灼热的吐息中舌头打绊般说话慢吞,连带着有些吐词不清:“配合我一下……我不会伤害你的。” 李登殊抬手轻轻抓住了艾尔还摸着他喉结的手腕,偏头看了过来。而一片滚烫中的艾尔毫无所觉,还昏昏沉沉地考虑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补上的那句“不会伤害你”。他凭借先前看到屋里摆设的记忆,反手摸上了桌上那杯红酒。 第37章 窗帘又被吹开时,艾尔借光看清了咫尺间被他压制着、坐靠在墙边的联盟上将依然清隽而端庄的面容,以及他端起酒杯时李登殊眼中的错愕和意外。 真对不住了,李上将。艾尔想,一天中要被红酒泼两次。 他将那杯红酒浇落下来,在瞬息消弭的光芒后,于黑暗中凭着本能抓紧了李登殊的衣领。随着空掉的玻璃杯碎开在地上,一旁休息室的大门被人破开,来人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上将——” 然而在光照进室内那一个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焦灼紧张都静默了下来,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浓烈的复合信息素笼罩之中,一个瘦削的omega正跪坐在联盟上将身前。他抓住上将的衣领,口中间歇发出一点呜咽,十分不熟练、但又小心翼翼的,在不断淌落的红酒液滴中和李登殊接吻。 艾尔在暴露在别人目光下的那个瞬间身躯开始不自觉地发抖,有种近乎赤身躺在冰天雪地中的危机感——这几乎是在众多alpha凝视下的本能反应。他本能地靠近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气息来源,在恍惚中重新贴近李登殊,神志不清地和他继续接着吻,呼吸不畅中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而到最后,艾尔终于手臂发软、再抓不紧李登殊的衣襟,不能自已地滑落了下去。 在他的意识湮灭的那一刻,有人轻柔地接住了他滑落下去的身体。 一场冲突就这样被艾尔演化成了其他人再冒犯不过的唐突。外面一群联盟士兵面红耳赤地呆眼看着自己的上将,丝毫无所觉地近距离围观对方抱住怀里晕过去的omega,并温柔地将他的脸挡在自己身前。 而在他们锈住的脑筋开始转动,刚浮生出百般感慨的一瞬间—— 他们感受到了来自顶级alpha信息素的威压。 那个瞬间仿佛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整个视野都扭曲失色了起来。在明显已经满含敌意、且不断膨胀的复合信息素中,那些alpha士兵头一次从惯来平和的李上将那里感受一脚踏入地狱的窒息感。而另一重天地下的李登殊抱着怀中的omega站起身来,尽管衣冠散乱,但声音却依然如故的清冷: “现在,”联盟上将面无表情地看着外围的所有人:“你们可以出去了吗?” 第016章 刺杀 床上的人气息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omega脸颊和耳后依然充斥着一层薄绯,侧卧时背向光源有些不安定地睡着。即便在此刻他也用手揪紧了枕头,仿佛梦中也有让他苦恼的事情不断追逐在身后。 床边的人抬手贴近他颈侧,感觉到那股异常的高热已经散去,而屋子里的信息素味道也渐渐薄淡下来,只余一抹若有似无的蔷薇香。 “你醒来会想看到我么?”他垂眸看着沉睡中的那个人,低声问道。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话一般,陷落在洁白床褥中的omega突然侧过头来,在对方手撤开的一时候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指。omega在睡梦中发出一点呓语,以难得驯服的姿态挨蹭着他的指尖。 还在躁动余温中的人似乎对捕获到这点凉意感到极大的满足和幸福,眉宇间的愁绪尽数散去,神态安恬掩在阴影之中。 床边的人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确认omega已经睡熟后才轻轻抽开了手。他抬手轻抚对方颊侧的乱发,语气中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等我一下。” 他转身遁入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再踏入光亮当中的人已经穿戴整洁,恢复成过往那再清冷自持不过的模样。 联盟上将配好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沐浴在暖光中浅浅睡着的人,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在门关上的那个瞬间,床上状若睡熟的omega倏然睁开了眼睛。 艾尔的眼神一派清明,他忍着身体的酸困撑起身来,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由得难堪地掩住了眼睛。小王子在灯下发出点满是困扰的呜咽,头疼道:“这下可真的麻烦了……” * 听到那扇门的响动,原本在楼道另一端窃窃私语的联盟士兵瞬间鸦雀无声兼带绷直了脊背。为首的上尉仰高了头,看着出来的人按捺住了想凑过去的冲动,唯恐再接受一遍信息素的熏陶。 兵随将动,他手下的一窝兵崽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跟着仰直了脑袋看向天花板。 联盟上将依然那样清隽而端丽,从外貌、衣着到步伐无一不完美——仿佛刚刚怀抱着omega大玩情趣的人不是他一样。 兵崽子们的胃口简直被吊到了天上,胸腹里那颗八卦之心燎的人五内如焚、简直让人坐立不安。可当下他们却只能翘首屏息等待着主将莅临,等到对方站定在面前,为首的上尉才敢轻轻嗅了一口。 发现上将的信息素已经完全收敛了起来,他如释重负地垮下了肩膀,涨红着脸长吸了一口气。旁边的兵崽子看到这样子,忙如法炮制一口深吸。走廊上顿时如同拉风箱炸锅了一般。 看到李登殊略有无语地微微偏过头,上尉瞬间意识到了他们的行为不妥之处,又绷直了脊背重新站稳。还不待他开口问好,对方轻声道:“我好像不记得我有让你们在这里等我?” 刚做好的心里防御工事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溃塌了个稀里哗啦。在场的兵崽子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开始一窝炸响,贼不打三句自招:“没有没有!”“上将我们没有想偷听的意思……”“误会误会我们只是来这里巡视站岗!” 第38章 虽然最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重新赤红起来的脸颊和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说明了他们脑海中想入非非的一切。 开玩笑!这可是那个联盟最难近身的上将!是让无数a/b愿意为他放弃第二性别,且一直位于o刊想嫁排行榜第一位的神祇一般的存在。 在同期其他两位的绯闻和小道消息都已经刊发五百万多万本、足以围绕首都默斯顿三十圈的时候,他的履历依然清清白白,甚至连信息素什么味道都从来没人知道! 也正因为如此,李登殊成了帝国和联盟联姻时双方首席人选,公布出来的时候让多少联盟的a/b/o泪淹联盟,甚至想乘舰去哭倒帝国神塔来掐灭这桩婚事。尤其是在公主逃婚,继由那位罪行累累的皇子替嫁后,民生怨愤到甚至有不少人在网上开启众筹暗杀安斯艾尔。 开什么玩笑!李登殊该是联盟的共享资源!不容许为任何一个a/b/o私有! 但在今晚,就是这位身家履历清清白白、无任何不良嗜好以致于能前后和帝国两任王储缔结婚约,且现在第二任对象正在星际巡航途中不日即将抵达的李上将,他怀里却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omega! 而且!那个omega还和上将打了啵儿! 上尉自己眼泪都要迸出来了,明明蜡黄了脸那么瘦弱的,而且不够漂亮的omega!居然能和上将打了啵儿! 而且一向没什么距离感深受兵士爱戴的上将他!居然还用了信息素镇压了他的下属们! 虽然能够用这种方式近距离感受到上将的信息素味道也是一种殊荣,但是他们实在不想用这种让人心崩泪碎的方式。上尉虎目含泪,在和其他兵崽子一起怀揣春情百态看向上将时,他们看见李登殊眼神一凛。 在那个瞬间,不久前那股地狱般幽闭的恐怖压制感又统治了他们。 走廊上一瞬间沉入死寂。好在片刻后上将若无其事别开眼睛,那股慑人的压制随即消弭无踪,一排alpha士兵惊魂未定,用捡回一条命的眼神看向他,而后老实眼观鼻鼻观心清心寡念再无他想。 “维特元帅在哪?”李登殊问道。 上尉指了下楼下的方向,小心翼翼道:“在大厅,现在已经到切蛋糕环节了。” 李登殊点了点头,错身而过的瞬间低声道:“守好那个房间,不要让其他人进去。” 上尉小鸡啄米般点头,却不防听到上将继续道:“如果我回来前,他就醒了的话……随他去留。” 在上尉为他的话语中瞠目结舌时,李登殊容色沉静,徐徐下了楼。 * 艾略特送走了艾尔后,不着痕迹地混回了大厅。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时候功成身退,毕竟联盟立场下的自己最多帮艾尔到这里。但是还是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依然漫无目的地晃在人群中。 在避开那对主场的新人,和别人插科打诨又干掉三杯红酒后,艾略特终于离开了大厅。并不是因为他累了决定打道回府,而是因为今晚为了自我掩盖他喝了太多酒——现在库存将满膀胱告急。 艾略特维持着最后的矜持摇曳到了二楼的洗手间,然后在向左走还是向右走这个经典桥段陷入了沉思。 这里是alpha的卫生区域,只不过进一步精细划分,左侧女a,右侧男a。 艾略特看了眼自己的大波浪长裙子和高跟鞋,在失去自我和保留自我中挣扎了一瞬间,最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保留自我,踏入了男a洗手间。 好在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洗手间里只缀了几块能源石,光足以映明脚下。艾略特拢了把自己的大波浪卷发,怀着一种难以言明的诡异心态搂起了裙摆,在看清自我的那个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心理障碍,开始毫无芥蒂地开闸放水,间或哼起了小调。 而也正是这愉悦的小调和水声,让艾略特全然没有意识到外面逼近的脚步声。 在大门推开的那一刻,艾略特还带着一点今夕何夕的茫然,下意识扭头看着门的方向,口中的小调还在自动播放状态。 而几米开外,对方的手扶在门把上,在潺潺水声和异域小调的bgm当中,与艾略特四目相对。 洗手间内的能源石发出的幽光忽然颤动了一下,以致于他们彼此眼中的对方都有了几分扭曲。然后小调停了,水声也消失了。 来人在艾略特还没有恍神过来的瞬间如惊弓之鸟一般弹开了手,随着门自动阖上那沉闷而满含质感的响动,他隔着门在外面语无伦次地道歉:“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我我走错了我以为这边——” 艾略特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收枪理好裙摆顺带冲了下手,开始在喊破对方流氓和喊破自己是个流氓中间纠结了一瞬间,最终脑海中的一系列风暴在“这个人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的意外发现中落下帷幕。 艾略特僵硬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扇门又被推开,门框撞在侧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那个人看着洗手间旁男性alpha的专属标志,有些呆滞地看着艾略特:“可我没有走错啊……” 随着大门在他背后合拢,艾略特飞速拈起自己那柄小羽扇盖在脸上,嘴角抽搐间把假音提高了一个声调:“抱歉,好像是我走错了。” 说完这句,艾略特微微扯了下自己的裙角,尽可能姿态优雅、毫不慌乱地迈动步伐向外走去。然而就在他面上坦然粉饰太平,扇子下的嘴巴却在一刻不停在无声骂骂咧咧的时候,那个人在跟他错身的瞬间钳住了他的手臂。 第39章 尽管艾略特在察觉到这个事情的当口就已经尽力放松自己,但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给他带来的下意识反应还是让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在对方满目怀疑中,艾略特估计手感可能像攥了块热乎的铁。 他低咒了一声后挣开了对方的手,依然掩着扇子皮笑肉不笑道:“阁下还有别的事情吗?” 在昏暗中对方似乎诡异地沉默了一个瞬间,而后沉声道:“……艾略特·伦纳德?” 被叫破本名的那个瞬间艾略特的背上的汗毛倒立、瞬间冷汗涔涔,手里的扇子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快速扇动一道小旋风。而在脑海中掠过无数个处理方式后,艾略特又听到对方道:“你是不是没认出我是谁?” 艾略特关于不幸的预感在那个瞬间几乎要撑破他的天灵盖。尤其是在对方靠近能源石的光源,让自己看清他的脸的那个瞬间,艾略特神情抽搐了起来。 艾略特内心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个人敲晕打包塞到星舰里,然后送到崩落星系最大的垃圾处理厂进行填埋处理—— 可是他不能。 灯下的人鼻梁高挺,眼神犀利而阴沉。他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默:“艾略特上将,很不幸又见面了。” 联盟的外交官主使霍路德·克拉克看着异装的alpha,神情有些阴沉道:“或许,你能就当下的状况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 晚上十点整,一晚上备受瞩目和祝福的那对新人终于走上了大厅正中的礼台。 宴会的主人赛鲁普喝的有些上了头,脸颊上的那层红晕配上他极圆润的脸让人想到一颗喂了酒的半熟毛桃。 “今夜!感谢诸位赏脸小女的订婚宴!……”赛鲁普站在台上高举酒杯和满堂宾客致谢,摇曳着满身酒气拽住了自己的女儿。 吉安尼穿了一条藕荷色的长裙,她仰头时发冠上的碎钻轻闪,散落在颊侧的两绺碎发显衬出少女的娇态。她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地在赛鲁普的牵引下向前走了几步,而后默默抽离了自己的手臂,继续一派安然地微笑站在一边。 相比另一边父女二人的安之若素,头一次置身于众人目光下的未婚夫却有些局促。他朝吉安尼靠了几步,看到对方安抚的一笑后,神情才稍微安稳了下来。 赛鲁普在飘飘然中开始致谢,满肚子的华丽辞藻都在这里用以赞颂联盟的伟业和他对在座诸位莅临感到的不胜荣幸。整个大厅在赛鲁普的演讲中似乎都开始升温,等到演说家抓停自己的最后一个尾音,热烈的掌声彻响整个大厅中。 就在这热烈的氛围中,赛鲁普府上的侍从一同推出来了一个巨大的蛋糕。蛋糕的造型做成了一名手捧花束的少女,她曳地的裙摆化作流畅的裱花纹路,入场即用丝滑馥郁的甜香席卷了每一个角落,让人深沉在一个甜美的梦境里。 随着蛋糕推到大厅正中,掌声逐渐落幕。而就在渐次静寂下来的环境中,赛鲁普正欲继续开口,楼上突然冲破一声怒喝——以致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声怒吼原本有些模糊,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些语句开始逐渐清晰,在“疯了”“不就是逗你玩吗”“再这样子小心你们真的离婚”中,二楼走廊上出现了一个拎着长裙头发散乱的身影,她狂奔中回头冲一个方向吼道:“玩够了吗混蛋!” 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后面旋即飞过来一道明光,红裙子侧身一躲,明光撞上栏杆后当即弹飞落到了一楼,碎在大厅当中,诱发了人群中一阵惊呼。 那是一块表盘已经碎裂的名贵腕表。 这造价不菲的腕表登时让人们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当即伸尖了脑袋想看一出豪门闹剧。然而与此同时楼上的红裙女人突然僵硬了,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众人瞩目当中。 作为东道主的赛鲁普及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他错开推过来的蛋糕,沉着脸向前一步大声道:“这位小姐——” 变故出现在一瞬间。 就在他朝着楼上那个身影发声的一霎那,随着巨大的蛋糕突然向赛鲁普倾倒下来,后面人群惊呼出声。膨开的奶油泡沫中推着蛋糕车的侍者拔出一把枪,正正指向了赛鲁普的后脑。 近在咫尺的吉安尼看到这一幕,一瞬间所有的情感战胜了理智,一旁的未婚夫察觉到她的意图,然而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吉安尼已经朝着侍者狠狠撞了过去。 在她撞倒那人的一瞬间,只闻两声近乎重叠的枪响—— 奶油飞沫上溅出一道血色,赛鲁普肥厚的身躯就软倒了下去。 静默在人群中维持了不到一秒,人们的恐惧霎时化作声嘶力竭的尖叫,转头四散奔逃。那些名媛高官登时乱了章法,拼命朝外涌去,甚至堵塞了护卫队过来的道路。 吉安尼带摔对方的一瞬间被爆开的枪声震得耳膜发麻,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像被击中了一样。她扭头看到赛鲁普被倒落蛋糕压埋的身影,辨别出他身旁渗落的血色,当即发出一声悲鸣。 他的手掌上嵌中一枚银弹,此刻还在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凶徒在那瞬间痛得脸色涨红满目狰狞,但还是用手上沾满鲜血的枪口指向了吉安尼。 “不要伤害她!”吉安尼跪卧在那里,听到身后未婚夫喊道。极度的恐慌中,时间在吉安尼的呼吸声中一寸寸拉长,她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第40章 “吉安尼!”/“李登殊!” 随着未婚夫扑在吉安尼身前拿后背对向枪口,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二楼那个红裙子疯女人高喊着联盟上将的名字,拉着大厅顶层的吊灯从楼上滑落,带破半空的火星烧迸,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带着满地碎玻璃滚落在大厅中。 而同一时刻,被喊中名字的人已经冲至台上,挡在了那对未婚夫妻之前,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缴落了凶徒的枪,同时拿枪指向了对方的额头。 而凶徒的枪落在地上时发出一声闷响,宣告了骚动的结束。 “不要乱动。”李登殊沉声道。 他的枪口还带着烫,正是第一次打偏对方枪口时的余温。上将在一霎那制住了局面,让目视到这一切的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干得不错小伙子们,”联盟元帅开口喊破骚乱,他正扶起混乱中被挤倒的人们,努力稳住人群情绪:“在座的各位镇定下来,主犯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有联盟元帅及上将坐镇,人群中的骚乱登时减缓,躁动声歇落开始为外围的护卫兵让开一条道路,整个场面被有条不紊地接手安抚。 而明明已经穷途陌路,在听到维特元帅声音的那一秒,李登殊面前的人却有了极为怪异的动作。他不受威慑地半抬起头,在黑暗中用咬碎牙根的力度“嗬嗬”了两下,以极为怨愤且疯狂的眼神看向李登殊。 窗外云层略过,顷刻间洒落的银辉照亮了那个人的脸。 这一眼,让李登殊猛然意识到了事情的全貌,急声道:“元帅!” 而与此同时,凶徒的手指微微一动,叫破了今晚真正的行动指令:动手。 大厅中突然连串响起了几声轻微的通讯“滴滴”声,复数的枪声在一瞬间炸响,他们的枪口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上将在那一霎那如鹰隼一般迅疾地朝元帅冲了出去。 他距离元帅太远,而视野可及范围内的威胁不止一个,李登殊已经做不到提前击毙这些人。于是他换由毕生最快的速度拔出枪,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元帅掷了过去。 然而半空中与他不同方向上,似乎还有什么一道朝着元帅飞了过去。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那瞬间,大厅中传来复数的枪响,玻璃器皿的碎裂声中紧跟着连续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原本闻声回头的维特紧跟着重重摔倒在地上—— 站在元帅身旁刚被他扶起来的女性发出了此生最凄厉的一声惨叫,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事情不可挽回地发生了。 联盟的最高领袖,军部元帅维特·布莱尔,轰然倒在了血泊中。 第017章 偏移 “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时候阳光微醺,照进玻璃花厅正中的小桌子上。趴在桌边看书的孩子坐在高腿凳上,抬头看着另一边正在调控花房温度的男人,清澈的双眼写满了懵懂。 他最近刚读到联盟历史的开篇,里面有太多令他费解的词句。就比如联盟建国后身为开国元勋的第一元帅,最终却在审判庭上被判处了死刑。 男人闻言走过来,逆光中孩子即便仰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温柔抚在他头顶的那只大手中隐含了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明明是个好人,不是吗?”孩子睁大了眼睛,好奇一个答案。 “一个人的好与坏,有时候并不能从他的所作所为去简单评判。”男人轻声道:“因为我们去评判这一切事情之前,都有着属于我们自己的立场。我们的立场,我们的利益,决定了我们对他人的赞同认可或否定。” 孩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困惑,男人抚摸了他的头,轻声道:“前几天,你们在玩的时候,艾略特不小心摔碎了缇娜的星舰模型。” 孩子看了看他,神情委屈又有点惶惑:“艾略特,他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张,我只是在举一个你能听懂的例子。”男人道:“你是艾略特的朋友,你自然知道艾略特不是故意的。但就算不是故意的,缇娜也依然很生气,不是么?” 孩子微微点了头,试图解释道:“艾略特会摔碎模型,是因为有人想要抢走它,所以我们……最后模型就被摔碎了。” “你们向缇娜解释了吗?” 孩子抿紧唇,摇了摇头:“缇娜不会听。” “是的,缇娜不会听,”男人揉了揉他的脸颊:“她看到的只有艾略特摔碎了模型,她不会去深究背后的事情。而你们作为艾略特的朋友,也作为事件的整个旁观者,你们知道艾略特的无辜。” “但是缇娜不知道,所以在她眼中,就只有艾略特不无辜的部分。” “历史也是这样,有很多时候,事情的全貌并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可是你却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这就导致了许多我们并不想看到的结果。” “一个人可以铸就历史,一个人也可以毁掉历史,但这些都是表象。那之后还有许多隐藏在浪潮背后的推手,个人的生死在那个时候,可以是一场动乱最后寻求的结果,也可以是一场动乱所需要的起因。” 孩子看着书本,若有所思:“所以最后他才会被判处死刑——?” 男人点了点头: “他需要用自己的死给乱世做一个了结。” “但更多时候,很多人会期待一个人的死亡,”男人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不再那么缓和:“带给世界一场新的动荡。” 第41章 * 落雨、泥泞、脏血、残骸…… 倒塌建筑下幸存者的悲鸣、人们濒死前空洞的眼神、坠毁星舰鲜血淋漓的中控室、以及最后他想掩埋许久的一双眼睛。 “……我不想死。”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对未知死亡的恐惧。 被压碎的半边身躯淌落的鲜血还在继续晕染,他的军服已经遍布血污。 “你救救我好不好,”弥留之人嗓音破碎,大半个身子被死死压在星舰底板下。对方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紧扣他的手指,话语间嘴里不断淌落鲜血:“我不想死……我真的。” 那个人挣扎着想要离开星舰底板下这狭窄的缝隙,喉咙中发出最后一声悲泣似的哀鸣:“我不想死……” 而就在那急促消弭的话语后,他所握紧那只手的力度却陡然消失。他跪在碎石残骸之中,满身血污和尘土,在风声和爆炸声中抬手阖上了对方已经浑浊的眼眸,最后深深垂下了头颅。 星舰滑翔的声音撕破风声,身后不远处又一艘中弹的星舰坠毁,爆炸时飞溅的残骸和尘土砸落在他身上,风几乎要将他掀倒。 然而喧嚣声他已经听不到了。他半撑起身子,在血和火中回头看了一眼。浑浊天幕中还有许多星舰在纵横布列,在接替响起的爆炸声中驶过,交错飞逝宛如流星。 …… 时光在他眼中飞逝,那场血与火的献祭在赞誉声中被他掩埋在心底,而当刚刚元帅倒下的那个瞬间,尘封的过往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回,——李登殊仿佛又感受到了看着同伴死去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如果联盟元帅在此时此地被杀,那将迎来的,无疑是一场远比六年前更为严酷的战争。 在看到元帅倒地的那瞬间,李登殊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开始逆行倒沸,在重新开始的混乱中他看清楚先前那人嘴角癫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他的同党自始至终隐藏在暗处,这样一击之后那个人目的达成,见李登殊过来毫不犹豫地转了身。人群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联盟士兵们在护卫元帅的同时努力控制场面。而在乱流之中,李登殊紧逐那一人,最后死死钳住了对方的肩膀。 而对方在那个极短暂的时刻选择滑肩坠力,径直让他脱了手。见对方扭过头来极其挑衅的一笑,李登殊依然不为所动,趁势错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施力猛然扯过来之后,毫不犹豫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对方明显还想继续挣扎,手脚并用进行格挡。而李登殊理也不理,径直反手向地上一掼。 沉闷的声响过后,那人便整个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口中呛出一口血沫。他全身在袭来的剧痛中痉挛似地微微抽搐着,瘫软在地失去了行动力。 上尉也于此刻追到了李登殊身边,声音中满怀惊恐:“上将,元帅他——” 李登殊抬眼一瞥,伸手快速拔走了上尉腰侧的配枪。他起身来抬起枪口,向天花板扣响扳机。 他拿走的是制式枪支中专用于犯罪震慑的,在开枪瞬间那声爆响掩盖了大厅中的一切骚乱。所有人在惊惧中看向大厅正中,一瞬间骇得不敢再动。 “我是联盟军部西南战线上将李登殊,”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沉静而有力:“现在以军部名义接管此地。请在座的各位保持镇静,配合我们的行动。” “上尉。”他道。 “……在,上将!”上尉忙不迭应道。 “包围整栋别墅,联通中央护卫军,在十分钟之内封锁西区,一小时之内,封锁全城,不允许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有任何人出入默斯顿。” “是的上将!” “还有,”李登殊站在正中,眼神始终平静无波:“现在大厅的所有人全部以刺杀元帅罪名接受指控,若有异动不必汇报,立即射杀。”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大厅中的一众高官开始了极为不满的抗议,那一霎那的喧沸声甚至胜过了最初的恐慌,几乎要掀翻房顶。 而在声讨声中李登殊面色不改,横枪指向一侧——又一声巨响后,试图趁乱攀上花窗逃走的一个人影轰然倒地。 整个大厅刹时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惊惧的眼神中,李登殊收枪,补上了他要说的最后一句话:“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 在那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联盟士兵往来走动的声音。一早联通的救护车即将抵达,而此刻也有人为元帅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 李登殊把被制住的那个人交给了一边的联盟士兵,而后便疾步朝着元帅那边走去。黑暗中围在倒地元帅身边的,除了急救人员外,还有另一个身影站在一旁,见他过来语气凝重道:“李登殊。” 正是艾略特。 “情况怎么样?”李登殊问。 “说不上来,”艾略特的神情并看不清楚,但是语气却越发沉重:“出血量有些大,现在只是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登殊应了一声,他刚要靠近去看看元帅的伤势,一片黑暗中顶上应急灯突然大亮。一道明光如瀑正正照射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强光的照射中下意识阖上了眼睛,李登殊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低咒了一声后在近乎致盲的光芒中转过身去。 光斑明暗中,原本还该躺在地上的人此刻已经打翻了身旁看守的联盟士兵,爬起身来开始朝着碎裂的花窗跑去。李登殊紧跟着追过去,在与艾略特擦肩而过的那瞬口中不忘道:“艾略特……!” 第42章 艾略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当即道:“这里交给我!” 李登殊再不犹豫,风一样径直追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先前的痛感还未彻底消除,那人的动作有些迟缓。他越过同伴的尸体后一纵攀上窗台。眼见对方即将脱走,李登殊旋即出枪,对准了那个人的心脏。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凶徒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里有些令人费解的神情,而后在李登殊猛然迟滞的动作中挑衅一笑,狠狠撞上了花窗。 李登殊没再犹豫,玻璃破碎声中枪声随之响起,然而原本对准心脏的子弹最终却打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飙起的血花中那人从高空落下。李登殊追至窗边,看到跌落在花坛中的那个人影已经翻起身来跌跌撞撞朝外跑去,撇下身后一众士兵堂皇的呼喊,再没有犹豫地跟着一跃而下。 * 另一边的别墅外墙上,正有一个人鬼鬼祟祟滑了下来。 那外墙上的藤蔓太过绊手,他一路从五楼滑落下来手掌被勒的生疼,嘴里吸溜着“见鬼”,腿上蹬着墙往下滑。临到最后两三米高度时,手里的藤蔓突然绷断,他失重间又不敢发出声响,把那声惨叫咽进喉咙里,和劈头盖脸砸下来的藤枝蔓叶一起墩在地上。 地面和墙体一阵颤动。 埋在那下面一会儿后,他终于抬手掀开那层绿被,露出了自己的一张脸。 如果艾尔在场的话,就会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当时自己在宴会上看到的那人。他甩着自己身上沾挂的枝叶,一瘸一拐小声骂咧着向墙根走去。等到绕过花墙、推开栅栏小门后,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辆车沉默在夜色中,安静贴在别墅后的那条小道里。 他聚了一口气,忍痛绷直了身躯走路,坐上副驾驶位后狠狠甩上了车门,继而粗声骂咧道:“妈的!快开车!以后这种事情你给我上!” 驾驶座上的人微微偏头:“去哪?” 他擦掉自己胳膊和手掌心上还在渗落的血,闻言又响亮骂了一声,转头道:“我他妈的不早都——” 那一脸愤怒在瞬间换成了惊愕:“你是谁?!……他去哪了?” “如果你说开车的小哥的话……因为他不太愿意配合所以我先让他在后备箱里睡会了,”对方一脸无害地看过来:“至于我嘛——” 艾尔抵紧贴在他颈侧的小刀,带着点鼻音轻声道:“一个想搭便车的普通乘客罢了。” “见鬼,”那个人努力后缩,试图避开颈上那把匕首:“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我告诉你,我们是尼德霍格——” “嘁,真逊,”艾尔有些危险地狭起眼睛:“查里斯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么,合作不成把事情甩到别人身上,地下暗商原来这么没有契约精神。” 这话一出口,那个人很是愣了一下,他从艾尔的话中知道了什么,试探道:“你是尼德霍格的人?” 这个人原本穿着件敞口的黑衬衫,顶着圆寸头,小眼睛且缀了满身横肉。耍凶逞狠时乍一看颇有崩落星系特产小混混的味道。但这会没了先前那股冲,当即显得纯良了许多,一双小眼睛眨巴间让艾尔收了手。 艾尔看着他的眼睛,视线又转移到了他遮掩揣在怀里的印信上。于是换了一种方式回答道:“路泽派我来的。” 他当即警惕了起来:“路泽让你来做什么?他反悔了来抢生意吗?!” “不对!——”小眼睛的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查里斯老大说过!傅荣淮拒绝他了!那会儿还说了好多不着调的浑话!你在骗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骗你?有什么好处吗?”艾尔无言了一瞬间,冷着脸同对方继续好脾气道:“或许你知道尼德霍格的老大究竟是谁吗?” 这次换到对方卡壳:“……路泽。” 艾尔一声冷笑,对方又凑过来道:“所以是路泽派你来的?他是为什么改主意了?他是真的要——” 他话音未落,艾尔突然眉头紧皱喝止他:“噤声!” 对方被叫的一愕,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随即他也捕捉到了——夜风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时轻时重,踉跄中更能让人听出一种紧迫感。艾尔凝神侧耳,而小眼睛看他注意力转走,当即乘机靠向车门,伸手去在夹层里摸索了什么东西。 艾尔原本全神贯注在注意另一边的脚步声,余光察觉到那人的动作猛然后心一凉,几乎是靠着直觉重新拔出了匕首。 而同一时刻,对方的枪也亮了出来,用的是与之前全然不同的恶狠语气:“不要动!” 艾尔停在半空的手一顿,那人冷笑着似乎还想在说什么,只听到头上一声巨响—— 有人重重跳上了车顶,砸得整个车顶瞬间沉下来一截。 小眼睛本来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就显得几分局促,此刻更是被正正框住了脑袋。他头晕目眩间吃痛地手一抖,艾尔眼疾手快把枪给夺了过来,顺带掏走了他怀中的印信。 而正是此时,顶上那人也踹破了车窗跳进了后座。六目相对中艾尔毫不犹豫,一边枪一边匕首地一手一个指了过去。 而对方也同样举起了枪——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指向小眼睛。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了声:“不要动!” 第43章 小眼睛捂着还在发疼的头顶,眨着两眼泪中看着两个人架向自己的枪和匕首,孤立无援中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我靠!” 大概是因为艾尔实在看起来没有小眼睛更具攻击力,所以那位不速之客的选择让艾尔成为在场唯一一个掌握了主动权的人。艾尔瞥向他,发现这位不速之客形容狼狈,手臂上的伤还在汩汩涌落鲜血——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居然觉得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有几分眼熟。 艾尔轻微抬了下指着他的枪口,沉声问道:“阁下,请问有何贵干?” 而不待他回答,外面更迅疾的一道脚步声传来,后座上那个不速之客轻轻“啧”了一声,把手中一直攥着的芯片贴向车壁。 那芯片大概是专门用于入侵车辆中控,当即车辆能源接通,在渐次变幻的灯光中,高硬度的隔离层包裹上整个车身,就连后拍碎裂的车窗也被那层隔膜封闭了起来。中控系统自主联通了芯片内搭载的路线,当即启动行驶,开始了前期的例行安全乘车预报。艾尔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控制板,就听到那不速之客凉凉道:“搭便车。” 听到这熟悉的对话,艾尔忍不住低咒了一声。然而就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又有人稳稳落上了车顶—— 而整辆车也如离弦之箭般,飞驰了出去。 第018章 坠落(倒v开始) 在车辆启航的那个瞬间, 艾尔发誓自己听到追在后面的那群联盟士兵喊了声“上将”。 艾略特大概率不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暴露自己的身份,缇娜又不在,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个。 车辆启动后外围的风声都被隔绝得变小了许多, 但艾尔即便不看控制器也知道当下车辆的速度应该已经抵达了最高值。而看到那个不速之客抬起枪口朝向车顶,艾尔当机立断,将原本架在小眼睛脖子上的刀瞬间转向掷了过去。甚至由于动作太快在小眼睛脖子上削了道血痕。 “卧槽!” 小眼睛捂住脖子上的血口,还没来得及凶狠地张开獠牙, 又被艾尔一脚踹了过去。 那把刀被不速之客避过, 也因此他未能开枪。他看向艾尔的目光有些意外。而这边艾尔踩住小眼睛的喉咙口压制着他的动作,双手举枪准准对向了那位不速之客。他靴底的纹路正正辗上小眼睛的喉结,对方脸色遽白的同时死死扣住了艾尔的小腿。 “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我以为我们会是同一条船上的。”不速之客嘶声道。 “阁下, ”要压制小眼睛的同时和这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对峙,艾尔的神情远不及话语那么轻松:“谁会和一上来就拿枪对准别人的人坐上同一条船啊。搭便车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车顶盖突然铮然一响,似乎有人在空中扳动着顶盖。不速之客仰头看去, 低声道:“是么?但我觉得最没礼貌的那个,可能在外面。” 艾尔下意识跟着抬了头。 而对方显然等得就是这一刻——在艾尔抬头的那瞬间, 原本满是无谓的他登时枪口偏转对着艾尔开了一枪。 那一声枪响猝不及防,艾尔偏身一躲,那枚银弹擦着他的右臂飞过去,在击碎了前窗车玻璃后, 嵌在了隔离层上。车顶上的人似乎因为这一声枪响一顿,而后车顶上的响动进一步加大,让人觉得封闭的铁板已是垂垂朽矣。 艾尔巴不得他能快点把车顶拆开。原本车辆隔离层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外部袭击, 可谁又能想到当下情况隔离层却加剧了局势的危急。 他的右臂抽疼, 身上在被擦中的瞬间登时出了一层冷汗。副驾驶位上的小眼睛察觉到艾尔踩住自己的脚因疼痛而微微失了力,当即暴起对着艾尔狠狠砸了一拳, 而后扑过去死死掐上了他的脖子。 艾尔左手的枪口立刻转向掐着他脖子的小眼睛,在对方凶神恶煞的眸光中他虚虚扣了扳机。小眼睛一声痛呼,左肩上立即多了个血窟窿。 然而尽管冷汗直下,他右手却依然死死扼住艾尔的咽喉。 后座那个不速之客显然对他们的厮打乐见其成,不再理会他们,而专心对付还在车顶的那个人。艾尔喉管里只剩下一股灼痛,他用尽力气朝着小眼睛腹部踹了一脚,在对方吃痛松劲儿的一瞬间,嘶声吼道: “李登殊!你到底还进不进来!” 仿佛是应和艾尔这声呼喊,明明包裹了隔离层的车顶被人整个掀开,联盟上将带着猛然灌进的夜风打开了车厢。 明光倾泻进来的那瞬间,艾尔对上了他的眼睛。 “对不起,”李登殊撑着顶盖微微喘息着道歉:“破开隔离层花了点时间。” 李登殊显然有些意外艾尔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这点疑问在下一秒就被艾尔右臂上的枪口打消了。他径直一脚扫过来,猛地把小眼睛踹向后排,然后落在副驾位上。还没来得及站稳,后排的人当即又开了一枪——不过当即被李登殊一个撑跳躲过了。 车辆已经驶上了光悬驰道,半空中仰翻在后面的车顶盖兜着风发出“吱嘎”“吱嘎”的巨响。风灌进来的急且冷,艾尔只能缩靠在座位上把握平衡,以防自己被刮飞下去。 李登殊撑过去后一脚踹上了那人的下巴,对方吃痛中扬手又开了一枪——结果这次遭殃的是在压在一边的小眼睛。夜风中李登殊显然也没在地上那么从容,动手时格外拘束。然而最终还是他把握住了局面,撑着座靠将枪指向那位不速之客的眉心。 第44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开枪。 一旁的小眼睛接连挨了两枪,这会正在旁边抽疼地“嘶嘶”喘息。相比之下那位不速之客就从容了许多。血水正从他肩头和手掌中渗下,后排的座位已经整个被浸透了。他现在正垂着眼睛,面容掩盖在夹杂几缕银白的粗糙发丝中,因失血显得萎靡而憔悴。 后面似乎有联盟的人乘坐巡查机飞了上来,旋桨搅动风声的轰隆声响中有人模糊地叫喊着“上将”。 然而此地却是寂静的。 风声中星光浇落他满身,纷乱的发丝扫动在李登殊颊侧。他的神情在车辆攀升光悬驰道的过程中愈发凝重: “德文·雅克,”李登殊问:“为什么,你要刺杀元帅?” 此话一出,车上两个局势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小眼睛大概是单纯吃惊于身边的这位邋遢大叔居然有正面硬刚联盟的胆气和本事,艾尔的情绪则复杂的多。 “德文……”诧异中艾尔无声喃喃道。 他的记忆几乎在一瞬间被拨回到当年还在中盟军校时的那场学年拉练中。他们被划分为二十多组进行为期半个月野外实训,到最后旅途最终,担纲了他们这组守门员的,就是德文·雅克——前联盟元帅石正荣的亲卫队队长,也是他们射击训练课的主教官之一。 艾尔记得当时他们一组人断水断粮一天半后终于奔袭到了终点附近,结果却因为看到盘在野地里架火烤兔子的德文而感受到当头暴击,毕竟这位可是当时整个联盟军部里单体作战排列前三的。 结果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德文在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后却越发心情畅快,呸掉野草后施施然起身,活络着筋骨,眯眼笑出了声: “渴吗?饿吗?”德文笑得不怀好意:“试试打赢我吧?安斯艾尔,赢了我的话就可以过去,那只兔子和水都归你们。” 那时候艾尔在火光映照下喘息着抬起头,抬手拭过干涩的嘴唇。德文正正对着他的眼睛,抱臂站定时带着点挑衅道:“否则的话,那这次拉练的第一名,只能归我们联盟了。” …… 那时候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但是眼前这个人却已经截然不同了。如果当年他是活在阳光下的一捧火焰,那么现在他就像盘踞在黑暗中时不时吐芯的蛇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知道他们的这位前教官德文,可是前任联盟元帅石正荣的狂热拥趸——整个联盟怕是都挑不出比他对元帅和联盟更为忠诚热忱的人。艾尔的认知中他从来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一个已经时刻做好为联盟牺牲一切准备的战士。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做出“刺杀元帅”这样背叛自己使命和信仰的事情呢? 艾尔只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李登殊情感表露一贯内敛,但是艾尔光从他没有立即开枪这点,就知道联盟上将心中大概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震动。 挨完枪子儿又被踹,德文啐出一口血沫,半仰起脸时神情无畏又带着点讥诮:“上将,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早从你做出选择那一刻起,就该知道会演变到这一步不是吗?” 尽管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但自看清德文眼神那一刻起,艾尔就知道李登殊别想问出任何答案了。那样完全空洞且迫死的眼神,伴随着的行为也势必如飞蛾扑火那般惨烈无度。 李登殊想必也明白这一点。 半空中巡查机的声音不断靠近,宣告着这场闹剧已到了尾声。李登殊显然不打算再问,正好艾尔也无意趟联盟内斗这摊浑水,毕竟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怕不是还要被牵来拉去到处立保证洗耳朵。 而且这会儿就算他再好奇,胳膊上的伤也还是疼的。 艾尔看了眼自己右臂上的擦伤,被银弹擦过的地方血肉模糊,衣服和伤口已经粘连在一起。他倒吸一口冷气后引得李登殊回头一看,艾尔连忙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这会车已经按照自动驾驶的规划行到默斯顿郊区的长汀江大桥上,下方河道在夜色中平缓流淌,但高空中却也因聚了水汽的风而更冷。被掀起的顶盖在车后面被吹得叮叮咣咣,艾尔贴近座靠挡风,却觉得座椅微微向前滑动了一些。但还没等他缩紧,身上就被人搭了件披风。 联盟上将那件披风就这么盖在了自己身上,让艾尔有点意外地回望了一眼,却发现李登殊并没有看自己,依然站在那里戒备着后排的两个人。他刚想道谢,后排德文却不轻重“嘁”了一声。 这一声让艾尔本能地有些不悦,还没等回头冷瞥那人一眼。德文却是在问李登殊:“不过我也有很好奇的地方,上将。” 艾尔莫名地回头望去,德文和李登殊说话时的语气都已经开始阴森:“你为什么,要背叛元帅呢?” 李登殊?……背叛元帅?! 见鬼!德文是发哪门子疯?这怎么可能?! 那句话的信息量让艾尔皱紧了眉头,满含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德文。然而令他所料未及的是,就在他转头那一瞬间,安静许久的德文猛然一脚,正正踹上了驾驶位前座。 这一脚令人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防备的艾尔径直撞上了车辆前排,好在隔着座椅,那一脚只是让他觉得有些脾胃不适,撞上前排显示屏时也好险错开了车顶被掀开的裂口,车内智脑开始了行车警。报然而不等他喘息一口跟德文一较高下,艾尔突然发现这股力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消止。 第45章 ——整个坐靠脱离了车身,在风力加速下卷压着他翻过了车辆的前横梁。 顺风行驶的加持下,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压得艾尔根本没有挣扎的空余。他在天旋地转中于意识到了德文的诡计——这老混蛋踩开了前座椅的滑扣。 这根老奸巨猾的尾巴草从一开始就挑了他做突破口,这么久安生着就是让人放松警惕,好一击得逞。 这辆车内部装饰全部可拆卸,而德文发现这点后一早踩脱了前座的滑扣,在下坡冲力下座椅下方的卡口滑道上滑脱。在这样风大的高空之中,他只要稍微给一点力,那么风的助力就会摧枯拉朽地把艾尔卷落驰道,直接从数百米的驰道上掉下去——运气好的话能掉进河里留个全尸,运气不好的话就可能掉落在下层的驰道上,被来往的车辆活生生碾成肉泥。 艾尔简直想揪住德文的领子质问他: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艾尔于失重感中浮出一身冷汗,他在重力卷压中出于本能地伸手想去抓住什么东西。然而车前身没有任何可用的着力点。他的手指划过前框上的碎玻璃片根本来不及抓握,艾尔于尖钝两种痛包裹之中从飞驰的车辆上滚下,重重砸落在地上。 悬空的座靠先艾尔一步砸在了距他几厘米之处,然后在驰道上弹飞,径直坠落高空。艾尔甚至连呼救的空余都没有,滚落在地后毫无减速迹象地、径直滑向驰道边缘! 名为坠落的瞬间在他的意识中被缓缓拉长。 艾尔嗅到了风中的水汽,在通体的凉意中束手无策地滚下光悬驰道——夜空中繁星累累,一旁的车已经驶远驰道折出的光落在他眼中,令整个世界恍惚中浮现出一种空蒙的白。 我就要这样死去了吗?艾尔想。 背负着各种骂名、在引发战火后依然苟活至今的罪人,到最后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把自己埋葬在这里。艾尔都不知道自己的墓志铭该如何去写——毕竟他到最后尸骸漂泊异乡,魂灵也不得回归故土,从头到尾写着难以安息。 该死的,我还有很多想做没有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想见但没有见到的人。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也或许这一切确实……该结束…… “——艾尔!!!” 在求生意识绷断的尽头,有人死死拉住了他的手。 那一声呼喊把凝定的一切撕裂出一个呼呼作响的风口,已经让死亡前影作茧包裹住的艾尔重被重新撕扯出了意识。艾尔下意识反扣过去,两人交握的手严丝合缝,因为用力过猛还让艾尔手指上的伤口流血加剧。 血从他们交叠的指缝中滴落,轻轻砸落在艾尔脸颊上,而后滑下耳廓。 “不要怕……我马上拉你上来。”李登殊身体一半悬空,撑在光悬驰道边缘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他紧锁着眉头,神情难得一见地写满焦灼和忧心,全然不见刚刚的从容。 艾尔整个人悬在空中,有些意外地仰头看着他。明明是这样紧迫的关头,他却莫名迸出一个笑来: “你来救我了。” 耳畔巡查机的声音不断靠近,上面一群士兵大呼小叫着“上将”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然而在逐渐浮躁的空中,李登殊却只盯着他的眼睛,再看到他的笑后当即撑起身子,猛然施力把艾尔一把拉了上来。 重新从失重中回归实地,艾尔腿一软径直跪坐下来,脑袋无依无靠地就这么沉在同样半跪在地的李登殊肩头。艾尔在四肢绵软中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却依然觉得没有实感。而李登殊说话时却满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是的,”联盟上将低声道:“我来救你了。” 第019章 错乱 艾尔和李登殊一起坐上了联盟的巡查机。 原本德文已经被李登殊制住, 也就只等着逼停车辆后把他转送缉查队。没想到中间多出这么一场插曲,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重心都跑偏到没半点犹豫跟着跳车救人的上将身上,让枪击元帅的主犯就这么大剌剌地乘车逃之夭夭——因此德文·雅克的抓捕行动正式宣告失败。 李登殊带着艾尔上了巡查机后, 先给艾尔的伤势做了一下应急处理。而后李登殊就转向了后续的抓捕行动。 艾尔坐在旁边看着医疗组的beta给自己包扎着手臂,耳朵全然放在了李登殊那边。过来汇报的主官是少校军衔,负责城南区域的布防。李登殊听完他汇报完当下的情况后,极为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就这样么?” 少校当即卡了壳, 有些无措道:“是的, 因为当时上将您走的匆忙,所以我们还是按照您先前交代的布防——” 李登殊偏头看着他,隐隐皱了眉:“艾略特呢?” 先前他走的时候,那么响亮的那声“这里交给我”, 就是这样交的? 少校极为茫然地看着他:“诶?艾略特……艾略特上将,不是还在跟帝国使团……我们,我们——” 在李登殊的目光中他吞了口口水, 有些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啊……” * 此时,失踪的艾略特上将正在法政院审讯所接受审问。 “你是否接受涉嫌参与刺杀帝国元帅的指控?” 顶上吊灯的光刺眼到让人看周围的东西已经出了重影, 而对面的审讯员翘腿在桌上,整个人深陷在躺椅中。他看过来的表情阴鸷:“如果你现在不说,待会你就算想说,也没有人会认真听你说了。” 第46章 而对面人的目光先是聚焦在他的鞋底, 然后才转移到审讯员的脸上,却是完全答非所问:“你们平时就是这副德行审问别人的吗?” “回答我的问题!”审讯员一声爆喝,收腿起身在桌上狠狠一捶——翻倒的茶杯当即洒了对面人半身水。 那个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抬起挂着镣铐、还有伤痕的手撩开自己沾湿的长发, 简单梳理后又扭正自己已经岔口的长裙,尽力平和道:“我说过, 你联系李登殊,他会告诉你,我这是怎么回事。” “呵,从霍路德大人到登殊上将,”审问员凑近来推了推眼镜,用蛇一眼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以为你是军部元帅吗?见了鬼的还想攀这么多关系?” 对面的人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联盟上将艾略特·伦纳德,在不伦不类的穿着中维持着自己的最后的底线和尊严。他忍住了一拳锤过去的冲动,一字一顿说道:“我说了,你,联系,李登殊。” “他会告诉你,”艾略特抿紧了嘴唇,咬牙切齿道:“快点放了我。” * 先前大厅内的混乱被压制后,李登殊追着那名袭击者跑了出去,随即默斯顿全城展开了戒严。救护车在随后到来,艾略特看着医护人员接走了受伤的元帅和赛鲁普,正准备换身衣服跟着去医院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薅住了。 这么多年来少有这样待遇的艾略特当即很是不悦,当即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他刚看清楚李登殊安排接管现场的那个小尉官的脸,便被他手里拎着的一只高跟鞋攫住了目光。 红色,大码,他来时穿的那双—— 最关键的是,尖跟儿上沾着血。 怒气瞬间变成了心虚,让艾略特对着李登殊那个小尉官也开始好声好气:“请问,这是怎么了呢?” 尉官拎着问:“这是你的鞋吗?” 艾略特张了张嘴,有些支吾道:“好像……也不是吧……” 他话音还没落,另一边两个alpha士兵上来摁住了他的肩膀,尉官冷声说着要以“涉嫌谋杀联盟元帅”的罪名拘捕自己的时候,艾略特瞪圆了眼睛,而一双手铐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卡了下来。 “是你!”尉官情绪显然十分激动:“就是你甩飞了这只鞋,让鞋跟砸在了元帅的后脑上!不然根本不会有那么大的出血量!明明元帅已经在李上将甩枪之后躲开枪击了!你却趁着元帅不备后面跟着补了这一脚!” 艾略特看着那只高跟鞋,努力把自己赤着的脚缩起来,摆事实讲道理:“我跟李登殊明明是——” “放肆!”尉官更为炸毛:“上将的名字也是你能随意称呼的!” “……李上将,”艾略特能屈能伸,好脾气道:“我跟他的意图是一样的,不信你去问他——” 他一晃眼看到楼上走来一个熟悉身影,忙熟稔地招呼道:“霍路德!霍路德——!” 艾略特热切地跳到楼梯口,扒在扶手边缘对十几分钟前还在互殴的老同学打招呼,言辞无比恳切:“你快,你快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我是好人对不对?我怎么可能会参与刺杀元帅呢?” 从楼梯上下来的霍路德手帕掩盖下的半张脸高高肿起,嘴角甚至还有渗出的细微血丝。艾略特看着自己的杰作,心虚的同时还是腆着脸继续:“快,霍路德,你告诉他们,我——” 霍路德凉凉扫过来一眼。 他伸手抓住了霍路德的小臂,用尽全身力气捞紧这根救命稻草,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道:“刚刚跟你动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说话的。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然而看着艾略特无比恳切的表情,霍路德神情有了一点松动。 艾略特刚松一口气,就见霍路德微微一笑后,猛然抽离了自己的手,在艾略特茫然若失的表情中看向尉官,神情冷漠而烦躁:“你要站在旁边干看到什么时候?——还不把这个疯子带走?!” 尉官一个激灵,忙不迭应了声,然后飞速让人把艾略特拖了下来。艾略特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霍路德会真的就这么放任自流,不死心地嚎叫着:“霍路德!你不能这样!我那是无心之失啊!你不能这样啊霍路德!!” 然而苦诉无门,送别他的只有联盟外交官越发冷厉的神情。艾略特一路被拉到大厅门口,眼看着就要真被压上车送去审判庭,那就算再丢人他也要说破自己的真实身份;“等等——我是——” 旁边适时插过来一个声音:“上尉大人,请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艾略特瞬间闭了嘴。 尽管记挂着重伤的父亲,但还不得不站在门口安抚来宾进行致歉的吉安尼和未婚夫站在一起。她现在唇色依然惨白,看上去极为憔悴。微凉的夜风里她肩上披了未婚夫的外套,在对方的的扶助下走了过来。尉官当即客气地一礼:“我们正要押送嫌犯前去审讯所……吉安尼小姐,您怎么过来了,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吉安尼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撑得住。”她迟疑了一下,问道:“请问,艾略特他也来了吗?我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听到这里的时候,被一群alpha围着的艾略特还是登时埋了头,生怕被吉安尼认出身份后颜面扫地——还是当着她现男友的面。尉官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艾略特上将……他今日并没有到场啊?他近日负责帝国使团的护卫工作,想必现在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去往指挥中枢了。” 第47章 没有,艾略特虚无的想,你们的艾略特上将正被你架着要送往审问所。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镣铐,登时有种时也命也的喟叹。 * 最让艾略特无言的是,吉安尼最后甚至目送着他们把自己给押上了车。 回忆过自己半小时内的所有孤苦,此刻艾略特几乎又要忍不住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但最后他还是咬紧了牙——太丢人了,不能这样。 既然他们不愿意联系李登殊,那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他再拉一个人入伙,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保释他出去。 双方互相无法说服彼此,时间只能一点一滴流逝。而屋内的包括艾略特在内的几个人耐心都在不断地丧失。等到指针卡响一点钟时,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场无声的拉锯。 “弗兰,”几经纠结后艾略特忍痛叫出另一个名字,满怀希冀道:“联络弗兰总可以吧?让他过来,他会告诉你们我是好人的。” 丢人丢到好兄弟那里,还是可以忍受的,艾略特重新划定了自己的承受底线。 大概终于叫到了一个级差没那么大的名字,坐在对面的审问员不再像之前那样直接抢断他,而是冷哼了一声,然后让人打开了通讯设备。艾略特求之不得,飞速报出了弗兰的通讯码,脑中想着说辞,该如何把弗兰招呼过来保释他出去,还不至于暴露自己身份丢太大的人。 审问员手下一顿,开始有些捉摸不住到底眼前这个疯子究竟是真的深藏不露,还是在装疯卖傻。他似乎考量了一下,瞥过艾略特一眼,开始端正了坐姿连接通讯。 艾略特熬到尽头,终于看见了一点曙光,脸上不由得显出一点松快来。大概过了几秒钟后,通讯接通了。 审问员的神情当即毕恭毕敬起来:“你好,请问是弗兰·奥斯本少将么?这里是——” 他还没有自报家门,对面传来了一个冷厉的女声:“不是。” 审问员的脸色阵青阵白,接了句“抱歉——”后忍不住斜了艾略特一眼,却发现对方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瞪圆了眼睛,眼眶子里满布一种被称为“惊惶”的情绪。 他的语言中枢在那个瞬间顿卡了一下,而对面那个女声在室外的夜风里被吹得不甚真切,然而他们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词句:“我是缇娜·奥斯本,请问阁下。” “找我弟弟,有何贵干?” * 当晚凌晨一点半,联盟法政院门外灯火通明、映如白昼。 法政院上下包括副院长在内当日值守的大小官员都出面站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上,神情肃穆,严阵以待。夜风里隐有喧嚣,片刻后一辆代步车从光悬驰道上滑落,径直停到了法政院大门前。 这次不劳驾驶位的司机下来,为首的副院长向前一步打开了车门,在联盟的俯身礼中迎接这位星夜来客。 踩落在地是联盟的制式军靴,来人拢着身上的披风,弯身下了车。 她一落地,空气中就开始涌动一股冷香。alpha不加掩饰的信息素味道让人想到月色下海边涌动的潮汐,诱人产生一种空旷的荒野幻象。在场所有人都为她的出场有了片刻失神,而在这段间歇中,她已经越过众人径直走上了台阶。 缇娜·奥斯本,联盟北部战线主指挥使,治下严苛,在军中素有极夜玫瑰之名,也是联盟三大上将中唯一的一位女性alpha。她个头极高,身材窈窕而丰盈,有和亲生弟弟弗兰·奥斯本如出一辙的蔚蓝双眼,只不过后者是晴空碧海,前者则是冰封雪原。 回过神的副院长忙不迭跟上去:“缇娜上将,麻烦请等等!” 闻言,已经抵达门前平台的缇娜驻步,微微侧过身来。她蜷曲的长发散落肩头修饰面容,一眼望过去冷艳不可方物:“刚才通讯里的人是谁?” 跟在副院长身后队列里的审讯员走出半步,低声道:“是我,上将。” 缇娜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带路。” * 审讯员推门带缇娜进来的那个瞬间,艾略特放弃了把自己埋进墙里的挣扎。熟悉脚步声入耳的那一刻,多年来烙印在骨子里的恐惧还是让他绷直了腰背,收起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无比乖觉道:“缇娜上将。” 缇娜的眼神锋锐如冷刃,把艾略特全身上下扎了个透,她微微阖上眼睛,似乎强忍住不动气,问旁边的审讯员:“我担保他与今晚的刺杀案无关,这样就可以了吗?” 审讯员一改最初的嚣张气焰,几乎可以说是唯唯诺诺:“可以了……”他舌头有些打绊,忙用动作填补一份伶俐。随即拿起一旁的提审表递向缇娜:“只需要上将在这里签字就——” 缇娜接过来,下笔如飞留了自己的名字。在递回提审表的瞬间她开口道:“今晚,你给维特开的瓢?” 问题瞬间严肃了起来。 艾略特用尽全身的力气自救:“不,姐姐,你要相信我,当时我和李登殊一起出的手,只不过我的鞋子飞过去时候元帅他已经——” 缇娜挑眉,心平气和问:“李登殊开的?你开的?” 艾略特本来想推给李登殊,然而话到嘴边还是老实道:“是我,但是……” 不待他解释,缇娜微微点了头。 “很好。”极夜玫瑰轻声道。 下一秒艾略特猝然瞪大了眼睛,腹部的痛感在一瞬间传达到了全身各处,缇娜飞起的一脚径直把他踹飞出去,狠狠砸在审问室墙壁。那瞬间顶上的吊灯开始不安的晃动,连墙壁都落下飞灰。 第48章 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艾略特重重砸在地上,干呕了几下没发出声音,最后急剧地咳嗽出声。 缇娜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收腿站定,背过身去道:“给你三分钟。” 走了几步又跟法政院的副院长道:“有要报修的明天直接找军部批。” 副院长看了眼审讯室内凹陷的墙体,和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嗫嚅道:“……是!” 缇娜微一颌首,转身离去。 第020章 发难 十分钟后, 一辆军用车载着联盟两大上将的抵达了今夜的另一个不眠之地——军部中心医院。 再下车时候艾略特已经换上了制式军装,手上的割伤草草处理过,掩在军服之下再看不出什么异状。只不过看到缇娜还会感觉到肺腑一阵抽痛, 只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减缓自己的痛苦。 夜灯下医院门口往来的人流颇多,有路过的人看到他二人并行过来,忙不迭行礼问好,而后在得到颌首回礼后还是驻足在原地, 满是向往和崇拜地看上许久。 见缇娜一脸低气压的不爽, 想来是弗兰那边东窗事发加上这边一团乱麻让她心力交瘁。两人一道儿登上电梯后,艾略特没再凑过去自讨没趣,转而联络自己的副将盘问当下的情况。片刻后得到回讯,他们已经接到协调令, 此刻已经前往全城布防。 然而其中还有一些部分让艾略特有些在意:“‘调查军部十年内所有在籍士兵’?怎么回事?这次还有军部的人掺和进来么?” “终于敏锐起来了吗艾略特上将,”缇娜回头瞥了他一眼,在抵达顶层后走出电梯, 面无表情地沿着走廊直行:“我以为已经女装扮到乐不思蜀忘记自己的本职了呢。” 艾略特无奈,低声道:“姐——” “这条指令是我下达的, ”缇娜没再和他继续打趣,而是转口说回正事:“但是详细原因,还是需要请另一位给我们解答了。” 艾略特眼含疑虑,看对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沉默着和她一起穿过走廊,最后停驻在了独立病房前。 缇娜抬手摁在边框的终端上,然后通过了虹膜识别。 病房门在轻微的“咔哒”声后旋转打开。 脚步声消弭在厚厚的羊绒地毯之上, 两人放轻了呼吸, 慢慢地走过大厅。这次没有等他们动手敲门,卧室的门先一步打开。 李登殊面容舒雅平和, 手搭在门把上,依然是沉静的贵公子做派。他同两人微微颌首,轻声道:“你们来了。” “老师情况怎么样?”缇娜走进来,先一步问道。 维特·布莱尔,在没有继任元帅职务之前,曾经以上将身份担任过几年中盟军校的荣誉教师。而那时候,恰好是在场三人就读期间。 “胳膊和大腿上各有一处擦伤,”李登殊道:“除了头上挨那下有些出血和轻微脑震荡以外,其他没什么大碍。” 听到“出血”的瞬间,艾略特的表情瞬间有些微妙的不自然,然后又迅速地掩盖了过去。另外两人都极为平和地忽略过他那点微妙,李登殊继续道:“相比之下,还是隔壁那位伤得重一些。” 缇娜明白他说的是赛鲁普,皱眉看过来,听得李登殊道:“子弹离心脏还差两寸,出血量不小,而且他本来身体素质也不好,所以费了点功夫。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救回来了。” 闻言艾略特眉头隐隐抽动,而缇娜则是轻一点头,拉开了里间的推拉门。 然后把正在偷吃松饼的元帅抓了个现形。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维特元帅咽下嘴里那点,举着豁口的松饼同他们打招呼:“嗨~” 他头上还打着绷带,病床的支撑点为他保留了头颈部的活动空间,剩下的地方都在接受舒缓治疗。 缇娜语气严肃了一些:“李登殊上将,你觉不觉得病人应该少摄入一些这种高糖高热的甜品?” “很遗憾,”李登殊看向维特时隐有笑意,状似诚恳地回答道:“我无权罔顾上级的意愿强制他戒断甜品,毕竟受伤这件事情也很耗费体力。” “不是么?”李登殊靠在一边墙上,揶揄道:“艾略特?” 那个瞬间,艾略特感受到了这位同僚兼发小的无形恶意。他叹了口气,朝着元帅走过去,低声道:“抱歉,老师。” 维特吃完了剩下半个松饼,摆摆手道:“事急从权,没什么。不过今晚那个瞬间真的是惊险啊,我粗粗估算了一下,如果不是登殊的枪先一步砸在我的膝弯上,那恐怕你那鞋子跟就是稳稳冲着我的喉咙来了,艾略特。” 艾略特更为羞愧:“抱歉,元帅。” “不过说实话,那条红裙子很适合你,”维特语气中尽是打趣,转而扫了他们一眼,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李登殊身上:“但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 “今晚盘查的时候,录入的宾客名单里少了一个人,”维特喝了一口茶,惬意地歇回床靠:“我很好奇。” “艾略特,你带来的那位omega,究竟是什么身份?” 在维特似笑非笑的问话后,艾略特感觉到另外两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在这个关口他迅速捋清楚自己该有的说辞,直截了当道:“他是我的omega。” 这回答真是无懈可击。 艾略特嘴边带了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笑意,不卑不亢迎接了其他人的审视。然而三人中,却是他觉得最不会开口的那个人说了话。 第49章 “你的?”李登殊不轻不重反问了一句。 明明他这话语气说得心平气和,艾略特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点压力。花街牛郎思索了一下李登殊认出艾尔的可能性后,迅速带着笑开口反击:“是啊,李上将。放心,总归不会是你的omega。众所周知,我们的小殿下还在长明星系巡游,要到后天才能抵达不是么?” 李登殊没有接话。而另一边维特却似乎为他两人话语中隐含的机锋兴奋了,当即状若忧虑、实际嘴角忍不住上扬道:“噢?是这样么?但我好像听说,今天登殊到你那儿的进入发热期的朋友,好像正是那位omega?” 艾略特愕然,旋即扭头看向李登殊。 缇娜原本夹在这两人中间,见状当即坐到了旁边的小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替自己斟了杯茶,坐在头等席看这场难得的大戏。 元帅八卦之心溢于言表,尽管措辞庄重,语调尾音却已经兴奋到了天上,他在一旁不紧不慢地状似担忧地规劝李登殊:“帝国的小王子可就要到了,你不能在这个关头弄出什么差错来啊!” 李登殊有些无言地看着这位长官,刚要说话,一旁艾略特已经沉着脸逼近。 “喂,李登殊。”艾略特盯着他,神情严肃,语气都已经有些危险:“你标记他了么?” 开始了,一个omega引发的腥风血雨。 不过既然跟艾略特对上的是李登殊,这场架也势必是哑火没音的戏码。 缇娜在后面轻轻啜了一口茶,侧耳已经听到外面大门轻轻一响,隐约又有了别人进来的响动。 总归艾略特口气再过激,李登殊也不会跟他计较。既然掐不起来,就没必要让外人跟着看热闹。 打定主意后,缇娜慢慢起了身,正准备招呼他们迎客,却看到一惯稳重自持的李登殊看着艾略特微微一笑。 这么一笑,让缇娜觉得有些不妙。 李登殊直面艾略特的眼神,口吻是异于往常的挑衅:“那又怎样?” 李登殊能有这样的反应、会去主动挑衅别人这件事真的是前所未有。缇娜在那个瞬间意外到觉得今晚他才是那个被砸到脑袋的人。她和原本同样等着看热闹的维特飞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要完犊子! 果不其然,再得到回答那一瞬间,两个alpha的信息素就无可遏止地爆发了出来。空气中沾满了复合信息素浓郁的味道,联盟两大上将的信息素在狭小的空间中对峙,那股威压让缇娜都开始感到有些不适,最后忍无可忍也加入对峙阵营。 这么小的房间里同时挤进三个顶级alpha的信息素,一旁凹在床上的维特瞬间黑了脸,一声“成何体统”正待出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响,仿佛是什么器皿掉落在地上。 闻声三人不约而同地收回了信息素,艾略特不悦道:“什么人在外面?!” 他大跨步走过去,拧着眉头拉开了推拉门。 而就在开门的那瞬间,他身上那股不耐烦被浇灭了。 吉安尼换了件再简单不过的黑裙子,此时正蹲在地上收拾着掉落的茶点和玻璃器皿。她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黑色的映衬,使她的脸色和唇色更显苍白,看上去格外憔悴。 “对不起,”她轻声道,起身时错开了艾略特已经开始无措的眼神。看向他之后那三人,努力提起一点笑意:“我想带了一些元帅喜欢的茶点过来,刚刚不小心——” “摔掉了。”她垂眼看向地上的残骸。 想来也知道,吉安尼托辞的“不小心”跟他们先前的所作所为逃不了干系。alpha信息素的味道还在扩溢,身为omega的吉安尼耳根开始有些不适地发红。转而“咔哒”一声轻响,一股风当即灌进来,驱散了浓滞于室内的那股气息。 是李登殊打开了窗。 吉安尼唇边抿开一点笑意,而此时缇娜也开了口: “没关系,”缇娜瞥了眼艾略特,把还傻站着挡路的他往边上拉了一把:“一会让别人来收拾就行。” “你身上还带着伤,”见吉安尼进来,维特温和道:“其实没必要过来的,吉安尼。我这边一切都好。” 吉安尼微微摇了摇头,旁边艾略特突然问:“你受伤了?” 空气中弥漫起一阵尴尬来,艾略特只作若无其事地偏开头。在他明显开始懊悔多了嘴的神色中,吉安尼轻声解释:“只是擦伤。” “今天谢谢你了,李上将。”吉安尼看向窗边的李登殊,有些腼腆的一笑。 而李登殊微一颌首:“不必客气。” 吉安尼点点头,看向另外一边,混合着叹息说了声:“还有……谢谢你,艾略特。” 艾略特在那瞬间背脊紧绷了起来,就在他旁边的缇娜都有点分不清他这是对吉安尼余情未了还是避之不及。 “谢我做什么?”艾略特试图用惯用的轻佻语气说话,结果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没好气地欲盖弥彰:“我今天又没去参加你的订婚宴。” “吉安□□特实在看不下去了,插嘴道:“赛鲁普情况现在如何?” “父亲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提到赛鲁普,吉安尼似乎终于有了几分宽慰,微微笑道:“医生说他下来只需要注意修复静养即可。” “对了,胡里当斯大人他——” “我说小吉安尼怎么不在赛鲁普身边待着,”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来是到这边了。” 第50章 吉安尼回头望过去,微微一笑道:“胡里当斯大人。” 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中,来人慢慢走了进来。他身材中等,年纪偏大,打理整洁的鬓边已经有了银丝。皱纹隐现的脸上带着笑,仿佛一只谦逊的狐狸——李登殊记得艾尔当年在中盟军校里曾这么形容胡里当斯。 作为联盟法政院的名誉院长,胡里当斯已经把持法政院长达十五年,还因此得来一个“联盟守财奴”的诨名。他及手下的几名贡阁大臣一直掌管着整个联盟的财政,与军部历代元帅分庭抗礼。而胡里当斯接连熬走了两任元帅,终于在维特上任后,将军部和法政院的争斗白热化。 靠在床上的维特礼貌一笑:“胡里当斯大人。” “维特元帅,”胡里当斯一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一旁:“我一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真没想到您居然还会受伤。” “都是肉体凡胎,自然免不过生老病死。”维特一哂:“谁又不会受伤呢?” 两人寒暄中对了几句,胡里当斯似乎凑足了消遣,转头话锋一转:“不过居然有人敢在赛鲁普私宅中向元帅您和贡阁大臣动手,这件事情必须要查一个水落石出,才能对联盟国民有一个交待。您说是么元帅?” 他这么一问,在场的人都感觉到这位是有备而来。维特面色不变,还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接到:“那是自然。看来,胡里当斯大人是已经有了眉目了?” “算不上。”胡里当斯一笑:“只不过再森密的守卫,也禁不住有人从内里捅刀子,您说是么?” 这次他没有再看维特,而是直接对向了另外一个人。 胡里当斯咧开一个有些诡秘的笑来,口吻半是亲昵又怀带威胁: “李登殊上将。” 那股山雨欲来的气氛太过明显,旁边吉安尼察觉到不妙,当即找了个借口离开,并随手替他们带上了门。艾略特听得皱了眉,在一旁本想替李登殊开口,却发现不仅胡里当斯,就连缇娜和维特元帅也把目光投向了对方。 见鬼了,艾略特想,今天是什么情况? 胡里当斯见李登殊不语,翘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来不凑巧,这件事情本不该我出面,但这次既然让赛鲁普都跟着遭了无妄之灾,我就不得不管了。” “李登殊上将,”胡里当斯依然笑眯眯,但是眼神已经冷了下去:“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今晚行凶的主犯,应该是您认识的人吧……或者说,非常熟悉?” 李登殊抬眼看了一眼胡里当斯,对方状似悠闲继续道:“名字是——德文·雅克,您收手下在册的士兵,而且官至中尉……对不对?” 闻言艾略特极为意外,他沉住气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缇娜,见对方微微颌首。艾略特恍悟——原来调查在册士兵是因为这个。 继而艾略特忍不住皱眉,有些忧虑地看向李登殊。他自然不会相信李登殊参与到其中,但如果行凶之人真的是德文的话,那这其中的牵扯就太过麻烦,细细纠察起来必然讨不到好去。 李登殊看着他们,神情没有丝毫动摇,坦然道:“是。” “说起来,维特元帅也应该熟悉这个名字,”胡里当斯带笑瞥过去一眼:“毕竟这位中尉曾经也与维特元帅打过照面,你们可都是前任石正荣元帅亲卫队出身,不是么?” 维特似笑非笑看了胡里当斯一眼,施施然靠回去,嘴上道:“这可麻烦了。登殊,这是怎么回事?” “德文·雅克确实曾经是我手下在册的士兵,不过一个月前,他已经提交了退役申请,在法政院批准后转业在监察会当任护卫队成员。”李登殊解释时语气平和:“今晚发现他身份时,我也很意外。” “意外?我以为上将对这件事该是心知肚明呢。”胡里当斯笑道。 “胡里当斯大人,”李登殊唇边抿开一点笑意,语气渐冷:“您的猜疑可真是让我无言以对。” 胡里当斯看着他,但笑不语。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胡里当斯起了身,走近李登殊几步,保持在一个不需过分仰视他的距离站定:“不单单是今天这件事情,还有之前——虽然这件事不该我开口,但元帅现在有伤在身,那便只好我来代劳了。” “前不久在帝国王子抵达第三交换站的当晚,安斯艾尔殿下遇刺,”胡里当斯微笑道:“据说当时奋勇上前、最终手刃了刺客的,正是您麾下的三区参谋长官莱文森·科洛德。” “能被胡里当斯大人夸赞一声‘奋勇’,”李登殊道:“我先替莱文森向您致谢。” 胡里当斯轻描淡写道:“也不必着急致谢,我还有一件担心没有说。据说莱文森当时杀掉的那个刺客可是跟安斯艾尔殿下长得如出一辙,那您怎么能断定——” 胡里当斯眼中嗜血,终于亮了刃:“被杀掉的那个所谓的刺客,不会是真的安斯艾尔殿下呢?” 第021章 缝隙 胡里当斯话一出口, 在场陷入一片死寂。 李登殊蹙额看着他,状似困扰道:“胡里当斯大人,您是说, 联盟护卫及联姻使团在内的那么多人,甚至连他们在护卫的那个人是不是真正的皇子殿下都搞不清么?” 这任谁都听得出他意在嘲讽。艾略特在后面迸出一声短促的笑,在维特警告地一瞥后止住。再看向胡里当斯时,维特的语气已经相当不善:“胡里当斯大人, 还请慎言。或许你在法政院多年劳碌过了头, 连是敌是友都分不清。” 第51章 “是敌是友都分不清?!”胡里当斯桀桀冷笑:“那倒不至于,元帅大人。有些事情说来虽然骇人听闻,但是也不见得是假的。毕竟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留下那个看起来最不可思议的, 就是真相。” “在场单是帝国的联姻使团都有那么多人。按照大人您的话说,”缇娜轻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难道是说帝国和我们的一个参谋长联手杀害了安斯艾尔殿下么?可是为什么呢?” “您的话可太危险了, 胡里当斯大人。”缇娜道:“被在场以外的任何一人听了过去,都会觉得您是想要破坏帝国和联盟之间来之不易的联姻, 重燃战火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缇娜上将,你无端揣度我对联盟的忠心,”胡里当斯看向她:“实在让人寒心。” “难道李上将不也是被您这样无端揣测么?”缇娜微微一笑。 半开窗户涌进来的风似乎更冷了一些,天边也隐隐跃上一道金光。胡里当斯在将到的晨晖中挑起一抹笑, 沉住气道:“是否无端猜测,还是两说。” “我还需要上将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胡里当斯盯着李登殊,轻声道:“既然莱文森无疑对联盟忠心耿耿, 又是救下安斯艾尔殿下的功臣的话……” “李登殊上将, 您为何在一回到联盟后,就当即将他关押治罪, 并且开始严查与他同期的所有士兵呢?” * 艾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一切光怪陆离,切片从他参与父亲葬礼那一刻起,而后是在帝国白塔之下和莉莉安度过的童年时光。最后他又在妹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和诺里、白乔一起登上去往中盟留置区的星舰,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求学之旅。 他在梦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庞,斑斓的画面在他脑中略过,而后是那个他极不想回顾的阴雨天,他在灼烫无比的呼吸中冲破了那扇落地窗,而后从高处摔落到蔷薇花丛中。 血和雨纠缠在一起,弥漫在鼻端的还有蔷薇花香,跌落在地的他在视野的尽头试图伸手抓住谁——然后光景偏移,他再睁开眼睛就已经天翻地覆。 那是六年前那场窃国之乱的最后,诺里带着他孤身逃离长明星系。他醒来后面对诺里所讲述的一切只觉得犹如梦中,难以置信。 可他连发疯和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厘清当下所有的糟糕情况后拒绝了跃迁逃亡的计划,极力要求返航。而梦中他和诺里的争执时,也如当年一样,李登殊带着零星几艘星舰截住了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周旋和对峙,他不顾安危地强行搭起两舰栈桥,直接抵达他们面前。 “安斯艾尔,”那时候明明还是少年的他,身心却已经遍染血和火的硝烟。在弥漫整个舰桥的死亡气息中,李登殊语调依然没有过激:“跟我回去。” 而梦中,艾尔看到了那个满脸病容、孱弱的小王子撑在舰桥边上看着李登殊,选择不那么轻松地一笑,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应道:“好啊。” 未来的联盟上将用超脱了那个年纪该有的深沉目光凝望着艾尔,最后朝他伸出了手。 那个人、那个眼神,连同整个画面一起,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中。就算时光飞梭、白驹过隙,他却依然能准确回忆起那个瞬间的所有细节表现。而当他们双手交握的瞬间,艾尔感觉到自己额心落下一滴温热,画面斗转到长汀江大桥上,李登殊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血正从两人交握的手指尖滴落。 “我来救你了。”他这么说。 艾尔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有些发暗的天花板,肩头似乎有什么压在那里。艾尔下意识摸了过去,入手是一片温热的毛茸茸。 艾尔一愣,而对方显然比他更处变不惊,矜持而清淡地“喵”了一腔。 艾尔忙不迭起身,然后看到了这位主子的全貌。它原本窝在艾尔肩头附近,现在见艾尔起身,仰头间继续慵慵懒懒“喵”了一声,然后凑到了艾尔手边,重新挨蹭着热源仰面窝下,露出了纯白的肚皮。 艾尔试探地伸手摸了它两把,得到对方眯眼睛十分惬意地“呼噜”回应。 这是一只焦糖色的布偶猫。艾尔偏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只猫有和他如出一辙的异瞳。 他手上有了一个很微妙的停顿,在猫重新睁圆眼睛看向他时又重新摸了起来。艾尔手上不停,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这并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整个房间布局整洁干净,装潢十分简约,但是入目所见的一切家具都造价不菲。 能在这个时代还用得起木制家具,有这么大空间的卧室。艾尔回想起昨天的事情,记忆只停留到他登上巡查机后。 后面就断片了。 艾尔极为苦恼地埋头叹了一口气,小猫随即翻身舔上他手背。在有些粗粝的温热触感中,艾尔用里一只手摸了摸猫的脑袋,极为诚恳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主人,应该是李登殊吧?” 猫看着他,用十分无害的表情“呜”了一声。 * 而另一边,在胡里当斯离开后,病房陷入了一派沉寂。 有外人在时他们自然一致对外,可当胡里当斯离开后,缇娜先一步起身站到李登殊面前,定定看着他:“其实胡里当斯想问的,也是我想问的。” “李登殊,”缇娜微微仰头看向他,尽可能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你不会做对老师不利的事情,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莱文森的事情压下不报,而在私下探查他的同期士兵?” 第52章 “缇娜,”李登殊站定在窗边,看着天边跃现的鱼白:“我身为上将,自然有权力在事情未曾明朗前展开调查。至于原因,在结果出来之前,恕我不便奉告。” 缇娜眼神登时不善了起来。 “先不说这件事情,”另一边的艾略特有些咬牙切齿道:“胡里当斯什么时候对军部的事情这么了如指掌了?!我们这边出了问题!这才是最关键的!” 然而对峙的两人根本没有理会他,艾略特气急:“喂!!!” 他当即转向场外,看着望向窗外显然不在状态的元帅道:“老师!你说说他们啊!” “啊,抱歉。”维特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一笑。 缇娜和李登殊同时看向维特,显然是在等待他的一个决断。艾略特上前几步,语速快了许多:“当务之急,我们该彻查军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能让——” “艾略特,”维特微微笑:“军部不可能做成一个铁桶。而且就算胡里当斯再怎么咄咄逼人——他到底站在联盟这一方。” 缇娜闻言一怔,而艾略特更是意外:“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在想,”维特眼神平静地看向李登殊:“安斯艾尔殿下不日即将抵达联盟,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 李登殊面容沉静,神情坦然,他已经猜到了维特要说的话,微微颌首。 “所以,李登殊上将。”维特看着他道:“从明天开始起,我批给你三个月的假期,在你和殿下完婚之前,西南战线的所有事宜,交由你的副官,格雷·亚德少将暂代处理。” 艾略特脸色一变,当即道:“维特元帅!” “艾略特。”李登殊出声叫住了他,在对方看过来后轻轻摇头。 联盟第一上将在此刻依然故我,在晨醒的第一缕光芒照耀下他转向联盟元帅,躬身行了一个礼:“遵命,元帅。” * 离开病房后艾略特还在为他忿忿不平:“你怎么就认下了呢?” 艾略特在电梯里看着李登殊,义愤填膺道:“胡里当斯不知道,我们难道不了解么?!元帅只是一时没有想通,他并不是——” “艾略特·伦纳德!”缇娜冷冷截断他:“不要让我再多听到一句你对长官的非议,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艾略特忍住了剩下的话,但明显还是气不过。李登殊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样,艾略特。” 红发的alpha倏然回过头来,依然眉头紧皱。李登殊淡然道:“这次牵涉太广,而且德文现在还没有落网,就当下我与他的关系,于情于理也应该避嫌。元帅这样处置,已经是当下最好的方式了。我原本已经抱定了一定会被降职处分的心,但现在只是休假三个月的话,我是因祸得福不是么?” 他说得再轻松,在场的另外两人也深深知道这次处罚的分量。无论如何,在军部和法政院争斗已经白热化的当下,己方任何一点纰漏都会遭受对方无情的攻讦。而这次李登殊明显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保留,当他连内部人都无法获信,更勿庸提那些早已将枪口对准他的外敌。 除此外,前不久维特已经表露出辞任元帅的意愿。而他属意的下一个继任者,正是李登殊。这件事情一出现,原本众望所归的事情将重新出现偏差,这下不光法政院,军部也可能会出现异动。 艾略特看了缇娜一眼——对方正看着电梯外远方烧红的云层,若有所思。 他无声叹了口气。 天可怜见,到最后千万别演变成要他在兄弟和姐姐之间站队的局面。那还不如杀了他。 “对了。”正思索间,缇娜突然回身叫了他的名字:“艾略特。” 艾略特猛然回神,发现缇娜正锁紧眉头看着他。艾略特本能地感到几分不虞,瞄了眼同样闻声看过来的李登殊后,转向缇娜应声道:“啊?” 缇娜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折腾这么一晚上简直差点给忘了——弗兰去哪里了?” 艾略特微妙地呆滞了一秒后,有些奇怪道:“哈?” “我问过管家,”缇娜抱胸挑眉看着艾略特,压低声音道:“管家告诉我,弗兰本来和你呆在一起,结果你找他去接人,接回来的却是一辆空车。” 最后这一句把艾略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击溃了,他看着缇娜重复道:“空车?” 艾略特的语气中满含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你小子,”缇娜看着他眼神满是怀疑:“你是不是又在和弗兰玩什么鬼把戏来骗我,这次他又闯了什么祸?” “应该不是。”一旁的李登殊轻瞥了眼艾略特,而后又把目光投向远处浮跃的晨晖,语气清淡替他解了围:“前天帝国联姻使团刚刚抵达默斯顿,是艾略特替弗兰去完成了护送任务。至少这一次,艾略特应该没跟着弗兰一起乱来。” 艾略特忙不迭附和了一声,而深知自己弟弟是个什么德行的缇娜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那可见鬼了,他能去哪里?” 李登殊看着两个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思索了一下道:“弗兰如果只是喝醉了的话,大概就醒了就自己会回去了——不过现在。” 他顿了顿,看着缇娜时状似平和的眼神带了点揶揄:“既然你回来了,弗兰敢不敢回家,那就两说了。” 缇娜睇了他一眼,垂眼没再说话。 第53章 “不然这样,”艾略特突发奇想:“我们联络一下警卫队,让他们去找回弗兰。” “现在警卫队都被派遣出去进行首都防护了,我想可能腾不出人手来。”李登殊靠在电梯边上,目光落在外围,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记挂在心里。 三人一同离开电梯,缇娜又接到了一份报告,当即转身回了军部。艾略特在晨光中和过往的omega小姑娘打过招呼,顺势挂在李登殊身上,揽着他的脖子道:“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喂兄弟,说实话,你认出来他了对不对?” 艾略特言语中明显指向艾尔,李登殊偏过头去看着他,而后微微一笑。 李登殊拨开了艾略特,继而朝停车场方向走去。艾略特拖着步子跟在后面:“干嘛呢兄弟,要去哪啊?走这么急?” 李登殊语气轻快道:“回家,喂猫。” 艾略特当即断了跟着他打探艾尔情况的心思,看着李登殊明显有些过于惬意的模样,他忍不住嘟囔道:“怪了……养猫有那么有趣么,跟霍路德见老婆时候一样开心。” * 然而等李登殊回到家时,却发现整个屋里空荡荡的,再没有其他人。 卧室的床铺被整理干净,丝毫没有别人睡过的痕迹。而猫卧在猫爬架上,侧边的食盆里被人换了新的猫粮和水。见主人回来它轻轻“喵”了一声,扫起的尾巴从路过的李登殊手背划过。 他环顾了一圈,最终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只留了两个字: “谢谢”。 李登殊在原地看着那张纸条许久,最终在猫蹭过来时沉默着放下了纸条——然后在弯身抱起猫的一瞬间,他若有所觉地腾开只手重新拿起那张便签。 在“谢谢”的背面,有一行小字写着: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给你留了吃的在冰箱里。 李登殊顿了一下,当即转身抱着猫走向厨房。在推开冰箱后他一眼发现了目标,伸手取出了那一份简易至极、略显笨拙的三明治。 “不只是你,”他坐在餐桌旁,带着笑顺手揉了把猫耳朵:“我也有份。” 第022章 诺里 晨晖从天边跃起, 唤醒整座城市。街边的悬铃木上逐渐被涂满光晕,细碎的明光洒落在街面上,枝叶晃动间仿佛淌下一地流金。 这会南区的早市已经开了, 摊贩推出锅炉,在烧热的锅膛里倒好面糊,再打入一枚鸡蛋,油脂香混合着隔壁卖花女郎沾着露水的花香荡满整个街头。 艾尔混迹在人群中慢慢移动着, 最后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停了下来。拐角处的几家商铺还未开始营业, 他靠在墙壁上,微微压低了帽檐,只露出光洁的下颌线——脸上那层碍事的伪装早在离开西区时就被他处理掉了。 不远处人群往来似乎与他毫无关系,艾尔若有似无小声哼着异邦的歌谣, 手里的装饰物被懒懒散散地抛上抛下,划过半空时折过一道金光。 卖花女郎挎着花篮,对来往的每一个路人都举起一束风铃草并报以微笑, 即便被婉拒了也只淡淡抿一下唇。最终她的步伐停在了艾尔面前。 那个瞬间金光恰巧落回艾尔摊开的掌心,硬币大小的黄金蔷薇勋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少女的声音轻而柔婉, 夹杂着恬淡的花香: “先生,”她仰起头来,缠发的丝带扫落在颊侧:“请问您需要一支蔷薇花吗?” 艾尔偏过头去看向她,少女的眼神满含希望, 试探着继续道:“金色的,蔷薇花。” * 艾尔跟随着卖花女郎来到了一个街区之外。 从默斯顿南部的集市向西,是平民住宅区。街边低矮的灌丛后种着一排银杏, 此时金黄的叶子飘落满地, 自助清扫车正沿着街道把落叶收集,然后堆回花丛中。 窗台上柔软的爬藤垂落半空, 悬挂在一边的风铃轻微作响。艾尔站定在玄关,看着少女阖上了门。 厨房里的粥似乎恰好煮沸,混合着新出炉松饼的香味飘散在房间里。少女有些拘束地邀请艾尔坐下,而后飞也似地冲上了二楼: “叔叔!叔叔!”艾尔在这里都将她语气中的激动和兴奋听得一清二楚:“你快来!你看看是谁来了!” 楼上嘈杂后有人模糊的低语声传来,艾尔看到角落里那只清扫机器人闻声而动,随着最后一人的起床开始缓缓爬上楼开始清扫计划。片刻后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地套着外套,被少女推搡着下了楼。 “希莉亚,温柔一点。”他尚未从瞌睡中完全醒来,摇晃下来的过程中嘟嘟囔囔:“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这么毛毛躁躁——” 当他离到地面还剩几阶时,艾尔偏头看了过来。随着两人对视,那人的所有潦草和困倦一瞬间消失了。 他停在楼梯当中一动不动,后面的希莉亚埋怨地推搡他,然而那座山就巍立在那里。 “殿下。”他喃喃道。 希莉亚听到这一声的瞬间,手下就失去了着力点,她向下坠了几阶才站稳,再抬头发现刚刚的呆立着的男人已经冲下台阶半跪在了艾尔面前。 “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男人的声音颤抖而激动:“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看着他已经开始有细微银丝的发顶,叹了口气,低声道:“快起来吧……叶铎少校。” 第54章 他扶起叶铎,神情依然有些复杂:“好久不见。” * “六年前战乱结束后我们曾经试图劫囚,但是将军被关进监狱塔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办法了。” “伯温森下令大清洗时,我因为当时还没有归入将军麾下,依然在边军历练……被人出面求情保下一命,最后被驱逐出境,辗转用假身份来到了联盟,这些年来在这里做些小生意,跟着谋一份生计。” “后来莉莉安公主的事情……我就搬到了默斯顿,想着虽然我人微力薄,但总归能为公主殿下出一份力。后来变成了殿下您来到这里,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感受!殿下。” 希莉亚为他们两人端来两碗热粥,便安静坐在了一边。而言语间叶铎已经眼含热泪:“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您,殿下……” “叶铎,”艾尔低声道:“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不过你刚才说的,”艾尔垂下眼睛问道:“当时大清洗期间有人为你出面求情……是谁?” 尽管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但是艾尔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叶铎紧跟着攥紧了拳头,努力平稳了情绪后,还是有些咬牙切齿道:“是……诺里·亚丁顿。” 艾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 六年前那场动乱成为了许多人命运的转折点。如果说窃国之乱让李登殊这个名字从此响彻联盟的话,帝国同样有一个让人铭记的名字,那就是诺里·亚丁顿。 只不过相对于前者的光辉,诺里的名字能登上帝国的殿堂,就沾尽了阴暗和鲜血。诺里比艾尔大上半岁,是艾尔八岁那年外出游玩时救下的一个孤儿。自那以后尽管外公再三反对,认为这个来路不明的贫民不应该待在艾尔身边,但艾尔还是留下了诺里。 他就那样沉默而阴郁地陪伴着艾尔长大,连同和他们年岁相似的白乔一起,三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至少艾尔认为是这样。 他从来都把诺里和白乔当作自己的亲兄弟。 然而在六年前窃国之乱的最后,白乔战死,诺里临危受托带着艾尔逃离长明星系,最终返航。而一直以来维护着他的诺里,却在回到审判庭之后出面作为人证,指认帝国叛将郑杨策划暗杀了前任联盟元帅石正荣。 艾尔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自己给外公落下了最后一枚定罪的砝码。 他到现在也还会回想起那时自己在审判庭上的茫然无措。审判庭内的大灯照的他内心的惶惑无处遁形,在那样刺眼的光芒中,候审席上的他看着诺里走上审判庭。 那时候审判庭的大法官看着诺里:“你是否指认帝国叛将郑杨,下令暗杀联盟元帅石正荣的事实?” 艾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血液都停止了流动,然后一瞬间倒涌上脑。他在外面撞开了候审席两边的警卫,扑上隔离栅栏,在后续扑过来的几个人粗暴的拖拽中声嘶力竭:“诺里·亚丁顿!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你快给我滚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然而他穷极毕生的力气都无法阻止诺里继续,艾尔看到灯光狭影下他脊背微动,做出了一个似乎是想回头又不敢的动作。他到最后都没有看向艾尔,只转向郑杨: “我指认。”诺里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我指认帝国叛将郑杨,是他下令暗杀了联盟元帅。” 那个瞬间艾尔无处安放的怒火都化作恨意,帝国的小王子在那瞬间化为困兽,嘶声吼道:“诺里!!!” 而证人席上那个人一动不动,没有回头。 他有关那天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在审判下达的同时被人拖出了审判庭,而随着审判庭内所有人起立听待宣判。审判庭厚重的红木大门一寸寸在艾尔面前阖上,而他眼中最后留下的就是庭正中那两个背影。 一个挺拔固执,属于诺里。 还有一个萎靡而佝偻,是他的外公。 自那天以后艾尔就再也没有见过诺里,就连他被流放那天也是。 诺里·亚丁顿彻底与他决裂了,他成了艾尔身边那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在出卖自己的恩人之后求得了伯温森的宽恕,最终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位置,获得荣华富贵。 然而在艾尔的恨意边缘,他始终认为诺里一定是出于什么缘由才会这么——尽管这似乎更多的是艾尔自己的希冀,他引导着自己这么去相信,以求在洗脱诺里背叛的同时减少自己的负罪感。 叶铎在旁边似乎又说了什么,单从激愤的语调艾尔就能知道叶铎是在痛骂诺里,并宽慰艾尔不要太过自责。艾尔有些气闷地摆了摆手,换上了另一个他关心的话题: “不过叶铎,”艾尔蹙眉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下落,然后传讯到崩落星系联系上我的?” 他自从被流放到崩落星系后接连经历了几次暗杀,自那以后就极力隐藏自己。安斯艾尔自此销声匿迹,改用路泽的身份活动在崩落星系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叶铎却依然能传讯到艾尔手上,让当时的他很是心惊,以致于又让傅荣淮对尼德霍格的人彻底排查了一遍。 然而出乎艾尔意料的,叶铎神情比他更茫然:“殿下,您在说什么,不是您在抵达联盟之前同我传讯,然后确定了我们的接头方式吗?” 艾尔看着他,顿了顿后反问道:“我?” 第55章 叶铎在那瞬间开始有些磕巴,希莉亚忙从旁边的通讯终端上调取了几天前收到的那则加密讯息,递给艾尔:“殿下,我们确实是在几天前接收到了您的传讯,叔叔才开始让我一直在南区等着与您接头的。” 艾尔确认过传讯的内容后疑虑更深:“如果不是我们任何一方的话,又会是谁替我们牵上了这条线呢?” 叶铎沉默了片刻,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一样,冲希莉亚使了眼色。少女当即伶俐地跑回里间,叶铎同艾尔道:“其实前几日,我又收到了一个匣子,现在想来,这东西应该是要给殿下您的。” 话语间希莉亚已经风也似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那匣子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封口处的火漆印泥选用了金色,镂刻出了一朵小小的黄金蔷薇。 叶铎道:“这东西不明来历,但是我看到那上面印着黄金蔷薇勋——” 而艾尔已经起身把匣子接在手中,神情格外温柔地抚上了印泥上那凹凸不平的花纹。 “是莉莉安。”艾尔轻声道。 * 隔了一天之后重回别馆,艾尔还有些新奇。 中心区附近远不及南区喧闹,艾尔从那片吵嚷声中过渡到这边的寂静还有几分不适应。不过由街上列队巡防的士兵和头顶上时刻飘着的自主巡航机就可以知道,默斯顿现在已经处于戒严状态。 下来还要同艾略特打探一下,跟德文一辆车的小眼睛最后去了哪,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临进别馆的时候艾尔戴好了口罩,通过门外护卫检查时特地咳嗽了几声,在得到对方“还请您注意身体”的亲切关怀后艾尔沉闷地应了声。然后收回伊恩的身份卡,慢慢进入别馆。 他甫一推开门就是一室寂静,客厅的灯甚至都没亮,想来使团的人大半都还在睡着。他摘下口罩,压低了动静朝楼上走去。 而在艾尔蹑手蹑脚上到二楼的时候,正对楼梯的那扇门轰然打开,伴随着开门人打到一半的一声呵欠,两个人就都那么定在了那里。 肯塔瞪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张合的嘴里哆嗦着发音:“安、安、安斯——” 艾尔手疾眼快捂住了肯塔的嘴巴,唯恐他再把其他人惊醒。在跟肯塔近距离对视之后,艾尔顺势把他又推回了房间里,然后迅速带上了门。 刚睡醒那点惺忪被消解的半点不剩,肯塔还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艾尔,几分拘谨道:“安斯艾尔殿下……” 大概猜到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肯塔看着艾尔,意外同时又能被艾尔发觉到许多其他的情绪。 果然,先前的那件事情,就算使团内的其他人没有参与,但也隐隐察觉到了实情。 无论是伯温森决意要暗杀安斯艾尔用其他人取代,还是艾尔察觉真相后的反杀,这些争斗之外游离着的他们即便离真相再近,也不会主动去窥探那隐秘在薄纸之后的真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不需要在这上面活得太清醒,只要马马虎虎将日子和工作进行下去,而后相信胜利者所给出的说辞,那就足够了。 真相是什么,实情到底如何,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别人想要他们相信的是什么,他们去相信,那就可以了。 艾尔看着他,最终没为难这位选择在这些事情上糊涂度日的大人:“肯塔大人,你睡糊涂了。护送殿下的舰队还没有抵达,而我。” “叫我伊恩才对,不是么?” 肯塔似乎松了口气,脸色不那么难看地接了话:“是,伊恩大人。” 艾尔点了点头:“没什么事情,你该做什么就做去吧——” “等一下,大人,”肯塔在艾尔出门前叫住了他:“昨晚您不在,我们接到了护卫队那边的通讯!” 艾尔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有些疑惑道:“护卫队?那边出了什么事?” 肯塔深吸了一口气,同艾尔道:“我们接到通讯,说安斯……说殿下他……” “突然病倒了。” 第023章 革命所 艾尔回到自己房间后飞速打开了关机已久的终端。 开机后层出不穷的讯息提示音挤占了他的听觉, 艾尔看着一连串的通讯请求不由咋舌,旋即拨打了回去—— 他看了眼室内那台座钟,发觉这会还不到七点钟。艾尔随即犹豫了一下, 踌躇着那位作息违逆常人、最近更是昏天黑地没日见夜打游戏的友人…… 不知道醒了没有。 然而就在提示音响过三秒后,通讯被接通。对面糅杂着被褥摩挲声,响起了一声半醒不醒,但那股委屈已经到位的“艾尔”。 “潘西?”既然人还能接电话, 艾尔就松了一口气。他闲闲倚到窗边, 嗓子里的紧绷缓解了许多:“我听说你生病了,严重么?” 潘西闻言一顿,在这份沉默里长叹一口气。在他成功把艾尔的心重新揪起的时候,潘西语气沉重道:“艾尔, 我好像暴露了。” 艾尔闻言皱紧了眉:“发生了什么事?” * 在和艾尔、言泽分开,乘坐星舰巡游长明星系这段日子里,潘西感受到了神仙不换的快乐。 他的休息舱被配置了最新的全息立体的游戏投射仪, 影音烘托以及即时体验感都极为逼真,比起他在崩落星系只能和傅荣淮对标地球纪元玩被淘汰许久的街机游戏, 这让潘西仿佛一只快饿死的耗子掉进粮仓一样,充满了富足感。 第56章 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打游戏,睁眼接入控制器闭眼径直昏迷,每到饥肠辘辘难以忍耐的时候, 才潦草戴上假发和美瞳联系厨师来给他送餐。遇上饭点的话就蹿下食堂与a同乐,顺带撩拨一下那些血气方刚alpha极易摇动的心弦。 那时候潘西想的是:做王子!也太特么爽了吧!不仅有游戏玩还有优质a可泡!可太爽了! 然而他脑内进度条还没读完,旁边一个最近总同他欲拒还休的alpha盯着他有些疑惑道: “咦, 殿下。”alpha在潘西不以为意地回头应声时特地凑近去看了看, 奇怪道:“殿下,为什么你的眼睛还会变颜色?” 潘西在嘴里塞进一只芝士焗虾, 含糊道:“我天生异瞳。” “我知道啊,”结果那个被潘西定义为少见多怪的alpha放下餐具靠回椅子上,啧啧称奇道:“可是我记得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明明左眼是蓝色、右眼是褐色,怎么今天却反过来了?” 因为他摸黑时候戴反了美瞳。 潘西心头一凉,登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好在那alpha说完一句就被一旁的兄弟一串大笑勾走了注意,对方听完他的疑问后就摆着手不以为意:“是你记错了。” 夹杂着alpha最后有些坚持的“我记得明明是那样啊”,餐厅中一众alpha的笑声愈发响亮。潘西干干跟着笑了两下,却只觉味同嚼蜡。他干咽下最后一口,连再看桌上丰盛摆盘一眼都不敢,净手草草擦了嘴巴,便离席准备回房间去。 然而这会儿又有一个声音截住了他:“殿下。” 刚登上楼梯的潘西有点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格林正端了份简餐出来。格林看了眼桌上他留下的餐盘,剩下的量明显与往日不对标: “不要再吃点了么?” 潘西还想沉住气同他敷衍过去,没想到这会儿那群祸事的alpha突然扬起了声音招呼格林。而先前那位提出疑问的alpha更是兴高采烈亮了嗓子:“少将!” 潘西当即想脚底抹油,然而那个alpha更快一步开了口,较真到底地同格林道:“少将你说,殿下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格林笑了一下,下意识瞥了一眼潘西后就又转了回来。他正待开口,脸上原本的笑意却突然定住,转而化为一种错愕—— 潘西知道下一秒他就要看过来,当即头也不回地奔回房间。 * “我记得你说过,格林和你也是旧日同学……他肯定是认出来了。”就算隔着屏幕艾尔也能感受道潘西愁眉苦脸的样子:“我怕他绕过弯儿来直接找我对峙,所以我就要了点花生酱……” 艾尔拧眉:“可你花生酱过敏。” “就是因为过敏所以才要吃啊!”潘西似乎又挠巴了几下身上还没消的小红疹子:“如果不是这样,我估计我已经被三堂会审押进大牢了!” 艾尔宽慰了他几句,见潘西稍微稳定下来些后才又继续问:“过敏严重吗?” 这次潘西倒是没再继续可怜巴巴,爽快道:“还好啦,因为我只吃了一点,随行医生也帮我开了药。我借口自己发热期要到了信息素不稳定,避开了那群alpha的探视。” 艾尔应了声,潘西旋即又兴冲冲道:“我们大概明晚就能着陆联盟了。艾尔,你那边进行的怎么样?” 这次艾尔倒是顿了一下,环顾一下空荡荡的房间后微微叹了口气:“……不太好。” 虽然他从小眼睛那里拿到了赛鲁普府上的印信,但是昨天终归是惹了麻烦上身,还直接暴露在李登殊面前。艾略特现在还没来联络他,等到联络上了怎么和艾略特解释后续的事情也是桩麻烦事。 而且,言泽还跑了。 艾尔垂下了眼睛,不过在潘西紧张兮兮问他“怎么了”的同时,艾尔又看到了自己从叶铎那里拿回来的那个小匣子。那瞬间他的焦虑都被抚平了下去,只觉得先前的那些麻烦似乎都随着晨升时分的明光而变得无关紧要。 “没什么,”艾尔眼神开始变得柔软,转而倚靠在窗边感受着晨醒时分的长风:“我已经拿到了印信。” “不过……”他看着天边被映得红彤彤的云层,神情若有所思道:“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 艾尔把昨晚遭遇的事情告诉了潘西后,对方跟着陷入了沉默。 “你说的那个人……”潘西似乎对小眼睛的身份有了猜疑,但却不敢肯定。他顿了顿道:“让我把傅荣淮叫起来。” 两个人的密谈在几分钟后变成了三个人,傅荣淮嗓子里的没睡醒比先前的潘西还要浓,他打了个呵欠道:“怎么了?这么早?” 他那一长声的呵欠还没停,艾尔冷冷道:“傅荣淮。” 那边的声音登时戛然而止,傅荣淮悻悻道:“安斯艾尔,压榨别人也要讲基本法。” 艾尔叹了口气,潘西这次没跟傅荣淮再打嘴官司,而是把从艾尔那边听来的情报都转述给了傅荣淮。alpha在听到那个人的出场后也跟着陷入了一阵儿诡异的静默,艾尔疑心更胜:“到底怎么了?那个人的身份有什么问题么?” 傅荣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和艾尔确认了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以及几个十分微小、如果他不提及艾尔绝不会想起的细节。而得到一一确认后,傅荣淮的情绪显然不那么稳定,几乎可以称之有些暴躁。 第57章 “艾尔,”潘西忖度了一下后还是开了口,只不过解释间似乎还有些无从下手:“不是那个人的身份有问题。只不过如果查里斯最后找上的是他们的话,是这整件事可能都会出现点问题。” “路泽。”傅荣淮突然道。 艾尔下意识应了一声,而在那之后突然陷入了一种警觉。他太久没被傅荣淮以这个名字叫过——自从那之后。 自从他们取得了尼德霍格之后。 艾尔有了某种预感,而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傅荣淮语气加重了许多:“当时我们从他手中夺下尼德霍格的时候,我告诉过你,这件事情没有结束。” “是的,”艾尔应声:“你说过,我们取下尼德霍格可能只是个开始……麻烦要来了吗?” “是的,”傅荣淮道:“麻烦要来了。” 三年前艾尔以路泽的身份,和时任尼德霍格二把手的傅荣淮、以及代表崩落星系商会会长的潘西合谋从前任首领托兰芬手里取得尼德霍格的时候,傅荣淮告诉过他,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艾尔那时候麻烦加身,一日日活下去都秉承着一种虱子多了不怕咬的理念,在得到傅荣淮的警告后只是用再无所谓不过的态度应了声:随他们找麻烦,我来者不拒,挨个儿奉还。 但当艾尔开始把一切布局安排好,推动着自己的计划步入正规的时候,这个麻烦来了——托兰芬当时死后他的一部分亲信逃走,而傅荣淮猜测过,那些亲信极有可能是去找托兰芬散落在外的那两个儿子,准备之后东山再起。 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们就是在暗中窥视了三年之后,选择了这时。 “托兰芬有两个儿子,哥哥是beta,弟弟则是alpha。”傅荣淮道:“你昨晚遇到的那个是弟弟尤萨克。” “查里斯为什么会找上他们?”艾尔奇怪道。 “这是最头疼的,”傅荣淮极为不耐地咋舌:“我问出来的消息是,查里斯在被我拒绝之后,转头向革命所牵了线。” 这次不光艾尔,连潘西也跟着吃了一惊:“革命所……你是说?难道革命所背后的人其实是那两兄弟,那他们在崩落星系的扩张不就是——” 艾尔轻声道:“复仇。” 傅荣淮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 三年前他们夺下尼德霍格之后,开辟了崩落星系和外围沟通的多样道路,其中潘西更是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引导着崩落星系内部商贸市场的发展,并开始带动当地的那些原住民与外界展开贸易往来。 虽然受制于崩落星系本身的条件、以及他们天生落后状况下与联盟和帝国差距遥远,但崩落星系内部还是衍生出了一个个小组织,在满是富余的大环境下开始开辟自己的根据地。而且中势头最猛、发展最快的就是革命所。 类似革命所这样小组织的发展对崩落星系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他们在依附与尼德霍格的同时却屡屡阳奉阴违,试探路泽当时制定下来的高压线,后面也被傅荣淮带人下手整顿过。 不过艾尔始终觉得崩落星系不该由尼德霍格一家独大,他们需要开一条路,可是开出的路余下的人怎么走,则是整个崩落星系的事情。所以那几个小组织挨过整顿重新上来求和之后,艾尔也就不再为难他们,只不过重申了高压线的重要性,让他们在有法度限制的范围内自由生长。 而革命所在那其中则是个异类,他们始终在和尼德霍格唱着反调,躲在崩落星系的边缘四处游历,以极低的贱价去收割走许多外来星系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么一细想,这个作风果然和当年的托兰芬有些像。 但在现下,知道查里斯最后找上的居然是革命所——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艾尔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两兄弟大半后面来者不善,但就现下来言也只是个被查里斯牵扯进来的打手。况且那个多行不义的弟弟在对他动手之后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挂在德文那个凶胚车上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倒也不用先太分心去对付他们。 艾尔打定主意:“我知道了。傅荣淮你那边多加防范……我这里已经拿到了赛鲁普的印信,等到潘西过来,我们一起救出外公后,就——” 就在这个当口,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月光之下对方靠倒在那里时那个满怀意外的眼神,以及那双眼睛中映照出的自己。而昨夜那刻意被他淡忘的一切又浮现在他眼前,仿佛在拷问着艾尔的决心。 潘西和傅荣淮同样也没有错过艾尔这一微妙的顿卡,潘西低低催促了一声:“艾尔?” 艾尔紧跟着回神,把后面的话接上:“就回崩落星系。” 傅荣淮那边应了声,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先退出了。而潘西则转而又兴奋起来,问了他好几遍联盟到底是什么样子,和崩落星系有多少不一样……最后又同艾尔说了几遍再见才恋恋不舍地挂断通讯。 而艾尔在挂断通讯后的瞬间,先前被压抑的思绪登时在寂静中膨胀开来,仿佛唇上又辗转过早先和李登殊贴近时那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皱着眉头背对风口,避开了窗外洒进的金光。而靠在原地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嘴唇。 那一瞬间艾尔耳根处漫上的绯色堪比一旁插在花瓶中的红蔷薇。他神情挣扎地靠着墙滑坐在地面上,最后半掩住了额头,小声自我说服道:“你是要离开的……不要想太多无关的人和事情……” 第58章 而脑海中反复浮现出的那昏暧且温热的片段,甚至原来他不曾察觉到的、掩埋在那晚阴影处两人单手交扣的细节都被他回想起。转而艾尔艰难地掩眸否认:“……那是个意外。” 如此反复之后,艾尔终于重新镇定下来。长舒一口气后神色如常地起身来,结果因为腿麻又微微一个踉跄。 他撑在窗台边上稳住一旁因为他而被撞得摇摇欲坠的花瓶,紧跟着风一涌进,又撩起薄淡的蔷薇香。 虽然不及那晚浓郁。但。 艾尔在原地僵立了许久,内心满含无可奈何。他对不断被牵着鼻子走的自己感到恨铁不成钢,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咒出声: “见鬼。” 第024章 试探 在补了会觉后醒来, 艾尔又拿出了莉莉安送过来的那只小匣子。素净的纸笺被放在小匣子当中,里面还有几瓣半干枯的蔷薇花瓣。 只一眼看过去,就让艾尔梦回年少时期。 那时候诺里还没有进入皇宫, 每日就只有他和白乔在花园里比划来去,莉莉安则坐在花亭中在纸笺上誊写自己喜欢的词句。等到日落时分,他们就收工回来帮小公主把塞好纸笺的小匣子穿到亭子边檐,就像穿了一帘风铃。 风涌过来时候简朴而略显笨拙的细微碰撞声响起, 莉莉安便会迎着风无比惬意地眯起眼睛。那时候他探手伸过去揉一揉小公主的发顶, 就换回她咯咯笑开,轻轻叫一声:“哥哥。” 艾尔的动作猝然被记忆中那声哥哥给打断,他顿了顿,又轻手轻脚把那张如珍似宝的纸笺打开。 尽管他已经看了许多次。 “我亲爱的哥哥: 见信如晤。 好久没能见到你, 我真的很想念你。海边的风浪不大,我想等过段时间我就会去见你。等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好好聊一聊这些年的经历……” 大概他的近况莉莉安都从外在媒介得知了, 所以整封信里莉莉安更多提了一些自己的状况。艾尔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有些无奈地笑叹了一声。 叶铎并没有途径去查到发信地来源, 毕竟他也是隐姓埋名以逃难者这层身份进入的联盟,能够从帝国大清洗之中活下来已是极为不易。不过好在虽然他们一时没办法,但莉莉安却在来信中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她所在的地方。 艾尔早听闻过长明星系内位于中盟留置区的那一颗平和的自治中立星,据说那个国家一年到头陆地都被温带海洋气候气候包裹, 历史悠久水土丰美。也从不参与外围帝国和联盟的争端,一直以来都位列于星际旅游的好去处。 莉莉安在最后给他留下了一枚芯片,里面则附上了一小段视频。 画面中莉莉安穿着条暖黄的长裙子, 在秋千上静静地摇荡着, 她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带着安恬的笑意,最后冲屏幕外的他摆了摆手, 笑着道:“哥哥,再等等,过段时间我就会去见你。” 她大概是怕艾尔继续深追她的去处,所以视频也拍摄的异常简短。此时天光大亮,照在被子上,把室内的一切都衬得暖烘烘。而艾尔靠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东西发呆,却只觉得浑身轻松,心头卸下了重担。 自从得知莉莉安逃婚的消息以来,妹妹的安危便成了他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现在既然知道了莉莉安一切安好,那他就别无所求。干脆就让小公主继续在那地方开心地玩,等之后他成功救出外公就离开这里去找她,从此一家人安定生活在一起。 到时候无论是帝国和联盟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会帮着潘西和傅荣淮重建崩落星系,哪怕生活不及以前富足优渥,但总归家人陪伴在身边,那就足够了。 窗外涌进的风煦然,艾尔歪靠在床上,拥着被子发起了呆。 从他离开崩落星系起就难得有这样的工夫能放空下来。思索中窗外的光影逐渐偏移,最后落到他手指上,在那种温热而耀眼的触感中,艾尔才恍惚着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抬起手,试图去抓住手指上阳光最耀眼的一簇。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来人礼貌性地敲了门,而后隔着门在外面开口道:“伊恩大人,有客人来访。” 艾尔下意识应了声,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门外的人已经离开。艾尔恍若幻觉坐在那里瞠了一会儿,而后掀开被子一跃而起。 “……这个点到底谁会上门拜访啊?!”艾尔急惶惶地套上衣服,而后匆匆冲去盥洗室整理,略过座钟的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而后僵立在原地。 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所以我到底发了多久的呆? 艾尔嘴唇动了动,而后无比懊恼地小声骂了一句,冲进了盥洗室。 * 尽管艾尔已经尽可能地加快速度,但是当他把一切收整好再努力气定神闲地走下楼时,已经是十五分钟后。 走下旋转楼梯时他重新捋了下粘在唇边的两绺小胡子,透过对面的花窗最后确认了一眼自己此时的样子,然后施施然走下了楼梯。通报时别馆的侍者并没有说清楚来访的是什么人,但既然已经护卫舰队已近着陆,想来也左不过是相关外交辞令和流程仪式的对接。 不过这次潘西既然已经抱病,那想来相关的仪式可能会被取消或者延后进行。 思考间艾尔从走廊进入大厅,而在看清客厅上众人的时刻——艾尔发现,自己猜对了一半。 第59章 最中间的那个棕色半长卷发的儒雅绅士见他过来便起了身,旁边陪客的肯塔等人也跟着看了过来。艾尔不失礼貌地带笑握住了这位男性alpha的手,简短地自我介绍道:“幸会。我是此次帝国联姻使团正使,伊恩·达特。” “幸会,伊恩大人。”对方微微一笑,致礼起身后和艾尔同时松开了手:“我是联盟的外交官,也是监察会荣誉会长,沃纳·克拉克。” “克拉克……”这次没等艾尔开口,旁边的肯塔先反应过来这层关系:“那先前我们抵达联盟时来接待我们的那位外交官主使是?” “犬子霍路德,他尚且年轻不经事,若有怠慢,还请众位大人包涵。” 一边使团的人当日对霍路德的印象都颇为不错,忙一迭声地恭敬回去,而后得体地补上一句“虎父无犬子”。艾尔但笑不语,眼神却已经转到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身上。 “沃纳大人,”艾尔迎着缇娜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过去,充分地展现了什么叫做明知故问:“敢问这两位是?” 这次不待沃纳开口,缇娜先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叫我缇娜就好。” 她甫一伸手,空气里就弥开了一股玫瑰冷香。顶级alpha信息素的味道在整个大厅扩散,除却使团其他人大多是beta而无所觉外,艾尔之外的两名alpha也都因这股压迫感而不适。同为alpha的沃纳虽然因为固有标记的原因对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已经不太敏感,但还是通过在场人的反应明白了缇娜做了什么。 沃纳和维特官职同级,在这样的场合下缇娜使用信息素施压当属非常失礼的行为。然而对此身为外交官的沃纳虽然暗暗皱了眉,但是面上却纹丝不动,视若无睹。 再联系上缇娜一惯并不是没事找事儿派的行事作风,艾尔只能得出来一种结论。 缇娜想要试探什么。 要知道伊恩本人可是个货真价实的beta,再怎么样他也不能在这里露馅。艾尔不动声色贴紧口腔上颚的抑制剂,松松同她握了一下手:“……你好。” 好在艾尔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在下楼时补上了这么一贴抑制剂,不然此刻一定已经被alpha的信息素刺激到信息素紊乱爆发。 他微微抿紧了唇,毕竟分化这多年以来,少有人敢这么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释放信息素去意图压制。而到了联盟之后,这种情况似乎就多了起来。 相比之下,即便是那晚动手时李登殊明显已经察觉到艾尔的omega身份,但他也没有随意用信息素压制…… 想他做什么。 艾尔有些气闷,眼见缇娜有没有任何收手的意思,艾尔没好气地出声嘲讽:“缇娜上将,再不停手,你旁边的alpha就快窒息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了过去。缇娜瞥了眼身侧那个已经脸色通红的alpha,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她施施然收回了手,而室内那股迫人的威压也登时消失,此时沃纳适时开口道:“哦?伊恩大人已经认出她是谁了么?” 使团里一个年轻的beta怯怯开口:“大人刚才说上将?联盟的……” “联盟北部战线主指挥官,军部的极夜玫瑰,缇娜·奥斯本上将。”艾尔一点不避讳地对上缇娜锐利的眼神,微微笑道:“久仰大名。” 帝国使团内部登时隐隐有些骚动,在场的几个使臣交换过眼神,显然是没料到能在进入联盟短短几天之内就见遍联盟的三大上将。怎么想这也是值得回去吹嘘许久的事情。 “使臣大人客气了。”缇娜抱臂轻笑,手上一点没停劲儿地拍了一把身侧那个刚刚几秒钟内便在她信息素内败下阵来的alpha,轻描淡写道:“这位是默斯顿治安巡检处的处长,孟德南。” 那个alpha秀气瘦弱,身体看起来有几分单薄。他被缇娜一拍不自主地向前了两小步,赧然叹了口气:“伊恩大人您好,我是孟德南。” 不出意外的,他说话的声量和人一般单薄。艾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才蔼然伸出手:“幸会。” 目前联盟这一辈新秀大多都是当年他们中盟军校那届同期,而面前的孟德南则是少有的生面孔。不过真要说生也没有生到哪里去,毕竟昨晚艾尔已经见过、且同艾略特打趣了好几句。 因为面前这个有些羞赧腼腆的alpha,正是吉安尼的未婚夫。 治安巡检处听起来是个不怎么机要的地方,却是攥着实权。毕竟整个默斯顿都在他们的协理管辖之下,能在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该怎么说? 不愧是赛鲁普看中的女婿吗? 但只是这么看,艾略特果然还是输得太没道理。 艾尔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了好,和明显拘谨过头的孟德南握了手。等把在场人认识了一个遍,沃纳便不出艾尔所料地开口提及了护卫舰抵达后续的仪程。缇娜同孟德南好整以暇坐在旁边,似乎不过是沃纳此行的陪客。 但事情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所以我们希望等到明晚殿下着陆以后,届时诸位也能够在欢迎仪式后莅临晚宴。”沃纳语调平婉温和,和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他在解释完明日的流程,继续问道:“请问诸位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肯塔几人没有贸然出声,而是把目光都投向了艾尔。艾尔端起桌上的红茶轻轻一啜,不动声色道:“原本是该按照大人的流程走的,只是现在殿下身体不适,我的考虑是能否将仪式推迟?” 第60章 沃纳看了艾尔一眼,继而很明显地露出难色:“推迟?” 不愧是让联盟监察会在军部和法政院之间和稀泥和了这么多年的会长,能够在一句话中表明自己立场的同时却也不直接开罪对方使团。艾尔把手搭上沙发靠,话说得坦然又惬意:“我理解沃纳大人的顾虑,可是殿下现在有恙,虽然与出行无碍,但是就这样出席宴会和仪式还是有欠妥当。” 他们的顾虑不过就是担心潘西去到那种场合之下被那些熟悉他的旧人指出破绽,最后落得一身麻烦。而且刚下星舰的那个当口艾尔又不可能直接和潘西做交换,便只有迂回一点,至少错开欢迎仪式和晚宴的时间。 而且,如果能争取到一定时间的话,说不定根本不用花费精力对付这些外交场合,就可以救出外公离开联盟了。 沃纳似有所考量:“如果那样的话——” “既然阁下有这次顾虑在,不如这样。”在旁边沉默许久的缇娜突然道:“殿下既然不想要出席仪式的话,就尽管不去吧,不过当晚的仪式我们照办,这毕竟是联盟的礼数。等到殿下痊愈了,我们再重新为殿下举行一场宴会。” 沃纳闻言转向艾尔道:“使臣大人呢,觉得缇娜上将的提议怎么样?” 艾尔瞥了缇娜一眼,发现这位上将此时唇边挂着的笑意再温婉不过,明艳动人到仿佛联盟军部有关她的那些恶魔传言都是假话。 但虽然小了缇娜一届,但毕竟在中盟军校和她打了不少交道的艾尔深知这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她一惯坑人前都是这样子。 可就算如此,缇娜已经越过沃纳代表军部开了口。艾尔作为帝国的联姻使臣,可以同监察会的会长讨价还价,却不能同联盟军部这样。 于是他只能应声:“唔,我觉得很不错。” “是吗?”果不其然,缇娜继续道:“不过殿下虽然无法出席仪式,但还是希望能够在抵达联盟后与元帅先行见上一面。元帅与殿下曾有师生之谊,六年未见,也对殿下很是挂心。” 艾尔没有应声。 联盟元帅维特·布莱尔,曾在六年前升任上将时在中盟军校做了段时间教官。虽然艾尔并没有直接修他的课,但是当时白乔却在他手下学习了很久剑术。也因此,这是一个艾尔不大熟悉,但却又见过许多次的人物。 一言以蔽之,缇娜的提议对他和潘西来说是个大麻烦。 不过最初他猜到缇娜话里有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后面极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但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潘西毕竟对外抱病,到时候也能找办法遮掩过去。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沃纳便先行起了身。联盟使团内众人起身相送,却发现那两位作陪客的却纹丝不动,大有还要继续做下去的意思。莫名其妙中沃纳却先一步坦然地告退离去,而缇娜甚至没有给他们出门相送的间余。 “这一桩正事说完了,”缇娜背手轻巧走到艾尔面前:“我还有一件事情,希望能单独问问使臣大人您。” 果然。 艾尔闻言笑着抬了头,摆手时递给了一边的肯塔一个眼神,对方登时心领神会,招呼了一众使臣回房间去。 等到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客厅里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茶壶煮沸的喧嚣中艾尔关掉了开关,而后便施施然坐回了沙发上。缇娜看着他动作,唇角的笑意和眼神一道冷了下来。 明明初秋的季节却让人感受到窜进骨髓的一点凉意,艾尔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抿:“上将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说了。” 缇娜侧首,一边的孟德南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在艾尔面前用自己的终端投影出一段录像。 那是在赛鲁普宅邸大门前。 画面上阶下停着的那辆车门打开,化名为鲁克的艾尔从后座下车,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转到另一侧,开门扶出了一个美丽的红裙alpha,那正是扮作奥斯本家的远房亲戚莫琳的艾略特。 两人在周围人行礼时一同走上台阶,进入宅邸正门。 艾尔没有说话,面上却表现得饶有兴味。而孟德南见缇娜和他都没动作,继续放了下一段录像。 画面侧边是别墅的外墙,上面的藤蔓轻动,片刻后一个人影跃下,稳稳落在花丛中。 艾尔对此相当熟悉,毕竟这正是他从三楼的休息室逃出后落地时的画面。 画面上他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人后便转身离开,正是朝着墙的另一侧。 录像只截取到他离开就戛然而止。 后面的部分艾尔自己很是清楚。那之后他察觉异状,劫下了尤萨克的车。在和他对峙后又撞上了从正厅逃出来的德文,最后是李登殊从天而降,四个人合作了一场无比混乱的出发。 然而他正等着继续看后面那段的时候,孟德南却突然道:“就是这些了。” “看来大人看得意犹未尽呢,”缇娜在艾尔正对面坐下,轻声道:“不过后面的事情因为那两侧的监控系统被人蓄意破坏了,所以只能我来和大人解释了。” 她抬手指向画面上艾尔的身影:“昨晚赛德鲁大人的宅邸遭到歹人袭击,而这个人又恰好在事发当时出现在了现场。” “而事后巡检处再接手调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61章 “对此,我想问问使臣大人的意见。”缇娜起身几步走到艾尔面前,弯下身子直视他的双眼:“你觉得,这个人他究竟是不是袭击事件的帮凶呢?” 第025章 着陆 有那么一瞬间, 艾尔甚至觉得缇娜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然而在看清出缇娜眼中的探询之意后,艾尔把头脑中原本编绘好的托辞一笔摸消。缇娜既然会来到这里,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不光是艾略特、后期他和李登殊也打过照面的关系。那这句询问更多不是探询真相, 而是想确认一个立场。 于是艾尔毫不露怯地和缇娜对视:“他不是。” 听到他的回答后对面的alpha并没有动作,艾尔感觉到缇娜的发丝垂落下来扫上他的手肘,他指端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是仍选择了定在原位。 在那样咫尺间距下, 所有的谎言与遮掩无所遁形。缇娜的目光仿佛锐利的一根冰刺, 虽然对视时只捕捉了艾尔的眼神,但那股压力还是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不适。而就在艾尔觉得不想再忍耐下去时的前一秒,缇娜在他耳际轻声落下一句话。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别乱打歪主意。 “好了, 那我们想问的就到此为止了。”在艾尔有些怔愣的目光中,缇娜倏然起身。上将的长发于半空中迤逦荡出一点弯弧,最后重新落在她肩侧, 让旁边的孟德南也对着看了许久。 “多有叨扰,使臣大人。”事情结了, 缇娜也不拖延,背身过去招呼了一下孟德南。后者有些拘谨地同站起身的艾尔行了一礼,旋即跟在缇娜身后,两人便一起朝门外走去。 “对了, 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及时说出来。”临走前缇娜又回头,虽然冷美人面上没落下什么表情,语调倒是像打趣:“这次多有得罪了, 还请使臣大人别放在心上。” 艾尔微微颌首, 却又没理会她后面那半句:“有什么我会直接和艾略特…上将沟通的。” 谁料已经走出去的缇娜闻声若有所思的回了头:“艾略特?” 艾尔在她那样的神情之下攥紧了手,而缇娜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只似笑非笑地弯了唇角,没再说什么:“……那就明日再见了,使臣大人。” * 艾尔一直在门边目送缇娜和孟德南两人乘车行远。 当下暮色四合,唯有落日边缘烧起一簇灼烫的火,像烙铁般把晚云烫得通红。艾尔好容易送走这几尊大佛,关门时深深松了口气。全身的慵倦和筋骨舒张开的畅快一起涌向背脊,只觉得懒散中让人有了股轻松。 不管怎么说,缇娜再怎么怀疑也决计不会将疑虑放到艾略特和李登殊二人身上。所以侥幸算站对了阵营的艾尔大抵不用再担心后面缇娜对他再有过多监视或者阻碍。不过想来尤萨克出身崩落星系的那层身份已经暴露。 安斯艾尔在崩落星系流放六年后重新被带回,结果还没有着陆到联盟,就陆续来了这么多麻烦,其中还有崩落星系的人参与了一笔,很难让人不做过多的联想。 只要后面他和尤萨克在车里动手的那段监控缺失,艾尔就还能这么没什么压力地继续行动下去。 ——他一定要在婚礼前把查里斯那件事情搞定,否则后续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艾尔拖着步子上了楼梯,脑子里却又突然蹦出了缇娜临走前那声略带疑问的“艾略特”。 小王子的脚步生生一顿。 昨夜赛鲁普那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艾略特身为上将,少不得要跟着忙前忙后查证一番。而且赛鲁普身为吉安尼的父亲,再怎么说艾略特也会跟着帮衬许多。几个顶大的“忙”字眼看着贴在艾略特身上,出于这层考虑他便没跟对方联系,等后面艾略特空下来,必然会过来找他。 艾尔叹了口气,继续撑着楼梯慢慢晃上去。 夕阳像在他屋里打翻一瓶红彤醇酒,推门时扫到眼中,那股仿佛醉酒一般的困倦又坠得艾尔开始脑子沉沉、两眼晕晕。小王子没什么抵抗地一把将自己埋进照得暖烘烘的被子当中,眼睛里留下最后一点景色就是窗台上那沉甸甸的玻璃花瓶。 还有……言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在薄日最后一点余温中,他沉沉入了梦。 * 次日晚九点。 联盟起降场内除却星舰着陆的预定空间外,其他都被密集的人影所填满。记录星舰着陆过程的巨型光子大屏正对面,参与迎接的高官站在前排,相顾时偶尔搭上几句。而里层的官员站位之外则是全星际慕名到来的记者,他们扛着收音仪器和转播设备,在联盟士兵的人肉防线外挤占着第一手影像资料。 起降场之外的光悬驰道也拉起了一侧防护,原本开辟了十六车道双向行驶的驰道当下只开放了一侧供车辆通行,而另一侧则是排满了民众的车辆,其中也不乏专程从外地赶来围观这一盛况。 而除了外围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外,联盟还应民众请求开放了空中观光的席位。起降路线范围外共悬停了一百二十个陆行舰,开放一万两千个座位供联盟民众参与抽选。而此时那一百二十个小型陆行舰正浮在半空,底座上的荧光间歇闪烁着。 形状看起来像散了一圈发光的松子。 艾尔半仰着头看着那一圈陆星舰,外围记者跟与会管理人员打商量想再近一些的声音在这里听得隐隐约约。夜风略过时把内围高官擦肩时的低语同那样的声音扫在一起,只觉得身处一片喧嚣的寂静当中。 第62章 “上去的那些人真让人羡慕,”他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至少有地方坐,不需要站得太久……不是么?”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一个小时,艾尔回头去,发现霍路德正如他方才一般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那些陆星舰。察觉到艾尔看过来,霍路德笑了一下:“伊恩大人。” 不过比起搭话内容,艾尔的注意力瞬间被察觉到的另一个异状捉走了。艾尔看着他脸颊上的半块淤青,有些奇怪道:“霍路德大人,您这是……?” 霍路德脸上的笑意当即无影无踪,艾尔看着他脸色沉下去,就连眼尾也不悦地垂下去:“前天不小心遇到了个醉酒的疯子。” 艾尔并不知道当时宴会大厅发生的事情,对霍路德这个借口虽有怀疑但也没有多问,更不会联想到“醉酒的疯子”会指的是艾略特。艾尔点了点头,回头时看到顶空闪起一点微光。 那股掩埋已久的期待登时浮上水面,艾尔仰头看着深空闪烁的那片微芒当即道:“他们到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联盟安保的士兵登时军姿立定,朝着那艘行将抵达的星舰行注目礼。外围原本还在讨价还价的记者察觉到星舰即将着陆,顿时也都没了声息,一阵手忙脚乱架好设备开始拍摄。而外围的民众显然从容了很多,完全沉浸在观礼的快乐中,欢呼声隐约响见,甚至还有人放起了音乐——不过很快被巡检制止了。 因为元帅在军部大楼会客厅等候,法政院和监察会的两位也因故缺席,而军部上将中有两位都前往护航,所以霍路德就作为余下人中的代表站到了联盟队伍的前排。 不过相比联盟挤挤攘攘的队伍,帝国联姻使团这稀稀拉拉的十几人,就显得略微单薄。 艾尔仰头看着那艘纺锤形的巨大客行舰在夜幕中变得清晰。深空中绮丽的星云在客行舰突破最外围恒温气层时猛然隐现,然而那重瑰丽只在一瞬间,很快就如荡开的水面波纹一般平复在夜空中。星光在客行舰闪烁的信号灯下开始隐没,而就在此时,两道明光旋跃着冲到客行舰两侧。 外面民众的欢呼声霎时间像四下涌来的潮水一般响起,然而露天环境下那呼声也很快消弭。联盟两大上将分别驾驶着辅助着陆舰对接上客行舰两翼,而后同客行舰一起缓缓下落。 那艘客行舰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对面光子大屏上则显示着星舰侧面角度下的着陆过程。艾尔听到空中隐伏的喧嚣,却又从中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 他回头时看到联盟和帝国的两支队伍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撤开,随即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今晚穿了绀青色的军礼服,衣服挺括一丝不苟,肩上的披风随着步幅移动而微微荡起,边缘扫过包裹着小腿的长筒军靴。绶带从胸口延出,而后被肩侧的苍银白鹿勋章扣住,垂落下来银白色的流苏恰好拂上他腰带的配枪枪柄。 李登殊在这样有些喧扰的安静中走了出来,步伐和仪态一般的沉静从容。他目不斜视从人群中走过,要比周围的人都或多或少高上一头,也因而格外得引人注目。让艾尔回头一眼就被他攫住了目光,只觉得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联盟军礼服的人。 这样的人,就算埋迹在人群中也会被人一眼挑出来。他的身形气质和样貌都是独一份儿的出挑。 李登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乍一看过去会让人想到独有东方神韵的冷面美人。可艾尔知道并不是这样,他虽然惯常这样,但是骨子里却总能被人剔出点温温凉的体贴和温柔来——大概温柔都该与较暖一些的形容词相关,可李登殊的就总是带点惬意的温凉。 艾尔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走过来,一瞬间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什么场合之中。 他是为我而来。 那股错觉几乎使得他鬼使神差也要朝李登殊走去,然而动身的下一秒艾尔的衣角被人轻轻拉住。 瞬间清醒过来的艾尔看清早已散开站定在两侧的帝国和联盟众人,在李登殊就要停步在他面前时站了回去。拉住他的肯塔似乎悄然松了口气,而李登殊也没再迟疑地走了过去。 然而就在两人错身的那一刻,艾尔忍不住抬眼看去——出乎他所料、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李登殊也正看向他。 那双漆黑且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艾尔此刻的样子。 两个人的目光汇集了那一霎,而后就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仿佛刚刚的对视不过是错觉。 * 随着星舰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舰周的气鸣声开始进一步加剧,而后在怒张开的风声中,客行舰和两艘辅助舰一同着陆。 一时涌过来的风让在场的许多人开始立不稳,而艾尔却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他瞟了眼视线中联盟上将那挺拔的背影,旋即又把目光转向客行舰打开的舱门。 随着滑行梯渐渐伸至地面落稳,护航的联盟士兵开始分为两列出舰,然后站定在滑行梯两侧,形成了两道人墙。辅助舰上的缇娜和艾略特也走了出来,站定在李登殊身侧。 随着护航舰队的指挥官格林走下滑行梯向三位上将致礼,最中间的李登殊开始向前迈步。 而最终舱门口也站定了一个身影——帝国的王子穿着王室礼服,站在舱门口看向外面。 艾尔看到潘西有些发木地看着外面,他脸上密实戴了口罩,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外面——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崩落星系外的世界。 第63章 不同于那里的封闭、黑暗、暴力和尘土漫天,这里开放、光明,所有人类活得优雅而有尊严。艾尔看着潘西的眼神在迷茫之后化作满怀惊喜,他开始下意识四下环顾这个世间,几乎要按捺不住疾奔下阶梯的步伐,艾尔甚至觉得潘西的眼睛中隐约有了水雾,但似乎那又只是他的错觉。 直到李登殊停步在他面前,潘西四下乱飞的目光才有了聚焦点。他有点意外地看着李登殊,最后飘飞的眼神镇定下来,握住了李登殊伸过来的手。 外围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涌来,艾尔看着阶上两个人并肩走下来,在那一瞬间陷入了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受中,仿佛自己被包裹在一层茧中,五感开始迟钝。而在那层迟钝之中,他发觉李登殊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艾尔定定看了许久,而后选择垂下了头。 第026章 宴会 晚宴终于开放了联盟外事宴会厅那个最高规格的千人大厅。 着陆后仅仅在起降场匆匆和在场的人见了一面, 潘西就在三上将的护卫下乘车前往了军部大楼面见元帅。而这边的众人则被以霍路德为首的监察会官员带往联盟宴会厅。 虽然帝国方已经替王子殿下婉拒了参加宴会的邀请,但此次宴会还是依然如故以最高接待规模展开。艾尔同联姻使团众人一起进门的时候大厅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名流高官们相聚一处, 觥筹交错间笑语不断。 大厅正中心顶部悬着一座巨大的水晶吊灯,它形如一朵盘踞在天花板上的巨型花朵,花蕊中心缀着一颗巨大的能源石,而延申开的花瓣和藤蔓也同各个能源石脉络交织, 最终攀满了整个大厅顶部。 形状各异的摆桌如同工艺品, 托起各色茶点和酒水的同时像束口袋一样从入口处包圆了整个会场。艾尔随意拈了支香槟,虽然对这种场合他一直兴致缺缺,但是又不得不配合帝国正使的身份去和在场许多向他敬酒问好的联盟高官展开外交辞令。冗长的流程走了一个小时有余,他才终于因为舞会环节的开始从漩涡中逃身出来。 二楼走廊连通露台, 这会儿人们也都聚集到了下层参加舞会,是以这处就幽静了许多。艾尔撑在栏杆边上看过去,一眼可以眺望见默斯顿中心的花卉喷泉。 这会儿焰火表演也已经开始, 听别人闲聊时候提及的,大概能持续到凌晨才会散场。夜空中嘭起的一朵朵烟花满缀天幕, 消逝时候化作流火散落四方。为了显示此次联姻对于帝国和联盟的重要程度,不仅是礼待,就连烟花表演上也将帝国的黄金蔷薇和联盟的白鹿交织在了一起。 艾尔就这样趴在栏杆上静静看了许久。 “为了真正能用烟花复现黄金蔷薇的质感和色泽,法政院这次光是申报项目时要求的审批资金就已经上千万。”随着有一朵巨型黄金蔷薇盛放在天幕上, 艾尔感觉到栏杆上微一动,回头时看见霍路德举着一杯红酒站在边上,以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道:“你觉得呢, 伊恩大人?” 这问话让艾尔感到有些被针对, 而且后面似乎还搅了一点联盟内部的浑水。他索性抿唇一笑揭了过去,转移话题道:“霍路德大人居然有雅兴离开宴会现场到这里来——诶, 今日怎么也不见羽泽和大人一起出席宴会?” 艾尔虽然意在转移话题,却也是把内容转向了自己关心的范畴。他来联盟这几日,没有见到温羽泽真人不说,甚至连探听到的消息也少之又少。而且今夜虽然欢迎仪式上大多数官员都独身出席,可是晚宴上几乎全都带上了家眷。而这其中明明该和温羽泽感情笃深的霍路德却也一直这么单着,就让艾尔觉得有些奇怪了。 霍路德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情绪里似乎翻涌上来一股不悦。而在艾尔的目光中他最终别开了眼睛,最后叹了一口气,难得有些失落道:“他……不太喜欢出席这种场合。” 艾尔正欲继续问下去,大厅里却又爆发出一阵惊呼。两人一同望了过去,却发现人群的包围圈绕着几个人,正从大门口方向朝宴会正中移动。 被围着的正是方才晚一步退场的三位上将,以及此次担纲护卫指挥官刚刚回返联盟的格林少将。 四个alpha一登场,登时掳获了所有人的视线。李登殊身为此次宴会的主角,在王子势必缺席的情况下更是一出场就被人群围住,而身为副官、又带着先任元帅之子这重身份的格林也被一道照顾了起来。缇娜看着被围住的李登殊先是一笑,自己便转身去了一边拿酒,随即就和在场相熟的几位寒暄了起来。 而艾略特一惯花街牛郎的风气毫无改观,作为四人中最平易近人的那一位,入场后寒暄没过几句就已经握住了在场一位omega姑娘的手,在万众瞩目之中走进了舞池。 他临进舞池的时候显然瞟见了二楼的艾尔和霍路德,冲艾尔微微一笑打了招呼,而一边霍路德却当即被无视了,他已经专注地和那位omega姑娘跳起了舞。 旁边霍路德低低“嘁”了一声。 艾尔忍不住失笑,虽然他还没弄明白这两位又结了什么梁子,但这样的行为却让艾尔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中盟军校那几年。楼下李登殊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艾尔看得饶有兴味,随口道:“可真难为了李上将。” 霍路德不明所以:“难为?你是说什么难为?” 艾尔登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怕不是有些歧义,担心霍路德的理解会偏到联姻这一层,误以为他们帝国对李登殊其实也心怀芥蒂,忙不迭解释道:“我是在想,李上将一惯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说话,所以今天对他有些……” 第64章 虽然李登殊现在已经身为上将,这样的场合遇到的只会多不会少,但是他社恐的毛病似乎由来已久,从中盟军校时候开始一凑到人堆里便脸色极差。艾尔曾经还以为他是身体不适,最后才反应过来这仿佛是因为社恐。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艾尔刚刚看过那一眼来说,这毛病大概还没有好。 霍路德却是满怀疑问:“李登殊?” 身边的alpha站直身子,面有怪异地解释道:“伊恩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李上将从来平易近人深受联盟民众的喜欢,更无从谈起什么一惯不喜欢……” 仿佛是应和霍路德的话一样,人群中的李登殊恰好接过侍者奉上的一只香槟,抬手同周围的人示意后,便凑到嘴边轻轻一啜。 艾尔掩饰似地抿了一口香槟,已经不想再同霍路德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当即开始起步离开露台:“是么?看来是我冒犯了。” 但霍路德还是被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伊恩大人该是第一次见到李上将吧?您刚刚抵达联盟几天时间,又哪里谈及‘一惯’呢?” 艾尔步伐放快了一些:“是我口误。” 霍路德却是阴魂不散般在后面紧追不舍,似乎一定要追出个答案:“伊恩大人!” 艾尔充耳不闻,拿着酒杯转向楼梯向下。这会儿楼梯间并没有人在,毕竟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大厅里。霍路德紧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竟已经有些不善。见艾尔不停步,他连敬称都用不上了,直接道:“喂!” 艾尔充耳不闻,皱着眉头继续前行,而后面霍路德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安斯艾尔!” 尽管猜到霍路德可能有所怀疑,但是艾尔着实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直接喊破自己的身份。但既然对方会这么做,想来一定是已经确实了自己的身份,在现在的情况下死推着不认了却事情的可能性就实在不大了。 艾尔下定决心回过头去,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话霍路德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一把将自己撞在了墙上。 艾尔手中的酒杯也就这么碎在了两人脚边。 这一下动静并不小,离楼梯不远处的人似乎都察觉到了这里的骚动,此刻三三两两朝这里张望过来。 艾尔无意将事情闹大,他被这一撞弄得肩颈有些发麻,内心火气上涌,却只能强制压下来,去反手抓住了霍路德揪紧自己领口的手。安抚和暗示的话语几乎可以说是从齿间挤出来道:“霍路德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安斯艾尔?”霍路德的情绪却明显比艾尔更为激动,他盯着艾尔的瞳孔:“李代桃僵?你想对联盟做什么……不,”他转而喃喃道:“不是……你的目的不在于联盟。” “即便自己已经变成了omega也没有死心是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羽泽?安斯艾尔!” 都是些什么鬼! 眼见关注到他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艾尔情急之下抬手敲上他手肘内部的麻筋,让霍路德吃痛之下松开自己。艾尔理好领子,努力维护场面上的那一点平和,圆场打给凑过来的那些人听:“霍路德大人,你喝醉了。” “安斯艾尔殿下现在正在和元帅大人会面,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艾尔紧盯着霍路德,看着他掩着麻痛的手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都已经有些木楞。当即不再多留转身准备离去,而就在他微笑着安抚看过来的那些人,已经走出楼梯间的那一刻,霍路德却又追了出来。 艾尔心底暗叫糟糕,正头痛着该怎么把霍路德安抚下去,却没想到对方这次径直朝着自己的脸来。 他故技重施,靠着自己身为alpha的天生优势,甚至不惜爆发信息素也要压制艾尔。近距离突然爆发开那股呛鼻的雪松香让艾尔一瞬间开始血气上涌,手脚都开始绵软了起来。 而就在霍路德已经要揭下他面上那层伪装时,一只手突然死死钳住了对方的手腕。 霍路德的手被一寸寸拉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带着股紧绷感,仿佛逐帧破开的静态摄影般在艾尔面前上演。 艾尔瞬间从那重雪松香的压制中解脱出来,手脚软麻的当口被来人扶着站定,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自己身上信息素的味道逸散了出来。他咬着牙抬头正待说一声谢谢,却发现附近已经鸦雀无声,只余下远处舞池摇曳的声响远远传来。 那一瞬间的茫然占据了他的脑袋,而抬头时却正好对上了李登殊的眼睛。 李登殊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脸色已经极其不好看的霍路德,他的声线明明一如既往,这次话里却是一点温度都不剩,不容置疑道: “霍路德,你喝醉了。” 第027章 追踪 这是艾尔头一次听到李登殊这样说话。 尽管上将看上去面色如常, 依然有礼自持,但是艾尔却莫名察觉到了他隐含的怒意。 格林跟着过来,此时立定在李登殊身后, 李登殊盯着霍路德,开口道:“格林,带霍路德下去醒醒酒吧,不能再让外交官大人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了。” 他话有深意, 让原本还神情挣扎的霍路德在闻言后当即没了动作。而格林默不吭声领了命, 在李登殊松开霍路德的同时微微抬手扶住了他。对面的霍路德脸色青白,最终还是默许了这种行为。然而他看着艾尔的眼神晦明不定,在格林带他走的同时看口道:“等一等。” 第65章 李登殊抬眸看向他,语气中有些警告道:“霍路德。” 霍路德一顿, 隐隐皱眉开了口:“我为我的行为感到抱歉,伊恩大人……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和安斯艾尔殿下一起来……来我府上做客。” 他话说得不明所以,让周围的看客都开始窃窃私语, 议论起来。艾尔拧眉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霍路德道: “羽泽他……如果伊恩大人和殿下能来看望他的话,他会很开心。” 霍路德低着头, 极其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拜托了。” 安斯艾尔。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霍路德深深看了艾尔一眼,而后转身松了一口气, 步伐极快地离开了事发地。 这场骚动总算被化解开来, 眼见周围的人散去,原本紧张自己的信息素会被别人察觉出来的艾尔登时松了一口气。 察觉自己信息素味道已经消失后, 艾尔如释重负地看向了李登殊,却也在抬头的瞬间意识到了,李登殊其实一直在等着他。 上将大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情绪满是复杂,但等艾尔看过来后那其中可捕捉的部分就简单了许多。然而思量下艾尔还是决定顶着脸上这张皮装聋作哑:“多谢上将。” 他接着李登殊方才的借口打趣道:“想来今天的红酒一定是联盟多年窖藏的珍品,不然霍路德大人也不会这么短时间就晕了头。” 艾尔这样一开口,两人对后续便已经心照不宣。李登殊看着他,最后微微一笑:“抱歉,让大人受惊了。” 话到此处就该结束了,但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远处舞池涌动起的乐声和节奏像海潮浪涌本来,在此间却显得喧嚣而又遥远。 明明彼此无话却一直站定在原地——两人竟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而最后原本散去的群众目光又聚焦回来,原本包裹着他们的那层隔绝世界的薄膜像泡沫般倏忽爆裂。声音像体内忽然被注入的清晰脉流,回神过来的艾尔意识到了当下的局面,看着李登殊的眼神登时染上一层求救。 恰逢此时,格林已经又转了回来。宴会中间大多人闲庭信步四处游走,他这么快步迈过来就惹眼了些,但看到李登殊和艾尔站在一起,格林最后落定的那一步就慢了下来。 艾尔想到他大抵是有什么事情,自己也同样该是时候脱身,可不知为何,看着李登殊的眼睛,道别的话却又突然说不出口。 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成个样子,好在李登殊早看清了他眼中的窘迫。李登殊这才开了口:“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大人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可以来找我。” 艾尔近乎是松了口气,他微微颌首。而李登殊错身离开的时候唇边带了点笑意,低声道:“明天见。” 李登殊动身后,格林也随之冲他颌首致礼而后离去。艾尔也终于从周围人满含好奇和探询的目光中解脱。他看着李登殊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自己又跟周围的人见了礼,然后又原路重返朝露台走去。 而等到脱离他人视线后,艾尔才停下步子,撑在墙边掩住了额头。 ……完蛋,真要命。 * 另一边李登殊同格林一前一后穿过宴会大厅,从容和身边人见礼的同时他不动声色的轻声道:“怎么说?” 格林贴近了些:“缇娜上将那边先拿到的消息,现在大概已经过去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压低近乎耳语,一路走来也不曾被人察觉异样。李登殊瞥了一眼周围,发现原本缇娜站定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余下艾略特还在舞池里和一众莺莺燕燕相谈甚欢。 他和格林不再迟疑,径直朝厅外走去。室内暖融的酒香在进入风口的瞬间被一股冷意浇散,两人便已经略过门口行礼的侍者,快步登上了格林备好的那辆车。 格林输入了预定的目的地,车辆便自动连通驾驶启航。他这时才终于放开了声音:“车是在长汀大桥不远处的桥洞里找到的,据说人也在——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李登殊应了一声。车辆驶上光悬驰道时,侧边折过的明光划上车窗,让他再看不清他们刚抽身离开那栋金碧辉煌的建筑。 格林不听他再说话,试探道:“今天弗兰也没有出现,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不会。”李登殊转过头来,长睫垂落时神色疏淡:“奥斯本家再没分寸,也没到会为此搭上小儿子前程的地步。” 格林闻言觉得也很有道理:“倒也是……那他还真的就失踪了么?” 话语间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附近。格林把车辆停上了侧边紧急停靠区,而半空中辅助搜寻的小型巡查陆行舰就已经停了过来。巡检处的人靠过来时还有些不耐,等看清下车的两人时却是舌头也跟着捋不直:“上、上将?!” 今夜明明是帝国小王子的欢迎宴,怎么这几尊大佛一个两个的,都凑到了这个破地方。 李登殊微一点头,问道:“缇娜在下面?” 这句问话实属铺垫来意,毕竟虽然隔得距离有些远,但以他们的目力还是能看清下面桥洞浅滩那边围在车边的那群人。 站在正中的缇娜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而后便抄手不动盯着这个方向,誓要看看李登殊要怎么样。 巡检处的人结巴应了:“是的。” 第66章 这次不用李登殊说话,格林先上前一步拽住了陆星舰侧门边上的助停带,那玩意一扯便把陆行舰拖到了驰道边上。 陆行舰上的人:“!!!格林少将这太危险了!!!” 还不待他们说完话,李登殊和格林便已经一前一后的上了陆行舰。格林松开手里助停带后那东西便弹簧一样蜷缩回去,带来清脆一声“啪”。 “确实很危险,”格林冲身边的那几个人道:“不对星舰很熟悉的话,不要学着做。” 巡检处的人满怀崇拜,如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而另一边李登殊倚定在窗边,冲驾驶舱的人道:“走吧,去找缇娜。” * 缇娜从看到他们落地那一刻起就面色极冷。 空气中那股玫瑰冷香简直成了她心情的风向标,但闻闻浓郁的味道就知道奥斯本上将此刻内心有多么不爽。极夜玫瑰往前走了几步,抱臂停步时眼中都仿佛结了霜。偏偏来人视若无睹,径直往车边走去。 “李登殊,”错身的那一刻缇娜及其不爽地叫住他:“你是不是忘了,维特刚给你特批了三个月长假,让你不要再插手了。” “记得,”李登殊停步,看着她一笑:“我无比感念这三个月的带薪休假,所以忍不住第一时间来到江边看看夜景。” 他说话时桥洞外的水面恰好涌上一层潮水,拍在洞壁的同时又带落天空一片银火流逝。 于是格林衷心附和道:“不过说实话,这里的夜景看起来真不错。” 缇娜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了一般,剜了他们一眼后转身离去。 桥洞不远处此时围了几个人,其中还有巡检处处长孟德南在内。夜里桥洞下面一片暗沉,只能借着侧边泻下来的明光看清人影。孟德南扭头时看到缇娜后面缀了两个人影时还有些迷惑,等到看清来人是谁,他原本有些松垮的神情就瞬间紧绷了起来,忙不迭见了礼:“上将……!少将。” 周围人一时间都站起身来,把围在中间的东西袒露在李登殊和格林面前。预见到下来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问候叠音的缇娜先抬手示意他们停下,语调恹恹的:“不用理会他们,做自己的事情。” 闻言那几个人有些试探似的抬眼看了眼李登殊,见上将对缇娜的话并无表示,似乎也丝毫不觉得被冒犯,才松了口气。 李登殊目光落在他们围着的那辆车上。 那日艾尔坠车后他随即跳了下去,德文便带着另一个人乘车逃离,最后即便巡检处重新扩大搜索范围追了过去,后续也一直没有找到那两人的踪迹。缇娜和孟德南接手后合计了一下,认为这两人有极大的可能弃车逃离。 果不其然,他们在附近的坡堤和水域搜寻之后,在距这里不远的桥墩下发现了那辆车。 由于隔了几天才打捞上来,车上很多痕迹基本上都被浸泡的差不多了。几个人把四下淌水的车辆拆卸开,却发现车前中控还亮着微弱的灯。 其中两个人搭手拆卸中控系统隔板,摁动了一下似乎还能联通。其中一个人乐了:“神了,这型号的车中控密封性居然这么好……” 那边几个人孟德南领着巡检处的人搜证,这边缇娜抄手半倚在石壁上等着巡检处的人提取证物。她偏头看向当任闲人李登殊,见对方一瞬不瞬看着那辆车,当即挑眉打趣道:“桥洞下面的夜景果然够好,让李上将能在今晚乐不思蜀流连忘返……就算小王子殿下没办法参加晚宴,你就不打算在会见过后接他回去么?” 见李登殊不说话,缇娜凉凉笑了一声:“果然alpha天生劣根性,眼见要到手了所以不珍惜了?你小心到最后他也跟小公主一样跑了,安斯艾尔可从来不是善茬。” 听到艾尔的名字,李登殊才终于看了缇娜一眼。然而下一秒他又转去看向周围,完全对缇娜的话置若罔闻。缇娜轻轻啧了一声,却发现李登殊微微皱着眉似乎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缇娜。”还不等她开口问,李登殊已经略有疑惑地开了口:“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在第二天早上就开始搜车了,对么?” 缇娜不大想就这些事情多说,只应道:“没错。” “德文连人带车失去踪迹的时候就在长汀大桥附近,你不是弗兰,必然不会漏掉什么……那么一开始长汀大桥的水域就该是排查重点,对不对?” 缇娜冷声道:“你大可以不必带上我弟弟。” 李登殊顿了一下,而后问道:“那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这辆车呢?” 这次是孟德南愣愣接了话:“抱歉上将,或许是当时巡检处的疏漏,没能对水域彻底扫描。” 这次没等李登殊说话,缇娜先反驳了他:“不、不是这样。” 缇娜微微皱眉,显然意识到李登殊想让她察觉的异常在哪里了:“车辆中控系统到现在都没有进太多水,证明不是当时我们没有找到,而是这辆车根本是刚被沉下去没多久的!” 她语速越发急迫,转而望向李登殊,见对方轻微颌首,转而看向和桥洞相隔不远处上游处的一个荒草堤。缇娜扫了一眼,当即道:“去那里!” 三分钟后,巡查陆行舰在半空中悬停,李登殊同缇娜等人一起着陆在草堤上。这草堤处于他们发现车辆的上游不远处,而仰坡的高度形成一个尖顶,较大的坡度和桥身的遮蔽,使得这里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会浸没在一片阴影中。 第67章 也正因如此,只有他们真正站到这里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里的异象。 风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水流那股特有的腥混合在一起,让在场的人瞬间神经紧张了起来。缇娜脸色愈发不豫,当即命在场的人开始搜寻起来。 然而他们找遍了草堤各处也没有觉察到那股血腥味的来源,搜寻了片刻后又无功而返。李登殊站在堤顶看着下面的水流细密涌动,对比刚来时,以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向上漫开许多。 在涨潮。 想清楚其中关窍的李登殊倏然回头:“缇娜!” 他急声道:“人在水里!” 第028章 故旧 几分钟后, 搜救员在堤下拖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全身冰冷,因为被浸泡在水下所以全身的皮肤都已经泡胀发白。他被拖上来时脚上还缀着沉当当的铁球,而除了双脚以外其他双手和颈部都有极细的勒痕。其中以颈部的伤口最深, 伤口外围因为浸泡在水中已久而泛透出一股惨淡的白。 人一拖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之后就马上由外围的医护人员开始急救。李登殊只消看过去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德文,看着他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脯,偏过头时眸中有些复杂。 格林默不作声靠他近了些, 而另一边缇娜面色更是难看的可怕:“是谁……居然下了这种手?” 德文的双脚被挂上铁球, 恰好嵌进了河床浅滩的石缝中。他的颈部和双手都被缠绕上了极细的鱼线,而颈部的鱼线更是被悬固在河堤侧攀出的小簇石峰之上。这样的情况下,脚上的铁球让他无法站立起来绕开颈部的鱼线,手部的鱼线更是让他永远觉得离自救还有一部, 却又始终无法抵达终点。 比起想让他死,施刑人采用这样的办法更多偏向一种折磨。让德文始终不甘心于那一线生机,却又只能看着自己被没上头顶的水给活活淹死。 无论怎么想, 这件事都有些过分残忍。 正当他们各怀心思驻足不语时,被围在正中的德文突然有了动作。他手指微微蜷动后在急救员的心肺复苏挤压下呛出许多水, 失焦的眼瞳上望,似乎终于找回一点神智。缇娜见状忙冲了过去,伏在德文身边,厉声道:“德文·雅克!这一切都是谁做的!回答我!” 旁边的急救员忍不住道:“缇娜上将!他现在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现在还不能……!” “……”缇娜冷声道:“德文,所以你把这口气给我撑住了,至少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了以后再……” 面对着那个alpha失焦的眼神, 缇娜恨声道: “你绝不能背着这个秘密下地狱!” * 离开事故现场后, 艾尔重新回了露台。他还没彻底从刚才的混乱中晃过神儿来,斜靠在栏杆边上消磨时间。 烟花迸裂的声响让宴会大厅内的音乐都间歇性失声, 艾尔的眼睛中被深空中纷落的星火占据,以致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站到了他身后——知道他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把。 艾尔扭头看过去,对方眯眸冲他一笑,把手中另一杯没动过的红酒递了过来。 艾略特解了扣子,风凛凛过来时把军礼服吹荡开来。艾尔多看了几秒他的衣摆,便把注意力又放回了天上。艾略特大概是刚从另一边脱身出来,身上沾染到omega姑娘的香水味都还没散净。他抬手等着艾尔接过酒杯,而后面朝大厅,和艾尔相背着靠在栏杆上:“霍路德是什么情况?” “他大概认出我了……”风口上艾尔眼神有些空茫,他狭上眼睛撑在栏杆上,神态中仿佛都带了点醉意。 回忆起刚刚霍路德那副样子,艾尔更是无言:“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霍路德还是没放过那茬老陈醋……我也真够替羽泽头疼的。” 艾尔内心深叹了一口气。 他与温羽泽相交多年,感情笃深。也因此当初他们在中盟军校的时候就有不少猜测,认为以温羽泽的家世才貌,应该是帝国当之无愧的太子妃。 可是两个当事人却都没有这个意思。 艾尔惯来特立独行,在帝国磨练出来最大的一门本事就是从不把别人的评价放在心上。而温羽泽一眼看过去和和气气,骨子里却是带着一股倔傲,是以也从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两人坦诚相交,对此也从来没有避讳。 大概是那股过分坦然的气势和外界的流言过分成正比,诺里有时候还会拿这件事情揶揄。直到后来霍路德对温羽泽一见钟情,展开疯狂攻势之后,艾尔才在发现那随之而来一次又一次被针对和敌视中,发觉自己早已被霍路德当作了假想敌。 只是没想到这个假想敌,一当就是近十年。 不过当年他好歹风光正盛,准alpha身份外还是没跑的帝国下一任继承人。可现在艾尔早已经被流放多年,人也已经分化成了个omega——又能对他霍路德有什么威胁? 这坛老陈醋他打算喝一辈子吗? 满腹抑郁无处吐,艾尔趴在栏杆上,托腮时有些不悦地冷呵一声。 艾略特撇头看向他无意识露出的后颈,沉默了一下后又转过去,有几分无言道:“艾尔。” 艾尔扬起来头:“嗯?” 艾略特斟酌了一下措辞:“你是不是不知道,温羽泽他……” 听到好友的名字,艾尔下意识皱了眉,起身追问道:“羽泽怎么了?” 第68章 艾略特:“……” 艾略特原本以为艾尔是故作不知,但一看他眼中那股关切和紧张绝不是作伪。虽然刚新结了梁子,但此刻艾略特还是同情地给霍路德点了根蜡。他看着艾尔眉头越皱越紧,只觉得有些麻烦。 “温羽泽没有分化成omega,”艾略特挑了挑眉看着他:“窃国之乱后帝国内部局势严峻,而当时霍路德不顾他父亲的阻拦一个人跑去联盟跟温羽泽求婚……到最后婚是求下了。” “后面的我知道,可是?”艾尔皱眉:“羽泽没有分化成omega?” 艾略特点头,以一种极其不好说的表情补完了后面的话:“但温羽泽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他拒绝分化成omega。” “……为什么?!”艾尔攥着栏杆的手越来越近,眉头隐隐抽动:“温羽泽在中盟军校时候每年的分化检测,omega分化度都在80%以上,他是不要命了吗?” 艾略特也非常好奇。 当时霍路德扛着压力一个人跑去帝国搅混水的孤勇他还历历在目,后来事成他和温羽泽一道儿回了联盟,同期的几个好友还拉着霍路德吃了顿大餐——可那时候霍路德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得偿所愿后的狂喜,反而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一样,提起温羽泽也再不复先前那傻乐样子,而是换上一脸苦笑。 后来艾略特才辗转得知了这段内情,当时就觉得霍路德满腹真情,怕不是要辜负了。 没人能知道温羽泽是怎么想的。 当时的技术虽然能够改变人们的分化性别,但是其有效率和安全度都是控制在可适配范围内。一般来说,只有当分化度较为接近,差值不超过百分之十的时候,才会建议可以进行催化剂促进第二性别分化,这样也能确保使用者的安全。 温羽泽虽然答应了霍路德的求婚,却又死咬了这么一个条件,奔着不要命去也要分化成beta。又有和艾尔那段青梅竹马在前……不怪霍路德,换谁谁能不多想? 艾略特看向艾尔的目光无言,却又隐含了什么东西。 艾尔骤然反应过来,觉得不可思议道:“羽泽这样子,霍路德不会觉得他是因为我才想分化成beta吧?!” 当年艾尔已经分化为omega,而在那个局面下也只有alpha和beta能够同艾尔……而跨度过大的alpha对于温羽泽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有相近的beta还有几分可能。 可是这…… 一旁的艾略特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艾尔一瞬间语塞。 他虽然不明白温羽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至少绝不会是别人脑补的那些原因。他同温羽泽一起长大,彼此是再好的朋友不过,但这点要好可半点跟爱情沾不上关系。 见艾尔如此,艾略特继续道:“霍路德大概因为这件事一直心里别着根刺,而且温羽泽本人也不好相与……就他那个铁杵磨成佛的性子,想来也是一直把什么都闷在心里。” 而且前天就是因为我吐槽了一句“再这么下去小心温羽泽要跟你离婚”,霍路德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要跟我决一死战——这次换到你这个情敌真身上阵,他不疯才怪。 艾略特将剩下的话隐去没说,颇为同情地看着艾尔。 不过艾尔关心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他眉头紧锁:“那羽泽的身体怎么样?” 艾略特满心挂在这为时多年的恩怨情仇中,还正替霍路德唏嘘,却没想到艾尔问到了这个问题。他愣了一瞬,突然发觉脑海中对温羽泽的印象居然还模糊地停在六年前,只能道:“我不知道。” 艾尔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如果说温羽泽当年真的强行分化成了beta,那么虽然实情可能不像霍路德和艾略特他们所想的那样,但也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不管怎么样,他要去见见温羽泽。 艾尔心里挂念着温羽泽的实情,再晃眼抬头时发觉对面军部大楼顶的会客室灯光已经灭了。此刻夜色浓沉,只有前赴后继的烟花仍在空中绚烂。 这么说,潘西那边或许已经结束了。 “对了,艾尔。”心念转动间,艾尔身边的艾略特已经喝下半杯酒,开口问他:“你从赛鲁普那里拿出来的那两样东西,怎么样了?” 印信和文件早已从尤萨克那里顺到手,只不过一直没来得及和艾略特说。艾尔撑回栏杆上,正要开口,却猛然一顿—— 他撞上艾略特探询的目光,嘴唇微动后还是应声道:“拿到了,之后我会找时机还回去的。” “那样太危险了,”艾略特觉得不妥:“赛鲁普现在是因为还在断续昏迷着,宅邸也还一直戒严在巡检处的监控下,所以才一直没察觉这件事情。之后你如果再冒险去还的话,会有麻烦的。” 艾尔看着他,转过头去时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那我应该……” “你可以把东西给我,”艾略特沉吟了一会儿道:“到时候即便出了问题,也可以托词到当晚除了大厅之外还有人潜伏进其他地方,最后缉查同党时被我们找了回来。” “好的,那拜托你了。”艾尔看着他的眼睛:“艾略特。” 艾略特微微一笑,拍了一把艾尔的肩膀:“没关系的艾尔,我说过,我一定会尽可能的帮你的。” 艾尔冲他笑了笑。 艾略特摆手道:“准备走吧,我想元帅和那位‘殿下’的会面该结束了,也是时候护送你们回去了。” 第69章 见艾尔点了头,艾略特先一步转身朝大厅方向走去。而外空烟火依然璀璨,艾尔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慢慢深沉了下去。 他当时为了掩藏查里斯这条线的关系,对艾略特进行解释时模糊了需要赛鲁普的印信去拿一批货物,并没有提及后面海关文书和救人的内情。 可艾略特,为什么会知道,他拿走了两样东西呢? 第029章 短路 时近凌晨, 中心区及起降场附近的限行路段已经解禁,而烟火表演则还在继续。 负责安保护卫的联盟士兵把整栋军部大楼严密地包围了下来,饶是坐在车上的是联盟上将和帝国联姻正使, 他们也足足过了三层安检才终于抵达了军部大楼下。 而几乎是和他们同步,车刚停稳,另一边大厅里的直达电梯清脆报响。推开车门的艾略特了然一笑,冲艾尔打趣道:“看来我们不需要再上去了。” 艾尔跟着下了车, 同艾略特一起站定在卫兵列队的尽头。军部大楼前的台阶很长, 中间各有两个大平台。但由于当时设计的角度问题,仰看时并看不到中间的平台,而是一眼看过去似乎能直达军部大楼脚下。 片刻后,联盟元帅和帝国王子并肩出现在了楼梯之上。 相比多年前艾尔记忆中的样子, 维特虽然看起来还是壮年,但骨子里却不知为何已经有了疲态。先前艾尔隐约听说了赛鲁普宅邸那晚的骚动,知道维特元帅当时受了伤, 但具体内情却由于自己身份有些敏感而不好过分追问,正如艾略特和他提及这件事情时也是一句带过。 而此刻看过去, 发现元帅虽然气色还是有些欠妥,但是整体精神却似乎格外不错。如果不是看到军帽边缘的绷带的话,断然也不会联想到这个人前不久刚在一场刺杀之中死里逃生。 另一旁的潘西虽然严严实实裹在口罩里,但光是从他那一双灵到满地飘飞的眼睛就能猜到潘西废了多大力气才能把自己按捺在原地。 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下着楼梯, 旁边的联盟士兵都在他们经过时行了军礼。而半途中潘西一眼看到阶梯下的艾尔,眼中的兴奋停滞了一瞬,而后转头飞快地同元帅说了什么—— 艾尔看到他转头时候眼睛里的那股快乐兴奋重新焕发了一个层级, 欣慰中却发现潘西径直一跳蹦到了第一层平台。 他像一只莽入寂静林中的小鸟,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撞破了此时应有的两国相交时的威严和肃穆。这次不说艾略特,就连阶上的维特元帅也因为他的一路飞奔而发怔了一瞬, 而后索性站定在台阶上抚掌而笑。 潘西压着自己的帽子,因为口罩的缘故看不清神情,但光一双笑眼晶亮便足以让人读懂他此刻有多兴奋。他朝艾尔奔来的那瞬间仿佛有人把这发闷的世界撕开了一个风口,将整个世界增色。 艾尔原本的惊愕在潘西一步跃下五六个台阶时化作遮掩不住的笑意,而后张开双臂实打实接住了扑过来的潘西。两人撞在一起时潘西收不住笑一样,一声兴奋的“艾尔”还没出口,一边唯恐他们露馅的艾略特连忙抢断着遮掩: “安斯艾尔殿下和伊恩大人的感情真好。” 潘西那一声艾尔登时大喘气咽了回去。艾尔跟着笑出了声,嘴里不忘道:“好久不见,殿下。” 潘西把脑袋往艾尔怀里蹭了蹭,而后才重新站直起来。他冲着艾尔一笑,继而睁着微红的眼圈冲台阶上的元帅笑声道:“谢谢维特元帅!今晚多有叨扰,等接下来我请您去崩落星系喝酒!” 这话一出,不光是旁边的士兵,就连艾尔也是心底一惊。就在艾尔想着该如何补救的时候,维特却在上面不加掩饰地大笑出声:“好说,艾尔殿下,那我就记下您的邀约,等着赴宴的那天了!” * 维特虽然一贯能和下属打成一片,但自从窃国之乱后他继任元帅,便逐渐有意识地和人拉远了距离,鲜少再有情绪外放的时刻。而今夜他和潘西会面后却能那样放声大笑,这其中的缘由引人好奇。 和元帅道别后,潘西就登上了他们来时的那辆车,三人一同去往联盟为帝国王子殿下所准备的宅邸。 行车离开军部大楼后,潘西便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眨着眼睛来回瞥向艾略特冲艾尔示意,艾尔心领神会,微一颌首。 艾略特在前方还疑惑他们在打什么哑语时,后座潘西就一把扯下了口罩,长吁道:“天呐艾尔你知道么,我差点要被憋死了!” “车里会有监控吗?”潘西探头问道。 艾略特闻声应道:“没有。” 见艾略特扭过头来,潘西笑嘻嘻同他打了招呼:“你好,艾略特。在崩落星系的时候我就常听艾尔提起你。我是潘西·瓦林,不得已代替艾尔的现役帝国王子,但是我想我马上就要光荣退役了。” 艾尔内心失笑——实际上他在崩落星系的时候几乎没有提到过任何他曾经的朋友,艾略特的名字也是前不久行动时才告诉潘西的。不过潘西出身商会,虽然对崩落星系外的许多事情不熟悉,但到底人情世故不管哪里都相似,他借此同艾略特套近乎也无可厚非。 相比言泽的闷葫芦劲儿,潘西显然要好相处很多。艾略特微微一笑,跟潘西和和气气打了招呼,三人便热络聊了起来。 这会儿外面烟花表演还在继续。他们重新驶上光悬驰道后,附近炸开的一朵黄金蔷薇似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原本还致力于在联盟关系圈开疆拓土的潘西登时被吸引去的注意力,趴在床上满目新奇地看着窗外。 第70章 潘西看得聚精会神,满目神往,以致于他几乎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艾略特见状当即调整了中控系统,让整个车顶透明化。微妙的机械音后潘西感觉到了空中的明光洒落下来,他仰头便窥见了整个夜空。 在空中窥视深空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种深邃到自己仿佛要被吸入的感觉。潘西已经完全无暇顾及艾尔他们在说些什么,全身心都被默斯顿的夜景所吸引了。 艾略特放下前车窗,让夜风灌进来,同时轻声道:“是不是很漂亮?” 潘西看着天空中陨落的星火和驰道之下流萤般跃动着的城市霓虹,愣愣道:“太美了……联盟。” 他像是被狂喜灌满之后在那重重喜悦之中麻木,现在只呆愣愣地看着周围。半晌潘西似乎终于找到了嘴巴,磕磕巴巴道:“艾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艾尔在听到潘西话语后,轻轻拍了拍潘西的肩膀。 不管联盟还是帝国,整个星际的所有人都无法共情这一刻的震动。出身于崩落星系的潘西从小见到的就是一个风沙掩天、扑满灰尘的世界。整个星系中的所有生命都孕育在阴暗的角落,露出地面的那一刻就是慢性死亡的开始。 就像艾尔最初被流放过去时的难以置信,崩落星系的他们同样也无法相信崩落星系那层穹顶薄膜之外还有一些这样的世界——人们在那里不用疲于奔命,可以富有爱意和尊严的活下去。 艾略特没有看到潘西的表情,闻言轻轻一笑:“怎么样,不然说动艾尔,等之后他救出郑杨将军,你们便一起留在联盟好了。” 艾尔无奈:“艾略特。” 听到这句话潘西在一旁跟着笑出了声,然后仿佛刚刚地伤感只是错觉般,又继续精神百倍地专注于外面的世界,时不时发出一迭声的惊呼。 * 十分钟后,他们从驰道上驶落抵达西区,潘西还显得意犹未尽。 好在不一会街道两旁的建筑便又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艾尔本来还在意潘西的情绪如何,结果发现对方一门心思和艾略特打探别墅的造价和城区中心的房价及日常消费,他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艾尔把目光重新投向外围。 帝国王子的住处安排自然不跟联姻使团是一个规格,他们特地在默斯顿西区替小王子挑了个独栋别墅,行李已经被全盘送往那里,一应物品也由侍者备好,只等小王子入住。 随着他们驶进住宅区,道路两侧的悬铃木在夜色下轻摇,转过弯角后,艾尔看到了婆娑树影外隐现着远处一座座独栋别墅。 他总觉得这附近的路似乎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跟去赛鲁普别墅那夜对周围景物的随眼一瞥联系在了一起。等又转了一圈回来,艾略特轻轻扬了下巴,提醒他们:“到了。” 远处入目的是一幢石质别墅,一眼看过去质朴而浑圆于自然。别墅的外墙上镶嵌了各色花饰,而攀援的藤萝也已经附到了百叶窗附近。 封院的栅栏上爬满了蔷薇,庭院里蓊蓊郁郁,缀在绿树中间的还有一株蓝花楹。院子草坪修理的齐整,而正中那条鹅卵石路则曲曲绕绕停到了宅邸台阶下。 艾略特把艾尔和潘西送到了院外,便没再进去,和两人道别后便坐车离去了。想来也是觉得有生人在潘西会进一步的不自在。 而这边艾尔和潘西目送他离开后,便提了行李箱通过了虹膜识别走进别墅——踩着鹅卵石小道儿一路前行,最终他停步在门外时还有点不切实际的恍惚。 然而这点迷蒙的观感很快就被人打破了,他还没抬手,原本在园子里看花的潘西一路莽冲了过来——伴着一阵风驰电掣的脚步声。 潘西像冲破了栅栏的小猪一样一把推开门,然后拉着艾尔跳跳荡荡地奔进房间里。随着感控灯亮起,潘西发出一声惊呼,而后一下子跳上沙发,双手合十异常满足地躺平在那里: “艾尔,我觉得我好幸福啊。” 艾尔这会还在扶正门口散乱的行李,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笑叹了口气。 * “先把a线和b线接通……” “然后再……” 艾尔洗整完再下楼时,已经近凌晨十二点半。他下楼发现潘西还正全神贯注摆弄着那台大型全息游戏仪器。艾尔记得那玩意儿拼起来该足有一人高,而且因为小零件拆解而过于麻烦。所以他从一开始便劝说潘西,可以等明天工作日的时候联络电商员工上门帮忙组装。 不过显然潘西等不到这一刻,他嘟囔着“这可是最新一代的游戏机……我之前看到还能搭载最新款的《步行者》”然后委屈巴巴地拒绝了艾尔“早点休息”的要求。 熬到这个点,艾尔已经有些发困,而一边的潘西显然还兴致勃勃。犹豫了一下后,艾尔决定去厨房给自己煮杯燕麦提提神。 艾尔在厨房壁柜和冰箱中徘徊了许久,终于找齐了自己的所要的原料。他随口问潘西要不要喝,结果得到的回答语焉不详。大概潘西满门心思扑在游戏机上,根本没空闲注意力分给这边。 随着牛奶煮开燕麦的香味泛滥开,艾尔把锅里的燕麦分成两份倒进圆口瓷杯里。与此同时潘西满是兴奋地喊道:“艾尔!我组装好了!” 艾尔端起两杯燕麦,笑声道:“是么?” 第71章 潘西得意道:“是!我现在就把它插上电……” 艾尔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潘西,我记得那个游戏机好像是——” 他话音未落,只听客厅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后便是一声沉闷的“嘭”。整栋别墅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艾尔还没来得及庆幸外面花园的灯还亮着,下一秒他看到厨房外那盏花灯跟着“刺啦”作响,而后外面的灯也跟着全部灭了下去。 客厅正中央,潘西举着手里那个被他以为是电线的影像导出仪,小声地自我反思:“艾尔,如果现在我把自己叉出去,你会原谅我么?” 艾尔:“……” *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电线短路,潘西在进行了短暂的自我反思后就开始谴责联盟的基础设施电路建设,甚至不如傅荣淮地下室老房子的电灯泡抗造。 潘西在房间里摸索了一边,没有发现疑似电闸的存在。艾尔思索了一下,意识到电闸花园里。两人合计过后便揣了颗应急能源石出了门——大门阖上时沉沉一顿,险些夹住了潘西的手。 这个点儿四下没有人声,环顾一圈也就他们对面那栋房子还亮着灯。艾尔和潘西在阵歇的虫鸣中绕过房子一圈,仍然没有找到疑似电闸的存在。 如此情况下潘西终于放弃了挣扎,决定放弃崩落星系土著居民的坚持,还是遵从艾尔的意愿等待次日一早寻找本区物业的帮助。两个人踢踢踏踏回到房门口,潘西还在小声嘟囔着:“联盟的电力系统真是娇气,换我在崩落星系的时候,但凡傅荣淮的街机敢给我甩脸色,我就……” 他想了几种处理方法都觉得不够过瘾,偏头却发现艾尔拉着门把一动不动,若有所思。不由奇怪道:“你不进去么?艾尔?” “我想,”艾尔松开了门把手道:“娇气的电力系统又给了我们一点好看……潘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进门的时候,这门似乎是用电子识别通过的。” 崩落星系土著居民感到不解:“哈?” 艾尔看着那扇门,尽可能心平气和道:“没错……我们进不去了。” 第030章 投靠 凌晨一点, 尊贵的帝国王子殿下和同样尊贵的崩落星系现任商会会长,两个人踩着拖鞋,形容狼狈, 被锁在了自家门外。 院子里其他地方都不避风,花厅虽然是个去处,但这个时节的秋蚊子没一会就把潘西叮的哼哼唧唧。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带通讯终端出门,连远程求助的机会都被一发剿灭。一筹莫展之下潘西看着对面那栋还亮着灯的楼房发呆, 最后喃喃道:“艾尔, 你说乐善好施的联盟富人们会愿意接济我们这两个流落街头的小可怜一晚么?” “……”艾尔无言看向潘西,无比诚恳问道:“我们,凭什么呢?” 潘西给自己默默开了朵花:“美貌?” 见艾尔一横过来的明显不相信的眼神,潘西把手比的花瓣开到了艾尔脸下, 肯定道:“智慧。” * 美与智慧二人组还在冷风中瑟瑟盘论策略时,另一边李登殊正把手边的书合起,重新放回书架上。 盘在另一边的猫发觉他的动作, 乜眼时微微抬了下尾巴勾住他垂落的手背,在换回主任一个轻抚后, 猫被alpha抱进怀里揉了揉脑袋:“早些休息吧,……嗯。” 他在叫猫的名字时总有几分迟疑,以致于猫发困时也分出点精力,轻轻淡淡“喵”了一声。李登殊闻声轻轻一笑, 今晚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似乎被驱散了几分。猫抱住他轻挠自己的手指尖,拿脑袋不遗余力地蹭过去。李登殊起步朝着楼上走去,而在大厅的感应灯即将熄灭的一瞬间, 大门处突然传来了几声谨慎的敲门声。 李登殊望过去的眼神瞬间一凛。 几秒钟之后敲门声重新响起, 依然是谨慎而略显克制的几声“叩叩”,凝神听去似乎还能听出细微的人声。迟疑后李登殊选择朝玄关走去, 而随着距离的靠近,他听到的人声也越发清晰。 “看来……也不是……乐善好施……” “接下……怎么办……” …… “艾尔?”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李登殊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 潘西原本还在嘀咕“联盟的善良之花会不会泽被到你我头上”,被艾尔无语摁了暂停。他莫名觉得这家门户的装潢略微有些眼熟,敲门时还带着点侥幸和忐忑。 艾尔犹豫了一下,决定最后再敲一次——事不过三,如果这次还是没人开门的话,就算潘西再怎么哼唧,他也要带着人回花厅里将就一晚。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手落在空处,恰好抵上了另一个地方。 潘西在后面清脆地“咦”了一声。 艾尔怔愣着看着李登殊站在他面前,而自己的手恰好还维持着一个轻敲的姿势落停在李登殊心口处。 李登殊显然也有些意外,背光时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正印着他的脸。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风涌过来时候把艾尔微湿的发摆扫在他脸颊上。而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猫叫,艾尔眼熟的那只焦糖色布偶也跟了过来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 而正在艾尔想找一句开场白打破这片沉寂的时候,后面闷不做声有一会儿了的潘西深沉地跟过来在门框上敲了一敲。 第72章 “好巧不巧,李上将。”潘西撑着假笑有点堂皇地看着艾尔,转向李登殊时候有点烫嘴道:“深夜来此,我们来敲开……你的心房?” 艾尔看着潘西诚挚的眼神。在那个瞬间,感觉到有些窒息。 * 被李登殊招待进来没多久,潘西就开始不安分地和艾尔挤眉弄眼。 看着作为主人的李登殊走向里间,潘西就拉着一边还有些不自在的艾尔一把坐上了可庭正中的沙发,在享受了一下沙发弹软的触感后瞄了眼李登殊的背影,细声细气同艾尔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们……” 艾尔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潘西清了清嗓子后把手凑到艾尔面前搓动着明示他:“擦出什么不一样的火花?” 艾尔结结实实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而起了身。失去了身边的热源后,潘西被孤零零留在沙发上,扒着沙发压低了声音道:“……艾尔!” 客厅那只原本在打量着他们的焦糖色布偶跳上了沙发,睁圆了一双眼睛歪头看着潘西,等潘西发觉到旁边的毛茸茸,紧跟着一笑的时候,猫又爬上他膝头蹭了蹭潘西闲着的手。 这下潘西也顾不得艾尔,手下闲不住地撸着猫,歪头道:“李登殊是去哪里了?” 艾尔没有应声。 他刚才心中是觉得这庭院里有几分眼熟,但是真到李登殊打开门的时候,原有的那股侥幸化成了忐忑,尤其是有了那么尴尬的开场后——艾尔简直想当场托辞敲错门而后转头走人。 但李登殊刚让开了门,自来熟潘西就已经毫不避忌地拉着他进来,连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给艾尔留下。 小王子靠在一边忖度道:要不然……还是走吧。 一会等李登殊再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他说…… 他正沉思着,视野中光线一暗,脑袋上就加了点微末的重量。艾尔下意识抬手,接触到的确实极为柔软的质感。 艾尔懵然抬起了头,恰巧李登殊的手还轻轻落在他头顶未离。他怔怔虚捏住头顶落下的毛巾一角,然后看着李登殊手垂落在身侧,在咫尺距离中冲他温声道:“擦干,不然会着凉。” “谢谢。”艾尔下意识应声。 他们两个靠得太近了,以至于艾尔都能闻到李登殊身上薄淡的沐浴露香味。他身上这套再简单不过的家居服把李登殊身上所有关于温柔的气质放大,以致于冷丽的眉目在光下都被照得无比温和。 反应过来自己看着他时间过久,艾尔瞬息垂落了眼睛。而李登殊也转而便提及了另一个话题:“楼上的房间准备好了,你们可以上去休息。” 那点名为暧昧的泡沫当即被戳破,艾尔应了声,刚想招呼潘西,却发现不远处那一人一猫正以同样的姿态扒在沙发边上,冒出两双眼睛精光闪闪地看着他们这边。 艾尔顿卡了一下,收回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改道:“……殿下?” 李登殊回头看了他一眼,无言走过艾尔去收下了衣帽架上挂着的那件军礼服外套。艾尔这才反应过来,他大概也是刚回来没多久,换下的衣物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可李登殊明明中途就离开了宴会现场,他后面又去哪里了呢? 艾尔几乎当即就要问出口,这时安静到只剩下几人呼吸声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咕噜噜——” 那是腹腔里肠胃空空蠕动时发出的共鸣声。 两人诧异对望了一眼,而后又同时捕捉到了声音来源。潘西把脑袋拱出沙发靠背,盘肘趴在上面,故作无事笑嘻嘻时带着点不好意思道:“其实……刚才我就想问了,李上将,你家里有什么吃的么?” 艾尔扶额在李登殊背后无声质问:刚刚在那边那么久也不见你说饿? 随着一声更响的“咕噜”,潘西绷住脸上一点笑意有点尴尬地捂住了肚子:“对不起,回来时候太兴奋了,压根根本没想起这件儿事来。” 他缩了缩脑袋,无比诚恳地指着自己的肚子:“抱歉,还请多关照。” 李登殊的目光在潘西和艾尔身上转了一圈,把两人的反应收进眼底,而后他忍俊不禁道:“好的。” * 李登殊转身去厨房后潘西还在原地小声感慨:“天呐我要跟傅荣淮炫耀,联盟第一上将给我煮面了……” 艾尔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潘西立即讨巧告饶:“一会儿第一口一定给你先吃,艾尔。” 眼见潘西又把他的反应跟那点掰扯不开的恩怨情仇牵扯在一起,艾尔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虚假的笑来。潘西才又小声哼唧着说了实情——他原本期待着能在联盟接待晚宴上大快朵颐,没想到落地后却没有晚宴直接被送去见了元帅。在会见室里他虽然寻机摸到了几个甜点,但到底还是抵不上一顿正餐。 艾尔闻言没了话,揉了把潘西的脑袋后让他稍待,自己也朝着厨房那边走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艾尔还有点些许的犹豫,但那点犹疑迅速被他打消了。闻声回头的李登殊看过来时眼中有些意外,艾尔极为坦然道:“打搅了,上将,我来帮忙。” 李登殊便给他让了个位置。 实际上煮面的工序十分简单,不过是起火等沸后便把码好的材料按顺序下锅罢了。上次过来时艾尔记得李登殊冰箱里常备了些分好分量的煮饭材料,处理利落到只剩下了下锅一步,想来这整个过程再怎么样也翻不出花来。 第73章 艾尔是听潘西说他饿肚子久了,预计一份的量怕是难祭好他的五脏庙,又不好再麻烦李登殊多动手,便自己来帮忙顺带给潘西加个辅菜。没想到这点顺便在开锅之后龟裂成了愕然。 艾尔一手抬着锅盖,瞠目看了会儿开水里滚沸起的菜叶浮尸后,在那一瞬间涌出的诡异气味中看向李登殊,木道:“……李登殊,这是什么?” 他甚至忘记了敬称。李登殊心平气和地跟着看了一眼,眼神十分坦然,毫不避讳地承认道:“卖相有点差。” 片刻后他补充:“一点。” 艾尔体贴地忽略了最后那个形容词,只把锅面上浮出的那股雷同煮发皮带的味道朝他那边轻扇了一点:“只是卖相吗?” 李登殊面色不变地沉默了一瞬后,坦然道:“对不起,这可能是表里如一。” 第031章 故乡 “卷心菜。” “嗯。” “刀给我。” “好。” “再拿一个鸡蛋过来。” “好。” …… 好在虽然李登殊超然物外的那股淡定没有解救他在厨艺上的毁灭性造诣, 但是在打下手时候却不会让艾尔有在崩落星系下厨时那种鸡飞蛋打的感觉——虽然他一般是围观傅荣淮在潘西和言泽的协同动乱下鸡飞蛋打看笑话那个。 艾尔稳当地把案上码好的配菜下锅,并接过李登殊手里的鸡蛋开壳后饱满而完整地窝进了锅里。 虽然久不操练有些手生,但好在艾尔还是把厨艺这个技能的水准维持在了及格线上, 等到小火咕哝时沸开一室饭香时,艾尔在潘西的欢呼声中起了锅。 李登殊在厨房里给自己接了杯冰水,碎冰落进被子时他却又想到了不久前那天,冰箱里那个笨拙而粗糙, 但却又十分美味的三明治。 他别过头去看, 艾尔给敲着碗和筷子欢声呼叫的潘西盛上了饭。对于潘西鼓嘴兴奋吸入面条时的称赞无甚表示,眉眼间却有些动容。 餐厅的暖光笼在他身上,像是裹上了一层名为柔软的外壳。让李登殊不禁开始回想刚才和艾尔合作时的一切,代入到那天那个三明治的诞生当中。 另一边潘西吃饭时两腿不住的乱晃, 嘬吸面条时的声音又遭到了艾尔压低声音的谴责。李登殊靠在那边摇晃着手里的冰水,最后不由自主带了笑。 安斯艾尔找了一个过分活泼的人去假扮自己,所以对旧日相熟之人来说, 那层遮掩也变得有几分捉襟见肘。但实际上即便是当下的安斯艾尔本人,也与六年前的自己有了太多的不同。 往日的他耀眼到刺目, 浑身覆满的光芒让人不可逼视。而现在的他的光芒虽然依然明亮,但却有如星月,可以让人静静仰赖,靠慰在身边。 安斯艾尔依然无法被人独占, 但他似乎已经可以被人靠近。 李登殊站在暗处静静抿了口手里的水,脑海中浮现的是格林在不久之前和他通讯时提及巡游期的事情,从一开始告诉他觉得安斯艾尔和之前变化大的翻天覆地, 到后面紧张兮兮地说自己认为舰上的那个人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王子殿下。 早已猜出内情的李登殊对此表现得意外平静, 让格林迟疑后又选择遵从李登殊的指示,对那些露在明面上的马脚视而不见, 有时候甚至还要帮忙遮掩过去。 到最后格林都忍不住问他,道出内心的不解:“上将,您既然已经费了那么大心思,为什么不干脆都表露出来让安斯艾尔知道……” “格林,”李登殊回答他:“你认为,接近一个人有多少种方法呢?” 当目的既中,筹码上盘,他早已不能控制事情的走向。因为他在摆上自己的筹码试图让天平倾倒向自己这一侧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是被动的那一方。 可是李登殊对这点劣势不置可否,因为在这个天平上他从来不是猎手,他要艾尔自己下定决心,心甘情愿地压下自己的筹码,和他完成这次对弈。除此外的所有,他都不需要也不想要。 李登殊站在暗影里看着艾尔,尽管小王子还是盯着他人的面目奔忙,但是他的本质始终没有变过。帝国的黄金蔷薇洗去锈色后,依然会是最瑰丽的那一朵。 安斯艾尔,你会为了我,心甘情愿地走上赌桌吗? * 费心劳力伺候完潘西祖宗吃完,艾尔总算歇了口气。好在潘西虽然身份是崩落星系土著,但是于家庭礼教上面半点不含糊,朗利地擦完嘴巴后一点不推脱地进去洗完了餐具,连给李登殊提醒他洗碗机就在边上的机会都没有。 错失了围观洗碗机表现的潘西显然有几分遗憾,但好在吃完后泛上身的食困击败了他。 李登殊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楼上,见潘西已经困成两眼混沌,也不再多言。自己引着他们去到了地方后,便和两人道了晚安。 潘西原本都快困成一滩,晚安说得也颠倒不经心。结果回头一看到屋里的那扇贴墙的巨幅落地窗,当即瞪圆了眼睛,满怀兴奋地结结实实往正中的软床上跳水一扎,由衷惊喜道:“艾尔……!” 艾尔闻言下意识看了李登殊一眼,发现对方淡然地仿佛间歇性失了聪,便知道那点伪装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索性也不再忸怩,坦然道:“李上将,今晚多谢了。” 李登殊淡淡摇头:“客气。” 第74章 两人说话间,他们脚边突然蹿过去一道影子。猫这会儿已经坐到了床脚下,仰头看着还凹在正中弹跳着的潘西,细细“喵”了一声。 来精神的潘西又招呼了他一下,抬手顺了顺猫的毛。看着小家伙无比受用的样子,潘西跟着一笑,正要夸它几句时,抬眼又见站在门边的艾尔,突然福至心灵地“咦”了一声。 艾尔问:“怎么了?” 猫从潘西手下脱出,又缠回李登殊腿边,然后被自己的主人一把抱进怀里,只露出一双异瞳看着两人。潘西看着猫又是一笑,嘻声道:“没什么……今晚多谢救济了,李上将。” 客套话满,李登殊便转身离去。艾尔目送他离开走廊下了楼梯,等脚步声消失在另一扇房门轻轻一响时,才默默关上了门。 他回头看到潘西正跪坐在落地窗前,聚精会神地看着默斯顿城区里满覆的光悬驰道和高楼大厦,而顶空的烟花也已经放至终音。艾尔感叹傅荣淮不在,却是换成自己赶上这摊老妈子活计,正要催潘西赶快收拾完睡觉,却听到潘西的声音无比正经: “艾尔。” 艾尔站定在他身后,和他一道看着外面的灯影光斑,以及远方无数驰落的车辆和悬停半空的陆行舰,他们都缀织成了一张网,名为他乡,网缚住了两人。 “嗯。”艾尔轻轻应了声。 “你说对了,”潘西抬手摸上玻璃,隔空感知着这座城市,无限神往道:“我,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天空的月亮在深空中静谧而无声,柔柔洒下的光辉清晰可辨。而艾尔却想起了崩落星系无数昏沉辨不清光芒和方向的夜晚,让人入睡在无数个风沙喧嚣的夜里。 只有在风沙止息的片刻,他们才能在沙土丘边上看到昏沉天空里那点薄光。 艾尔道:“如果你喜欢的话,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留在——” 潘西道:“崩落星系也能变成这个样子吗?” 艾尔在触及潘西回眸神色的那个瞬间感受到了一丝震动,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想当然。对自己来说无论联盟还是崩落星系都不过是异乡,而自己的故土可能再也无法返回。而自己对于潘西的心态也有了想当然的猜测:一旦抵达联盟,没有谁会想要回到崩落星系。 然而他错了,那是故乡。 潘西大概看懂了艾尔眼中的闪动,回头又无限向往的看着外面,眸子发光也似地蹦出股野心:“我想……我想让崩落星系也变成这样子。” “能看到天空、星星、月亮……能有植物存活在地表,不用担心呼吸时会呛到满嘴沙子。大家也能像这里的人一样……可以不那么痛苦煎熬地活下去。” 潘西侧过头:“艾尔?” 过了会儿,艾尔轻轻把手搭上潘西的肩膀,与手一道落下去的还有艾尔的决心。艾尔仰头看着外面,在内心做出了自己无比郑重的承诺: “一定可以的。” 他回答道。 * 与此同时,距离西区几个街区开外,联盟军部大楼底层。 缇娜神色冷定,抱臂站在玻璃隔层前,眸光锐利如刃,只刺向里间躺在操作台上的那个人身上。 几个小时之前刚被捞起来的德文现在半身赤裸,被固定在操作台上的时候他的四肢还在微弱地痉挛抽搐。里面的研究员在和缇娜确认过指令后,便开始将手边的一次触点开始一个个放置在德文身上。片刻后,那个人身上就覆满了各样的线管——其中以头部最多。 片刻后,德文身边的人手撤走。其中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出了隔离间,他站定在缇娜身边,开口道:“上将。” 缇娜神情愈发凝重,冷峭地“嗯”了一声。 研究员卡勒最后一次和她确认:“他的情况非常不好,如果我们强行进行精神刺激,可能会导致……” 缇娜应声道:“我知道。” 从德文被从水底拉出来起,他就命在旦夕。也正因如此,相比通过精神刺激最后一搏的风险,缇娜所以更不能容忍德文就这么死去。 至少,至少一定要撬出幕后黑手的名字。 卡勒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没待说话,侧边的电梯突然打开。来人步伐迈得极快,似乎为了什么事情急匆匆赶来。 “缇娜,你果然在这里,听我说,我找到了……” 然而当他无意中瞥见隔离间里被插满透明管的德文时,步速和语调都紧跟着急促了起来,还没有走到面前就已经猝然改了口:“你要做什么?” 艾略特满怀意外地走到隔离间前,震惊道:“我听说你们抓到了德文,可是现在这是要做什么?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缇娜没有应声,而是招手示意卡勒进行下一步动作。然而在卡勒领命重新要进入隔离间时,艾略特抬手死死拉住了他: “缇娜上将,”艾略特罕见地声调降了下去:“我想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你这是在做什么?” 缇娜眼神极冷,原本俏丽的脸像是蒙了寒霜一般:“别拦我。” “我可以不阻拦你,”艾略特背向隔离室定定看着她:“但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动手的。” 这次缇娜没有出声,僵持之中电梯紧跟着重新打开,从中出来的孟德南一路小跑跟了过来,但见到艾略特和缇娜对峙的样子又紧张了起来,踯躅后站到了缇娜身侧。 第75章 艾略特没有分给他半点眼神,孟德南有些难堪地动了动嘴唇,而后终于出声道:“艾略特上将……!” “我们找到德文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不管怎么样想在都回天乏术,索性赌一把,如果用精神刺激疗法说不定能最后还能……” “缇娜。”艾略特叫了她的名字。 艾略特正视着她的眼睛:“你看着里面那个人是谁……前任元帅的亲卫队队队长,德文,曾任中盟军校射击训练课主教官。他是我们的前辈,我们的……老师。” “同时,”缇娜道:“他也是刺杀元帅的犯人。” “我知道,”艾略特攥紧了拳:“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你要也为了那个可能存在的答案,现在就要了他的命么?” “艾略特上将,”孟德南紧张辩解道:“缇娜上将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德文他不一定就……” 然而话到嘴边他看见里面德文起伏甚微的胸膛,回想起前不久把他带回军部大楼时对方那拉风箱一般的喘息,最后显然也无法自欺,最终闭了嘴。 如果不这么干的话,兴许德文还能再苟延残喘一些时候。但是如果这么做了,那么德文就一定会死在这里——但是相比之下。 “艾略特,”缇娜内心早已有了决断,她目光平静看向艾略特,似乎毫不为刚才的话所动:“联盟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 第032章 潜藏 艾略特原本明亮坚定的眼神因为她的话慢慢暗了下去, 片刻后他松开了卡勒。涩声道:“我知道了。” 这次不肖再让缇娜开口,研究员也已经进入隔离间做最后的准备。随着机械滑轨上那半截沙漏状的巨大仪器停在德文正上方一米处,仪器下垂伸出了许多细针一样的触支, 与德文身上的管子一一接通。 研究员向缇娜比了准备完毕的手势。 艾略特在那个瞬间攥紧了拳,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正中的德文。然而此时缇娜又开了口: “艾略特,”她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强迫去做一些决定。” “我也并非全无挣扎地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 艾略特回头看向她,见到隔离间内投射出的幽莹蓝光下, 缇娜专注地看着前方:“开始。” 随着她一声令下, 那些柔软的触支瞬间接通了,蓝色动能液在管道里瞬间布满,而连接在德文身上的那些触点一瞬间迸发出了细微的光。 而那荧光点点之中,原本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德文的身体猛然痉挛似地勾起, 喉咙中发出来破风箱一般剧烈而生涩的喘息。 缇娜上前一步,厉声道:“快点!” 随着在场研究员的进一步操作,那些触支穿透了接点, 开始入侵德文的脑内。外屏上的纵刨图清楚地显示出了触支已经深入到脑部的哪个地方,而其中一部分也已经抵达颞叶。 德文的剧烈喘息在那瞬间化为痛苦的呻.吟, 而后转为垂死之际的哀鸣,血流开始潺潺从触支的位置流下,连带他的五官都渗出了血色。 “上将!”研究员喊道:“他快不行了!” 闻言缇娜再不顾高强度的辐射,一把撞开门闯了进去。在研究员们的阻拦声中艾略特随即跟进。 “德文!”缇娜站在他身边抓住了他的肩膀:“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让你去刺杀元帅?!告诉我!德文!” 她声音中的紧迫让无论是旁听者还是当事人都陷入一种恐慌中, 缇娜声嘶力竭地重复着,然而德文的瞳孔却已经开始逐渐散大,就连挣扎也变得幅度微弱起来。 “德文!你至少告诉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指使的这一切!!”她看着德文的眼睛, 最后还是把最想问的那句说出了口:“你要告诉我!当年留置区会谈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到她最后那句话, 艾略特猛然抬起了头,看向缇娜时满目异色。 “上将!”卡勒在通讯里急匆匆道:“我们尽力了, 但是……” 这次不用他继续解释,那些触支在瞬间光芒消弭,而随着生命迹象衰弱到无法捕捉,仪器自动停止,触支脱落后缩回管道内,在蓝色动能液的包裹下缩回机体。 提娜在那个瞬间发不出声来,整个人垮掉似的垂落下去,压着一声低低的,说不上来遗憾、痛苦和悲伤哪点更多的:“该死。” 然而下一瞬,躺在床上的德文右手猛然迸起了青筋,然后死死钳住了缇娜撑在台边的手。 缇娜在瞬间睁大了眼睛,恰巧对视上德文最后的眼神。他口齿出血,声音伴随着头部和五官血液的渗出而模糊不清。 “……我们……”德文用尽最后的力气到:“被骗……了……” 缇娜攥紧了他的手:“是谁?!” 然而德文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在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告诉我德文!”缇娜恨声道:“到底是谁?!”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问,德文都没有再说出其他的话。艾略特站在一旁于心不忍:“够了缇娜,让他安静地……”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缇娜重新感受到了一点力道。 “李……”德文死死看着她,扣紧缇娜的手,吐出了最后那一个名字:“李登……殊……” 说完这句后德文的手松垮地垂落了下去。缇娜怔愣地维持着那个握着他手的姿势,半晌一言不发。 第76章 最后是没有听到德文那句话的卡勒进了隔离间,在一群人僵冷的眼神中检查了德文散大且已经浑浊的瞳孔后,不无遗憾道:“抱歉,上将,他已经不在了。” 缇娜缓缓直起了身子,孟德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不会的……怎么会是——” “孟德南。” 这次开口的并不是缇娜,而是一边脸色极差的艾略特。他冷硬地截断了孟德南的话,口中不无警告道:“你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德南噤了声,眼神飘向缇娜那边。却发现缇娜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依然盯着德文的尸体。 联盟两大上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刚才听到的那个名字缄口不言,让孟德南也在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是的,上将。” 离开隔离室后,孟德南没再跟在缇娜后面继续缀着,而是在揣摩两人神色后找了托辞离去。 在场的研究员都在忙于处理善后事宜,而亲卫也都被安排在了外围。身边再没了其他人,缇娜出门后不久就靠在了墙壁上,脱力似地长出了一口气。 艾略特难得看到她这么颓唐的样子,沉默了瞬间后,开口道:“后续打算怎么办?原本按理来说,他应该葬入陵园……” 德文·雅克,曾经跟在前任元帅石正荣身边的卓著功臣,始终赤诚一片,忠于联盟。如果不是因为当年窃留置区会谈时作为护卫队的他们没能保全自己的主官,或许他会比维特更有可能继任元帅。 可到最后石正荣元帅罹难,护卫队拆解,作为队长的德文被降职问罪,作为游离在军部边缘的小官辗转多年,最终行刺元帅落得如此下场。 究竟背后的人会是谁?谁又能真的挑唆德文去做出这种违背他信念的事情? 思及最后德文吐露的那个名字,艾略特忍不住攥紧了拳。 怎么可能……! “我会以意外身亡的理由让他入葬陵园,”缇娜低声道:“但就不予立碑了。” 艾略特应了声,垂眸时眼底一片黯淡。 “对了,”缇娜强撑起精神,故作轻松道:“刚刚急匆匆找过来,是出了什么事情?” 艾略特恍悟,当即道:“噢对了!” 还有这么一桩事情。 缇娜挑眼看着他,强笑着打趣道:“怎么,别又是什么——” “弗兰找到了。” 艾略特看着缇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的情绪从一瞬间的担忧挂心转为压制不住的怒火,极夜玫瑰撑着额角呵笑了一声:“臭小子还敢回来……” “但是他状态不是很好……” “什么情况?”缇娜看着艾略特,有些着急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大喘气这么个毛病,现跟孟德南学的吗” “哪能啊我说话哪有那么慢吞吞,”艾略特露出一个不好说的表情,似乎在极力思考如何跟缇娜解释现在的局面,最终有点难以启齿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唉你跟着我来看吧。” 缇娜为自己这个倒霉弟弟愁晕了头,咬牙恨声道:“好。” 两人一路急行前往电梯口,缇娜突然又顿了步子:“等等。” 艾略特回头:“怎么?” 缇娜拧着眉叹了口气:“刚才忘记交代,捞出来那辆车还要继续搜检。你等我一下。” 艾略特应了声,看着缇娜匆匆返身回去,自己靠在电梯口处,垂眸时神色沉沉。 另一边缇娜重新回到研究室里,果不其然他们已经将德文的遗体包进裹尸袋里。见缇娜去而复返,研究员主管卡勒卸下防护服上的口罩走过来:“上将?” “捞回来那辆车,要继续搜检。”缇娜道。 卡勒应了声,有些奇怪道:“是的上将,已经在继续进行了,但是……?” 您不是之前就已经交代过这件事了么? 缇娜回头果然还有其他的原因,她几步走到了托运着德文尸体的那台推车上,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拉开了裹尸袋一口。 德文的面部透着一股铁青,瞳孔散大且已经浑浊下去。 迫于压力,卡勒忍住自己那股职业操守,没有上前制止缇娜的行为:“上将?” “解剖尸体。”缇娜道。 卡勒瞪大了眼睛:“上将,不管怎么说,德文中尉他也依然是……我们没有家属同意和上报审批,无权就这么……” “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缇娜冷声道,望过来的眼神满是笃定:“德文他,一定有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一定是这样……!” * 艾尔在睡意尽头感受到手边的被子迅速溜走。 他几乎是腾然起身坐直抓住了蹿走的被头,然而在床的另一侧还是传来了一声沉响,探着脑袋掉下去的潘西一激灵揉着头直了起身:“……艾尔?” 他人还没醒,魂却已经醒了。 艾尔无言把掉下去的半床被子拉了回来——这张床长宽不管从哪点看都和小不沾边,但依然不能驾驭潘西的梦中威武。潘西赤脚踩在恒温地板上醒神,仰面打哈欠时蹭到了后面的窗帘。 下一面窗帘自动推开,外面的光像是捧不住的碎金,兜头朝他们砸了下来,晃一睁眼时还有些刺痛感。 身上的惺忪劲儿还没散尽,艾尔就那样懒懒撑在床边,看着潘西侧身怔怔看着白日的联盟,半晌后他突然扭头朝艾尔咧开了一个笑来。 第77章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而后便半点没耽误地起了床,顺手把屋里整理了一遍。 洗漱完后,艾尔又联络了当地的物管修理别墅电路。把一切事情结了后,艾尔先一步推门出去,甫一出来便闻到了股浓郁的咖啡香。出于谨慎,他又瞄过一眼侧边的玻璃门,确认自己没有什么破绽后才下了楼。 李登殊拿了本书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猫就窝在身边,在沙发上团巴着,闻声耳朵一动,矜贵地抬了下眼,而后又很闲适地趴了回去。 李登殊抬手勾了勾猫的下巴,偏头时扫见艾尔的影子,微妙的一个停顿后眼中突然浮现了笑意:“昨晚睡得怎么样?” 艾尔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痒,咳了一声后才道:“很好。多谢李上将了。” 李登殊唇角的弧度放不下去,索性阖了书和他一起转向了餐厅。好在虽然李登殊昨天晚上被扣上了个色香味表里如一的帽子,但是简单的早餐还是折腾得来。白粥盛完撒上些坚果碎和放了水果点缀的松饼一起上了桌,清淡之余又让人食指大动。 “这次不算我主厨,”李登殊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所以放心一点。” 艾尔忍不住想笑,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刚坐下,楼上好容易戴好美瞳的潘西又踢踢踏踏下了楼,嗅着松饼香扒在餐厅门框上探了头:“好香!” 这次不等招呼,潘西就已经对号坐进了剩下的那个空位置上,笑嘻嘻打了招呼后便不再客气地大快朵颐。 弥漫的香味和这样舒适的环境,让人难以自已地产生一种安全感。艾尔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李登殊手边那本《环形战线攻防考》移回,过一会又跑到了他轻挽起的袖口上。 不管是六年前在学校还是最近的几次见面,李登殊给他的印象都是一丝不苟的制服在身,少有如当下般放松的生活感。他的指节匀长而白皙,骨节分明之外因为较低的体脂率显得手臂内的血管看得很明晰。虎口处和指腹略有薄茧,是常年持枪和作训的痕迹。 而此时此刻这个联盟的人形兵器没有表现出一点威胁,只是穿着色调简单的衬衫和长裤,细节上都让人感觉出一种放松和闲适来,就像他的猫一样。 艾尔看着李登殊的手重又翻过书页,优雅之中却又饱含力量。 不过奇怪,他垂眼时想到,为什么工作日的这个点李登殊还没出门去军部? 艾尔抬眼想看潘西吃到了什么程度,转眼却发现咫尺间一双瞪圆的眼睛。 还是异瞳。 艾尔被吓得一悚,凑在他碗边的潘西叼着松饼退开了些,含糊指责道:“先专心吃饭,吃完再看。” 李登殊这时候也诧异地看了过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明所以。艾尔脸红的几欲滴血,埋头狠狠咽下半碗粥。 他眼观鼻鼻观心看着碗,旁边李登殊问潘西:“看什么?” 潘西嘴上没个把门的,正欲回答,桌下艾尔一脚踹上了他的小腿。潘西哎哟一声,这次李登殊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艾尔起身收了碗,从牙缝里透出来股切齿味道:“殿下,收拾完我们就快些回去吧,上将事务繁忙,已经劳心许多,不能因我们再耽误了。” 李登殊应声:“不耽误。” 艾尔:? 他看着李登殊托腮望向自己,慢条斯理解释道:“军部特批了我三个月长假。” 艾尔下意识道:“三个月?那么久?做什么?” 他出声后就有些后悔自己失言,毕竟这要数帝国内务,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一个外臣插嘴。然而李登殊却毫不避忌,只眼里带笑看向他。 艾尔心底浮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究,只听李登殊道:“婚前准备。” 第033章 教习 闻言餐厅里一时静默。 潘西嘴里还塞着一个松饼, 此刻也顾不得嚼了,带着半嘴渣圆瞪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眼神像尾鱼一样在两人中间左右摇摆, 似乎要把他们中间那若隐若现的磁场给盯出来。 艾尔没了话,但直觉还是不对。虽说由于婚期特批长假的事情也从不少见,但依照李登殊的身份地位和联盟当下的局势,无论怎么想也不是脱手的好时机。 要知道维特辞任之心早已有之, 而三上将之中谁会是下一任元帅继任者更是在四处吵得沸反盈天。此时此刻的继任热门李登殊却突然激流勇退一样回家赋闲, 这件事情无法不让人多想。 再联想到先前和艾略特相处时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总让人觉得联盟内部波谲云诡,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李登殊大概也知道他不会这么轻信,索性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 转而看向盘子里早已空空的潘西:“要再来点吗?” 看戏看了许久的潘西呆楞着鼓着腮帮子嚼巴完了嘴里的份儿,期期艾艾道:“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不过李登殊甫一起身,旁边却先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潘西的盘子。艾尔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端了盘子便朝餐厅过去。 潘西瞄着艾尔的背影,转向同样把目光投过去的李登殊, 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问题。” 李登殊道:“你说。” 潘西有些费解地撑起下巴,看李登殊面色从容却又不止从何说去。他酝酿了一下,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第78章 看出来什么潘西没再说,正如他问话之后, 李登殊只抬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唇角若有似无沾了点笑意。潘西了然,继续低声问道:“那当时格林起疑也是你……” 与此同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潘西闻声闭了嘴, 李登殊冲他一笑,轻声说了句“稍等”, 而后起身走向了客厅。这会儿猫又跟着从椅座上跳了下来,仰面摇着尾巴跟着李登殊过去。 潘西盯着那条毛尾巴有一会儿。 “艾尔。” 艾尔闻声恰好端了松饼出来,有些无奈地小声道:“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有别人在的时候不要叫我艾尔。” 杂在他说话声音中的,是一声猫叫。 潘西抱着那只猫,脸上笑得鸡贼:“安啦安啦,我知道了。” 艾尔放下松饼,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种被人捉弄的感觉。 * 门外站着一个老熟人。 捷尔西穿着格子大衣,高脚礼帽边上压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制坠饰。他头发边缘已经花白,由于消瘦而显得颧骨很高,眼窝深陷而鼻梁高挺。他沉沉抬眼一笑:“李登殊上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李登殊把人请进门时,恰好潘西砸吧完嘴里最后一点松饼,瘫在椅子上畅快地打了个小嗝儿,掩着肚皮说了声:“舒坦。” 然而他这么惬意地歪在那里,原本无所谓的艾尔却在陡然之间神情紧张了起来。潘西有些意外地跟着望了过去,却发现玄关近客厅处,有个高个儿老头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那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让潘西从中觉出点崩天裂地的震惊来。 潘西懵懵然看着高个老头,瞟了眼李登殊和艾尔的神情,试探着冲这个生面孔打了招呼:“你好?” “你吃了么?”潘西把桌上还没碰的一份干净松饼客气地往前推了一把:“来试试?” * 二十分钟后,艾尔在物管局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打开了对面别墅的门。在目送堂皇的潘西进入宅邸,并撵走赋闲在家的李登殊去外面遛猫,以保证两人直线距离超过五百米,不再呼吸同一片区的空气后,艾尔和沉着脸的捷尔西一同坐进了前往使臣别馆的车。 “成何体统!” 捷尔西从上车开始就进行了输出:“伊恩大人,或许你不觉得昨夜你和王子殿下的决断有些欠妥当么?或许帝国的民风开放,但是在联盟里,从来没有哪个人家会让未婚的alpha和omega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兀自愤愤:“还过了夜!” 艾尔在旁边安静如一只鹌鹑,只有时不时点头的份。虽然早在军校里就听过联盟同期们百般吐过苦水,直言联盟的礼教大臣手底下不是人能待过的。但真的对上联盟礼教大臣捷尔西·特内亚的时候,艾尔还是十分失礼又诚恳的觉得,某种程度上捷尔西真的仿佛一个老虔婆,能把所有他们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出天塌地陷的架势。 原本捷尔西进门就已经面色不善,在经历了等同于孔融让梨般的潘西让饼美德后,这位联盟的礼教大臣不怒反笑,一声冷呵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之旅。偏巧他在联盟中资历老且辈分高,不用说联盟上将,就算是在维特面前他也敢于摆脸子——在那时维特元帅没有同他计较后,这位大臣还深觉得自己做出了联盟中不畏强权,敢于直言进谏的榜样。殊不知,背后所有人都笃定了这位老学究脑子有几斤闪失。 “伊恩大人,或许我们应该就此达成一致。在婚礼前的新郎修行期,我们要给两位新人好好上一上礼仪课。当然,为了表允公正,不徇偏私,李登殊上将自然由你管教,我也同样会给安斯艾尔殿下好好上上一课。” 捷尔西端坐在车上,有比有划地同艾尔勾画未来新郎修行的蓝图。他摘下礼帽压在胸前,帽下汗湿的花白头发不规律地成翘。艾尔在旁边听得头晕眼花目眩耳胀,由不得已循声应和着他。 联姻使臣的附和似乎让捷尔西心中的不满稍有平息,他中肯地冲艾尔点了头,继续道: “这次联姻我们两国都非常重视,彼此视为最要紧的事情,自然不能在礼仪上有半分偏差。虽然安斯艾尔殿下在崩落星系待了六年,但他骨子里毕竟留着卡尔纳特王室的血……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两位新人以最好的状态推向礼台……伊恩大人,你在听我说话吗?” 光悬驰道上的景色一如旧,艾尔木着耳朵转过头来,尽可能沉静道:“我觉得捷尔西大人说得非常好。” 捷尔西露出有些不满的神情,毫不犹疑地揭穿他:“伊恩大人,我合理怀疑你刚刚并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艾尔欲言又止,诚心道:“我听得很认真。” 捷尔西一摆手:“没关系,我再说一遍。” 艾尔别开眼睛,内心发出一声悲鸣。 捷尔西的到来猝不及防却又在情理之中,似乎是一早联盟和帝国双方就已经达成了协定,在婚前要让两位新人进行一次新郎修行。因而李登殊出于礼貌带着捷尔西进屋时,艾尔还有些茫然。等到他和自己一起盯着李登殊被迫出门遛猫,又把潘西盯回自家,确定这两个人隔着楚河汉界,再没可能互相挤眉弄眼以后,才终于大仇得报一般,开始给自己复盘。 原本艾尔打算推辞完就跑,没想到这位还和自己生了绑定的心思,要与他从长计议新郎修行的相关事宜。艾尔锲而不舍推辞,他持之以恒继续,最后硬生生把艾尔拖上了他的车,前往帝国使臣别馆,共议大事。 第79章 耳朵上茧子磨起一茬又一茬,艾尔终于在车辆驶下驰道进入主城区的时候松了口气。捷尔西这会似乎也说的有些口感,拿了自己的保温茶杯拧开小口抿着,末了道:“对了——” 艾尔一悚:“什么?” 捷尔西吹了口保温杯里还徐徐冒着热气的水:“昨晚伊恩大人通讯不连,贵使团里似乎有位叫肯塔的大人,托我今日过来好告诉你,大人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刚回了别馆。” 言泽回来了?! “是真的么?”艾尔喜出望外,一下子对捷尔西那点抗拒也都消失了:“多谢大人。” 却不想捷尔西看着他突然挤了眉头,似乎是又对他刚才外放的情绪有几分不满:“伊恩大人,你——” 他话刚到嘴边,自动行驶的车辆突然来了一个急刹。捷尔西猝不及防,手里的热水登时豁出来一半,前摇过后那半杯带料的枸杞和红枣片横泼在他身上,还有片枣子伶仃挂在他眉梢,混着半襟水渍开始湿哒哒往下淌。 车里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艾尔忙从侧边抽了纸巾,递给这位已经有恼羞成怒嫌疑的大人。车辆中控系统此时接通人声:“紧急通知,由于默斯顿中心区出现突发危机事件,暂时进行紧急道路封锁。我们在此对给您带来的不变感到抱歉,请您开启即时导航,改换路线前往目的地。” 艾尔看了一眼,果然目光所及别处的车辆都已经开始沿最近的折返点转程。捷尔西大有想破口大骂的怒意,但碍于非联盟人士在场,不好驳了自家的脸面,只能闷闷嘟囔了几句,沉着脸道:“真是抱歉了,伊恩大人,我想我需要回去换一件得体的衣服,不然我们就……” 唯恐他再要把自己也拉回家里,艾尔忙不迭推辞:“没什么抱歉的,捷尔西大人。捷尔西大人尽管回去,我先去别馆准备,静候捷尔西大人到来。” 语毕也不管捷尔西说些什么,他语速飞快叫停车辆停在路边可停区域,然后飞也似的开了车门开启了下一段路线,在捷尔西一迭声的“伊恩大人”中,喊响了一句“慢走不送!” 看着那辆载着捷尔西的车辆远走,艾尔由衷长松了一口气。 第034章 勋章 作为昨夜被好吃好喝伺候了的联姻使团成员, 肯塔和一众同事一样,回到别馆时候就已经醉眼醺醺。 几个beta东倒西歪凑成一团,目送把他们送回别馆的联盟车辆离开后, 才彼此把着脖儿横上了楼梯,嘴里绷了的半兜子胡话才倒豆子一样嘟噜出口。 “联盟!联盟的omega真……今天舞会上和我跳舞的那位……嗝,那可真是,嗝。”把着肯塔脖子的那位涨红着脸露出一个彼此意会的眼神, 然后凑过来发出了一个短促的爆破音:“漂亮!” 他一句说完, 四下几个人都哄然大笑,开始意犹未尽地谈论这几天在联盟见识到的风土和美人。一群人嬉笑歪倒,肯塔足把虹膜往辨识仪上凑了三次才勉强开了门。 “要我说,虽然联盟, 嗝,”又一个大着舌头被人推着进门时开了口:“联盟的omega也漂亮,但说到美人, 还是要数我们帝国。” 一群人彼此推挤着塞过了门,最后横七竖八地或躺或歪在客厅的沙发和绒毛地毯上。但醉成这副鬼样子到底也不耽误扯胡话指点江山。最先歪在沙发上的人晃眼看着头顶的吊灯, 低声嘿嘿呵呵笑个不停:“那是,我们帝国,不说别的,就单单莉莉安……莉莉安公主, 找遍全星际所有犄角旮旯,都不会有一个比公主更漂亮的omega。” 先前的话题都有人异议,到这个环节却成了大家公认的事情, 一众人先后附和, 赞叹公主品貌俱佳的同时唏嘘公主逃婚的事。而肯塔作为唯一一个还没有糊涂到把什么都兜出来的,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后歪在一边醒神, 嘴里道:“也不一定吧。” 他这句话一出,一众醉鬼不乐意了。就近的拽肯塔裤腿不松:“不一定什么,你倒是比出来一个比公主更漂亮的?” 在醉鬼们“就是”“你说一个呗”的接连声讨和不服气中,肯塔咂着一口白水醺醺然,只觉得神识都浮到了半空。 “那自然是,安斯艾尔殿下。” 这个名字一出口,一地醉鸭子都默了。 他脑海里勾勒出来前不久所见那个omega的模样,骨相秀致又英气,样貌也更是出挑。晨晖下薄薄的光一拢照过来,他停在楼梯边上,那点光浮于长睫,斜织在他身上,仿佛昏沉中独给他挑开了一束天光。 肯塔眼前的那个画面始终淡不下。六年前虽然他还离帝国政治中心很远,但也早知道安斯艾尔殿下的事迹。那时候他是帝国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皇帝,所有人仰望着这位天之骄子,看他也只有仰慕和钦羡。 然而时隔六年后,他真正看到安斯艾尔,掩埋在面具之下的小王子并不是如他们想象的那样一个英挺的alpha,他成为了一个omega。 如果说之前即便听闻了殿下成为omega也让他没有什么实感,上次意外的见面让安斯艾尔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瞬间柔软起来,他分明半点和omega惯有标签里的柔弱不相关,但却能让人萌发一种保护欲。 尽管这种保护欲无处安置,甚至有几分不自量力。但相比窃国之乱后凭添了份忧郁气质,无时不抹着股清愁,充满易碎感的小公主,还是殿下那样子的omega更让人心折。 第80章 肯塔在那里叹似地长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熏眼的醉意淡了几分。在座的人多少都知道些这次帝国在交换站里的计划,当时心情就有些难言。良久歪在沙发的人才有了道声音:“安斯艾尔殿下啊……” 大约在座的人都被这个名字勾起点伤怀,毕竟国民算是看顾着王子长大,又对他寄予厚望……而眼见帝国继任皇帝是个逃不过的暴君,一时都有几分伤己悲他的唏嘘来。 然而这唏嘘未尽,大门突然被人咔哒一声打开了。 醉鸭子晕眼,肯塔这只醒鸭子却灵警,闻声当即仰了头看过去。然而来人推门站定,半开的门扉未阖,涌进来的风吹过他,扫进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味道。 虽然beta天生对信息素不敏感。 但是这股ao结合过后的信息素实在是太过浓烈了,尤其是其中alpha的信息素等级较高,相比之下omega信息素成了一副佐剂,飘散过来时候涌上头是一股挑人兴致的压迫感。 肯塔一瞬间感觉腿脚都麻了,只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期,有了夜观十片依然巍立不倒的空虚和兴奋。 只不过这片他是跪着看的。 进来的人身形瘦削,看起来单薄到一推就倒,步伐还有些虚,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晶亮到仿佛嵌了夜光石。 消失已久的言泽环顾了一周,最后指名自己想找的人:“艾尔。” * 艾尔进入别馆时,不知为何别馆的诸位都严阵以待。一群beta见他如见救星,目光期待而灼灼地看着他。 下一秒艾尔就先感受到了那股到现在还没散尽的alpha信息素味道,这股ao结合信息素的味道过于赤裸,让艾尔都开始觉得腿脚发麻。好在他现在伪装beta,随身常备抑制剂贴片,才没至于当场失态。 但是艾尔还是心底一沉,只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肯塔原本着急火燎地要带着艾尔上楼,但最后艾尔还是掩面推辞了一下,叹了口气后道:“给我一剂注射式抑制剂。” 当年少不更事第一次处理捕猎期后的言泽时,艾尔和潘西两个莽汉没有任何畏惧和危机意识地直接把言泽押去洗涮,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个不知深浅的omega齐齐歪倒在了浴室里进入被动发情期。最后还是靠着言泽跟傅荣淮电话打了半晌语焉不详的暗号,迟钝的alpha才急吼吼赶过来救场。 他那会没什么印象,毕竟发热期的omega都会进入另一层鸿蒙空间,只让人觉得漂浮云端,下一秒就可以升仙——莽汉三号傅荣淮大刺刺的一推门,被几道混合的信息素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多穿了四层裤子才敢于莽进那个神秘空间,最后敲晕了潘西和艾尔,一人给了一针抑制剂。 据悉他揍晕艾尔的时候,言泽还在旁边暴起给了他一拳。 不过事后两个莽汉omega感觉异常玄妙。潘西十分疑惑地请教一脸蛋疼坐在墙根,仿佛下一秒就要遁出红尘的傅荣淮:“我就很好奇排除强制发热之外,我看小说里演得不都是alpha该觉得艳福砸脸、老子要爽翻天么?怎么到你这儿就这副要死不得活的样子?” 潘西狐疑,当即诘问他:“傅荣淮,是你有问题,还是你其实心里暗搓搓总在编排我和艾尔不像个omega?” 闻言趴在一边看图画书的言泽也伸了头,他眸子清透,安忱跟着附和了声:“艾尔。” 另外三个人极为感慨地迎接了言泽这一声“艾尔”。傅荣淮一脸我佛慈悲的看向潘西,难言道:“是吧,我也觉得很神奇。” 傅荣淮的声调逐渐走向虚无,一米九五的花臂alpha透露出和体型性别都不相合衬的弱小孤单且无助:“但当我开门,闻到你们几个的信息素的瞬间,第一个感觉确实不是‘老子硬了’,而是‘老子死了’……尤其是看到你扑过来要拽我裤子的时候。” 潘西大为光火:“什么我拽你裤子!我怎么可能拽你裤子!就算拽我也要挑拣挑拣!你是我死都不会拽的!” 傅荣淮没有理会他,依然满目虚无地仰向天空:“人在那个当口,往往求生欲会战胜xing欲,让人觉得四大皆空。” 他双手合十,神叨叨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 那场闹剧之后,不管怎么说,他们总归是再没闹出那样鸡飞狗跳的情状。这件事儿后来被拿来做调侃了好多年,可没想到时隔几年后,艾尔站在一扇薄薄的房门外,充分感受到了傅荣淮当时所说的“四大皆空”。 针剂抑制剂远比贴片抑制剂效用来得大,但是作为短期急效的使用方式,一段时间内过多注入的话会引起下一阶段发热期的反噬。虽然似乎上一次他被动发情时李登殊就给打了一针,再怎么说最近也不该用了,但是当下情景实在是让人不得已。 不知道言泽这次招惹了哪家的alpha,居然能有这么高浓度的信息素,以致于单是残留的信息素味道就足以诱人进入发热期——艾尔心里有个不大敢细究的猜想,唯恐多想了会噩梦成真。 他把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脑海里无限回响起潘西那声“我们言泽会去坐牢吗”……他头一次生出点想逃避现实的心。 良久后,到旁边肯塔都开始有些惴惴不安地想要打探艾尔想法时,阖眸已久的小王子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带着种壮士扼腕的勇毅推开了门。 * 言泽乖顺地卧在床上,把自己蜷在正中央。 第81章 他睡觉时习惯这样子,似乎换一个姿势都会让他丧失安全感。早先花瓶里的那几株花已经干枯,但还是被言泽拿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以致于残瓣都落在了他手边。 艾尔在那一瞬间内心变得无比柔软。言泽原本背对着门,闻声手指轻动,而后一骨碌钻起身来,仰面看向艾尔,一双眼睛晶亮:“艾尔。” 他甫一起身,那股渗进骨髓的结合信息素味道又扩散开来,即便是打了抑制剂后艾尔闻到也有些腿软脸红。他低头时露出后颈的腺体,原本发热期临近时的红肿已经完全消减,而在那脆弱却又布满陈疤的腺体上,却又多了一个深深的齿痕。在这让人面红耳赤,足以联想到许多热烈画面的信息素中,艾尔并没有作声。言泽依旧如故地情感微薄,一脸安忱凑近艾尔手边,让他揉了揉自己半干的黑发。 不同于李登殊纯正的东方血统,言泽只继承了其中的一部分,黑发之外他的眼睛是让人安定的湛蓝色。虽然以往遭到了身边许多人的吐槽,认为安斯艾尔对于东方血统似乎有一种骨子里的偏好——毕竟他在中盟军校期唯一一个在被告白后回信拒绝的人就是个黑发黑眼睛的女孩子,让人知道了以后无限咋舌。 原本艾尔对此种言论不以为然,但直到此刻他才觉得似乎确实是这样。不然当初刚被流放崩落星系时,他不会一眼把言泽从那堆难民中挑出来,给这个瘦小的孩子分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食物。 艾尔叹息一声。 虽然看样子言泽已经被肯塔他们找了omega洗过一遍,但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上心程度差异还是大的。艾尔给潘西发了信息告知这件事后,便持回了一颗慈父之心,哄骗言泽再去浴室好好检查清理一遍。 但是这次却令人出乎意料的,艾尔和他说了几次,言泽都只是面无表情团在床上,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到艾尔凑近再度温声和言泽解释的时候,他才不情愿地挪了下来。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处理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但到底还是有股尴尬埋在心底挥之不去。况且艾尔心底那股挥之不去的惴惴一直随行,以致于等他替言泽收整完而后收拾了余下为数不多行李走出卧室门时,都没察觉到站在一旁的肯塔。 肯塔杵在门边许久,手里卷了件衣服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本想艾尔出门时只消随口问他一句,他就好顺理成章把事情推出来。没想到艾尔微蹙着眉头满脸若有所思,根本没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于是肯塔不得已出了声:“殿……伊恩大人!” 艾尔一激灵回过神来,却见肯塔手里卷着件色泽鲜艳的花衬衫——艾尔愕然看着他把这卷东西递到自己面前,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昨晚……言泽回来时,身上穿着的是这件衣服。” 不消他说,艾尔面对这件衣服就已经从心底萌发出一种对alpha信息素的抗拒。他表情极为复杂地接过了这一团皱皱巴巴的衣服,刚想再多问几句,突然觉出衣服里似乎还硌着什么硬物。 他看了肯塔一眼,beta微宽的脸庞上难得神情深沉,静等着他把那东西拿出来。 艾尔手指微微一动,松垮堆着的衣服就顺着他指尖滑落了下去。再度四散开的alpha信息素味清晰可辨,是股皮革香。而随着扩散香味一起浮露在他掌心的。 是一枚银制勋章——联盟的苍银白鹿勋。 艾尔沉默着翻转过来勋章,在勋章背面,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让他有点绝望的名字。 弗兰·奥斯本。 第035章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 阳光旋落在睫毛上时没由来让人感觉到一股痒意。 周围有种私语时不聒耳的嘈杂。弗兰在半梦半醒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呓语, 等察觉身边似乎有个阴影投下时,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几天颠倒昏沉的春梦里,感觉到颊边有股被小猫轻嗅时惬意融融的痒。 于是他也如惯常般一把抬起了手, 毫不客气地展示自己身为alpha的英姿,一把揽住了身边人的脖颈,带着笑睁开了自己惺忪的睡眼:“宝贝儿……” 然后他看清楚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发小震惊的双眼。 弗兰:“……?” 艾略特:“……!”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震了,下一秒艾略特和弗兰都蚱蜢一样往后猛弹了许多, 弗兰“嗷”一声怪叫:“怎怎怎怎怎么是你!艾略特?!!——诶?” 他往后弹的动作到一半突然被人截了下来, 原因无他,有人抓住了他扬至半空的手臂。弗兰下意识望过去一眼,看清自家姐姐没什么表情地扣着他的手腕,他才后知后觉感到一股痛感。 缇娜冷瞥了他一眼后松开了他的手, 弗兰看着自己手背上粘着的留置针,还有顶棚上垂落的挂满药瓶的自动换置输液架,懵然道:“我……在医院?” “不在医院你想在哪里?”艾略特吁了口气, 也有些语气不善:“还躺在你的24h无人贩售情人宾馆里吗?” 弗兰原本闻言还想辩解几句,没想到缇娜在旁边冷哼一声, 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艾略特靠在旁边的椅子上继续道:“弗兰·奥斯本,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成为联盟史上第一个做死的alpha” 这句话冲击力远比其他一切都来得大,以致于不光弗兰涨红了脸, 在艾略特话到中途时推开病房门的李登殊也卡了动作。 第82章 见又有人进来,弗兰饶是脸皮再厚也红了脸。李登殊立在门口,手上还带着个花篮。他顿了顿:“抱歉, 我好像听到点不该听的东西?” 缇娜冷嘲道:“有什么不该听的, 他自己做得出这种荒唐事儿,还怕别人知道么?” 李登殊不置可否, 进门把带来了花篮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站定在床边同弗兰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弗兰挺在床上仰头看着他,内心还有几分尴尬:“还好。” 李登殊微微颌首,抬眼看着病床边上的电子入住认证,慢慢冲另外两人道:“虽然你们对于弗兰的病因直言不讳,但就这么让大家都知道了是不是也不太好?” 他回头看向神情有些微妙的艾略特和缇娜:“毕竟,我刚来到这里做访客审查后,得知弗兰进了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的时候,也觉得心情十分微妙。” 缇娜看了艾略特一眼,后者福至心灵挠了下头。 “什么?”艾略特拧眉道:“我记得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他住院这件事。” “是的。”李登殊应声,然后冲他们扬了下手腕上的终端:“但你有一个热心至极的副官,艾略特。虽然你没有透露具体的消息,但利奥在得知你昨晚从南区找回弗兰以后,就已经纠集了东南军区一批人,合资买了许多礼物,打算来看望弗兰了。” 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弗兰瞪圆了眼睛:“什么?” 缇娜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就连弗兰望向他的眼神也开始哀怨。茫然的艾略特忙不迭冲两人剖白自我:“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缇娜头疼到不想再看到他们:“揣摩上司的想法再投其所好本来就是他们喜欢做的事情……见鬼。” 脑海里的警钟仿佛催命一般敲响,弗兰挺在床上伸出脑袋:“现在给我办理出院手续销病档还来得及吗?” “不,我想……就算现在去做也来不及了,”李登殊看着弗兰的表情潜藏着一点同情:“我过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东南军区的一批人,现在他们应该也要……” 此时此刻走廊外恰好响起了电梯抵达当前楼层的清脆叮声。 李登殊继续道:“到了。” 在弗兰愈发窒息的神情中,李登殊感到手腕上一阵轻颤,他垂眼看了下通讯终端,发现了格林发过来一条通讯:上将,听说弗兰生病了,你现在在医院吗? “现在,”李登殊声音淡淡道:“似乎不止东南军区,似乎西南军区也知道消息了。” 弗兰的表情逐渐龟裂为绝望,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挣扎,电梯门打开后走廊里响起呼呼啦啦的脚步声。一串大笑声还没推开门就已经传到了病房里,当头就有人幸灾乐祸高喊着冲进来: “弗兰!!听说你被omega睡到住院啦?!!!” * 单人病房里的讨论话题成为了即便三个上将在场也无法拯救的局面,弗兰被一堆同期围着折腾,缇娜看不下去后先一步走了出去,李登殊缀在后面,顺手带走了还意图弥补挽回的艾略特。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本来就是军部医院中的传说,也因此在军校里和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挂了勾,以致于军部出身的alpha,但凡自己还有口气,都不愿意被抬进这个地方。 废话,进了这儿不就是把自己不行写在脸上了吗? ……而且不行还是少的,最关键的是,军部这种话篓子开会、唯恐天下不乱的兵痞子凑堆的地方,事情一旦被一个嘴快的知道了,就会风风火火蔓延至整个军部——乃至三大军区。 这个标签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一辈子。 艾略特临出门时多看了一眼弗兰的神情,alpha脸上已经呆滞的生无可恋让他也觉得无比同情。但最后还是关门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转而跟着另外两人走去了另一边无人处。 好在这层目前就弗兰一个入住病人,剩下的地方都是空着的。缇娜站定在走廊另一端尽头出,微眯起眼睛看向外面。 默斯顿光悬驰道的二期环岛终于在胡里当斯为首的法政院推动下行将竣工,只不过最近联盟内部事端频发,这几日便先停工了几天。她看着外面,眼底青黑难掩,最后转身过来沉着眉头解开了领口的口子,长叹了一声背靠在栏杆上。 风吹过来时候吹动她长发飞舞,恰似她本人现在烦躁无匹的内心。 艾略特过来时和李登殊解释了一通:“昨夜我们协助巡检处搜查南区,过到那边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入住的,就干脆一口气扫了一通……没想到把弗兰给扫出来了。” 艾略特一阖眼还能想起来那时候。 巡检处的几个新入职的家伙涨红着脸来跟他报备,原本他不怎么耐烦巡检处手下们和他们长官孟德南这一脉相承的支吾法,但等他们报出弗兰的名字,且分外艰难地描述了一下现场“战况激烈”后,艾略特先是愕然,而后自己都给气笑了。当即亲自捞人送来了军部医院,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缇娜。 然而李登殊微一颌首,关注点却是在另一边:“巡检处搜查南区?” 艾略特点了点头:“是。” “前几天订婚宴上的事情出了之后,默斯顿就开始了大搜查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但巡检处一边继续调查这桩案子,一边又要进行全城戒严,余下的事情人手就开始捉襟见肘。” 第83章 艾略特跟着倚在栏杆上,长叹了一口气:“孟德南找元帅特批了协查令,结果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楞头找到我这里了……真是……切。” 这次换不远处的缇娜凉凉道:“他找你大概是想让你心怀不满的话就公平竞争,别再搞什么女装靠近吉安尼的三俗烂把戏。” 没想到隔几步路的距离他们俩的话也能被缇娜听得一清二楚。艾略特语塞,看着缇娜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有些着恼地上前几步申明道:“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缇娜看了艾略特一眼,这次却没有说话。李登殊知道她也明白说过了头,走到两人面前开口岔话道:“德文怎么样?” 然而他似乎也开启了一个不算好的话题。 这话一问,剩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艾略特动了动嘴唇半晌没法出声来,最后是缇娜叹了口气:“没救过来。” 李登殊眼皮一跳,却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沉默了会问道:“遗体呢?” 李登殊早先深受前任元帅石正荣照拂,他身边的亲卫队长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对他另眼相待。不提最近的事情,三人中和德文交情最深的也该是李登殊。然而这会儿他却表现得如此平静,让缇娜只觉得疑窦更深,再联想到昨晚德文最后的话,几乎让她开始有几分忌惮了。 “解剖。”缇娜道:“这中间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 然而这次开口的却是艾略特。 “解剖?”他皱眉道:“德文曾经是亲卫队长,已达中将军衔,就算后期被降职也是官至中尉,缇娜,你要对他的遗体解剖不但需要取得家属同意许可,还要上报元帅!” “我已经在走审批程序了。” 她语气冷硬,话中隐含着不容置喙的警告。这让艾略特一噎,再无话可说。 “办事果决也许是优点,”而李登殊看着她道:“可独断专行不是,缇娜。” “或许元帅特批的三个月假期还不够你摆正自己的心态,”缇娜神色愈冷:“手伸得太长不是什么好事,李登殊。” 就算方才没朝着艾略特说重话,可这一挡也把两人剩下能说的话都挡了回来。气氛凝滞到了冰点的当下,另一边病房门突然打开,东南军区一群人热闹够了,一道儿勾肩揽脖出来。 联盟三上将分辖的三大军区,治军风格都极为迥异。其中尤以艾略特手下的东南军区为甚,毕竟主将从不端架子,手下的一帮人也都跟着和乐起来,故而对面向上将们也没什么畏惧感。 恰巧这会儿电梯一响,早先问李登殊消息的格林也抵达了这一层。 格林先和一堆东南军区的人打了招呼,似乎说了几句什么后,那帮人便冲这边遥遥一指。三上将都在此处,他们也不往这边生凑,只又笑闹着一礼,转而便推推挤挤进了电梯。 格林看到这边先是迟疑了一下,还是大步走了过来。他和三人见了礼后,转向缇娜道:“上将,刚才我看到您的副官带着卡勒教授进了军部医院,但现在似乎还没有联络到您?” 缇娜应声,抬手把切成静音的通讯调开,这才发现他们对话时那边已经传输进来好几则通讯。缇娜叹了口气后,和他们道:“我先走一步。艾略特,你告诉弗兰一声,让他有什么事就联络我或者管家。” 她行色匆匆,让艾略特也只跟得及应了声好。几人目送缇娜离开,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朝着病房那边走去。在里面对着丧浓度继续加深了的弗兰宽慰了一会后,李登殊先带着格林转身离去。 这会儿病房里只剩下了艾略特和弗兰两人,艾略特看着他满脸苦相,想笑又要忍,神情便愈发怪异。而陷在被子里的弗兰踌躇了一下,还是冲艾略特开了口。 “艾略,兄弟,帮我一个忙。” 第036章 环形归零 艾略特替自己倒了杯水, 大刺刺坐在一边:“说吧,想也知道缇娜走了以后你才开口是在想什么,你要找那个omega么?说实话, 我们当时去的时候里面可就只有一个险些精尽人亡的你,半点omega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连外围监控里也没有。” 弗兰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脑海中却是想起那些浮艳画面中omega雪白的身体和清澈的眼睛。他样貌和之前弗兰身边的omega比妖艳不足,但却显露出一股难得的天真。 只不过行动上的狂放和那股天真相差甚远。 而且身为一个omega, 他的力气未免也有些太大了。弗兰不动神色揉了把自己还酸着的要, 又顺手摸了把自己的后颈。 而且似乎也对alpha的后颈腺体很感兴趣。 还好这会儿腺体上边的印子都差不多消了,不然被知道了又轮到弗兰一波好看。他头一次遇到这样子的omega,情到浓时他标记了对方,却又被小家伙歪头一口在腺体上咬了回来……虽然没落下什么齿痕, 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快慰和战栗到现在都还让弗兰记忆犹新。 他下意识摩挲上自己的最初,内心不由叹息。可惜的是,他好几次试图去和那小家伙接吻, 到最后都被对方摁下脑袋明示拒绝了…… 明明睡了这么多天,却连亲也没亲到, 这也太…… “喂。” 一旁的艾略特黑着脸道:“弗兰,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废料。” 弗兰登时脸一涨红,欲盖弥彰地坐直身子, 同艾略特告歉。见艾略特脸色好容易和缓点,弗兰靠回去,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他是谁。” 第84章 艾略特意外地抬起眼, 弗兰那双湛蓝色眼睛看着他:“那天, 我们在会所里遇到的那个omega是安斯艾尔,对不对。” 原本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艾略特忽然静默了下来, 他站起身看向弗兰:“是谁告诉你的。” 弗兰道:“别那么紧张,你们中间的事情我是不会介入的。我是想说,那个omega,应该就是安斯艾尔身边的人,虽然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我没太注意,但我现在肯定,就是他。” 艾略特拧着眉头:“我怎么想不起来……”电光石火一瞬他突然记起了艾尔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瘦小omega。 弗兰也不顾手上还插着针管,一把攥住了艾略特的手:“拜托了,帮我找到他!” * 下行电梯里只站了李登殊和格林两人。 “南区昨晚的骚动已经扩大,今早巡检处甚至把中心区附近的路段都封锁了。”格林道:“最初起因都一样,巡检处本来一概都按照醉酒纠纷或者财产情感纠葛后伤人处理,现在事发数额越来越多,他们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这几日默斯顿纠纷频发,最开始都是普通的情感或财产纠纷问题,但到最后无一例外演化成了冲动伤人事件。而且行凶者短期内情绪异动明显,等数量堆积到一定程度后才引起了巡检处的警惕,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的不同寻常。 “终于开始插手了……现在能确定么?”李登殊问道,目光投向了透明电梯外依稀可辨的默斯顿南区。 “已经确定了,”格林道:“我私下又派人去确认了一遍,确实发现行凶者的后颈腺体上都存在异物。而且他们自己对这件事情毫无所觉……我通过巡检处那边拿到了其中一个被击毙行凶者后颈腺体上的东西。” 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不断缩减,在内的视野也开始受限。格林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子,低声道:“就是这个……上将。” 李登殊接过来。 袋中的东西不到米粒大小,明明是原型塑胶制的外表,但内里的质地坚硬,看上去极为怪异,他微微拧眉,低声道:“拿去核验,但不要走军部通道。” 格林应声:“我明白了。” 这会儿已近底层,李登殊微微颌首,把东西递还给了格林。缀在他身后的alpha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不过这次格林换了种方式开头:“登殊。” 李登殊回头看了他一眼,格林看着他,语速沉缓了下去:“安斯艾尔先前去过南区。” “格林,”李登殊道:“不会是他。” “我有时候在想,也许你的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格林继续道:“但客观事实就是,自从安斯艾尔以联姻使臣的身份抵达联盟后,麻烦就层出不穷。从先前那艘被尼德霍格劫持的幽灵舰,到后面元帅被行刺,前不久他刚去了南区,结果现在南区又出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我们最好不要把联盟的内斗加诸到无关人员身上,”李登殊目视前方:“现在军部和法政院关系不容和缓,监察会又没有实权。胡里当斯虽然手握财政,但没有军队的他和国内威望居高不下的元帅相比始终会处于劣势。正面冲突既然讨不了好,那么如果你是胡里当斯的话,会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格林没有说话,但是他非常清楚李登殊的意思。 胡里当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通过外部的一只手,来搅动现在的定局,以期在动荡中重觅一丝生机。 那么无论是和联盟嫌隙已久、虎视眈眈的帝国,还是在暗中窥伺许久的崩落星系,都有可能成为胡里当斯选择的对象。 但依照他们掌握的证据中,单从先前莱文森的自认自己动手杀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并一口咬定现在的安斯艾尔是崩落星系那个臭名昭著的星盗组织尼德霍格安排的假货,就足以见安斯艾尔和尼德霍格脱不了干系。 而且,最重要的是。 “安斯艾尔没有动用尼德霍格的人手,他找到了南区一个叫叶铎的人。虽然他的履历看似没有破绽,但经过我的查证,这个人是窃国之乱后抵达联盟的帝国偷渡犯。 他早先是不怎么纯正的郑杨系,也正因此在大清洗中保下一命,仅仅是被驱逐出境了事。 和安斯艾尔见过面后,他就开始在南区活动了起来。只不过这个人军部出身,警惕性极强,一直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线报可以确认的一点是,他在找东西。” 格林看向李登殊的侧脸,语重心长道:“就算你不愿意怀疑他,那至少,听我的话……不要再轻易相信他。” 李登殊良久没有作声。 就在格林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对方无奈似地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但是格林,即便你不愿意相信艾尔,但至少相信我。他确实和这件事情无关。” 格林急道:“但是……” “你刚刚也说到了,叶铎在找东西。”李登殊坦然道:“我们要找的人,行为明显和寻找无关,也许更多时候他只是在靠近别人,而后寻机把这东西植入别人的后颈腺体罢了。不是么?” 格林语塞,但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我明白了。” “或许我们无法在这件事情上达成共识,”李登殊道:“但也没关系。归根到底,艾尔也从来没有试图谋求过其他人的信任。” 第85章 那场战争终究是改变了这样一个人。原本骄傲纵意的小王子终归是彻底把自己的一部分埋在了过去,归还回来的他背负起了他经历过的所有黑暗——他没有杯弓蛇影地去畏惧把信任赋予给一个人。 但他却不太愿意去背负起别人的信任和期望了。 “他从来只是,”李登殊叹息也似道:“毫不犹豫地走自己想要走的路罢了。” * 此时缇娜正坐在车里阖眼静静听卡勒的报告。 “经过解剖我们确认死者身体并无异状,死因是内脏破裂失血过多导致的多器官衰竭……以及最后我们的强制性……” 孟德南把车辆停在地下停车场一处隐蔽无人的地方,这会儿四下一片静谧,只有坐在后座的卡勒一个人的声音静静淌着。卡勒隐去了最后半句,像是有些不忍似地,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来: “以及这是我们从遗体里提取出来的东西。” 缇娜睁开眼睛,抬手接过那个在透明袋中封装好的小东西,依稀可辨上面沾染着的颜色暗沉的血迹。 “做核验了么?”看了会儿后她轻声问。 “经过检验,我们确定外层是生物质膜,”卡勒道:“至于里层的东西,似乎是什么电子装置,提取出来后不久我们去做检验,还在扩散着微量的生物电波。” 缇娜微微一皱眉,这次换前排的孟德南开了口:“缇娜上将。” 尽管和缇娜接触了这么多次,孟德南说话依然不免紧张:“接下来是我要补充的部分……近期南区频发伤人事件,行凶者大部分突然进入情绪动荡,然后开始激情伤人。最初我们当作个案处理,但事情多了后开始逐渐严查其中的关联。” “我们已经在超过五个以上行凶者后颈腺体上发现这个东西了。” 他惴惴不安看了缇娜一眼,然后收了声——当德文也牵涉上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不能把南区的事情按照有人蓄意报复社会而采取的恶劣行为定性了。德文身上背负着刺杀元帅的案底,那么南区的事情也就极有可能和元帅刺杀案有所牵连。 那会是什么,孟德南想想也觉得是他不想干涉的政治斗争。 要知道吉安尼这会儿还在陪着昏迷不醒的赛鲁普,订婚宴当晚的事情孟德南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想及此,孟德南看向缇娜的眼神都带了点希冀——快点吧,察觉到异状然后把这个烫手山芋接到军部手里,放过巡检处。 不过还没待缇娜开口,卡勒先问道:“孟德南大人,您是说,南区涉案的行凶者的植入点都在后颈腺体上吗?” 孟德南愣了一下,然后应声道:“是的,牵扯的既有alpha也有omega,除了后颈腺体上都出现了同样东西外,没有什么共通的相似之处。” 他们两个先头过来找缇娜时,只通气到有相同提取物这里,剩下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说。 孟德南有些微妙地紧张,以致于他忍不住干咳了几下缓解喉咙的绷紧。 “我明白了。”卡勒看向缇娜:“上将,我刚才遗漏了一些,现在补充一下——我原本以为这些不怎么重要,只写在了解剖报告单里。” “我们拿到的提取物,德文身上一共被植入了五个。”卡勒皱眉同缇娜道:“除却四肢之外,最后一个提取物并没有和南区案件一样被注入腺体,而是植入了头部。” “头部?” “是的,头部。”卡勒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在约后脑皮层的位置,极为靠近神经中枢。” 话说到这里,卡勒也如孟德南一般再没有说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察觉到了这中间不一样的意味,选择点到即止后缄默不语。接下来的事情也不用他们解释,缇娜想也知道,能够通过影响腺体来大幅影响人的情绪行为的提取物,如果如此多数量的放入德文体内的话,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缇娜没有再说话,默默推门下了车,临走时道了声:“我知道了。” 语毕转身离去。 车里孟德南和卡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先说离开。 缇娜步速飞快穿梭过停车场,然后抵达了医院正门。恰巧此时,李登殊和格林一前一后走出大厅,正朝候在不远处临时停车区的专用车辆走去。 缇娜截了过去。 “李登殊,”没等上车李登殊先听到了这一声,alpha别过头去,看到缇娜显然来者不善的样子。 格林身形微动,明显想要挡在他俩中间。然而李登殊抬手拦住了格林,正要有所应答,缇娜停步在他面前,单刀直入道:“我想要提审莱文森·科洛德。” 李登殊只是看着她,并没有作声,格林对中间的关窍心知肚明,此刻也不再管顾许多:“缇娜,这不——” “拜托了,”缇娜没有理会格林,而是直接看向李登殊道:“不是以军部上将的身份,而是以缇娜·奥斯本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就让格林没了言语。而一旁李登殊眼神也明显有所触动,他看着缇娜轻声道:“我想要知道原因。” 缇娜垂下眼睛顿了几秒,而后拿出来了刚才从卡勒处拿到的提取物样本,递向李登殊。 缇娜能拿到这些东西并不奇怪,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李登殊身侧的格林险些不能控制表情。 “德文遗体上提取出了这些东西……核验过后我们猜想这可能会大幅度地影响人的情绪和行为。或许,他死前的一系列的行为都受到了诱导。”缇娜神色凝重,看向李登殊:“我想要一个真相。” 第86章 南区的事情居然还和元帅行刺案有所牵扯吗? 格林下意识去观察李登殊的表情,却发现上将本人依然八风不动。 “莱文森和德文的共通点,只是曾经同为前任元帅的亲卫队成员。”李登殊看着她道:“他们不在一起共事许久,或许你并不能得知你想要的。” “你相信直觉吗?”缇娜道:“李登殊,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可能才是一切的症结所在。” 李登殊看着她,良久后轻声道:“我答应你,缇娜。” 缇娜脸上露出一点宽慰来,格林在后面低声道:“上将——” “然而,我的应答和你一样,”李登殊看着她道:“并不是以军部上将的身份,而是以李登殊个人——” 在缇娜有些疑惑的眼神中,李登殊郑重看着她,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我答应你。” 第037章 旧芒 “伊恩大人!” “你怎么能就这样留下我独自离去呢!” 捷尔西甫一进门, 就对艾尔发出了一串控诉。他原本的格子大衣换成了风衣,里面的内衬也改了纯色的棉麻衬衣。唯一不变的是那个缀了沉甸甸金制装饰物的帽子还压在头顶,让艾尔觉得这才是捷尔西驼背的元凶。 别馆里的一众使臣被这一串话说得不着四六, 好在有两个警醒的知道这该是联盟的高官,过来给让了茶水。捷尔西有些忿忿地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整个人凹陷在软沙发里,倾身向前时像一个蜷躬起来的大虾米。 艾尔有些头疼地下楼来迎, 陪笑告歉了几句后捷尔西才悻悻哼了一声。见他脸色和缓下来, 艾尔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见捷尔西从自己随行背包里掏出来什么砖头也似的东西,然后放在茶几上,推到艾尔面前。 艾尔有些莫名奇妙地接了过来, 发现是一本足有三指宽厚度的纸质书。他有几分意外地看了捷尔西一眼,却发觉对面老爷子眉梢难掩挑着一片儿得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一看。 艾尔揣着满腹狐疑翻过这本书, 正面硬壳之上印着烫银字样:联盟帝国3780年联姻修行专讲。 旁边还列着小标题:捷尔西·特内亚专著,以此贺联盟与帝国偕同共进, 友谊长存。 艾尔抬头看了捷尔西一眼,被对方嘴边那点自豪的笑意所打动,而后又继续低下头翻阅这本巨作。其中共分成了五卷七十六个章节,从日常礼仪到ao沟通再到出席国家高级会面须知以及夫夫相处之道, 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艾尔目光一溜向下,被目录上紧窄印刷在一起的小字弄得头昏,等到最后居然还看到了爱情保鲜小技巧和omega的产后修复及alpha的护理之道。 艾尔:…… 他抬头意味深长看了捷尔西一眼, 就先前这位老学究的表现, 艾尔还以为这位是坚决的传统派,信奉ao在一起只要牵个手就能感动上苍繁衍下一代的类型。 没想到玩得还挺花。 捷尔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艾尔在想些什么, 当即放下了水杯义正词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联盟和帝国我们双方的未来,多么神圣高洁的事情伊恩大人,不要用普通ao的龌龊来代入上将和殿下。” …… 大概他和李登殊就是作为两国吉祥物存在的吧。 艾尔敷衍地应了一声,把捷尔西看出他不端正态度后的牢骚当作耳旁风。他随手又把书翻到了扉页,结果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们的婚书。 这页艾尔在第三交换站签署下的婚书是他先前以安斯艾尔身份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明明时隔不久,却不知道为何此时看来就已经恍如隔世。婚书上的苍银白鹿和黄金蔷薇刻印微微浮凸,纤毫毕现,仿佛在这薄薄纸页中压进了实物。 而下方两人的签名也依然如旧,李登殊和安斯艾尔的名字在纸页上遥遥相对,相敬如宾——代入李登殊一惯风轻云淡没什么大动荡的脸,只觉得两人的名字也写满了不熟。 艾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收眼时却发觉捷尔西正极为古怪的看着自己。艾尔轻咳了一声,给自己粉饰过去,随口奉承了一句道:“好配。” 他话说得本没什么目的,不过是无心带过一句。没想到捷尔西却发出一个短促的鼻息,很有些傲慢地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写尽了敷衍。 艾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不是“伊恩·达特”,而是帝国的王子,“安斯艾尔·卡尔纳特”,被人嫌弃了。 他这辈子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安斯艾尔这名字放在过去什么时候不是被大家仰慕与憧憬的存在。而此刻他却着实被联盟的礼教大臣鄙视了一通,这让艾尔想起不久前捷尔西指责他时被自己敷衍过去的那句话: “殿下既然现在好不容易从崩落星系出来,你就该多多提点他,纠正掉他在那里染的一身坏毛病。” 虽然崩落星系环境恶劣,生存条件艰苦……倒也真没到沦落成捷尔西口中暗指着的那种腌臜地方。 到底人不能明白,他们出生在长明星系内,能不用从小就苦于灾厄和贫穷饥饿是种天大的幸运,可这种幸运被培植过后所催生的那种傲慢实在有些让人不适了。尽管艾尔曾经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但是六年的崩落星系生活后,他现在对这些人那种天生优越感开始觉察到细微的刺痛感。 第87章 啧。 艾尔抚在书面上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撤开把书抚合上。他懒散散靠在沙发山,单手搭肘,另一只手给自己端了奉在一边的红茶。 捷尔西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过了火,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书,而后道:“伊恩大人既然看过了,那我们接下来就——” 只要安斯艾尔想,他可以远比一切人都更为傲慢和慢斥优越感。 既然如此。 “稍等,捷尔西大人。”艾尔嘴角噙笑,神情一瞬间倨傲了起来:“您在书中所提及的只是联盟的部分,但对于帝国礼制的认知实在是过于贫瘠了。” 捷尔西顿了顿,把书翻到一个页码上:“如果是说婚礼仪程上的话,我已经写进去了。” 没等他推过来给自己,艾尔先一步道:“捷尔西大人,或许您已经搜集了各方关于帝国的资料编撰了这本书,但是安斯艾尔殿下身为帝国王储,卡尔纳特家族血脉的继承人,他所要遵循的礼教远比帝国普通贵族来的繁复。” “您所写的东西,或许适用于普通的帝国贵族,但是套用在殿下身上却是有些逾矩失礼了。不过捷尔西大人毕竟不是帝国子民,没有经历过帝国皇室的专业教养,对帝国礼仪不通也情有可原。” 他就以傲慢来杀退傲慢。 人称最深挖礼仪的老学究被这一段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自己也知道是因为刚才自己言行有失引发了对方的不满。不过到底到哪里都被人敬着,也从来颐指气使惯了,所以捷尔西并没有闭口不言,而是反口道:“哦?既然如此,那我就领教一下伊恩大人的高见了。” 早察觉到艾尔开始不爽的肯塔此时在后面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只祈求殿下能够不把事情闹过。 艾尔微微一笑:“好说。” …… 这么一好说,足足说了四个小时。 等到捷尔西都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时候,肯塔才上来打了圆场:“伊恩大人,毕竟两国联姻,我们都各有让步。不然这剩下的部分,我们就先算了吧?” 对比已经有些如坐针毡的捷尔西,慵懒倚靠在沙发上的艾尔依旧游刃有余。实际上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那么大火气,但艾尔还是被骨子里那股难得冒头出来的傲气撑着,跟捷尔西对峙到底。而此刻他气也消了,便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这样也好,那就有劳捷尔西大人继续费心操持了。” 捷尔西连最后的送客茶都没再喝,硬梆梆递了句明天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艾尔联络了车来,交代了肯塔一些事情后,便带着言泽回西区了。 从早到晚折腾到这会儿,明明什么实质性进展都没取得,却已经到了夕阳西下时分。言泽趴在车窗上看外边风景的样子和昨天的潘西如出一辙。到最后艾尔见他看得入迷,干脆在离开驰道之后就下了车,带着言泽沿着小路走回去。 西区不像南区,从头到尾来往人和车都不多。幢幢别墅林立在一起,交相掩映间巍然拢出一种静谧,而路边围墙栅栏上攀着的藤蔓花影却随风隐动,光斑树藤的间隙晃动摇曳,然后混落在地。 言泽这次没有安安静静跟在艾尔身后,而是在眉眼中透露出的新奇里开始试图捕捉光影。他在树影摇晃中伺机而动,蛰伏后扑捕光斑却落空时总会再向前张望一会儿,显示出一种迷惘的好奇。 艾尔看他玩得兴起,就索性放慢了步伐。两个人走到最后一丝夕照湮灭于天地,远方只剩下了昏暧的晚云,这才把短短一程路走到了头,拐角看到了那栋宅邸。 这会儿而楼上亮着灯,想来物管那边早把电力修好了。艾尔向言泽解释了一下后,少年眼里那点潜藏的警惕消解了下来,转而开始跃跃欲试想要翻过围墙。艾尔还没有来得及阻拦,只听不远处头顶的窗户哗啦一声—— “你们!快回来啦!!”潘西在顶上笑嘻嘻伸了脑袋,手里举着的东西一瞬间让艾尔觉得自己晃了眼——然而他又把那小号放在嘴边气壮山河地吹了一口。 那破铜烂瓦飞流直下的声音让艾尔感觉到一阵战栗,只觉得这一闸噪音泄洪一样涌向了四面八方。潘西在崩落星系呆惯了,一时间到这边还有几分不适应——这艾尔都充分理解,但如果因为这样被其他住户投诉那可就有些不妙了。 于是艾尔压低了声音阻拦他道:“潘西,不要扰民!” 潘西没理解这个意思,拿着小号趴在窗台上:“你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言泽却直接攀着墙头横跃了过去。那道影子像飞梭一般,径直落进院内,然后片刻没停地踩着宅邸边上的一棵树接上花厅顶棚,一路爬上了二层楼顶。潘西只知道言泽爬了过来,但是视角受限之下却根本看不到言泽的身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言泽已经当空落下,一把推他进了房间里。 艾尔目光所及之处就只剩下了那扇空荡荡的窗,连带耳边一串叮叮咣咣混杂着人声的响动。 他怔在原地目瞪口呆了几秒,然后认命地快速在正门口扫过虹膜跑了进去。 第038章 夜游 艾尔跟上来时, 言泽正坐在潘西身边认真端详着那只小号。 二楼窗户边上的一个立柜刚刚被撞倒了,好在里面尽是些耐摔打的东西。这会儿潘西正扶着腰慢腾腾把柜子扶正摆回去,嘴里嘟囔道:“祖宗!祖宗, 言小泽啊你真是我的祖宗,好悬你没把我的腰给坐断了。” 第88章 艾尔闻言撑在楼梯边上笑出了声。潘西扭脸嗞他,义正词严声讨:“安斯艾尔!你还笑!” 他不说还好,说完艾尔干脆走上去坐在地上笑了起来。言泽端详了许久不得要领, 见艾尔过来, 当即凑过去试图吹了两下,最后只剩下跑气声。他拿着拿小号瞠了会,最后戳了把潘西的腰,示意他后把小号塞回他手里。 潘西悻悻接了过去, 嘴里不忘道:“明明在家时候我们俩凑堆儿的时间更多,但你怎么就只知道跟艾尔亲——天呐言小泽,你身上这次是什么信息素?” 潘西一脸惊奇地凑过去深嗅了一口, 咂道:“这味道,也是有够独特, 还挺好闻的。” 艾尔无言叹了口气:“我今天把言泽里里外外又洗了两遍,你居然还能闻到——” “那当然了,”潘西跟着捏了下言泽的耳朵,得意哼哼:“身为一个omega, 对alpha的信息素敏感是我的本能,谁也不能阻挡我释放天性。” 但说完他又惆怅了起来:“但我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天性,却一直没能找来一个合衬的alpha……!” 艾尔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言泽在, 不要乱说话。” 言泽闻言抬眼看了看他, 又往艾尔身边团巴了点,一双猫眼清澈无波:“艾尔。” 艾尔十分受用地揉了揉言泽的发顶, 潘西无言看了会儿,小声道:“我们这算不算自欺欺人?明明相比之下我们两个才是经验最贫瘠的……” 艾尔心里压着事情,手搭在言泽头顶有一搭没一搭揉着。潘西继续嘟囔道:“可怜我长这么大甚至都没被人临时标记过……!好歹艾尔你还——” “潘西。” 安斯艾尔的语调在那个瞬间冷了下去,潘西抬头时撞上了他已经开始晦暗下去的眼神,自知失言,当即弥补道:“对不起,艾尔。” 艾尔摆了摆手没再说话,缓了会儿才道:“没什么。” 潘西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还是有几分局促。艾尔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激,此刻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故作无事道:“你今天怎么解决的?都吃了点什么?” 这一问潘西当即垮了脸色,哼哼道:“零食柜里那点东西,我拿来垫巴了。但是——” 这个点上饥肠辘辘的潘西不负众望又响了肚子,那串“咕噜噜”的声响比一切都要来的直接地回答了艾尔的问话。于是潘西也就闭了嘴,一派祥和地看向艾尔,示意他:你听。 艾尔险些笑出了声。他看了眼外面天色,盘算了一下觉得日子也差不多了——于是当即道:“那就走吧!” “去哪?”潘西问道。 “去一个地方,”艾尔话留一半,带笑瞥了他们一眼:“感受一下联盟美食文化的精神所在。” * 夜晚地面霓虹幻彩,车流如织。光悬驰道腾空而起,在光影流离之中包裹了整个默斯顿城区上空。而极目看去,可见外围更高处盘起的一串层叠的未竣工驰道,其顶端靠近中心城区处甚至要比联盟内最高的军部大楼还要高上数十米。 “那就是尚未竣工的光悬驰道二期,”前排的大爷抄手而坐,感受着迎面呼呼吹来的夜风,他指着曲拱腾起的驰道顶端道:“等到驰道竣工以后,环城观光旅线也将开启。到时候只需要十块钱就能够乘坐游览车环游默斯顿,甚至在开至最高点的时候可以从军部大楼顶部路过——在联盟的最高点处俯瞰联盟!” “哇!那真的太棒了!”潘西兴冲冲趴在车窗边上,在夜风中惬意眯上眼睛。他指了指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庞然大物,如同盘曲的蛇一般腾跃在空中:“请问,那二期驰道能什么时候竣工啊?!” 大爷往后打眼瞄了他们一行三个人,笑了一下道:“你们是哪来的?留置区还是帝国?” 潘西有些意外,笑嘻嘻道:“我们都是从留置区过来的——您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除非是外来人,不然不会连二期竣工的时间都不知道。”大爷笑了笑:“再有一个月——就能竣工正式通行了。” 艾尔看到潘西了悟地应了声,然后又笑嘻嘻地奉承了大爷几句,顺势问起有关驰道的其他事情。 他们三个人从西区出来以后,就干脆乘上了联盟的游览车线——不过由于这两天外环风大,没几个人愿意再坐车上天吹夜风的,所以整车发车时也就零零落落坐了五六个人。随着站点抵达,接续有两个人下车后,车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同那位老爷子。 老爷子约莫古稀,虽然已经头发花白,但却还是体态圆润,精神矍铄。潘西向来是个万事好打听,上车稀奇外面驰道没多久以后就勾逗起了老爷子身为联盟土著的骄傲,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给他们讲解起了联盟的光悬驰道。 说起来光悬驰道算是联盟特有,毕竟帝国当年为了保留贵族私有陆行舰的空中行驶权,并没有通过光悬驰道的法案,而是分门别类地给贵族和平民分别设计了空中和陆上的两大交通方式。然而联盟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光悬驰道技术在联盟不断推广的同时,也有人一直以此举例表现帝国和联盟的民主政治差。 就如此刻的老大爷,夸联盟的同时也不忘踩帝国一脚。潘西对两国积怨和龃龉没多大兴趣,一门心思直铺在光悬驰道上。原本艾尔以为他只是稀奇,但等他几次笑嘻嘻听大爷讲联盟的事迹后又都不动声色扯回到光悬驰道上,并乘机打探了一些关于材料、造价和开发商等等相关的信息后,艾尔便迅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第89章 十几分钟后游览车从光悬驰道着陆,抵达南区终点。潘西下车和大爷告别时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目送游览车载着大爷离去,良久还是愣愣杵在原地,看着人和车离开的方向。 言泽已经被街边的点心摊拔走了注意力,艾尔顾念着他,拍了把潘西道:“走吧。” “艾尔。”潘西双眼晶亮,满怀希冀和憧憬地看着上空:“你说,我们也在崩落星系建造光悬驰道好不好?” “原本你说要先修路,但是第七星沙土化严重,甚至无法打下路基……可你听刚才他说的,光悬驰道不依靠任何地面支撑,只通过建构材质本身重力调节,就可以在空中完成延展和支撑……!” 艾尔看着潘西,默默叹了口气:“好。但是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怎么会不是?”潘西应道:“恰好我们现在在联盟活动,可以带回建筑制图和材料。不然等我们回了崩落星系,那会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艾尔先一步拉着潘西朝言泽那边走去:“可你要知道光悬驰道作为一个如此大体量的投资项目,潘西,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去投入基础设施建设?” “我们当然有!”潘西忙不迭道:“只要我们联络傅荣淮,让他一声令下先解封第七星的三大矿区……” “潘西,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艾尔压低了声音:“除非到了紧要关头,否则绝不会再打矿区的主意。” “可那是崩落星系最后的倚仗了艾尔,如果没有矿区,那我们——” “对,”艾尔道:“就是因为他是最后的倚仗所以才这样。现在帝国和联盟的摩擦渐深,崩落星系坐拥三大矿区,是放在他们嘴边想吃却没法吃的肥肉!所以届时一旦有何异动,他们便会考虑崩落星系的重要性,不会对我们轻举妄动。但你再想想,一旦尼德霍格动了矿区的主意,届时崩落星系失去了倚仗,谁又会再顾及我们,届时就算崩落星系上建起再多的光悬驰道又有什么用?” 潘西被他一连串的话打回了现实,跟着皱起了眉头:“你说得对,艾尔。” 艾尔刚松了一口气,潘西却又罕见地神情复杂开了口:“可是艾尔,这么说下去的话,这些矿区在我们手里究竟是倚仗还是束缚呢……也许有它们我们能够在星际上踞有一席之地,但是也正因为有他们,所以我们才一直畏首畏尾,从来无法放开去做什么事情。” “如果我们始终有着这些顾及……那崩落星系什么时候才会被改变呢?” 艾尔跟着一僵。 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只不过崩落星系捏好手里这张牌,对于当下维持整个星系的平稳是利大于弊,而对崩落星系本身,却未必。蠢蠢欲动的帝国和虎视眈眈的联盟,这两方现在一直维持在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之中,崩落星系一旦开放矿区通行商贸,其贸易往来不可能真的均撒两国,势必要偏重于一方。 而水满则溢,一旦一方的筹码加重,占据优势,那么当两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那么他们将要迎接的是什么……是同六年前窃国之乱如出一辙的动荡,又或是更为严酷的战争呢? 艾尔又看了一眼潘西,对方眉目中的隐忧和疑虑是切实的。归根到底,艾尔即便是被流放到崩落星系六年之久,也始终无法摆脱帝国王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责任和立场。他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像潘西一样纯粹地站在崩落星系的立场上为之考虑。因为动乱的瘢痕始终如影随形,他注定不能纯粹地站在一个立场上。 他所寻求的是一个制衡的平稳局面。可是对于潘西、对于傅荣淮,对于那些从小生长在崩落星系的人们来说不是这样。他们渴望改变自己的故土,而这份渴望更在见证过长明星系的瑰丽之后爆炸生长起来——他们想要如常人一样呼吸干净的空气,饮用干净的水,占有干净的土地。 艾尔有自己的立场和责任,这是即便帝国执政者舍弃了他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即便他登上尼德霍格首领之位,也始终秉承着这样一种大局观。可是这样,对于现在过去身处黑洞γ威胁下,生命始终如流沙消逝倒数着的崩落星系来说,未免过分。 难道真的要他们默不作声地牺牲下去么? 艾尔一阖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第039章 游天灵鹫 “你已经在着手联络这些事宜了吧?”艾尔道:“那等到明天, 你就联络傅荣淮——不过我们说好,过度开采始终有弊,而且现在崩落星系一直被人盯着, 如果出口过度,到底还是个麻烦。” 光从先前康因斯坦那边帝国的态度,就能知道伯温森对于崩落星系的金银矿有多么看重。而且此外帝国和联盟从来没承认过崩落星系的政治地位,他们这样形同黑户的存在只有混迹海关走私的份。 潘西当即笑得志得意满:“安啦安啦, 交给我艾尔。” 艾尔猛然反应过来, 拧眉道:“你不是,其实已经这么干了吧……” 潘西没敢应声,心虚地陪笑了一会儿后转移话题,一指前方道:“哇!言泽!你在看什么东西!” “喂潘西!”艾尔叫不住人, 只能见到潘西如一溜烟的耗子一般逃了过去。他无可奈何跟过去,却发现言泽正趴在南区商店街玻璃窗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橱柜里的玩偶。 潘西原来只是借机脱身, 结果凑到这里来了以后自己也被橱柜里各型各色的玩偶机械吸引了注意力。他凑得远比言泽更用力,招手叫艾尔道:“艾尔!你看!这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步行者》游戏里的角色!!看他多漂亮!” 第90章 两个人就这么挤在橱窗上大呼小叫, 引得旁边路人频频回头。好在这次他们乔装打扮,丢人也没人会联想到安斯艾尔这一茬。艾尔撑在旁边一笑,问道:“喜欢?” 潘西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两眼发亮地点了点头。 艾尔向前一步跨入自动打开的隔离门:“那就进来挑。” * 潘西大抵完全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这件事, 满门心思都拱在了店里琳琅满目的机械玩偶和手办上。 这家店名为《微型宇宙》,实际上全星际连锁,早十年就已经是长明星系大部分人都热衷的存在了。毕竟无论男女老少还是alpha、omega、beta, 只要走进来总能被店内奇异的氛围和新奇的玩偶吸引, 而后被俘获为忠实拥趸。整个店嵌进南区最大的一家商场之内,又拥有朝外的独立门楣。 艾尔当年在帝国的时候, 从这家店里淘来和专人定制的玩偶手办已经数不胜数,到最后伯温森专门给他建了一个屋子摆设这些玩意儿。这事情的传说程度直到他们进了中盟军校也还没消停下去,原本被羡慕埋了眼的帝国学子不遗余力把这件事情传递出去—— 让那些联盟的爱哭仔们也跟着眼热! 相比多年前记忆里的样子,这家店面要比艾尔常去的小一些,但也足站了三层。甫一进门最惹眼的就是柜台旁边打通三层后放置的机甲展区。 一座同比缩放后也足有十多米的机甲巍然立在那里。他通体呈一种灰色调,然而远观却仿佛镀了一层银,璨璨发出点荧光。机甲设置的规格和形态切换也都同比复刻了原型的样子,只不过略却了其中所有危险性的装置,保留了飞行功能。 不过就旁边的注释说明来看,也限制了飞行的时段、地点和高度,以及需要驾驶者至少考取了星舰驾驶资格证4级。 虽然4级资格证已经是最入门的,但也依然无妨星舰驾驶技能本身带来的购入壁垒。言泽兴致勃勃,另一边潘西左挑右捡眼花缭乱了好一阵儿,最终拿了《步行者》两个系列周边出来,兴奋道:“艾尔你看!我该选……哇哦。” 潘西仰长了脖子观望着这个近三层楼高的机甲:“这就是,掌握了之后足以横行星际,比肩地球纪元间核武器力量的机甲么?” 他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看:“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型号的……?诶居然没有写么?” “不会写的。”艾尔淡淡道:“所有的机甲序列号都会是军部机密,灵鹫虽然服役多年,也在联盟各大战争中露脸多次,但也只对外公布了名字和……现任驾驶者的身份。” “您懂得真多。”话语间一位女性beta站定在他们身侧,开始为顾客展开介绍:“这座微型机甲正是灵鹫最近一次的复刻款,如实还原了灵鹫的四形态切换和舱室内设,是现有微型机甲中能购入性能最顶端的一款。” “都这么大了还只是微型机甲,”潘西仰面喃喃,然后转向艾尔,饶有兴味道:“你刚才说到现任驾驶者,灵鹫的现任驾驶者是谁?” 这次艾尔却没有应声,一旁的导购小姐微微一笑:“客人是外来旅游的么?从帝国来还是留置区?……灵鹫的现任驾驶者,正是联盟西南战线的主指挥使,李登殊上将。” 潘西不由乍舌,看了眼艾尔后道:“哦……原来是他。话说就那么明显么,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导购小姐没再说话,看他们只顾盯着灵鹫,也没有其他的咨询意愿或者购买提问,便转向另一边入门的客人,临走时告诉他们,如果需要提货购买可以直接走店面四角的ai提置机,除却灵鹫之外其他店内所有都可以直接在提置机上拿现。 这次潘西没分毫客气,笑嘻嘻问过艾尔后,一步三跳地去提置机上痛宰了他一顿——把两个踌躇该拿哪个的都捏紧了手里。 这边艾尔刚做了回血牛,转而又去问言泽想要哪个。没想到言泽想也不想,点了点杵在他们面前的灵鹫,很有些兴奋道:“艾尔。” 这次换艾尔和潘西哑了火。 艾尔怔了怔,看了眼那个灵鹫后莫名其妙有了点别扭,诚恳道:“对不起言泽,但是灵鹫不太合适……他太大了,根本没法顺利带回去。我们看看别的可以么?” 言泽没有应声,只定定看着灵鹫。 也就是言泽不怎么会说话,不然开口一定就是“我只要这个”。艾尔正觉得有些棘手,刚叹了口气仰面看着灵鹫,潘西却在旁边嘻嘻一笑,拍了下艾尔的肩膀冲他道:“艾尔,别忘了我这笔功劳。” 还不待艾尔疑问,潘西已经走到了言泽身旁,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艾尔微微挑眉——然而一句话之后,言泽却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朝着外面走去。 艾尔极为意外地看着言泽这么走了出去,不由奇道:“你跟言泽说了什么?” 潘西摆摆手,抱着自己到手的两个宝贝把艾尔蹭出门:“没什么没什么!” 只不过是告诉他“不用要这个,艾尔到时候会带你去坐原装机,还有现任驾驶员亲自驾驶”罢了。 * 此时同在南区的李登殊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被安排成“崩落星系灵鹫专舰”驾驶员的事情,正和同样穿了便服的格林坐在一家再起眼不过的甜品店里。 但即便换了便服,两人在这里面也依然格外惹人注目。在第三拨从桌边走过的小姑娘频频回头后,格林把目光转回对面正考虑着点哪份套餐的李登殊身上,低声道:“上将……” 第91章 李登殊托腮撑在那里,翻动着桌上的触屏菜单:“芭菲可以吗?” 格林顿了顿:“可以。” 李登殊应道:“什么味道?” 格林见他若无其事,显然是完全过滤掉了周围的目光,当即把刚刚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颇为认命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菜单,选中了草莓口味后带着李登殊那份下了单。 晚上20:37分,就他们在外面闲散吃着甜品的档口,缇娜或许已经和莱文森会面结束,把所有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莱文森根本不知道自己攥了个什么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实际上和李登殊及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但一想到缇娜或许正在知道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格林就难掩紧张。 时及此刻,他竟然与中盟军校时期最看不过眼的安斯艾尔隐约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对方似乎还没有察觉这件事情。这真是不可思议。 格林又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李登殊。他这会正看向窗外——联盟三上将三人性格作风都分外迥异,而李登殊则是其中最为特别的一个。大部分人第一次接触他时,除却身为上将的威压感外,都只觉出来他的温和好脾性。实际上李登殊即便是处在如何剑拔弩张的局势之下,也鲜有锋芒毕露的时刻。 他惯来是让人觉得温温凉凉的脾性,说性格好也算——但总是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忐忑。相比玩世不恭的艾略特和素来阴晴不定的缇娜,李登殊毫无疑问是里面最好相处的一个。 但相处容易,知近却难。就如格林即便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摸透了他的脾性,反倒是自己顺毛逆鳞都被对方捋得一清二楚。 这会儿李登殊以一个很是放松地姿势撑在桌边上,他手边那杯冰饮里细碎的冰沙和澄黄浅青的果色混在一起,李登殊的手指尖就松松的挨在一边,若即若离。但即便是他已经放松在甜品店的氛围当中,常年的军旅生涯却也总让他有股凝成一线的紧绷感,即便是再放松的状况下,也是松而不散。 格林目光落在他身上太久了,李登殊便偏头看了他一眼,看出格林是在发呆以后他便收回了视线。格林在掩实的干咳声中接受了服务员端来的草莓芭菲,而后认命又专注地对付起了自己面前的这份甜点。 李登殊的视线就在外面往来过路的行人中游离着,格林知道他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那个在南区横行霸道四处给人刺入腺体异物的犯人,但那概率实在是太渺小了。 或许他应该早点向李登殊开口然后和元帅上报给南区开放穹膜识别加强管控?这个时机恐怕也不太行。 格林脑海中一片纷扰,他暗叹了一口气,垂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视线可及范围内李登殊挨在杯边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难以察觉地贴紧了杯壁。 格林瞬间就沿着他目光所及之处追了过去。 外面人流如织,南区商品街两侧的店面也都挤满了客人。偏偏在这样元素众多的构图中,他跟着李登殊的目光就把安斯艾尔给挑了出来。小王子依然绷着那张假脸,带着他那两个夹捧了许多零食和玩具的小跟班停在路边上。对面的小姑娘挎了花篮,胸脯起伏间脸颊上有着薄薄的绯色,手里一株蓝玫瑰正正递向安斯艾尔。 格林瞥了李登殊一眼,当即坐直了身子。 夜灯下安斯艾尔冲她一笑,两人似乎说了什么话。随着两人笑意越来越浓,到旁边的潘西都忍不住探头凑过来听时,安斯艾尔接过了那株玫瑰。 他嘴型一张一合,让格林瞬间认出来,他说的是:谢谢你,我很喜欢。 格林内心发出了一声“哦嚯”,转而看向了李登殊。 第040章 假多情 艾尔带潘西和言泽差不多逛完了整个南区后, 不出所料的遇到了希莉亚。 小姑娘的眼神灵动,他只往人面前一站,那双澄澈的眼睛中浮现的疑惑只不过一闪, 她便若有所觉地从城区雕塑旁石台子上蹦了起来,向他递出一朵蓝玫瑰的同时,又说出了先前他们约定好的接头暗语。 原本凑着头和言泽共享两只章鱼腿的潘西灵警地抬起了头,抿过嘴边的酱汁后也满脸好奇地凑了过来。他先捉了艾尔手里的蓝玫瑰回来, 递到言泽面前, 两人很是稀罕地凑堆闻了起来。 希莉亚原本被他们有些莽撞的动作吓了一跳,错愕后又带上了笑意。艾尔偏着头看了背后那两个人一眼,带着笑低声问希莉亚:“我要去哪?” 小姑娘心领神会,轻轻一笑道:“请跟我来。” * 这个点南区来往的人群太密集了, 甚至夸张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懒得带抑制剂贴的潘西最后都被街道上混杂着的信息素味儿熏昏了头,最后扒着艾尔的手要来了一贴抑制剂——意图不动声色把酱汁蹭给艾尔的手最终被言泽抓了现行,而后艾尔毫不客气地抓了他的手自产自销, 全给蹭在了潘西脸上。 潘西在后面哀怨嘟嘟囔囔了一路,等转过好几个街弯儿停下的时候, 他还险险撞到了艾尔背上。最后揉着脑袋顶儿往后撤了两步。还没待继续开口说话,潘西先撑圆了下巴,惊愕又激动道:“这、这是什么地方啊?” 大概明知故问的最佳写照就是他当下这个样子。言泽歪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阖实了潘西大张的嘴。顺带把手里拎着的大兜小兜没吃完的零食推给了他。 第92章 他们杵在一间酒吧前门, 这巷子深进,耳边除了不远处街道上仍嘈杂的人声,就只剩下了酒吧里隐隐传来的喧天震耳的鼓点和电音上。艾尔觉得自己脚下都被这声音带的发震, 大概感受和他如出一辙, 言泽还朝地面踩了一下,而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叫了声“艾尔。” 希莉亚从小在南区长大,人堆里混多了对出入酒吧这段儿根本没什么感觉可谈。但此时看到这几人的反应,她才后知后觉恍悟到这点落差。 这毕竟是帝国的王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在蜜缸里长大。像这样有些粗鲁落俗、大部分人都切开自己直面欲望的地方,会有些不适再正常不过。 希莉亚刚踌躇着打算开口说自己把叶铎叫出来时,艾尔带笑揉了把言泽的脑袋,便再寻常不过地迈步进了门。 一扇薄薄门扉之后隔绝了另一重天地。 言泽跟在艾尔后面亦步亦趋,潘西也兴冲冲追了进去。希莉亚忙不迭跟上,还没说不必勉强,就听到镭射灯闪烁下晃了眼的潘西激动道:“太炫了,这家店的老板是谁,我能不能去找他交流一下心得——!” 大厅里灯影摇曳,舞池正中人们三两成群正狂歌热舞。希莉亚还没愣过神儿来,就听前面一串尖叫,望过去就见一个omega正面跳到他身边alpha的怀中,被alpha托住后捧着对方的下巴亲得难舍难分。 希莉亚还没来得及绕路缓解尴尬,却发现艾尔却似乎面对着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径直穿过人群。他娴熟地推拒了几个凑过来alpha和beta的搭讪,比希莉亚更快的把埋在人群里的人挑了出来。 叶铎背对着门口,单腿撑地坐在吧椅上,正和酒保说些什么。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叶铎懵然回头时看到艾尔拉开一侧的吧椅带笑坐了下来,随口和酒保报了个名字。 酒保应声离去后,一边的beta姑娘带着笑给他上了盘小甜品。艾尔回了一笑后,把甜品让给了探头过来的言泽。 言泽一本正经端详着面前做成鲸鱼状的蓝莓慕斯,片刻后先挖去了它头顶喷出的一簇浪花——艾尔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恰巧酒保端着调好的酒品回来,推在了艾尔面前。 艾尔随手和还愣着的叶铎碰了个杯,带笑和他交换了个眼神:“怎么样?” 叶铎这会才回过神儿来。 潘西知道他们有事要聊,也懒得过来生凑,这会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台子上搭着的香槟塔。主事儿的alpha赤着胳膊,在他好奇的目光下正将满杯的香槟倒下——一瞬间瀑流如织,也换来潘西一声惊呼。 艾尔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殿下……”尽管周围人声鼎沸、音乐更是轰响出群魔乱舞的氛围,除非贴近,否则一定听不到什么。但叶铎还是下意识把这声称呼压低了声音,而后有些无奈道:“您让我找的地方,尽管我一直在努力多方打听,但也确实……” 叶铎默了一瞬间,最后悄然把一条纸卷压在掌下,借着递酒的动作递给艾尔。 艾尔了然点了下头:“我知道。” 沉默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正是因为他在离开赛鲁普宅邸的次日将所得的讯息转给了叶铎,托他在默斯顿内调查这件事。原本这件事该是迫在眉睫,毕竟早一日救出查里斯之子,郑杨就能早一日重见天日,他在联盟也会少去许多风险。 但在艾尔看过尤萨克盗出的东西后,突然间直觉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所以他按捺了下去,以等着被发现的心态动用了叶铎,让他去调查这件事。 “殿下,”叶铎低声道:“您先前说得没有错,联盟上下有记录的关口,连带中盟留置区在内,哪怕把涉黑的暗港也算上,都没有那份文书里提及到的那个站点。” 艾尔沉默地看着面前酒杯里倒映出的光影,颌首轻声道:“果然。” 这是他一早便猜测的事情。毕竟安斯艾尔身为帝国王子,联盟从来是他们最为忌惮的对手,帝国内部的谍报系统自然不会把哪个自然或者暗地里的关口错漏,而艾尔耳濡目染有意无意接触到的那整个海关系统中,根本没有什么叫做阿帕特的——无论是地点还是人。 不过刚刚叶铎的话让他更为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阿帕特。 地球纪元间遗留下的神话传说中,旧希腊神话体系里的黑暗女神倪克斯,以及她以欺骗为本命而化身出生的女儿阿帕忒,也许阿帕特就是在指阿帕忒,嘲笑看到这个名字的人,大声宣告出这一切不过是谎言。 消失的货物和押送的人,一起被扣押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关口。 但至少就文书上面所述的核对那十五舰箱的货物该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究竟在渡过联盟边境后被转移到了哪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而且那批所谓被扣押的货物到底是什么,查里斯一再以自己的儿子被作为护送者被扣押这件事情转移视线,现在看来就像极力和他们强调不要关注那批被压的货物——但现在艾尔突然觉得或许这才是症结所在。 究竟是什么?被赛鲁普压下的那批货物,被艾略特极为关注的文书,及以阿帕忒为名,嘲讽着所见之人一切俱为谎言的那个关口,到底里面会有什么。 艾尔沉思间,叶铎突然轻点了几下台面。 他回过神来,突然发现叶铎皱紧了眉头,神情远比刚刚紧张: 第93章 “虽然,”他声音不知出于什么心情,放得极轻,且连每个被吐露出的字眼间都带了股犹豫:“我没有查出殿下你想知道的那个地方……但是,就那消失的十五舰箱货物,我好像摸到一些来龙去脉。” “南区有很多非原住民的走街串巷讨生活的人在,我在这边混迹久了,就认识了几个招工的工头。他们惯常会给人推荐些零活维持生计,所以时间久了,里外就有了些门路。” “最近南区出了几起伤人事件,虽然都被归因为财产或情感的纠纷,但事情频起,默斯顿巡检处已经开始插手了。” “这件事情本来没什么,但是这系列事件最初的死者里,有一个就是招工的工头其中之一,他因为财产纠纷被先前揽工的工人给杀害了——但我觉得蹊跷的是,就在他被杀前一晚,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自己手里有桩生意没给结单,过后如果成了会是笔大进账,所以他第二天会去要账。” “我当时随口问了几句,他神神秘秘不肯吐露,只提及到是找几个牢靠人帮忙卸货的大单子,但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得而知——只不过他死后我再去盘问,发觉当时被招工去的那几个人后面也都失踪了,对时间的话,恰好和殿下要查的那艘货运星舰着陆的时候对的上。” 他话到此处已经足够明白,在艾尔看过来时,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艾尔手里握着的那纸条,话中意有所指道:“只能到这里了。” 艾尔点了点头。 叶铎喝干了杯里的酒,叹了口气后便无声和艾尔道了别,在得到对方不做声的回应之后,他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恢复那股混迹人间时的锒铛痞气向外面走去。 艾尔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最后抿过一口酒后,也施施然起了身。 他揉了把言泽的脑袋,正准备招呼他们走的时候,目光突然被不远处攫住了。 * “真的不喝一杯吗?” 面前omega正笑嘻嘻的拦在他面前,衔住杯口把酒一饮而尽后,又随手从一边的香槟塔边上取下一杯,眼睛弯起时拿软红的舌尖舔过嘴唇,就连拉在他手臂的手也指尖流连,把那股暗示刻在了明处。 李登殊错开了她递过来的酒杯,没什么表情道:“抱歉,我还有别的事。” omega扫眼间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单看打扮就摸清楚他不常出入这些地方。抿着笑道:“你不常来,但就算再怎么急,这里也是有规矩的。” 见李登殊看过来,omega凑近了些,浮着浓烈暗示的信息素徐徐铺开,几乎要贴在他面前道:“身为alpha,怎么能拒绝omega递过来的第一杯酒呢……赏个脸,喝了吧。” 他取下的酒杯就凑在李登殊面前一寸不远,alpha垂落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觉得黑沉沉中氤氲着什么。就在omega笃定他已经意动之时。旁边突然错过来一个声音。 “很抱歉,但是这第一杯酒,他要和我喝。” 来人手极快地拿下了香槟塔顶端的那一杯酒,然后在酒液摇晃的余韵中,揽上了李登殊的肩膀。他声音平缓,一双眼睛里光华氤氲,这会却含着股讥诮。 艾尔在对面omega有些愕然的目光中把酒杯凑到李登殊唇边,轻轻一笑时无声道: “上将大人,怎么多情到连别人递过来的一杯酒都拒绝不了。” 第041章 潜滋暗长 对面的omega挎着滑到臂弯的外套, 怔愣着看着他们。 酒吧里面虽然人流杂乱,声音也从来嘈杂,可这会儿他们两人凑在一处, 旁人的眼光就都聚了过来,观察着这个奇妙的组合。 omega大概没想到会突然有个一眼看过去早过了暧昧年纪的beta来坏事儿,这会瞠过了神,正有些不忿, 却发现对面两个人明显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艾尔看了眼李登殊, 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出点端倪,未果后艾尔微微一笑,头侧在李登殊颈边,贴着他耳朵轻声道:“怎么了李上将?” 自到联盟以后艾尔没少在他面前丢过面子, 虽然来去也都无伤大雅,但终究还是让人觉得记挂在心里,隐隐觉得不平。这会儿他好容易看到李登殊吃瘪的样子, 如果能多逗逗他,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艾尔抿唇一笑, 缠绕着劣根的那股玩乐性子又开始作祟,然而他刚退开站直,却又被一股力轻轻一带。 艾尔愣了一下。 李登殊只是静静抬眼看了他一下,却偏偏让艾尔从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睛里觉出一点笑意来。他心跳空了一拍, 只想就此收手,却不防李登殊轻轻偏过头来。 衔住了艾尔所举杯子的杯口。 酒杯里澄澈的液体在他们轻微动作中晃荡了一下,无声泛开几圈涟漪。艾尔耳朵似乎又听到有谁挤过人群走过来, 但他完全无暇顾及。 他的眼睛里就只有李登殊轻咬杯口, 蛊惑般诱使自己随着他吞咽倾斜手臂的角度。alpha穿着的便服色泽轻柔,极衬他吞咽时袒露出来的那上下缓动的喉结。 他的皮肤白皙且柔和, 动作间也不具有任何属于alpha的攻击性,但明明是这样再明显不过地让艾尔有了一种压迫感——不是让人想逃离的压力,而是想让人靠近。 该是蛊惑更为贴切。 蛊惑别人咬上他的喉结。 艾尔手下隐隐用力,以致于有一下酒液顺着李登殊嘴边淌落,细细一缕渗进他的领口。艾尔的目光因此定在他的湿润带着薄光的嘴唇和喉结之上,在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忙避开了眼睛。 第94章 而后对上了李登殊黝黑的双眸。 艾尔这会才发现对方眼底带笑,那点笑意不深,却让他即便是在视线不清晰的黑暗中也有了种无所遁形的狼狈。 对面的omega再识情识趣不过,见他们这样子就也不再打扰,转身摇进另一边的人堆里。艾尔在那个瞬间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撤手,乍一松手后才反应过来,刚想把跌落的空酒杯捞回来,却发现那酒杯已经稳稳被李登殊拿住了。 艾尔凌在半空的手定住,霎时又收了回去。 李登殊没有多话,只扭头朝他们身后看去。艾尔原本没发现什么异样,跟着看过去才发现,不止有酒吧其他人,潘西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格林也杵在一边看着。潘西一脸揶揄,见他们看过来也没有半分被抓包的不好意思,相反还起哄似地吹了个口哨。 相比之下格林脸色就差了不少。 他锁着眉头看了会艾尔,而后转向李登殊。他走近来似乎同李登殊说了什么,艾尔在入耳的嘈杂中只能捕捉到“在外面”“等”这几个字眼,而后李登殊微微一点头,格林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了。 言泽这会儿站定在艾尔身边,有些戒备地看着李登殊。见两人沉默不语,潘西上来打哈哈道:“巧了李上将,在这里也能碰面。你常来这里玩吗?” 艾尔原本疑心李登殊是在路上看到了他们,才一路跟到了这里。被潘西这么一打岔才意识到还有这层可能。再联想到刚才那omega示好他也没什么明确拒绝的意思,当即觉得这可能是要被坐了实。 他隐隐有些不适,跟着看向李登殊,却发觉对方少有地露出了游刃有余之外的表情,语塞之余笃定道:“我不常来。” 这次换潘西愣了一下,很是有求教精神地问道:“那你常去哪里?” 这次不消李登殊再解释什么,艾尔先笑出了声。那点薄淡的尴尬被他的笑意打碎,在潘西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艾尔和李登殊互相看了一眼,前者看懂了后者无奈苦笑之中的意味后,轻轻摆手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 “我刚刚在那边,有人给了我一个新奇好吃的。” 回程路上三人总算不用再坐观光游览车,原本潘西还有几分失落,心里还念着来时候乘着敞篷游览车时那股驰风略云的爽快——但等看到格林叫来那辆明显高端许多的敞篷时,那股憋闷就被一扫而空,当先钻进了车里。 他自从知道自己和艾尔的身份早被李登殊和格林认出来后,行事就多了点肆无忌惮。这会毫不避讳地招手叫艾尔和言泽,边嚷着“艾尔”边拍着后座的生物学填充软垫,只觉得和坐垫沾上的地方都被填满了舒适的软当。 格林只当听不到的喊话,同李登殊说了几句后,颇有无奈地看了车里一眼。冲着李登殊欲言又止,而后便先道别离去。 潘西和言泽坐在后座里,艾尔和李登殊便一左一右坐进了前排。夜风兜过来时候有些微冷,好在所谓的敞篷车只是把顶棚透明化,所以这会儿倒也没有在观光游览车上那股刺脸的痛感。 来回坐了几次后,潘西的新鲜劲儿终于消减了些,而后开始给艾尔卖弄他在酒吧时被人分给的一种新鲜零食。被李登殊瞥过一眼后,上将倒是饶有兴趣地接口提到这是南区新流行的一种磨嘴巴的消遣。 潘西的新鲜玩意儿得到了圆满奉承,这会儿也开始把话题引回先前。他虽然还有些不大明白联盟人的会话礼仪,但好在心里关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分寸还是有的——用往日傅荣淮的话来形容,就是“潘西虽然脑子里缺了几根弦,但也没有到能缺到拼出一张琴的地步。” 潘西在那里旧事重提,问起李登殊常去哪些酒吧消遣。偏巧艾尔坐在一边,没了早先的不适感,只剩下了看热闹的兴致。李登殊被盯得发窘,最后几次想转移话题又被引了回来,等硬着头皮接了话,才发现潘西好奇的点跟他们先前以为的完全不同,全部放在了酒吧的陈设和活动上。 “那些不用说第七星,整个崩落星系都没有!”潘西忿忿然。 那股身份的假皮像是在座之人心照不宣的一种遮掩,彼此既没有把这件事捅破,也没有装作全然不知。李登殊闻言顿了顿,看向艾尔时开口问道:“崩落星系,是什么样的?” 崩落星系被封锁在穹顶系统之中,由三大交换站在环形轨道上运行监视,等闲人不能入内——虽然李登殊位列联盟上将,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抵达过崩落星系的旅行史。艾尔原本内心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只等着潘西回答,却发现这次后座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言泽在这片安静中偏过头来无表情地看了会儿他们,而后叫了声“艾尔”,便又趴会窗边看外面的高空风景。 艾尔跟着回头看过去,发现潘西难得一见地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 原本听到李登殊的问题时,潘西当即兴冲冲要开口,但就要提及崩落星系的灰土漫天和风卷沙尘时,他恰巧扫过明朗夜空中一弯弦月。 他把剩下的话都噎进了肚子里。 这是潘西平生第一次生出这样一股赧然来,在近乎懊恼似的羞怯情绪下,他开始有些耻于开口提及崩落星系的一切,原本他坦然展露的情绪突然被兜进了一个小小口袋里,让他想要好好藏起,避免被别人发现。 第95章 尽管没有人与他争论,他却开始想要辩驳,辩驳崩落星系并不是一无是处,并不是所有人想象中那样糟糕。但这辩驳无从谈起,因为从没有人跟他起句言及崩落星系的半分。 就在他有些茫然若失的这个档口,前座的艾尔靠在车窗边上撑起下巴,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怀恋:“我们在崩落星系,也有一个小酒吧。生意不错,几乎天天都能满客。” “白天的时候我们会骑着沙地摩托穿越龙卷风和沙丘来往于好几个街区间运输物资,等到晚上了,大家都会翻上房顶去喝一杯酒。” 潘西的情绪在那个瞬间被点燃了,他极为兴起道:“是的,因为艾尔有事没事总是上房顶上坐着,所以言泽也会跟着上去——就算我在下面招呼他们玩,也少有下来的时候。更多时候都是我爬上去……傅荣淮会在傍晚从矿区回来,然后跟着爬上房顶,一边骂骂咧咧我们不干活,一边给我们分几杯酒。” “李登殊,”潘西有些炫耀道:“你会织毛衣吗?!” 原本静静听着的李登殊被问得一愣,摇头道:“不会。” 得到意料中的答复,潘西得意道:“看吧!我们崩落星系就有会织毛衣的alpha!傅荣淮有时候晚上会电灯打毛衣,我们走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挽花针了!” “潘西,”艾尔忍不住道:“也许傅荣淮并不是很想让你四处炫耀他会织毛衣这件事。” 潘西无言间李登殊跟着失笑,几个人最后融融洽洽坐完最后一程路,在门前分手告别。 艾尔他们先一步进了屋里,开灯后潘西才从窗户里看到李登殊转身回了家。他托着下巴在那里趴了一会儿,半晌后艾尔从他身后路过,招呼言泽快去洗漱。潘西才突然道:“艾尔,你还会回崩落星系吗?” 艾尔一愣,回头时发现潘西正定定看着他。两人无言对视了三秒钟后潘西突然笑开,嘻嘻凑过来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去的不是么!到时候你还要带莉莉和外公一起回去,我们让傅荣淮盖一座新房子!” 艾尔拍拍言泽的肩膀,少年瞥过来一眼后,便顺从地进了浴室。艾尔站在那里沉默了会,看着对面那栋房子依然亮着灯的二层,轻声道:“潘西,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 潘西没料到他突然岔话到这里:“什么人?” 艾尔攥紧了手里先前叶铎给他的纸条。 虽然先前他已经多次起意,但因为各样的原因和顾虑暴露的风险,以致于未能成行。但时至此刻,他必然要走一趟了。 如果说赛鲁普把扣下的那批货物藏在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关口,那么即便瞒过了军部,但是一直在执行监察技能的监察会,即便没有发声过,也至少会有察觉。 他要借一个人的口撬开霍路德这条线。 艾尔嘴唇微动,最终道:“羽泽。” “明天,我要去见温羽泽。” 第042章 至亲至疏 早上八点钟的时候, 卧室里的窗帘自动拉起,倾泻下的晨光丝缕融汇,结成长瀑后灌满整个房间。 房间里陈设简单, 除了正中的床铺外就是两边摆设的床头柜,顶上挂垂着一个几何形吊灯,细枝边沿镶着碎开的能源石。床对边是几幅挂画,水彩油画风格迥异却被挂在一起, 主题却又匹适鲜明。 房间的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 而另一边则连同了盥洗室。这会儿屋正中也没什么动静,只有床上一侧埋起的一个人形鼓包。 还沉沉掩在被褥中的人手指微微抽动,片刻后抬手揉了把眼睛。他下意识地把手往床的另一边伸了一下,却摸到一片空落落, 叠整好的另一侧连点余温都不曾留下。他撑起身来恍惚了一下,而后翻身下了窗。 手边放着一杯温水,他喝水的间歇又看了眼床头柜上摆放的两人合照, 定了定后转身走向盥洗室。水池边沿摆放着的小雏菊还有几分余香,而这点薄淡的香味又夺走了他的目光几秒。 一路走来, 主人翁只有他一个,而细节里却又能斟酌出另外一个人疏离的温情。 他埋头拧开水龙头,用温水洗了把脸。在一通清理后用沾湿的手撩起额前散落的头发,仰面时水珠沿着他脸部线条滑落, 最终坠落在水池边沿。他在镜中与自己对视,看见一双棕褐色的眼睛。 镜中人远比他认识的每一个自己都来得潦草又真实。不管是他松垮闲适的家居服,还是一头散乱没有打理好的棕发。他抿紧嘴角, 定定看了会儿自己, 而后吐出口浊气,返身回了卧室。 等到换上外服, 将一切打理妥当后。他稳稳在睁开眼睛后的第二十分钟下了楼梯,客厅中摆着一张长桌,但常放餐具的地方只有两个。这会儿他常坐的那个地方放了碗还缭绕着丝丝热气的白粥,佐以口感烤的正合适的面包片。 霍路德环顾了整个客厅一眼,没有发现他想象中的那个人的身影,大概是在书房,或者是花厅。 他应该已经吃好了。 ——总是这么稳准地掐算好和他错开的时间,疏离。 却又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地奉以温情,亲近。 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像是摇摆在两极的挂钟指针,最终又会悬念地回归正中,像是平和到岁月静好,又更像死水无波一潭。 霍路德坐下,食不知味地嚼完了面包,喝完了那碗粥。等他打算像对方一样起身收整餐具的时候,大门恰好一响,霍路德回头看去,发现自家的老管事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第96章 八点半,管家上门。 “少爷,交给我就好。” 管家还没走进就已经叫停了他准备收拾的动作,霍路德顿了顿,把目光放在了那束百合花上。 管家收起碗盘,自然没有错过他的目光,轻声道:“是夫人让我带来的。” 霍路德应了声,把靠放在一边的那束百合拿起,在出门前做了他最想做的事:“我去拿给他。” 管家应了声,带着笑看向霍路德。霍路德回给了他同样的笑容,而后背身时有些茫然地不知去向何处。 他抱着那束百合去书房撞了个空,最后避开了管家的耳目,若无其事地从宅邸后门去向花厅。玻璃花房在阳光下照得融融洽洽,里面的花草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霍路德绕过花房走了一圈,最后捕捉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他抿唇时心跳有些加速,尽管紧张,却又不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而那点快最终止步于门扉外,他定了定神推开花房的门,无声涌进的风吹动风铃轻响。温羽泽靠坐在花厅正中的茶几旁,身上裹着浅咖色的毛料披肩,质地一眼望去便知十分柔软,手里拿着的书看过一半,此刻目光正垂落在其中一页。 他有一头柔软的黑发,这会在阳光下发尾灼起一点光。侧颊的线条流畅而美好,垂落发丝间显露出的容貌是精致到让人想要上手把玩的瓷釉般的秀美。他光是坐在那里,就沉静到让人琢磨出岁月静好的安忱。 霍路德走近几步,温羽泽却毫无所觉。这时他才发现温羽泽并没有在看书,而是在发呆。 他心跳急剧加速,咚咚作响中让自己有了种心脏快要跳破胸臆的错觉,而后他还是故作沉稳地走进,在温羽泽近旁俯身轻声道:“羽泽。” alpha原本朗利的音色被收敛出无限温柔,温羽泽仍定定坐在那里不动,让霍路德心底一派柔软,最后忍不住抬手撩起他耳畔的发,吻上他有些微凉的眼角。 温羽泽早在他拂起自己头发的时候就回过神来,默不作声感受到霍路德吻上自己眼角。等对方稍微退开一点,他偏过头仰面看着alpha:“霍路德。” 霍路德放下那束百合,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脸庞,轻轻啄吻着他的嘴唇。温羽泽仰起脸,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于睫毛轻动间感受着他不敢放肆、唯恐灼烫到自己的爱意。 最后是霍路德自己觉得有些过了火,然后放开了温羽泽。手指却忍不住在他还湿润着的嘴唇上摩挲:“你想要百合花?” 霍路德轻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北区新开了一家花市,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去看一看?” 温羽泽听他说完了话,唇边带了点笑意,那点松快却从没触及还沉暗的眼底。他轻声道:“谢谢,不过我只要这一束就足够了。今天你还要工作,花市的话,不然等周末我们再过去。” 霍路德道:“是担心我回来的太晚吗?——没关系,我可以请假。” 但其实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样。这不过是温羽泽多年来惯有的推辞。他到联盟六年之久,除却最初那年,之后便从来没再走出这个宅邸。有时候霍路德觉得他看温羽泽像是在看一株攀附在枯木上的菟丝子,在温柔日光下一点点涸干,似乎是要揣带着一股宁静安恬死去。 就如同此刻一样,温羽泽只淡淡笑着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温羽泽起身抱起那一束百合,在清香馥郁中绕开几步,解开包束的花纸,拿起一边的工具修剪起它的花茎。霍路德又被那种无形抗拒的无所适从感包围了,他站定在那里看着温羽泽动作,沉默半晌后转身离去。 每到此时此刻,霍路德都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只缠身弃置的蛛网上的蝴蝶。他再怎么想去帮助这蝴蝶解脱都毫无用处,因为蝴蝶被关在画框里,而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画中的世界。 爱恨两极间,他有时候也会痛恨温羽泽这消尽所有外力的软壳,不知多少次他都想以暴烈去对抗他,打碎这外面的一层柔软,看到温羽泽也该有的情绪化的一面。可是他做不到,无论独处时内心情绪多汹涌,到最后付诸行动之前都会被内心那股不舍所割裂。 他爱温羽泽,由始至终,就算是进入今日这番地步后,也从来不舍得伤害他半分。无论如何。 * 回到客厅后和管家叮嘱了几句,让他一定看顾好温羽泽按时吃饭。在管家一连串和声应答后,他才收起了情绪,把那股深沉敛进眼底,恢复成往日那个锐利的自己。 管家目送他乘车离去后关上房门,借客厅的窗户看着少爷的车驶上光悬驰道后才叹了口气,而后转身朝厨房走去。 夫人一惯胃口不好,这几年更是常犯胃病,逼得他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都特地学了下厨,养胃的菜谱一套接一套的试练。不过到最后他也没练出什么功夫,更因为夫人不管他端上什么都一概不拒,半点没露出端倪地强撑着吃完,最后反倒让病情加重。 自那以后,少爷就再没亲自动过手,但是对这方面依然上心每日都叮嘱。只不过待夫人时那股无所适从和小心翼翼,却是更浓烈了些。 然而没走几步,大门处又传来了克制而不失礼貌的几声笃笃。 他有些意外地去打开房门,发现门外正站着脸生的三人,左边一个年纪看起来还小,一双猫眼安忱宁静,定定看着自己。右边的那个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正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他开门后才笑嘻嘻看回来。 第97章 正中的那人雅致彬彬,单看脸似乎年纪不小,但是一双眼睛却亮极。对方冲自己一笑:“冒昧上门,多有叨扰。” “抱歉诸位,”管家没问由来,半身躬了一礼,换来对方的回礼后他继续道:“少爷已经出门了,如果有事要找他,不妨等到晚上——或者直接去中心区监察会。” 中间那人点了点头,笑道:“好的……但我们此行过来不是为了见霍路德……大人的,请问,温羽泽……贵府夫人在吗?” 自温羽泽来联盟后,上门来见他的人却是头一遭。管家愣了一愣,而后道:“在的。请问您是……?” “劳请转告夫人,”那人款款一笑:“帝国王子安斯艾尔携使臣来访——” 在管家惊异的眼神中,他继续慢慢道: “旧友来访,不知道他可愿拨冗一见。” 第043章 于无声处 红茶倒入玻璃杯后在杯沿上蔓出一层雾气, 而那层雾气之外,潘西小心地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单看外表的话,温羽泽像是典型的东方美人。但是不同于李登殊纯粹黑发黑眸的清隽美人相, 看他时会觉得眼前浮了雾,那股眉眼间的秾丽混合了用色的清雅,让人看不真切却又心旷神怡。 但最主要的…… 潘西埋下脑袋喝茶。 他有股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的飘渺感,让人觉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神思飘飞时潘西闷着头灌下去一口茶, 下一瞬就如被火烧屁股了一样蹿起来——刚打了腹稿要开口的艾尔被他一撞斜浇了半身茶。潘西毫无防备地咽下那口茶后, 喉头和食道瞬间蔓延开一股灼痛,他拿手替肿胀起来的舌头扇开一道凉风,支支吾吾道:“……烫!” 这次温羽泽反应的很快,朝一旁看愣了的管家道:“快去拿些冰块来。”等到管家拿来一杯冰块, 潘西几乎饿虎扑食一样扑上去咽了几个,脸色才终于好了点。 等他那边镇定下来,几个人的目光才又回到艾尔身上。管家看着他衣摆上显眼的茶渍, 开口要走了他的外衣前去清理。临走时又调高了会客室内的温度,最后张望了一眼, 在得到温羽泽眼神示意后才关上了门。 温羽泽重新坐下,看了会儿艾尔才道:“……好久不见,艾尔殿下。” * 时隔六年后再看到温羽泽,艾尔内心浮现出的并非和旧友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而是一种埋藏更深的触动。 他看着温羽泽明明和六年前比没多大变化的脸,却又生出一种对面前这个人极为陌生的感觉。对于温羽泽为何能一瞬间认出他这件事艾尔根本来不及细究,口中只能干涩道:“羽泽, 这些年你过得……” 温羽泽冲他笑了一下, 明明这个笑意并不带丝毫讽刺,甚至还有温羽泽独有的那种温柔和随和, 但艾尔还是像被针刺了一样住了口,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他早已经有了答案,温羽泽过的一点也不好。 曾经他的朋友虽然有些腼腆内向,但是和外表的温驯不相称的,温羽泽骨子里凿着一股反叛精神。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能在机械工程学院里呆了一年后,能够以80%omega分化率的这一层身份,打败了学院里无数学生,成为当年唯一一个转入机甲设计与制造专业的人。 那时候温羽泽不爱说话,却始终嘴角带笑。但课间和艾尔聊天时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始终是灼亮的。 “你相信我么?”记得那时候坐在天台顶上,温羽泽冲他说过:“艾尔,总有一天,我会建造出整个长明星系最强大的机甲。” 后面即便窃国之乱爆发,他认罪入狱,温羽泽也费劲心力偷偷进入监狱,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救出他和外公——而后以一己之身掀动父辈的力量,发动了当时帝国内部那场旷日持久、最终成为他定罪转折点的舆论战争。 就连最后艾尔被判处流放,那最艰难的时刻里,温羽泽于登舰前最后和他道别,也依然坚定不移:“艾尔,我相信你——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被改变的。”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找到了改变的契机。但当时曾无数次开解支撑他的温羽泽、他从来坚定的心智和永远带着光亮的双眼,似乎都消失了。 明明相比之前,现在的温羽泽看起来更健康一点,可是那股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信念似乎没有了。温羽泽眼底没有了光,他所看的似乎都是昏沉沉一片,没有了丝毫的生气,整个人都沉寂在枯败的死气当中。 由来第一次的,艾尔开始觉得有些害怕。 他其实应该也有预感的吧……不然不会来到联盟这么些日子,直到今天才给自己找下理由来面对温羽泽。 似乎在逃避某种恐慌,艾尔端起桌上的茶杯,掩盖似地抿下一口,然后又重新放回桌面上,意图遮掩胸臆和眼中涌上来的那股热意。 温羽泽叹息似的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去摁开了室内的窗帘。张开的窗帘后阳光涌入,斜织下来的光雾中艾尔甚至能看到他身边笼罩着的漂浮尘埃。 “很抱歉艾尔,”温羽泽仰面看着窗外的光,他怕冷似的拥了下身上的毛绒披肩轻声道:“虽然我想说些话宽慰你,但似乎我们过得都不怎么好。” 潘西在听到这里,就十分自觉地拉了一步三回头的言泽,两人进了一旁本开着门的小隔间,而后默默关上了门,把独处的空间留给这一对旧友。 第98章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似乎都凝定在了这个空间里。温羽泽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中。 “六年前窃国之乱结束后,我联合了帝国内所有亲郑杨系的学者,想要从舆论上声援你们。艾尔。” “那时候你和郑杨将军都已入狱,眼见将军就要被处死,树倒猢狲散,很多人都畏惧伯温森陛下,想要明哲保身,不再参和这件事情。”温羽泽喃喃道:“所以我恳求我父亲,让他支持我掀动舆论战。”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外面的阳光炽烈到刺眼,我父亲喝完早茶,最后问了我一遍:‘你愿意付出代价吗?’” “我回答说:‘我愿意。’” 尽管温羽泽的语调平稳,再也无法从他的声音中挖掘出什么蛛丝马迹。但艾尔还是感觉到了那陈年旧疤被揭露时的惨烈,掩埋在他平静的语调之下。 因为他太清楚,这所谓的代价是指什么了。 “所以父亲支援我,让我能够掀起舆论战,在帝国收集万人书,上呈星际法庭推进翻罪再审……尽管最后帝国内部的风向已经改变,但是我们还是失败了,艾尔。” “诺里在最后出面,作为目击证人指认了郑杨将军下令暗杀石正荣元帅的罪状。” “我们似乎因此一败涂地,但最终还是挽回了一些,最后将军并没有被判处死刑,艾尔你也没有被判处监禁,而是流放崩落星系……我总记得很久前郑杨将军告诉我们的,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所以我那时候觉得,我的付出至少是值得的。” 温羽泽微微阖上了眼睛,他眼前浮现起星际法庭极为高阔的审讯庭。在阖上的门扉外,伯温森之子,时任王子殿下赛德·卡尔纳特饶有兴趣的拦住了他,笑吟吟道:“我很好奇,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他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是心底已经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而后果不其然,在判决下处,艾尔被流放崩落星系之后,帝国内部展开了大清洗。 获罪者大部分以间谍或谋逆罪名下狱,其中所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而温家作为外交世家,虽然只是父亲被革职回家,一时间没有遭遇太大的变动,但是目睹周围那些熟悉的、曾并肩作战的人接二连三下狱,温家也开始自危起来。 父亲那股紧绷感似乎刻进了骨髓里,以至于后来霍路德莽然上门,提出要带温羽泽前往联盟的时候,他们在几乎是立时答应了这个为了温羽泽而不远万里奔赴联盟的年轻人。 然而那时候温羽泽内心的愤怒和不甘还是太强烈了,他极希望于改变现状,而却受困于即将分化为omgea的这个现实。最终他也在父母之后做出了抉择。 “我答应你。” 那时候要更年轻,还有稚气未消的霍路德在听到这句话后是掩盖不住的狂喜,然而温羽泽并不算轻松的表情打破了他那层喜悦,被蔓延上来的紧张感趋同。他伸手握住温羽泽的手,说话时还有些颤抖,极尽所能给出自己的承诺: “羽泽,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爱你,我会让你一生都不受到任何——” 而他最后的誓言被羽泽轻声打断了:“但是霍路德,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施加给他自身的条件在当时的语境下被霍路德解读向了自己,他有些怔怔地,小心地问道:“羽泽……什么条件?” 温羽泽听到那时候的自己无比清晰道:“我要成为一个beta。” 霍路德的眼神中划过了一丝空白,那究竟是受伤还是无措温羽泽甚至都无暇解读。因为这是他纵容自己逃避时最后的执着,他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一定要继承父亲的衣钵,重新拾起温家的骄傲。 而霍路德由始至终没有松开他的手,只在片刻的空白后更为紧握,无比郑重道:“我答应你。” * “那时候,我觉得。”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只有温羽泽一个人的嗓音缓缓流淌,他抬手觉得刺眼似的挡住了面前的光:“亲友离散、远行他乡,此生或许要和自己的梦想于遥遥一线,再不得实现……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了。” 话到此时温羽泽终于转过了身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空荡到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但我错了,艾尔。” 艾尔握着杯盏的手一紧,温热的茶水晃动,洒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终究还是付出了。”温羽泽轻声道:“我承担不起的代价。” 第044章 生死浮游 那天联盟刚下过一场雨, 街道上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他在强制分化手术后还有些虚弱,霍路德便日常三班倒的陪着他。那天他恰好来了兴趣,两个人便走去中心区散步, 在看到市中心那巨大的花卉喷泉的时候,霍路德突然就心不在焉了起来——具体表现为几次回头观望那喷泉,而后脚下的步子也就一直盘绕在那附近。 在霍路德第三次带着温羽泽路过花卉喷泉的时候,温羽泽终于停了步子。在霍路德抬头紧张地看着他的时候, 温羽泽难得笑了一笑:“霍路德, 你身上带了硬币吗?” 霍路德一瞬间两眼晶亮,忙不迭点头道:“……带了!” * 尽管不是联盟人,但单在中盟军校那几年时光里,就足够温羽泽把联盟的花卉喷泉传说烂熟于心。据传情侣在花卉喷泉的两端同时把硬币抛进水里, 落到池底时如果硬币能够同面,那么两人就能够白首同心,相伴到老。 第99章 为了这个真实性未定的传说, 光是中盟军校里就胎死腹中了好几对情侣。当年传的最沸沸扬扬的就是,艾略特被吉安尼带去抛硬币, 结果漫不经心抛的时候根本没把硬币抛进水池里。后面好脾性的吉安尼因为他敷衍的态度彻底爆发,在人潮中哭诉声讨了艾略特的十宗罪——彻底把这位花花公子搞得手足无措起来。后面勤勤恳恳鞍前马后给吉安尼道了一个月的歉,甚至连吉尔伯特的打都挨了几次,才最终和吉安尼和好如初。 但即便最终和好, 在温羽泽来联盟时艾略特的家族也已经彻底失势,吉安尼和艾略特的婚约取消,两人更是活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气势。正因如此, 大概在霍路德心里这个传说也就带了点隐含意味。 拿出硬币后霍路德的紧张几乎都已经溢出来, 甚至故作镇定把硬币递给温羽泽时候手都在发抖。而后他和温羽泽走向喷泉两侧,清了清嗓子道:“羽泽, 我数三、二、一,然后我们一起抛硬币好么?” 温羽泽应了声,攥着贴合了霍路德体温的硬币时感受到薄薄的水雾抚过他的脸颊。他带着笑听霍路德倒计时:“三——二——一——!” 硬币划过半空时折出一道光来,而后落进水面,应和了一声沉闷轻响。隔着喷泉温羽泽都感受到了霍路德的紧张,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人未到声先至:“羽泽……!我抛到了正面,你呢?!!!!” 温羽泽原本带笑,正欲回答,低头确认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凝住了。 他看着水底散落的硬币里自己投入的那枚——赫然是反面。 温羽泽抿了抿唇,定定看着那枚硬币。在霍路德抵达前抬头带笑应了声:“是正面。” 跑过来的alpha瞬间松了口气,他擦了下颊畔落下的细汗,实打实地开心道:“我就知道——!” 在他朝向池底张望时,温羽泽随手指了他硬币旁边的一枚。霍路德眼神灼灼看了一会,起身带着笑,轻声道:“真好。” 是啊,真好。 温羽泽那时候也这么觉得,他甚至开始认为,命运似乎觉得他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所以在那之后拿出这纯粹的爱和温情来弥补自己。 然而他错了。 那天和霍路德回到医院后,温羽泽如往常般和父母接通了通讯。骨肉血亲相隔千里而不得见面,温羽泽看着父母微白的两鬓满怀辛酸,故而极力和他们谈论起一些高兴的事情来舒怀。 母亲似乎对联盟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时不时地在他叙述之后做出提问。而父亲则还没有走脱就这么把儿子交给别人的别扭,听到霍路德名字时还有些不忿地冷哼几声。 那天聊到最后,突然有人来敲门。温父整了整衣襟,摘下眼镜后出了房间。母亲则抿唇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这是父亲找来了一位帝国有名的分化科医生,想来为他面诊确认一下身体状况。 温羽泽尚且有些赧然,说话时更是有些心酸:“没关系的,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恢复的很好……” 外面似乎有门锁轻动的声音,画面上温母蔼然一笑:“但终归我们做父母的——” 她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嗵”一声沉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 温母和温羽泽的表情霎时变了,他们对视过一眼,温母起了身,朝向门外嘴唇不住发抖道:“阿博?” 外面没有丝毫声响,温母向前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踉跄,但走了一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冲温羽泽挤出一个笑来:“羽泽不要怕,可能是爸爸他撞掉了什么东西。” 但是一股莫名的恐慌感几乎要把温羽泽溺死了,那股畏惧像是千斤坠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妈妈——你,你先不要出去——” 温母没有应声,外面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在那个瞬间她抬手切掉了影像,她眼中漫着惶急时的眼泪,但还是强撑出一个笑容来,只留下最后一句话:“羽泽不要怕,爸爸妈妈爱你。” 然而她似乎是太过紧张了,只来得及切掉了影像。温羽泽发疯一样的捧近终端,嘈杂过后入耳的是温母战战兢兢的一声问话:“你们是什么人?阿博呢?” 温羽泽的眼泪瞬间漫了出来。 对面的死寂只在瞬间,而后便是温母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她大概是在叫父亲的名字,也可能是怨恨到不择言的诅咒。那样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哀嚎持续了许久,到最后完全变成困兽般的嘶吼。温羽泽从来没想过母亲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然而片刻后这样的声音消失了,他耳边就只剩下了哼吟声,那大概是人类垂死前写满无措和恐惧的喘息。寂静把自己这边的喘息声越放越大,于是温羽泽屏住呼吸认真去听——而他发现,到最后连那点细微的挣扎都没有了。 死亡是张网,交织在温羽泽身上,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捧着通讯听着,到最后一片寂静中那沉沉的脚步声由近至远,他涸死的生命里最后一丝气力也随着脚步声远去而抽离。 那脚步声的主人在离开时似乎踩过了什么浓稠的液体,单是想象一下,温羽泽就能想到父母躺在走廊上的,不曾瞑目的双眼。 至于那些猩红又尚且温热的液体…… 是血? 他怔怔想。 *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记得,只是在他记忆里他只不过听到后面父母惨死时弥留之音时稍稍窒息了一瞬间。下一秒他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就已经挤满了人声。 第100章 他似乎走在街上,大概是赤脚。因为脚底软滑又疼,似乎还黏黏腻腻,沾上了血。 有个人的怀抱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和这个世界隔绝。他在黑暗中看清父母不曾瞑目的双眼,而耳畔有人哭得比他还要痛。 温羽泽圆张着干涩的双眼看向霍路德,视野中他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出一团模糊。片刻后温羽泽用嘶哑不成声的嗓子问他:“你哭什么?” 霍路德在围观的人群中把他抱的更紧:“羽泽,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温羽泽“哦”了一声。摇了下霍路德的手臂,魂游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外,躲开又一场恸哭:“可我没有家了。” 他的脖子上渗落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大概是眼泪。温羽泽在霍路德的怀抱里张望着天,眼前却浮现出了那时候赛德的脸。 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我很好奇,你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赛德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把那时候倔强站直在对方面前的自己摁跪在地。恳求也好认错也好,哪怕赛德要当场杀了自己也无所谓——至少放过我的父母。 可是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事了。 悲伤之余愤怒填满了他的整个灵魂,温羽泽咳了两声,捧开半手的血。然后他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歪靠在霍路德肩膀上,喃喃道: “我终究还是付出了,我付不起的代价。” * 温羽泽仿佛在讲述他人故事一般无关痛痒,提及那段痛苦的往事时再无波动。只是在说完后仰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恍惚地回过头来,看向依然坐在那里的艾尔。 “抱歉,艾尔。”他往前走了几步:“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个不停。” 他抬手拎起茶壶,为艾尔面前已经见凉的茶杯续了半杯茶。然而在他专注地倒茶时,突然有一只手探过来接下了那只精巧茶壶。 艾尔甚至到了此时才敢直面温羽泽的眼睛:“羽泽。” 尽管先前早已经知道了他去往崩落星系后温家的变故,但直到亲耳听温羽泽述说出来,艾尔才明白自己从当年看到那短短几行字后掩藏着怎样残酷的过往。他嘴唇有些发抖,微抿唇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 “艾尔。”温羽泽突然提高了音量,他道:“拜托……至少你。只有你不要向我说这样的话。” “拜托了。”温羽泽的手滑落到艾尔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干燥而冰冷,话语却有些孤戚:“别让我后悔,别让我觉得那些牺牲和苦痛白费。艾尔……” 明明是在白天亮堂的房间里,艾尔却觉得温羽泽眼睛里照不进一丝光。 来时忍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象中故友重逢会带来的喜悦,以及为了达成目的早先准备好的措辞……在那一个瞬间全部散尽了。 艾尔在不断涌现的负罪感中拍了拍温羽泽的肩膀,轻声道:“羽泽。” 然而开口的那瞬间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想到的那些安慰辞藻都显得过于苍白,以致于一时哽声。 温羽泽察觉到了他内心所想,冲他扬起了一个笑来:“我。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陪伴着自己想陪伴的人,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温羽泽眼神有些放空,与其说这些话是在宽慰艾尔,实际上更多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艾尔握住了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嗯。” “好好活下去。” 第045章 流放地 艾尔最后踏出会客室的每一个步子都落得很沉。 里间的言泽和潘西跟出来时, 难得见他如此模样,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失魂落魄。言泽忙跟到艾尔身边去,似乎带了几分紧张地睁圆眼睛, 但碍于艾尔之前和他约定好在外不能随便叫自己的名字,故而只闷不做声跟在了艾尔身边。 两人一起先一步下了楼梯,而一旁温羽泽则立在楼梯口,看着艾尔的背影发呆。大概所有人都不会想到, 旧友重逢没有该有的喜悦, 却像是在两人心口都沉甸甸剖了一刀。 潘西走在最后,出门时若有所思地看了温羽泽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 温羽泽没有作声。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作出。潘西了然:“看来不知道。那就是你猜到了我们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来。真麻烦啊, 不过我想也是。明明两个人都在联盟,相距这么近,见一面却非要有所目的才能推动。” 他一直拖拖拉拉没下楼梯, 这会儿艾尔在楼下站定,原本在客厅的管家也闻声过来。艾尔回望着他和温羽泽站在一起, 眼中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微拧了眉道。 只消一眼,潘西便闻弦歌而知雅意。咧嘴冲两人笑了一下后,才哒哒下了楼梯。然而走了两步他又回了头:“对了——” 他仰头看向温羽泽, 想了想后特地压低了声音:“我想艾尔是不会再开口了。我不好替他冒昧,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情想要找你——” 温羽泽的神情终于有几分松动:“什么?” 见他终于有所回应,潘西抿嘴笑了一下, 嘿声道:“这次不说。等到下次和艾尔一起来见你的时候, 我再告诉你。” 潘西朝楼下的艾尔看了一眼,眼神示意他自己马上就下去后, 又扭头冲温羽泽一笑:“先说再见了!……你这样好看,要多笑一笑啊。” 第101章 * 午后的阳光实际正好,只不过这会儿艾尔心里千头万绪纠成线团,实在浮不起别的心思想其他事情。只不过他一个人闷头在前面走,言泽虽然追的上,但潘西过一会便老大不乐意了。 万事宜疏不宜堵,等走过半个街区后拖拉着步子的潘西觑见前面观景桥边摆着的长椅,当即不客气地招呼前面两个人过去歇一歇。 尽管压着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但是艾尔今日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温羽泽的事情成了他塞在心头一团沁水郁郁的棉花,倒不是说有多沉,但是那股郁闷却始终如影随形。他看潘西摆了个大字型架上长椅,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也跟着走了过去。 “来到联盟以后,我觉得联盟民众最会享受的一件事,”潘西看艾尔过来,给他让了个位置的同时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就是晒太阳。” 艾尔坐在他身边,眯眼看着当空处耀眼的太阳,而后向后一靠掠进了树荫里。一双眼睛沉沉看着桥下的人工河,旁边似乎还有一家三口偕同出游,正兴趣盎然地拍着照。 “闷在心里没什么意思,”潘西在一旁道:“说说你在想什么吧。” “难得,”艾尔有些惰怠地应了声:“你也会想开解人。” 潘西为难地挠了挠脑袋:“往常我也想开解,不过事情太多了无从下手……不过艾尔,现在我可是好容易抓到一个小症结,你不然就给个机会?” “我很好奇,”潘西托着下巴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艾尔沉默了会儿,罕见地露出了点茫然来:“我不知道。” 言泽大概也明白他心情不好,偏头盯了艾尔的神情一会儿,而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艾尔。” 艾尔扭过头来努力同他挤了一个笑:“谢谢。” 他回头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道:“今天第一眼看到羽泽的时候,明明知道还是那个人,我却一瞬间有些不敢认他。” 潘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他和你形容的那个样子比起来,变化是有点大。” 艾尔又沉默了下去,眉眼间忧郁到了让潘西也觉得有些焦躁的地步。 有时候潘西会觉得,艾尔太过于束缚自己。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把所有过错归咎到自己身上,类似自虐一般地进行自我审视和拷问,最终化为加诸在灵魂上的沉甸枷锁——名为负罪感。 在崩落星系的六年里虽然艾尔不太爱提及旧日的事情,但时间长了也都和潘西他们交底了个七七八八。其中温羽泽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坦然提及没什么压力的人——直到两年前,艾尔意外得知温家后来的变故。他几乎要被沉重的负罪感击垮了。 面对艾尔的痛苦,除他自己以外的三人都无法很好地共情。 毕竟作为在崩落星系长大的本地土著,潘西从小就没什么外界所言说的道德感,再上升一阶理解更深刻的东西更对他而言难如登天。要知道在那个地方能活下来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就是万幸,没几个人会有空想些其他七七八八的事情。但潘西却一直对这些情绪感到好奇。 作为知名的流放地,崩落星系里时常被抛入一些来自外界的异类。 这些异类和他们相比有着不同的生长背景和文化结构,以致于许多人在刚进入崩落星系是会有种流入地狱的恐惧。在围观粮食不足时弱者被作为食物分吃,以及崩落星系没有道德约束、纯粹以生存和繁衍为第一驱动的abo体系后,大部分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少有几个死前能说几句正经话的,潘西都会饶有兴趣地去见一见。 大概是由于有一个留下他和母亲自己孤身偷渡往外界,扬言一定要改变崩落星系的beta父亲在,所以他实在对崩落星系以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也正因如此,听到消息说外面又有人来“扔垃圾”,这次还少见地有了活人的时候,潘西就兴高采烈地去了起降场——然后那一天,他见到了艾尔。 看到艾尔的第一眼,潘西就被这个人所吸引了。不仅由于他过分出挑的外表,还因为他和其他人迥异的表现。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号和发疯的嚎叫,他从星舰上下来后先是仰望了一会儿灰蒙蒙的天空,拿到遣送他过来的人给他留下的一些食物和衣物之后,他便极为平静地目送那艘星舰离去。 他的眼神里糅杂了太多奇怪的东西,直到后来潘西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悲悯的情绪,卷杂着面对命运时深沉的无力感。潘西对他的好奇在远处观望时就已经拉满,而在后来因为他的一个动作登至顶点。 因为他在离开时弯下身,递给了当时在“垃圾堆”找食物的孩子一整个面包。 那个小孩子瘦瘦小小,照潘西来看他一定活不过三天了。然而他却接收了这个外来者的一块面包,在片刻愣神后,他便低头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整块面包。 而后执着的跟在那个外来者身后,跟了一星期。 潘西觉得自己是在进行一场有趣的观察日记,这个外来者就是最有趣的记录对象。他的言行举动都和崩落星系的人大为迥异,让潘西极为好奇。 然而他还没有捱过那些流放者们最后的一个关卡,于是潘西没有贸然上前搭话,而是静等他们继续向前走去——直至遇到崩落星系万恶的根源,贫民窟。 人类作为食物存在,在崩落星系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至少要认识到这一点后还没有疯掉,才能够得到他的认同。潘西想。 第102章 那场认同之前的试练终于在一个大沙尘天来临了——那一日天昏地暗风沙漫卷,外来者行至一个类似大型废置聚居区的地方,带着那个小孩躲进了残留建筑的残骸中。然而等到风沙静下,夜晚降临,远比豺狼鬼怪和风沙更为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一个个衣衫褴褛、凹陷的不成人样的人形“怪物”出现了。那些“怪物”是成长在崩落星系的人类,但由于长期待在这些地方,原本依靠劫掠来往的人类,到后面升级为以人类为食物对象的捕猎行动后,他们已经不能正常的交流。 尽管如此,他们却在狩猎这件事情上葆有了最基础的默契。他们围过来的时候那个外来者终于表现出一点紧张来,但那点紧张和潘西所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等到他极为防备的挡住了孩子和自己的腺体后,潘西才恍然大悟。似乎那些外来者都很容易把xing欲和食欲混杂,然而这里的人从来追求的不是前者。 而是后者。 大概直到有人一口咬在了那个外来者的腿上,试图狠狠撕下一块新鲜的血肉之时,他才认识到这中间的差异。与之同时他开始了和原先完全不一样的反击。 那些外来者在这个时候都会进入种类似的歇斯底里的状态,那样的改变大概来自于自己几十年固有观念被挑战和抹杀后的痛苦。然而与先前的不同的是,这个外来者在拼死赶走了那些“怪物”之后,拉着那个同样气息奄奄的孩子从沙丘上滚下,最后半掩在黄沙里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居然没有潘西想象中的痛苦绝望和诅咒。 他那样专注而恍惚地看着天空,仿佛那是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到最后他的神情也没有一丝狰狞,而是带着股坦然和安详。 后来潘西才知道,那种情绪叫做解脱。 于是他不再犹豫了。 崩落星系商会的继承人笑吟吟地凑到了被流放来等死的帝国王子安斯艾尔面前,以学过最标准的外来者礼仪冲他伸出了手:“你好,我的名字是潘西·瓦林。” “想要我救你,就抓住我的手。” 第046章 协查 “艾尔, 有时候我在想,你要不要摄入一点我们崩落星系简单粗暴的逻辑。” 潘西舔了下嘴唇,清了清嗓子道:“就像之前, 我们改建酒吧的时候,傅荣淮有次拉料把摩托骑翻栽进了沙坑里。” 艾尔转而看向他,有些不太明白潘西说这个是为了什么。潘西张了张嘴巴,然后费力地比划了几下, 也没想到再合适的措辞, 索性直白到:“但建酒吧这件事情——” 潘西把脑袋凑过去:“是我提议的。你该懂了吧……虽然说傅荣淮栽坑,跟我提议改建酒吧这件事情有一定联系,但是不代表是我害傅荣淮栽进坑里啊?” “真正有问题的是那天的风沙,”潘西眯着眼看向天空, 手底和口中哗啦哗啦比划了几下,然后道:“艾尔,你明白么?” 艾尔一瞬不瞬看向潘西。 他实际很清楚潘西的意思, 而且六年前窃国之乱月余动乱之中,实际上他清醒的时节少之又少, 等他醒来,一切早已铸成定局。 然而当初不顾一切要求诺里返航的人是他,温羽泽不惜一切也要搭救的人是他。如果非说温羽泽一家现在的境遇与艾尔毫无关联,那也是不对的。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艾尔阖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后努力把那股萦在心头压抑驱走。原本潘西盯着他还有几分忐忑,唯恐自己说了什么话反让艾尔钻了牛角尖。 好在下一秒小王子话语里就带了些笑。 艾尔从长椅上起身, 笑道:“走吧, 这边的路不可行,总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言泽跟着走了下来, 潘西趁他路过时笑嘻嘻搭上言泽的肩膀,站直了道:“你说得对……监察院不行还有法政院,法政院不行还有军部……你不是说现在联盟内部态势很紧吗,大家彼此盯着,总会有人知道那背后到底是什么的。” 艾尔跟着一哂,然而等把潘西的话从脑子里过完后,他猛然停步回了头。 “你说得对。”艾尔喃喃道。 潘西一脸不明所以地顿下了步子,而言泽依然没什么表示地看着他们二人。艾尔没再说话,转过头去慢慢向前走着,与此同时不由自主屈指以指关节抵住下唇,陷入了沉思。 他是疏忽了,只想到监察会主管各路数据的移送复核,想来该对阿帕忒的有所察觉。可是现在联盟内部波谲云诡,法政院和军部相互掣肘彼此防备,真正能在这个局面里手眼通天的,可不是一直夹在中间左支右绌随波逐流的监察会。 ……是军部啊。 * “你在胡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相隔千万光年之外的帝国主星第二防御站上,舰桥主控室内站在星图面前的人发出了一声怒吼。 姚柯盯着面前这两个新任的同期兵:“你们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子?莉莉安公主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吗?!” 一列排开杵在他面前的不仅有两个新兵,一边还有他们的教习主官。眼见着手下两个人被骂得狗血淋头,只差一句话被遣送回军校重修,主官斟酌了下还是轻声道:“少将,这件事是他们太过冒失……” “太过冒失?!”姚柯火冒三丈:“这哪里是冒失,这是对公主殿下缺乏最基本的尊敬和敬畏!还有你!你告诉我,三个月的统习期他们都是怎么过的?你当时又是怎么作保把人带到我的星舰上来的?!” 第103章 听到带了自己许久的教习主官被骂,其中一个新兵按捺不住抬了头:“少将!” “你给我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姚柯一口吼回去。 新兵包紧了嘴巴,绷了几口气后,看着怒气更盛的姚柯道:“可是莉莉安公主逃婚是事实!当时全帝国戒严后诺里上将抵达边星曾二度开启封锁线也是事实!” 他旁边两个人开始拼命地冲他打颜色和比划手势,求他不要再说下去。而那个新兵看着姚柯黑沉如锅底的脸色,闭上眼睛把最后一句话吼出来:“现在诺里上将行踪不明,我们根据以上事实提出莉莉安公主私奔对象是诺里上将这个猜想,有凭!有——” 他那一声“有据”还没吼出声,姚柯上前当胸一脚把人踹飞了出去——教习和同期兵嘴里咽下一声惊呼,听着沉沉的“嗵”一声,狠狠咽了下口水。 看着砸在主控室隔离门板上的那个人摔落在地,姚柯站定在原处,在一瞬间怒张的信息素中冷眼看着那个新兵,沉声道:“帝国不需要不能忠于职守的士兵,更不需要像你这种连嘴巴都管不住的兵——开除军籍,遣送回主星矫正所,等他把这几个月里的事情都忘了,再送回家去吧。” “至于你,”姚柯看向另一个新兵:“回到基层筑建部队,统习期延长一年。看看再来一年,能不能让你学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另外一个同期兵闻言膝盖一软,教习主官则默默领了命,而后两人一前一后把快要不省人事的那个倒霉蛋拖了出去,给姚柯留下一室寂静。 等人都走完后,姚柯脱力一般地跌坐回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自从月余前莉莉安公主逃婚之后,整个帝都王城就开始了全面戒严,且到今日起都还没有正式解禁。他们这些在外驻军根本无从探查到内部的事情,只觉得大概公主出逃之后还有什么别的隐秘在,不然也不会封禁如此之久。 而正是在前不久,这背后的隐秘似乎有了眉目。王城内突然向各地驻军发布了协查令,严令控制进出帝国的人员。在初发令的三小时内仍还允许人员紧急外出,而三小时后就变成了只进不出,以致于帝国内部也多起争议,想要中央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毕竟就这么突然卡死了出入境,对于许多人来说多有不便。 而在众说纷纭之中,边军收到的协查令里突然又多了两个人的信息。其中一个是在帝国黄金蔷薇祭上偷拍,曝光时任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的婚外恋情后东躲西藏的晨间社八卦狗仔哈珀·莱因斯——这件事情纯粹是他胆大过了天,曝光政要人员婚外情这件事情本无可厚非,但是他却偏选在帝国黄金蔷薇祭上溜进去偷拍,导致最后这位理政大臣颜面尽失。怒不可遏的斐德罗下令悬赏通缉他,并实行特权封锁了晨间社……嘛,不过照姚柯来看,哈珀这个狗仔应该跑不了这么远。 另一个人则就分外棘手了。 姚柯重新打开了协查令,看着通报上那个眉目冷峻,气质阴郁的棕发男人—— 诺里·亚丁顿。 前帝国王子殿下安斯艾尔变节了的仆从,踩着主人靠窃国之乱上位的明面叛徒。尽管他在那之后于帝国内可谓是步步高升风生水起,但军政界没有一个人乐意去跟这个背主的叛徒打交道,除了伯温森皇帝估计没有人会爱重他……尽管他的军事天赋却是不容小觑。 但就是这个被皇帝关照了六年,已经升至上将的诺里,这会居然上了协查令——尽管没有填写事由,也并没有正式通知革职什么的文件下达,但协查令一上,较姚柯的嗅觉来感知,诺里的政治生涯应该就此完结了。 他拿着通讯犹豫要不要告诉艾尔这件事。小王子自从去了联盟之后就几乎音讯全无,不过他也能理解对方的考量,毕竟自己在对方看来也是个不输诺里的半吊子货,甚至现在他还有了不如就此假意逢迎站队赛德的冲动。 不过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诺里被通缉这件事,而是他被通缉的原因。联系到现在一连串的变故,尽管刚刚斥退了那两个新兵,但姚柯自己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该不会吧…… 这几日边军里都在秘传的一件事,就是—— 莉莉安公主的私奔对象,实际上就是诺里。 帝国年轻的少将和美丽的公主殿下,存在年少相知的过往,郎才女貌又有着爱恋的契机,照莉莉安公主这会儿依然没有下落的情形来看,如果军部的人出手相帮的话,该不会这么顺利地逃出去。 原本姚柯觉得诺里充其量是出于愧疚帮助公主出逃,没想到他后续居然也没了踪影,瞬间让两人私奔这一传闻的真实度攀升。 姚柯吞了口唾沫,有些无言地翘腿搭上了桌面。然而正当他长出一口气时,他藏在身上的另一个通讯终端突然响了起来。 姚柯微微一僵,在确认中控室外围没有人后,忙切断了室内监控和通讯检测写入系统,深呼了口气接通了通讯。 对面那个声音一如既往:“姚柯少将,好久不见。” “……殿下,”面对安斯艾尔,姚柯的第一反应仍是想刺他几句,但现在时移事易,他既然已经朝着艾尔投诚,自然要克制内心那股忍不住上冒的阴阳怪气:“一直没能跟你联络,殿下那里进展得如何?” 艾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单刀直入道:“最近帝国有没有刚跑完和联盟货运的商用舰只?” 第104章 姚柯下意识望了一眼不远处关卡那里排了长队却被限制进出的星舰,心想到:有一堆。 于是他有些奇怪道:“有……是有的,你要做什么?” “那里面有没有什么不是背靠大公司,但又时常通航在联盟和帝国之间的?” 姚柯硬着头皮看了眼最近的通航记录表:“……有的。” “很好,”艾尔感觉十分满意,在此后又对舰只的货载量、审批年限和种类进行了进一步要求,姚柯按着他说的找了一通,到最后确定了一艘舰只:“a7682e,不过它前两天刚跑完联盟返航那一班……现在还没来得及返航。” 姚柯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大概在帝国大小十个防御站哪个警戒线的外面,正排着队。 “很好,要的就是没来得及返航的。”艾尔一笑,应声道:“多谢了,姚少将。” 姚柯“唔”了一声,继而狐疑追问道:“殿下,你这是要?” “钓鱼。”艾尔松快道:“一条大鱼。” 姚柯又应了一声,却没心思细究艾尔语后的深意,还在踌躇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告诉对方…… 虽然但是,打搅了你的好心情,你妹妹好像是和诺里私奔了。 ……不太合适。 殿下!你知道么!和莉莉安公主私奔的人!好像是诺里·亚丁顿! ……也不是很好。 那就—— 姚柯在这里心思沉湎在措辞上,那边艾尔已经把话说到了尾声:“那其他就没什么了,姚柯少将,大概我下次来讯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事就功成了。” 还在整理措辞的姚柯茫然“啊?”了一声,然而还没待他反应过来,那边的通讯就已经切断了。 姚柯缓过神来,正欲重新打回去。此时一道最高级军令通传至防御站内,一瞬间全站点所有的通讯都被侵占了。 他循声望去,只见通讯大屏上出现的正是方才在协查令上看到那张面孔,而通报的内容极为严肃,除去前面固有的官方辞令外,后半段却是振聋发聩。 “……现以叛国罪为名,予以撤职,并登入通缉令,警戒程度升为最高级,军部所有人员,一旦发现此人可立即击毙。或有余力,可抓捕归案,提交中央军事法庭。” “被处刑者,诺里·亚丁顿。” 姚柯听完最后那个名字只是,手上一松劲,内心同艾尔默默道: 虽然但是,或许莉莉安公主私奔对象还真的被坐实了。 ……就是诺里呢艾尔。 第047章 多数决 “你是认真的吗?” 傅荣淮头上歪歪扭扭带了个头盔, 这会正斜夹了滴漆的刷子。白漆稀稀拉拉从刷头上滴落下来,然后掉在他宽大皮筒裤的裤脚上。 先前潘西家被傅荣淮拿三侉子破开的那面墙这会儿终于荣宠复兴,被人好生伺候着填补了起来。潘西隔空指挥着傅荣淮把漆料抹匀, 而后艾尔继续道:“这是我现在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不太靠谱的唯一的办法,”傅荣淮拿食指指节蹭了下眉毛,绷着张脸道:“这很麻烦,安斯艾尔。” 说完话后他就开始扭头继续粉刷墙面。通讯里整个画面转了转, 挪向侧边后又稍后退了一点, 正好把傅荣淮整个人收入镜内。 艾尔顿了顿道:“但可行性很高。” 画面的侧边摆满了拿白色塑料薄膜包裹了的建材用料,尼德霍格底下几个熟手相继抱着钢板木材在画面里露脸,发现对面是艾尔和潘西的时候还笑盈盈打了招呼。 “尼德霍格集体团建活动!”一个穿着和傅荣淮如出一辙皮筒裤的大胡子从旁边路过,就着腋下夹的长板冲镜头那边满怀力量的比了一下肱二头肌。而他转身的时候长板径直朝镜头这边打了过来, 镜头这边的潘西下意识往艾尔身后一躲,最后被言泽戳了下脊梁。 那边也传来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哼,想来是掌镜人被打了个正着。艾尔叹了口气, 开口道:“孙图,你可以把终端放在栏杆边上, 朝着傅荣淮就好。” 随着大胡子一声爽朗带笑的“不好意思”,傅荣淮也撑在那里有点无奈地随手指了个地方说:“就放在那儿吧。” 掌镜人犹犹豫豫应了声“好”,而后就颠着步子把终端放在了一边。这个视角让艾尔和潘西整好比傅荣淮低了半身,两人只能仰望着看向alpha。 放下终端后, 掌镜的孙图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探头朝艾尔和潘西问了好。戴着古板的大黑框眼睛的beta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满是向往,见艾尔对他礼貌回了一笑, 羞涩地退后了一步—— 然后正正撞在傅荣淮刚漆好的一半墙面上。 alpha瞬间烦头躁脑了起来, 语气不善道:“喂!” 孙图沾了半身白漆,忙远离黏糊糊的墙面:“对对对、对不起!” 艾尔适时出声提醒道:“傅荣淮。” 傅荣淮忍了一下, 心中默念了一下当时和艾尔的约定,别开脸没好气道:“没事情做就去回收站那边看看,今天新到了一批货,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孙图应了声后忙转身跑开,唯恐多留一秒惹得傅荣淮不快。听着脚步声咚咚远去,潘西笑嘻嘻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傅荣淮,消消气嘛。” 傅荣淮没像之前一样熊着脸和他们吐槽,而是继续闷不吭声刷了几下墙面。等他把被孙图沾得不平整的墙面重新漆匀的时候,才吐了口气沉沉开了口: 第105章 “自从‘幽灵舰’那件事儿后,虽然好像明面上没有通知,但是帝国和联盟都进一步戒严了崩落星系——我前两天让人鼓捣基站的时候,他们还意外获取了一则信息,你们知道怎么样么?他们打算再在穹顶系统上多加一个交换站!” “如果是原来接口点只有三个的环形战线,我们还能钻空子出去,等下来他们真的落实了第四交换站的话,你知道我们会怎么样么?崩落星系会彻底和外界隔绝!我们会被封死在这里面!” 然而还不待艾尔说话,潘西先捕捉到了重点:“我们的基站能用了?还可以捕捉到外界通讯!” 傅荣淮简直想撂挑子:“给我听重点!!” “所以,”他顺了口气,黑着脸继续道:“我认为现在如果偷渡穹顶系统的话,很可能会被戒严的交换站察觉。被追击事小,如果真的把第四交换站的建立提上日程,那我们真的就——” “所以难道不更应该放手一搏?”艾尔道:“如果第四交换站的建设已经无可挽回,那我们现在给自己挽求一线生机更是迫在眉睫。” “你管那个叫生机?”傅荣淮直接扔掉了刷头:“安斯艾尔,你知道不知道崩落星系本来就已经被当作眼中钉了,帝国咬死了这块肥肉,联盟只是还在犹豫从哪里下嘴罢了,如果这次在被人抓到,黑锅新账一起算,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一时头热直接炮轰崩落星系?” “那你要怎样?!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只等着他们用穹顶系统把崩落星系彻底围死吗傅荣淮!”艾尔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你们冷静一点!!”眼见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潘西受不了出了声。 潘西冲艾尔示意冷静,朝着傅荣淮道:“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刚听他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觉得莫名其妙异想天开,但是钓鱼就要舍出鱼饵不是吗傅荣淮,而且我认为,这次事件的执行并不是没有丝毫依据。” 说完他忙冲艾尔使了个眼色,小王子深出了一口气:“傅荣淮,这件事或许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现在我们从联盟内部找寻的这条线索断了,但如果从外破局的话,我认为很有可能会找到症结所在,就此破局。” 傅荣淮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老规矩,多数决。” 艾尔和潘西愣了一瞬,对看了一眼后相继点了头。这是他们从接手尼德霍格前就立下的规矩,如果在一件事情的决策上起了分歧,那就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决定选择。 “同意的。”傅荣淮看着对面的两个人,沉声道:“举手。” 潘西率先扬起了手,而后是艾尔慢慢举手表明立场。傅荣淮沉着脸看着他们的神情,片刻后叹了口气,自己也认命似的举了手: “全票通过。”他低声道。 * 孙图被顺路的载着穿过沙尘区到了回收站。 原本联盟和帝国抛洒废弃物形成的垃圾山在这几年的时光里被逐渐改建,原本废弃物满堆的荒凉破败景象荡然无存。旧有的垃圾山被清理后填埋夷平,在尼德霍格的主理之下,人们重新在附近搭建了几个分拣点。日常会有专人负责收理抛洒过来的废弃物,而后进行二度回收流入崩落星系市场或尼德霍格内部,居民也可以通过在分拣处做工来获得报酬和相应的器物回馈,原本的混乱无秩早已改变。 孙图落地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晕荡,下车后在路边趴了会儿才缓过神儿来,跟载他的大哥告了别之后,小跑着去向分拣站。今天帝国和中盟留置区送达的垃圾据传有三舰之多,其中帝国的就占了两舰,分拣的人手忙不过来,傅荣淮就让闲着的人都来搭把手。 孙图原本不在闲人之列,只不过既然被打发过来,就只有闷头干活的命了。 他跟的分拣队打头的是一个年长的婶子,孙图虽然没怎么和她打过交道,但也知道这位婶子素来以干活麻利眼睛毒辣著称,据说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估价,在她这里就没走眼过。孙图有心跟着她学上一些,然而过没有十分钟就因为他慢吞吞的动作被嫌弃,被婶子打发去下坡的另一队。 孙图垂头丧气下了坡,这边的人做初次分拣,工序里多了需要破开大器物这一遭麻烦,因而动作也慢一些。孙图跟着掰扯了一阵儿,被开箱的铁钳子压得虎口疼,又被人打发去了另一边。 这边堆的却都是一些木制玩意儿了。 旁边的alpha大哥抽着烟,踩在箱子上拿起子别开钉子,或者直接拿锯子开锁,手法都无比娴熟。孙图唯恐再遭冷眼,就一个人默不作声挪到了另一边不惹眼的地方,闷头干起了自己的活。 这边摞着的箱子数量不多,但由于搬运过来并不着意小心,所以木箱上有好几处破损,间或起了毛刺。孙图被扎了几次后,战战兢兢地拿袖子包了手,然后开始一板一眼地对付面前这个箱子。 这个箱子足有一米多宽,且是沉甸甸他拖不动的斤两,照孙图的眼光来看,里面该是好东西。他为自己的这番猜想而鼓足了劲儿,妄想开出一箱子珠宝玉器,或者再好一些,开出一些那边人淘汰了的旧终端也好—— 这样他就能像傅老大那样,可以借基站的信号跟家里人远程通讯! 孙图越想越开心,全然没注意到他撬箱子动作之余,箱体本身也在微微发出震颤。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敲掉了锁头,抬头擦了把汗,便推了下眼镜去开箱子。 第106章 然而就在他凑近去那一瞬间,箱子口猝不及防轰然打开了! 孙图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道黑影,下一秒木制的箱门就正正砸在了他脸上,把人敲了个七荤八素。他在正脸剧烈的麻痛中倒地,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头,只想看有没有见血——没想到入眼却是有一半混蒙。 孙图一凛,他的眼镜片被撞碎了一片! 然而还不待他起身,突然有谁对着他狠撞了一下。然而那一下只是劲头猛,实际上没多少力道。孙图仰在地上看到自己身旁挤过去一道人影,他喉头巨辣,一时也喊不出声音,只能指着那个逃窜的背影支支吾吾乱哼。 终于隔壁的大哥发现了异状,闻声过来:“怎么——你被谁打了?!” 孙图才终于口齿清晰道:“箱子里有个人!没有被登录的遗弃者!” 大叔闻言皱了下眉,然而还不待他说话,孙图揉着鼻头起身来:“不过。” 他指了指那个人跑走的方向:“他往贫民窟那边去了。” 这句话出来,两个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大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小心点,这种遗弃者很麻烦的,要不是他自己跑去贫民窟,下来上报上去还有的麻烦——好了小心点,你不然去边上歇会儿吧。” 孙图支吾了声,大叔便挠着背走人了。他摘下眼镜细端详了一下,发现一边的镜框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另一边也裂了道长缝。 他低头苦闷了一会儿,而后长出了口气才又戴上眼镜。回到箱子边上的时候觉得自己鼻头还疼,叹了口气后继续翻捡,却发现箱子里还落下一片卡片状的什么东西。 孙图探头把它捡了出来,看着这个类似证件的东西,费劲巴拉地读通了上面的字: “晨间社……娱乐板块?……哈珀·莱因斯?” 孙图看着那张证件,嘀咕了一声后朝向那个人影离去的地方又看了一眼。 “什么啊。”他皱着眉头,把那张证件随手扔到了一边。 第048章 迷迭香 看着傅荣淮收整了一下以后转而召集人手一起准备出航的事情, 艾尔才算终于松了口气。 言泽蜷在一旁裹着张小毯子闭眼小憩,潘西则坐不住地跑去储物间翻出来他先前在南区买到的新鲜零食,这会拆了包正塞到嘴边, 见艾尔扭头看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半张地嘴阖上,客气地让了一下:“要来点吗?” 艾尔摇了摇头,转而看向浮空在面前、已经切断进入空频的通讯界面道:“从崩落星系到这里……他们绕过交换站偷渡出来, 全速前进的话, 应该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他仰过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刚过正午不久,外面的明光斜过屋檐斜织下来,照进屋里的时候恰好拢上言泽的发尾。艾尔下意识抬手揉了把少年的头发。 言泽醒神过来, 下意识抬头去蹭了下艾尔的手心。 “去楼上回房间睡,言泽,”艾尔轻声道:“这里会着凉。” 言泽流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 而后把脑袋重新往艾尔手底下塞了塞:“艾尔。” 潘西拈着麦色的仙米条正嚼巴:“他不会走的……这味道真不错,真的不来一点吗艾尔?” 艾尔摆了摆手, 神情有些放空道:“关键在于下来这件事儿,联盟军部……我们该借谁的手来……” 潘西又把仙米条放在言泽眼前晃了晃,然而对方显然也浑不在意,只瞥过来一眼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小憩。潘西把剩下的那半根放进了嘴里, 含糊道:“还用想吗,联盟军部你最能指望的不就是艾略特——” 然而话没有说完,潘西注意到了艾尔神情中的那点迟疑, 他当即也不嚼了, 将就着咽了东西后凑过去问:“怎么了?” 艾尔看了潘西一眼,而后把先前宴会场上对话时他察觉到的那些不对劲说了出来。潘西想了想道:“会不会有那种可能, 就是联盟军部其实也想冲那个……赛普路?下手很久了,这次只不过恰巧碰到你的事情,所以艾略特就顺水推舟……!” 虽然这是最说得过去的,但是艾尔却还是觉得有哪些不太对的地方。大概也正是因为这层隐忧在,他直觉自己这次冒险要避开艾略特行事。潘西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艾尔有自己的考虑,索性转话道:“嘛,其实我觉得也有比艾略特更为合适的人选……不过话说艾尔,比起你现在的怀疑,其实你之前的信任更坦荡的让我心慌。” 潘西斜歪在沙发上,从言泽那里分来小半毯子:“你们之前交情很好吗?” 说是交情很好……其实不过是在军校期间,联盟里和他打交道更多点的就要数艾略特。不过那时候联盟和帝国的学生之间总掺着点家国争斗时的亦敌亦友在,所以就算交情好,也不会好过哪里去。 但是艾尔笃信艾略特至少不会欺骗自己,有更大的原因是由于—— 当年窃国之乱爆发时,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曾救过艾略特一命。 只不过这件事情极少有人知道,艾尔也不想以此自仗,故而如何开口也就斟酌了些。不过潘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后面必然是又一段“说来话长”。既如此潘西就摆了摆手,体贴地冲艾尔道:“故事很长的话我们就随后,等傅荣淮也来了再一块听。现在先说正经事情。” 艾尔冲他微一挑眉,见他笑嘻嘻的样子便没说什么,把这件事情先翻过,继而道:“其实你说的那个更合适的人选……我也有考虑到过,有她插手的话或许我们就能很快找到那个被掩藏的关口,但我怕那之后会引火上身——我们可不太好脱出去。” 第107章 潘西听不懂了:“怎么会不好脱身?有他在不该是事半功倍,后面我们只需要跟着躺赢就好了?” 艾尔也跟着迷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梦,跟她周旋怎么回事躺赢那么轻易?!缇娜可是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人。” 潘西:“……” 潘西试探道:“缇娜?”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当即眉飞色舞很是兴奋:“就是那个!那个信息素让人腿软的的alpha小姐姐吗?!如果是她的话我也可以!艾尔,你能帮我要到小姐姐的通讯方式吗——!” 艾尔揉着眉心冲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你刚才不是在说缇娜吗?那你在说谁?” 潘西把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你男人”咽了回去,神情闪烁着转圜道:“那你还不清楚吗?” 然后潘西的眼睛就落在了窗户外对面那栋宅邸之上,咧开一个灿烂又狗腿的笑容。 艾尔在那个瞬间双颊开始通红,他咬牙很是头痛地把潘西的眼睛扳回来:“你在做什么梦,李登殊可比缇娜还要棘手上百倍,你指望他帮我们——” 潘西被艾尔挤着腮帮子,一双眼睛圆溜溜看着他时嘴上含糊道:“不必指望,他从一开始不就在帮我们么?” “那只是凑巧我们有了共同的利益目标——!” “好了艾尔,我觉得你现在要真实面对这个现实,”潘西掰开艾尔的手后又咧着嘴给他通红的脸颊扇了扇风,笑嘻嘻道:“你出师大捷,先一步用爱情征服了最难搞的联盟上将,他现在为你……呃……牵肠挂肚、神魂颠倒——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掐我!” “潘西——!”艾尔忍无可忍道。 这次连言泽都凑起了脑袋,目光有些困惑的在他们之间摇晃。潘西连忙抢白:“安斯艾尔!你清醒一点,为了救你外公我们是不是该利用现有的一切资源,在这种情况下去找李登殊才是最优解!” “是,如果这是真的的话我当然会一点都不犹豫地利用他去达成我的目的,”艾尔看着潘西大为光火:“可你要知道……实情根本不是那样!” 有件事情只有他最清楚不过,艾尔有些羞恼地咬上下唇: 从抵达联盟来,他和李登殊或多或少交手过那几次,乃至宴会遇袭那天晚上在会客室发生的一切,虽然看上去很有迷惑性——但是他很清楚李登殊由始至终都没动过心。 至于理由嘛—— 潘西显然不怎么相信:“那实情是怎么样?我有证据可以证明——” 艾尔内心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松开了潘西,冷声道:“信息素。” 正欲举证的潘西愣住了:“啊?” 艾尔别开了脸:“其实……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信息素的味道。潘西,你见过他,我们相处的时候,你闻到过哪怕一丝一毫他信息素的味道吗?” 潘西当场语塞了:“这倒也……” 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回想就知道,自己确实没闻到过李登殊身上流出的信息素味道……反倒是艾尔……唉暂且不论。 但是ao之间互相有没有吸引力或者感情,其实最直观的方式就是通过信息素来判断。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艾尔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不应该呀…… 潘西往外瞥了一眼,而后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李上将他身有隐疾……?” 艾尔忍无可忍,但一忍再忍后还是好脾气地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潘西,你以为联盟军部的体检和每年一次的复核是做什么的?腺体和信息素不光是效用于发热期,在alpha群体里同样象征着权力压制——他如果腺体有问题的话怎么可能在联盟上将位置上坐到今天?” 潘西费解道:“但是——” 他话音未落,这会儿门外突然传来了电子音门铃声。艾尔和潘西同时沉着脸看过去,就看到捷尔西的大脸凑近在镜头前,端详了会儿后才退后一点,清了清嗓子道:“殿下,我们今天的课程您已经缺课了半日,还希望下午这次课程您不会再缺席——” “伊恩大人,我想作为双方的主管我们应该起到最起码的监督作用……您不该、也不能再纵容殿下的逃课行为了!这不光是帝国的失仪,也是对上将的——” “打扰一下捷尔西大人,”被拖出来当话术点心的李登殊在后面接了话,款款一笑解围道:“我想伊恩大人和殿下一定也是无心之失,倒也不必上升到这个高度。” 虽然李登殊尚且年轻,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捷尔西似乎格外青睐且袒护他。也因为他这一句,捷尔西的恼怒明显有了收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艾尔这时才轰然想起,上次和捷尔西对呛之前,他似乎真的在一堆令人头昏脑胀的礼仪教解中给自己说了一个开课时间——见鬼。 两个人这会儿还杵在门口,艾尔一骨碌爬起来,对着镜子把自己属于伊恩那套行头捋好,然后催促着潘西再去做好变装。潘西手忙脚乱戴着假发,苦哈哈冲艾尔道:“艾尔,我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这假发紧到能把他发际线往后薅秃一截儿了! 艾尔宽慰了他几句,然后先一步去应答了两人的通话,在潘西把言泽哄上楼后开了门。 捷尔西当先一步跨进来,黑着脸道:“伊恩大人——” 第108章 然后探出的那一脚却无处落地。 艾尔陪笑着把潘西从南区买回来后随手放在门口没整理的那堆小玩意儿往边上挪了些,算空出一块地儿来。捷尔西看了眼,转身道:“上将大人,抱歉,或许我们能转换授课地点到您那儿吗?我想殿下这里还有一些不方便。” 李登殊看了艾尔一眼,看对方扶额以对时唇边微勾起一点弧度:“当然可以。” * 李登殊家里一如既往的简洁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艾尔的错觉,捷尔西和他接连走进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挑衅的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一眼。等几个人都进了大门以后,才由衷感叹了一句:“多有叨扰,上将,不过还是您这里让人放松。” 艾尔面上带笑内心低咒,但也明白捷尔西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无形中和他们彻底杠了起来——然后内心默念了一百遍傅荣淮夏天爱摇的大扇子上那首《莫生气》。 不过《莫生气》默了两句,站定在客厅半脱了大衣还在惬意恣言的捷尔西回头时登时变了脸色,急声道:“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还杵在门口的潘西把脑袋从神情古怪的李登殊后颈那里缩了回去:“我……我没干什么?” 艾尔眼前一黑,忙上前把潘西拉开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就算李登殊是个alpha身份没有那么敏感,但是冒然这样干也——! “失礼!”捷尔西简直要被气厥过去:“殿下!就算您二位是未婚夫夫关系,但是您也不能这样——?!” 光看捷尔西的神情艾尔就知道他是在想该用那个有分量的词砸下来,让他们羞愧难当。然而两个当事人的神情却远不是如此。潘西神情很是认真,看着李登殊有些迷惑道: “上将,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还希望您能给我解答一下。” 捷尔西闻声住了嘴,但明显还是对潘西的行径百般不爽——只觉得他这是对李登殊明晃晃的亵渎。 亵渎!! 捷尔西内心的愤懑和让李登殊不要理会他的呐喊显然被隔绝在这三人之外。艾尔有些忐忑地看向李登殊,尴尬之余却也觉得自己心跳速度不断加快。李登殊微微颌首:“请问,殿下。” 潘西捏着下巴,神情极为严肃道:“请问您有什么隐疾吗?比如腺体?没有办法释放信息素这样的?” 尽管有了点心理预期,但是艾尔也没想到潘西居然能这么直白地问出来。然而还不待李登殊应声,捷尔西已经先一步冲了过来:“李上将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问题?!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您怎么能开口问出这种话?!” 他显然被气得不轻,照艾尔目测里血冲上脑就地昏厥只差一步——果然,还不待他开口替潘西辩解,捷尔西就不负众望地两眼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李登殊当即扶了人,很是冷静道:“我把他扶到沙发那边,储物室里有紧急处理药箱,麻烦你拿来给我。” 艾尔只觉得头大如斗,但也当即应了声。直奔储物室而去。 他好容易翻找到了药箱,出了储物室却发现过道上潘西正杵在那里,眼神若有所思看着同样杵在走廊上的那只布偶猫。艾尔不耽误片刻,同他道:“我找到了,去客厅吧。” 然而等艾尔把药箱送了过去,回头也没见潘西跟过来。到底在别人家中四处乱窜有些失礼,艾尔转头回去找他,发现潘西还站在原地。 他正要开口招呼潘西,却先听到潘西叫了一声:“艾尔。” 艾尔应了声“怎么”,与此同时却又传来了一声猫叫。他只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在哪里。 潘西偏过头,侧身时透出那只还在犹豫着没有靠近的布偶。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咧嘴一笑道:“你还记得我说过‘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吗’?” 艾尔有几分莫名,向前走到了潘西身侧。那只布偶见有人过来,起身似乎又要避走。 然而此时,潘西又轻轻叫了一声:“艾尔。” 却是面向那只猫。 艾尔在那一瞬心跳如擂鼓,看着那只正打算离开的布偶闻声偏过来头,然后朝着潘西走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后,凑过来亲近地舔了下他的手背。 ——仿佛刚刚那一声,是在叫它的名字一样。 那个瞬间艾尔若有所觉,他回头看过去,恰好对上李登殊的双眼。 第049章 难言之意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艾尔心潮起伏不定。 最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瞬间, 艾尔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是被谁开了一枪,除了震动之外,竟然还有种让人忍不住战栗的、隐秘的欢喜。然而等他回头看到李登殊的那一霎那—— 上一秒还波涛汹涌的湖面下一瞬淡如死水, 把所有的波荡都掩盖在了水面之下。 只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呢。 站在那里的李登殊明显有话想说,然而在他看清艾尔的神情后,那所有的话语变成了他再微淡不过地一次皱眉。恰巧此时客厅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吟哦, 想来是捷尔西缓过来了。李登殊瞥眼看过去, 再回望过来时他的眼神似乎隐含一声叹息,而后便转身折返。 艾尔轻搓了一下发僵的指尖,平静下来时正要跟着一起回去,潘西却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艾尔。”潘西抱着那只猫起身, 朝他走了几步,面上有股按捺不住的兴奋:“怎么样——我说过我有证据……” 第109章 然而他下面的话被艾尔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看着潘西怀里那只温驯的布偶,在艾尔伸手试探着去摸它的同时, 猫还试探性地仰头去舔舐他的掌心。 “乖孩子。”艾尔低声道。 与此同时客厅的动静似乎又大了些,艾尔只看了潘西一眼, 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 醒来以后的捷尔西拿了湿毛巾撑着脑袋,看潘西的目光活像在怒瞪一个劫色未果的登徒子。 艾尔看了潘西一眼,对方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瞟瞄, 见艾尔看过来就如攀到救星一般,可劲儿同他眨巴双眼。艾尔轻咳了一声,上前了一步挡住了捷尔西的视线, 关切道:“捷尔西大人, 您感觉如何?” 然后又极客套地关怀了一下:“大人平常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于公务。” 这句话一说, 别说捷尔西,就连李登殊都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见艾尔绝口不提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气晕过去的这件事,捷尔西原本想要继续声讨,然而又思忖对方毕竟是帝国王子,就算自己对上将再百般维护,毕竟这两位以后才是要成一家人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捷尔西遂咽了这口气,强撑着半干不尬的笑脸接了艾尔这几句假惺惺的宽慰。 捷尔西强撑着起身来,还没站直脚下又开始踉跄。见此,李登殊便开口停止接下来的授课,还是送老爷子前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 虽然捷尔西受宠若惊推辞了几句,但李登殊这边直接联络了医院那边。再加上艾尔确实也跟着于心有愧,便也跟着劝了几句,在捷尔西松口后就送了潘西回家。而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和李登殊一同护送捷尔西去了医院。 * 军部中心医院不对外开放,也即是捷尔西这些军部外的官员只能去公立医院的公职人员病房或者私人病房去看医生。而这次借了李登殊的面子,捷尔西直接能奔上顶楼去进行全面检查。 把人送进检查室后,便有医护人员引导李登殊同艾尔前去专用休息室里休整等候,然而李登殊却推拒了。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不远不近的站在走廊外的等候区。片刻后另一侧电梯门打开,一个明显年纪还小的半大少年穿着联盟的作训制服,手里抱着两大束花跑出来,一眼看见李登殊时咧开一个笑,两眼放光地把花递给了他。 “这是您的花,上将。” 李登殊道了声谢,抬手接过了花。 站在一边的艾尔原有些不明所以,然而少年转身离开时也冲他笑了下,艾尔便全凭着下意识回了一笑。 他回头看了眼李登殊,没想到对方恰好也正看着他。艾尔假作不意转移开了视线,旁边李登殊道:“他是中盟军校3076级生,今年暑期作训被分在军部护卫队实习。” 听到中盟军校这个名字,艾尔下意识抬了头,有些怅然又怀念地“啊”了一声,然而片刻后又想起自己现在到底还背着伊恩的脸,就算李登殊再怎么看破不说破,他也该一以贯之的装下去。便又掩耳盗铃的“唔”了一声,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随口道:“早有耳闻。” 上将一笑,冲他微扬了一下手里的花:“楼上还有两位老熟人在,介不介意和我一起上去?” 艾尔脸上露出了点不好说的神色,李登殊心知他的顾及,问道:“伊恩大人?” 都这样叫了,艾尔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点了头,而后把李登殊怀里的花接走一束。他们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行进,艾尔侧过头瞄了一眼,发现自己这会儿只能到他上耳边缘,不由内心又开始感触alpha和omega的生长机制差异。 如果不是自己因为强制分化兼又分化的太早,说不定还能抱着自然生长的尾巴再长高一些。 想到这里,艾尔又记起自己现在伪装beta日均十贴抑制剂贴片的苦难,且潘西也被这连串的假扮折磨的苦不堪言……倒不如他们早些换回来。 不然等到联姻使团离开的时候……就换回身份。 艾尔正想一笑,却又想起按自己先前的计划来说,等到联姻使团离开之时,他应该也随着离开联盟,逃之夭夭。 那股兴奋就突然被压制了下去。 他跟着李登殊进了直达电梯,站定时下意识抬眼看向他,脑海里却还在惦记着自己总归要离去这件事情。 艾尔有点出神的看着李登殊,恍惚过来的时候他却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没拿花的手朝这边伸过来,就要触及他的脸颊。 怎么突然就快进到这一步了! 艾尔几乎是下意识贴墙一躲,施力过猛撞上了电梯的玻璃厢壁,连带着手里的花也险些掉了下来。 然而李登殊却比他更意外,探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才继续向前,在右侧识别屏上核验了指纹锁——然后摁选了楼层。 那一瞬间艾尔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只觉得“自作多情”四个字像烫红的铁烙一样印在了自己的脸上,让接下来他的动作都跟着无措起来,只觉得这会儿不管干什么都仿佛是在欲盖弥彰。 好在李登殊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不见耻笑与逗乐,依然沉静如故看着侧边玻璃梯厢在上升时折出的光影。 艾尔缓了一会,那股难堪才逐渐漫了下去。然而等到电梯停下,艾尔紧跟着李登殊下了电梯,他才恍然发现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儿。 第110章 “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艾尔定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李登殊,一时间嘴巴和脑袋都迟钝了起来。 虽然但是……难道李登殊的腺体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所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侧面向我暗示潘西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居然真的…… 李登殊刚一回头,就看到艾尔看着自己满眼的震惊不可置信,以及藏在那之后的同情和怜悯。他头一次僵了一下,刚反思自己一路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哪里有让他误解的地方,抬眼就看到了楼层上标的科别分类。 李登殊:“……” 他想起来今天下午,同行那个扮作艾尔的omega眼神真挚问他的话:“请问您有什么隐疾吗?” 李登殊向前几步拉上艾尔的手,两人避开一路医护人员的注目,最后停在了走廊拐角的无人处。 一路过来艾尔眼中的情绪更演化的惨不忍睹,这会儿看向李登殊的表情都多了几分怜爱。等李登殊站定,他先一步开解道:“如果不好说的话,可以不用向我解释的,李登殊。” 艾尔看向他的眼神继续异化,很是同情地安抚:“而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管有什么……” 李登殊没有再听他说下去,一反常态地打断了他的话:“艾尔。” 艾尔下意识的想反驳,然而顾及他现在的内心,故而只鼓励一般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李登殊顿了顿:“联盟军部每个季度都会给少将及以上级别的将领定时体检。” 艾尔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虽然这样说会让人觉得有自夸嫌疑,但为了个人形象,李登殊毅然决然袒露道:“我的腺体评级,无论从信息素的释放时长、附着残存度还是震慑度……再到信息素本身的评级,都拿到了s+。” 艾尔点了点头,“唔”了一声。 李登殊看着他,片刻后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也会在乎这些东西,”艾尔看着他,有些想笑道:“真神奇。” “嗯,对特定的人自然会有些在意。”李登殊微微低头靠近了他一些,两人四目相对间,他轻轻道:“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很麻烦,”艾尔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黑眼睛:“因为我从来没闻到过你的信息素?” 李登殊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艾尔看着他,紧接着到:“所以只有一种方法可行了。” “李登殊,试试标记我?” 第050章 疑窦 早在艾尔分化成omega前、还在中盟军校的时候, 白乔就曾经说过他,在情绪上来的时候时常会做一些令人费解但又极为忠实自我的举动,且通常以极为挑衅的形式—— 艾尔那时候是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到了白乔当时的那句话。 他说得没错,艾尔想。 在当下这个局面,他和李登殊两人鼻息相闻, 他甚至能把李登殊微垂睫毛时眼底敛去的那抹暗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但艾尔自己心里很明白, 他能说出这句话,一方面是李登殊此人确实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二是因为这会他们身处医院走廊之上,他也绝对不可能做些什么。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 排除掉所有客观因素的干扰和掣肘,李登殊到底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是真的想知道一个谜底。 他非常好奇, 甚至于此刻这股好奇和隐隐的兴奋感冲破了一切,让他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李登殊并没有说话, 只是一双眼睛在那瞬间黑沉了下去,氤氲了股捉摸不透的情绪在。 但他的气息已经微微乱了。 这一点微末的举动足够让艾尔做出判断,他当即流露出一点微妙,但又狡黠的笑意。而后极为体贴但又坏心眼地开了口:“嘛, 不要紧张,上将。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避开李登殊,若无其事抽身出来:“我们要去哪里?——要见的老熟人是……”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 左手腕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扯住, 然后一把带了回去。艾尔几乎是凭着下意识拿右手砍下一个手刀,然而在意识到这是李登殊的瞬间又松了力。 他被反扣住手腕后拉进alpha的怀中, 在裹进他服里的那瞬间,艾尔闻到了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暗恨之余却发现李登殊拿另一只手拂开了他的衣领,而后对着他后颈腺体就直直的咬了下去! 艾尔那个瞬间瞳孔骤缩,努力挣开时几乎失声道:“——不要!” 然而他预想中的疼痛和暴戾并没有袭来。 李登殊在他腺体上轻轻一啄,留下一个温温凉凉的吻。 在酥麻和微末的痒意中,艾尔被alpha整个人包到了怀里。他埋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手底衣料触感,于心如擂鼓中听见李登殊轻轻一笑: “抱歉,我当真了。” * 李登殊敲门带着花进去的时候,歪在床上和艾略特凑头摆扑克的弗兰先是声讨:“你还知道来看我!”而等他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时,当即一撩被子掀飞了所有扑克,把头埋进去道:“你怎么又带了人过来!!李登殊!!” 在一边的艾略特被飞起的扑克砸了一脑袋,当即恼道:“喂弗兰!!” 两个人隔着床被子就这么掐在一起,跟进来的艾尔看着此状忐忑又无言。他不知道李登殊带他来此有何深意,等他抬头去看得时候,却发现李登殊正把门边的电子门牌滑到姓名那一页,轻点了一下弗兰的名字,同他低声道:“老熟人。” 第111章 不知为何,艾尔觉得他此举有几分坏心眼。但他忍住笑没有出声,转头看过去艾略特和弗兰暂时休战,艾略特认命地捡着地上的扑克道:“你怎么过来了……弗兰明天就要出院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弗兰不满:“什么意思,说了就不来看我了吗?” “喂是你自己要提前出院说不想让别人再来看猴子一样看你了,”艾略特调子懒洋洋,站起身子时望向李登殊那边“怎么现在——” 然后手上的扑克牌又砸了弗兰一床。 弗兰转而开始声讨艾略特,然而对方毫不在意,只是往门口那两人面前走了几步,眼神在艾尔和李登殊之间摇摆不定:“你们怎么……在一起?” 床上的弗兰这才后知后觉和李登殊一起进来的并非联盟军部的人,忙不迭装模做样地清了下嗓子,眼神疯狂示意李登殊:你不介绍一下吗。 李登殊看了艾尔一眼,见对方微微一挑眉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开口道:“这位是帝国的联姻使臣,伊恩大人。” 李登殊略微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早见识过捷尔西厉害的弗兰心有戚戚,跟着点了头,而后笑嘻嘻道:“好悬,我还以为进来的是安斯艾尔……” 艾尔适时道:“安斯艾尔殿下听闻您生病后也极为挂心,今日没能得空,以后一定会登门看望少将。” 弗兰露出了一脸便秘的表情,想来是回想起中盟军校时期在艾尔手下挨过的揍,当即磕磕巴巴道:“倒也……不用劳烦殿下了。” 几个人跟着寒暄了一阵儿,一旁的弗兰却是几次欲言又止。到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在艾略特和李登殊解释完缇娜不在是因为这几日都在忙南区事件之后,才得空开口道:“伊恩大人!” 艾尔应声:“嗯?” 弗兰期期艾艾道:“请问,帝国的联姻使团里,有没有一个……” 艾尔似有所感,和艾略特默不作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旁边李登殊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就带了些揶揄。艾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听弗兰继续有些向往地道:“他个头大概到我肩膀这么高,年纪看起来不大,眼睛圆圆,像只小猫……” 弗兰意犹未尽地回忆着,最后包着下唇咬了片刻,有些颓丧道:“而且力气很大,体力很好……” 继而声如蚊蚋:“我打不过他。” 艾尔干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搪塞过去,艾略特先冷飕飕道:“呵,还打不过,打不过你怎么能躺在——” 然而他话到一半,整个语言中枢都宕机了几秒钟。艾略特先前走了几步,语调仿佛虚脱一般同弗兰道:“弗兰。” 弗兰涨红着脸:“唔?” 艾尔已经预见了未来,在苦思给弗兰少将的补偿费应该怎么给、给多少的档口默默祈祷,和一早开始抄手看戏的李登殊站到了一起。艾略特脸色越来越沉,回想着发小从小到大腆着脸的风流行径和以往的桃花史,最后有点难以置信地开口: “你不会是,被强迫的吧?” * 那场盘问最终以弗兰抓狂和艾略特的黑脸而告终。 李登殊和艾尔坐在一旁,一人手边端了杯白水,看着艾略特对弗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恨铁不成钢的谴责。弗兰则表现得没那么大耻辱心,只是好声好气同艾略特打商量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缇娜。 然而艾尔虽然坐在一边,但到底对事情心知肚明,想来艾略特也早明白了来龙去脉——后续怕不是还要再一通解释,便也有些打不起精神。 李登殊大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所以等对面两个人歇下一轮的时候,适时托词了句时候不早,他们还要再去看望一个人,就不继续叨扰了。 弗兰心底却还指着他们做救星,故而在李登殊开口后福至心灵地点明了:“你们是要去看望赛鲁普大人么?他就在楼上——啊艾略特你不是还说宅邸现场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吉安尼出面处理吗?不如你和李登殊一起上去好了?” 原本还恼火地艾略特却突然语塞起来,半晌道:“我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弗兰巴不得他快些走,只当他这点别扭还是和吉安尼有关。便推他道:“快去吧快去吧,正好今天孟德南不在,不然你再改天过去找吉安尼不会更尴尬?” 艾略特想要反驳他,结果弗兰直接下床来把他一路推向门口,兼又眼神疯狂示意李登殊和艾尔。两人起身告别后,和被推出来的艾略特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艾略特被硬生生推出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喂——弗兰!我的衣服还——” 没等他话说完,弗兰把门拉开一条缝,将他的外套兜头抛了下来。在艾略特一声咒骂后火速反锁了门,而后隔窗欢送道:“再见……!” 艾尔和李登殊对视了一眼,彼此在对方眼底都看到了一点无言。 * 相比弗兰那边的闹腾,楼上这边倒是安静得很。 艾略特看到李登殊从休息室取来另一束花的时候就停了步,借口说自己也要买一束花才过去,转身下了楼。故而李登殊和艾尔一起上去是,气氛多少有一些尴尬。 艾尔努力让自己忽略先前发生的事情,转而又开始疑惑为什么李登殊要拉着自己来看赛鲁普。弗兰也就罢了,好歹是曾经同学一场,可是赛鲁普的事情…… 第112章 艾尔心中一凛,难道他知道那天自己去宅邸的目的了吗? 然而多余思考的时间并没有给他,李登殊敲响了病房门后不久,里间就有人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吉安尼打开房门时先是有几分意外,而后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道:“李上将……” 进门后李登殊同吉安尼介绍了艾尔,寒暄过后便进了里间。 赛鲁普这会儿胸腹兼脑部一共挂了六七个检测仪器,好在多项体征都保持平稳。言语中艾尔才知道,原来赛鲁普在那之后便一直处于间歇性昏迷当中,好在现下情况逐渐好转。 吉安尼话语间几次感激了李登殊的救命之恩,艾尔心思没落在他们的对话当中,而是看向旁边摆着的一列花束。 联盟这边一直很遵循看望病人时送花这个传统,相比之下帝国那边倒没有那么重视。艾尔一眼看过去,看望者大多在上面留了纸笺,祝愿赛鲁普早日康复。艾尔饶有兴趣地把摆在一边的花束看过一遍,将落款的人在脑中努力对上号。然而他看过一圈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等到重新看过一圈后,艾尔才确认了那点不对来。 奇怪。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躺在病床上,然而明显已经比之前消瘦许多了的赛鲁普。 身为联盟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手下最受用的贡阁大臣之一,为什么赛鲁普遭遇如此险情之下…… 前来看望他的人,居然没有几个是法政院的呢? 第051章 无中生爱 沉思间艾尔听到身边有了细微的响动, 他侧头过来,发现是吉安尼站定在他身旁,手里端了杯热茶, 和声道:“大人,请您用杯茶。” 艾尔忙应声道谢,接过了她手里精巧的瓷杯。吉安尼显然注意到他先前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一旁摆放着的花束之上,但是omega姑娘没有多问, 只清袅袅冲他一笑, 便又转身回去。 她看上去比订婚宴那晚瘦了许多,就连原本丰润满缀少女感的双颊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眉宇间沾了点清淡的愁意。 艾尔转身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坐下,听李登殊和吉安尼聊起近况的同时, 默默啜了一口红茶。 他对吉安尼的印象其实十分浅薄,且有大半都来自于艾略特——至于开端,还要追溯到多年前, 他们中盟军校3071级生刚刚抵校的那一天。 那时候联盟和帝国刚就和平缔约达成了协定,在中盟留置区的见证之下, 协调了双方资源后建立了中盟军校,联盟和帝国都派遣了众多师资及军备资源用于教学引导,而更是号召国内适龄的学子参与选拔考试,成为中盟军校的最初那一批生源。 而为表现双方的诚意, 当时的帝国继承人安斯艾尔亲自提交了报名表参与选拔考试,以帝国方第一名的成绩入学。而联盟当时最引人注目的两名参选者,一是前任联盟军部元帅莫里安之子格林, 另一个则是联盟传奇将领菲利亚·伦纳德的遗腹子, 艾略特。 尽管帝国和联盟多次和平协约,但是真的到实处时, 中盟军校内部帝国和联盟仍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派系,彼此较劲明争暗斗,互相谁也不服气。 当时恰好是开学第一天,3071级新生接续在上一届的引导之下报到入住。艾尔他们提早过来整理完了床铺,然后早早在宿舍楼边上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观察放风。 带他们学长是个性格有些温吞的面善老好人,知道他们是帝国新生,作为联盟人的他就真的开始不厌其烦地帮他们认人。 “现在过来的那个,是联盟机械大亨的孙子——灵鹫初代型号的图纸,就是他爷爷画的。” “这个是联盟里最大的开发商的女儿,光悬驰道是由她们家和政府联合共建……” “这个是……” 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人流涌密中他依然孜孜不倦地同他们讲着,就连艾尔也看出他明显因为口干舌燥而有几分气短,便从白乔手里拿了瓶没拆封的水拧开递给他。 学长眉梢恰巧落了滴汗下来,他接过艾尔递来的水诚心实意说了声“谢谢”,然后咕咚咕咚喝下去整一瓶,他松下神儿来时虚拿着空水瓶被诺里抽走,压瘪了之后随手抛进了后面不远处仰天张嘴四处找垃圾填肚子的巡回机器人嘴里。 学长冲他们几个人都笑了一笑,然后看向新进来的一批人:“这是……” 他手底点向的那个人有一头炽烈的红发,和几个同样相貌出挑的人走在一起。 学长顿了一顿:“这是菲利亚将军的儿子,艾略特·伦纳德。” 艾尔“唔”了一声,原本懒懒撑在那里,虚往那边瞟了一眼后却坐直了身子,看着艾略特旁边那个黑发黑眸清隽出挑的东方美人:“那他……” 艾尔话刚说一半,有一个女孩子声音带笑撞进几人眼中。 “艾略!”一个团着花苞头的女孩子喊了一声,她满眼璀璨的笑意,身姿轻灵冲了过来。前面那群人同时回了头,中间红发的艾略特笑了一下,而后向前几步张开了双臂,一把将女孩子抱了个满怀。 他带着女孩环了一周才站稳,然后把她稳稳抄抱在怀中。女孩子笑意盈盈亲了他的脸颊,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周围一圈来报道的新生看得目瞪口呆,只有原本站在艾略特身边的那几个人表现还算平静。 然而观景台上艾尔等人也是一番沉默。 第113章 没有想到还没开学就能被喂来一把狗粮,艾尔顿了顿,还是问道:“这位是?” 没想到扭头却看到原本孜孜不倦的学长很是无言地撑着额头,他张了张嘴,最后低声道:“她……这是我妹妹吉安尼,见笑了,各位。” 过往历历在目,然而这会儿的吉安尼和记忆里那个笑意清甜的姑娘却相差太远。不过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艾尔都曾为吉安尼和艾略特两个人能走到一起那么久而诧异。毕竟两人其中一个是法政院贡阁大臣之女,而另一个家底更是站定了军部一系。 抛却帝国和联盟的百年恩怨不谈,联盟军部和法政院的争斗也由来已久,且积弊多端并非一日所就。一旦并发势必使联盟内部两派体系争斗更为水深火热。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那两人曾经能走到一起最是难能可贵,而之后的分别也在情理之中。是以当初得知吉安尼订婚对象换了别人时艾尔也没有多大的意外,而是略过这段不让艾略特更为尴尬下去。 不过想起当时的光景……到底还是有几分唏嘘。 艾尔端详着手里那个小瓷盏许久,最终将杯中的茶饮尽。 *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见艾略特回来,而楼下捷尔西的检查也基本告一段落。李登殊给艾略特发了一则简讯,便起身向吉安尼道了别。 omega姑娘送两人到了门外,最后目送他们一起上了电梯。她站在门外站定片刻,见两人离去便转身要回房里。正待她要带上门回去时,突然有一个人影冲至她面前。 吉安尼一悚,而来人却抢先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惊魂未定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出声:“艾略……特。” 方才艾尔和李登殊一起等了许久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吉安尼垂眼看向对方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微挣了一下,不费什么力气就成功脱开。她背手揉着自己的手腕,勉强笑了一下后让开路来让他进去:“你先进来……” “我、我不进去了,”艾略特顿了顿,不知为何似乎有几分紧张:“我今天来是为了……” 吉安尼闻言抬头看向他,两人一对视后艾略特有些为难似的皱了皱眉,而后扫过一眼走廊,压低了声音道:“缇娜一直在追查当晚袭击宴会时行凶者的线索,我们对已经封禁的宅邸进行了全面搜查——发现了一些东西,吉安尼。” 那个瞬间吉安尼只觉得背后一凛,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她的脊柱上爬过。她白着脸涩声道:“……是什么呢?” 父亲的立场她再清楚不过。 军部如果从宅邸里搜查出来一些东西,即便当夜宴会袭击中赛鲁普也是受害者,说不定也会因此反被卷为参与谋划之人——在军部医院躺着的一周多时间也不过成了一场再居心叵测不过的苦肉计。 艾略特没有说话,低声道:“主要负责搜查宅邸的,是我的副官,吉安尼。” 她猛然抬起了头,眼眸中似乎涌现一缕希冀,但瞬间又被掩盖消弭。她垂眼听艾略特低声解释,落到话尾是一句:“……那些东西,我希望由你看过后再做定夺。” 吉安尼几乎要立时反问一句为什么,然而换来的是艾略特叹息似的一句:“都是我欠你的。” 她抿紧唇没有说话,脑海中是未婚夫孟德南离去时反复叮嘱她的那句:要提防奥斯本家会对赛鲁普大人有什么动作。 吉安尼看了眼身后不远里间紧阖的门扉,应声道:“我跟你去,艾略特上将。” 她看着艾略特的眼睛道:“谢谢你。” * 看过两位老熟人之后,再见到捷尔西,艾尔都觉得这位老大人变得面目可亲了起来。然而这点幻想在登上回程车后不久就被彻底打破,捷尔西又开始同艾尔谈论起王子殿下应有社交礼仪的缺失。在头昏脑胀之中,艾尔和捷尔西两人口头敲定了接下来的新郎修行时双方应实行的基本规则,其中就三令五申要王子殿下和上将之间的距离保证在一米以上。 括弧,婚前。 好容易送走了捷尔西,车上便只剩下了他和李登殊两人。好在早先那点尴尬这会儿已经被淡化,艾尔打定主意撑着脑袋看一路夕阳,便能把同路这一段□□到最后。 然而没想到刚下了光悬驰道,在离家还有约两公里路程时,自动驾驶的车辆突然停在了路边。艾尔见李登殊下了车,自己便也莫名其妙地跟了下去。却见上将冲他微微一笑: “夕阳正好,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 霞光斜织,勾着树影阑珊晕开成一片暮色。艾尔在跟李登殊一起走在江边观景路上的时候,内心里想的是,自己似乎走了一条相当不妙的道路。 好在今天他们见了两拨熟人,李登殊话一挑头就提起了当年中盟军校时的事情。那会他们两人交集不多,不过几面之缘,因而谈及起就少了暧昧和纠结,只余下对过往淡淡的回忆。 “战略课的纪老师最后放弃了在检察院的任职机会,”李登殊和他一起慢慢走在路边,被暮色照耀下眉眼显得很是柔和:“到现在还在校内,只不过已经成为战略与工程系的系主任了。” “唔,”艾尔想起那个戴着花盆底厚框架眼镜的老学究,有些苦恼道:“那可真是不妙,他的课给分标准就是没有标准,不然不会三年里我的战略课成绩都只有零和满分两种差别。” 第114章 “只有你是这样。”李登殊笑着道:“当年战略课任课老师们因为你的试卷曾经专门另划了一套评分标准,以应对其他后来者再有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冒出来。只不过似乎到现在也只有一个你罢了。” 说起当年的人和事,两个人似乎都打开了话匣子。尤其是提到某节公选课上有人睡着,呼噜声被坐邻桌的对头拿扩音器扩放,结果又有好事者把他的扩音器网络连接至整个校区的通讯设备上时,两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知不觉中已是夜色深浓,默斯顿中心璀璨灯火映明江面,有如水底遗落明珠。 “那时候我们在上机甲运载,”大概是夜色模糊了边界感,让艾尔迎着夜风笑到忍不住搭上了李登殊的肩:“主课的维特元帅不在,代课的是那位胆小胡子教官——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不过他确实胆子小。” “当时那阵呼噜声传来,他在试运飞行时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转而白着脸告诉我们机甲运载时如果杂音过大,很可能是坠毁的前兆——虽然他一定会舍身保护我们,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坦然面对生死,写好给家人们留的最后一封信。” “那时候很多一年级生都慌了神,就连白乔也以为是真的发生了事故。最后还是吉尔伯特起来提醒了老师,关掉中控室的通讯系统音量后,整个机甲舱体内就只剩下了大家的抽泣声……” 李登殊抬手撑住他,却并没有应声附和他。艾尔只以为他忘记了,忙同他解释:“你不记得他了吗?吉尔伯特,当时我们入校时以学长身份迎接了我们,结果秋季开课时却发现他因为战略课不合格最终被判定学年重修……哈,虽然他说话有些温吞,而且格斗课成绩怎么都上不去,但是他的历史一直是学年第一。” 见李登殊还是不语,艾尔进一步道:“就是吉安尼小姐的哥哥啊!” “艾尔,”李登殊神色莫名有些奇怪,他轻声道:“我记得他,我记得吉尔伯特。” 然而还沉浸在回忆里的艾尔只听到了这句回答,他踩着夜色下的点点明光继续往前走:“那就对了。诶,不过,这次过来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吉尔伯特,他是去边区驻军了吗?不过为什么吉安尼婚宴他都没赶回来?” 他的尾音在夜风中微微扬起,李登殊却站定在原地。艾尔恍然回了头,见两人中间已有了几步的间距,微微皱了眉。正当他要走回去时,李登殊却开了口。 “艾尔。”李登殊道:“吉尔伯特他……” “已经不在了。” * 重新回到家里,吉安尼只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但是所有的感觉都逃不脱一遭枯败的冰冷感。 宅邸附近并没有像她想象那般森严看守,而等到进入父亲书房时她才知道为什么……因为,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了。 在听到咔哒的落锁声后,吉安尼在瞬间变得脸色苍白。屋子里明明只剩下她和艾略特两个人,她却感觉到异于寻常的压迫感。她看向艾略特时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恐惧远比一切都来得明显:“艾略特,你说的东西呢?” “一个月前你父亲曾经在东岸关口过手了一批货物,”艾略特翻过屋里剩下那张桌上放着的沙漏,转而看着她道:“然而现在那些货物一直没有抵港,而是凭空消失了。” “吉安尼,告诉我那些货物在哪里,”艾略特神情鲜有的阴鸷:“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保证,赛鲁普大人的事绝对不会牵连到你。” 吉安尼的嘴唇不住发抖:“……我不知道。” 艾略特顿了顿,声音放得柔和了许多:“吉安尼,你可以相信我。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一定能够保证,你一定不会出事的……我不会让你被别人伤害。” “吉安尼,”艾略特看着她,缓步向她逼近:“告诉我。” “那个写满虚伪的关口,以‘阿帕特’为名存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房间里的气氛悬于一线,似乎只要有人一用力就能把所有的平静勒死在这里。吉安尼嘴唇不住发抖,而后又重复了一声:“我不知道。” 艾略特蹙眉看着她:“吉安尼,有的时候负隅顽抗并不会取得好结果。你要知道,赛鲁普他——” “我明白,”吉安尼脸色惨白看着艾略特,她的嘴唇干涩,声音也不再温和:“宴会当晚的那场刺杀,你们认为是我父亲和他们联手的一场苦肉计,醉翁之意只在元帅大人。” “可是艾略特,在那之后,”大颗的眼泪突然从吉安尼眼中滚落:“我甚至从未见过我父亲的那些同僚来看望过他,来得不过是军部一批又一批试图从我身上堪破突破口的那些豺狼。” “如果,”吉安尼盯着他,死死咬着下唇逼迫自己把哭腔咽回去:“如果说,真的如你和缇娜猜想的那样,我父亲会是同谋者,为什么时至如今,他会成为一枚弃子?又如果我们真的会是你们想要的突破口的话,为什么到现在,你们甚至不愿意让他醒来?!” “我不是傻子,艾略特。”吉安尼抱住自己的双肩哑声道:“为什么在联盟医术最拔群的军部医院里,我父亲甚至连恢复清醒都做不到。你们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你们想要的真相罢了。” “真正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重要,对不对?”吉安尼看着艾略特道:“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也最痛恨这一点不过的,艾略特。” 第115章 艾略特没有再说话。他松了松肩膀,向前两步递给吉安尼一张纸巾,回眸瞥了眼只余下一半的沙漏后道:“好了,我知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吉安尼没有接过他的东西,只抬手死死钳住了艾略特的手腕。 “艾略特,你不能这样。”吉安尼看着他,忍不住泪流满面:“我可以忍受我父亲因为他犯下的过错而付出代价,但我不能忍受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耗死在病床之上。” “艾略特,”吉安尼声音哑涩:“难道你又会像之前那样吗?” 艾略特神色一变,还没来的及说话,只听吉安尼失声道:“你是不是还会就这样看着我父亲死去但却无动于衷。” “就像六年前,你对我哥哥见死不救那样。” 第052章 是风动 微凉的夜风里李登殊攥紧了手。 他曾经许多次梦到那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天幕是血和火交织掩盖下的狰狞, 尖利的啸鸣和炮火声在耳边炸响,爆炸声分不清远近,甚至着落在身上的痛都无法让人辨别真实。 星舰坠毁后灼烧出的火点落在目光所及的各个地方, 吉尔伯特半个身子都被压在星舰底板之下,他似乎能听到人体骨骼连同内脏被压碎时那种宛若凌迟般的声音。 直到最后,他都一直紧紧握着吉尔伯特的手。 “我不想死,”吉尔伯特用自己最后能挤出的一丝声音断续重复着, 垂死的吟哦和眼中求生的期望交织在一起, 被炮火冲击时涌起的风吹落满地:“我想活下去……” 尽管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嘴中不断淌出的血把军服染成暗色,然而他依然在不断重复着:“救救我……我不想死。” “对不起,”在时刻崩落的碎石和残骸之中, 他始终看着吉尔伯特的眼睛:“吉尔。我救不了你。” 两人交握的双手沾满鲜血,最后被滴落的眼泪冲刷开一些——然后瞬息就又混入粘稠的血色之中。 “我不想死……”在咽气前吉尔伯特怔怔看着天空: “我妹妹……吉安尼,她在等我回家。” * 只有夜风的潇冷能让人回归现实。李登殊沉默在原地, 看着艾尔原本有的喜悦一寸寸消散,而后湮灭为一片空白。 他无声动了动嘴唇, 声音发出的极为艰难:“什么时候的事?” 李登殊看着他,神色中溶进一股抹不开的悲伤,虽有些不忍,但还是说出了口:“在六年前。” 那像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字眼, 让艾尔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所指,他向后趔趄两步靠紧栏杆,在李登殊的注视之下喃喃说出答案:“……登岭追逐战。” 六年前的窃国之乱爆发时, 期间有几场战役格外惨烈。其中之最便要属登岭追逐战。 是时会场奇袭后石正荣元帅的死讯通传至联盟全国, 当时上下一片震动,无论是民众还是将士们都陷入极度的悲怒和愤恨之中。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 联盟上下全体民众的愤怒汇成一道军部铁令,即联盟全线兵力投入,朝向帝国郑杨系悍然反击。 调兵令统调至联盟全国,但那时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条命令将会带来的牺牲与残忍。只因当时联盟三大战线兵力屯驻边境,无法即时抵达中盟战场。而唯一能迅速参战只有留置区的联盟驻军、会场奇袭战之后的残余兵力。 以及总数不足五千人的,中盟军校3070和3071级联盟籍毕业生。 在联盟调兵投入战场后,郑杨系进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所要应面的战线瞬间被拉长。在此情况下,他们只能根据敌军的弱点展开活动——帝国军暂且不论,而联盟军当时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其实当时投入的有效兵力大部分都是一群刚刚毕业、从未经历过战场酷烈的孩子。 登岭追逐战爆发于联盟和帝国的一次共谋进线之后,主对阵联盟军的郑杨系将领佯败,诱敌深入,使联盟兵力深入到他们驻地腹地,利用登岭的地形特点和战术优势完成了对现有联盟军的毁灭性打击。 虽然当时郑杨依靠着这场战役得以在联盟主力抵达前打退帝国兵力,及时扭转了战局。然而在这场战役中,实在牺牲了太多年轻的生命——其实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他们曾经的同窗就成了掀起动乱、害死元帅的仇敌,成为必须要操戈相向之人。 同样的,对艾尔也是如此。 那时候为缓解叔叔和外公之间紧张关系而前往会谈区域的艾尔,却从未想到自己的奔赴会成为许多人丧钟敲响的前音。对他来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发生在一瞬间——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惦念着即将到来的毕业仪式,和大家约定好了归来的时间。然而下一秒等到他从混沌中醒来,故园破灭,归期永无,所面对的就只有堆积层叠的战报,虚伪而冰冷的伤亡数字,以及自己和外公沦为叛国者的现实。 在那短短的一个月期间,他身边有太多的人消失了,然而那种消失却仿佛一场幻梦一样。隔着没有实感的文字和千万里的距离,六年来那种伤痛都因为这种不真实感而变得虚幻,像是包裹在一个厚厚的茧一样,隐痛作祟却又不真切,乃至会让人乐观地自我欺骗这一切是假的。 他会忍不住幻想,所谓窃国之乱根本是一场再虚假不过的幻梦,崩落星系之外,他生命里邂逅与珍视的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一切如旧。 第116章 然而这样的幻梦,终有会无法自洽而最终崩塌的一天。其实在艾尔来联盟的路上,他就或多或少地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那些让他去避忌或忽略的事实将以另一种样貌展现在他面前。而时至此刻,隔了六年后得知吉尔伯特死讯的这一刻—— 对艾尔而言,是终于有一刀见血,尖利豁开了那厚厚的茧层,剖开了里面的陈创旧痛。 艾尔撑在栏杆边上一动不动,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他垂头看定着自己身前一小片地面,只觉得胸臆中有股无处扎根的痛苦和悲怒。他如此痛恨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以致于潜藏内心许久的那股惯有的负罪感没顶而上,简直要将他溺毙。 在开始隐隐发黑的视野之中,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被埋藏多年的记忆的角落里,那个人的声音戏谑宛如恶魔低语: “艾尔,我有办法能让这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 “只需要你……” “成为一个omega。” 如果当初他没有反抗……选择顺从的话。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 “艾尔。” “安斯艾尔。” 正当他觉得自己正一点点涸干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声音。艾尔木楞楞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李登殊正站在咫尺近的地方。他紧握着栏杆的手被对方拉过,因为用力久握而生涩冰冷的指节被包裹在掌心。 大概是他的样子太过不妙,以致李登殊看向他时拧紧了眉头。在思维停滞的那个档口,艾尔下意识想要去抚平对方紧皱的眉头,然而在抬手的同时他察觉到了不妥,宛若惊弓之鸟一般弹开手。 然而李登殊抬手夺过他的自主权,将艾尔缩回的手重新落回自己眉眼之上。在那指尖所触及到的足以包容一切凉意的温热当中,李登殊神情明显柔和了许多:“在想什么?” 艾尔在那个瞬间,为自己片刻前的怯懦感到有些可耻。他微微哽了下,而后轻声道:“我……差点后悔了。” 李登殊并没有作声,只依然注视着他。艾尔在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先前那股无处扎根的苦痛突然不再浮游,似乎终于找到了点依傍,让他从未有地生出了一种能够与人讲述的获救感。 然而那股躁动的倾诉欲最后还是被他克制下来,只轻声道:“我刚刚想到了曾经……很多很多事情。” 艾尔垂下眼睛:“从六年前开始……或者从更早的时候起,如果我当初没有那样选择的话,或许当下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艾尔,”李登殊道:“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选择可以引申出千万种可能,但是属于我们的当下只有这么一个。即便是有许多缺憾的它,依然有很多值得我们珍惜和守护的人与事物。” 艾尔蜷缩起指尖,轻声道:“你说得对。” 江边的夜风旋起,带起一点潮润的冷意。对面中心区的灯火璀璨,光悬驰道上来往的车辆交纵飞驰,映在水面上宛如纵逝的一道道流星。 对面的人眼底浮现出笑意,然后便适时放开了艾尔的手。然而在他松开手的那瞬间,艾尔却突然反握住他:“李登殊。” 艾尔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却是记起了他们之间许多的难以言说。就算再多的言语似乎都难以寄托那些心动,就像安斯艾尔和李登殊的名字,即便是并列在婚书之上,也隔着帝国和联盟间的一道鸿沟。 有些人注定,只能止于心动。 “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艾尔将他能尽的坦诚和剖白止步于此:“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也将永远感激一件事。” “我遇见过你。”艾尔轻声道,而后放开了他的手。 语毕后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在李登殊复杂的目光中前行了几步,而后轻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李登殊似乎还有话想说:“艾尔——” 然而他话音刚落,身上的终端却突然接入了一条即时通讯。短促的巡回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扩散开来,似乎昭示着某种不祥一般。李登殊在艾尔的注视下接通了这则通讯,对面是格林的声音急促: “登殊,我惹上了一点麻烦——” 李登殊旋即问道:“你在哪里?” 格林似乎在什么地方急步走动着:“军部中心医院。赛鲁普被杀了,但是现在我——” 他话未说完,对面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李登殊脸色当即一变,他叫了格林的名字,然而旋即对面有纷扰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响起,格林低咒了一句什么,没来得及回答李登殊的问题,就匆忙切断了通讯。 在空落的忙音之中,艾尔和李登殊对视了一眼,都读懂了写在对方眼底的忧虑,转而不约而同地望向江对面的军部医院的方向。 联盟,怕是要变天了。 * 另一边,艾略特和吉安尼的对峙依旧毫无进展。 所有尖利刻薄的诘问到了艾略特这里似乎都没有丝毫效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方才摆下的沙漏。吉安尼快步行至他面前,满脸泪痕中哽咽道:“艾略特,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最后一点细砂在争执的间歇漏尽,艾略特最后没什么情绪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吉安尼小姐。” 吉安尼怔了怔,目光开始不断在艾略特的脸上和桌上的沙漏之间游离,她的嘴唇轻抖,几乎不敢去想太多:“你……是在拖延时间?” 第117章 艾略特没有作声,只最后以一双哀沉沉的眼睛看了吉安尼一眼。他开门离去的同时,吉安尼收入一条通讯。艾略特在她颤抖的背影之后面露一点不忍,最后在阖上门扉的一瞬间听到了通讯那边孟德南极为悲恸的声音:“安尼!你听我说……” 沉重的咔哒声后,艾略特面对着紧阖的门扉,感觉到自己心口一阵刺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强忍住不适转身向外走去。 寂静的走廊上一时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艾略特低头看着自己一步步向前时被灯光拉长又缩短的影子。下一瞬他若有所觉地住了步子—— 听到了一声痛彻心扉的、破碎的哭。 第053章 猜棋 时至深夜, 军部大楼顶层依然灯火辉煌。 原本因外伤未完全痊愈而被勒令在家的维特元帅少有地在这个时间还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待着。只不过现在他撑着额头靠在桌边一句话不说,让人看不清脸色。这会儿他面前七七八八站了不少人,从军部的大小将官到法政院的大臣们, 甚至连沃纳也代表监察会到了这里。 只不过军部和法政院的人分开站成两拨,沃纳则极为事不关己地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单从站位上就足见在座所有人的立场。 李登殊推门急匆匆进来时,恰好听到法政院当头的人说了一句:“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需要一个解释。” 他脚步一顿。 “贡阁大臣在守卫森严的军部中心医院被杀, ”为首说话的是法政院的当任三把手, 与赛鲁普同为贡阁大臣凯恩斯:“而行凶者居然是军部少将——这样的性质恶劣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默斯顿,实在是令人发指。” “事情还没有查验清楚,”缇娜冷声道:“凯恩斯就已经认定格林少将是凶手了吗?” 凯恩斯森然笑了笑:“那好,或许是我用词不当。但格林少将总当得起嫌疑人这个称呼了吧?毕竟我没有记错的话, 格林少将可是被人目击了持枪且身带血迹从赛鲁普大人病房中逃出这件事。” “我说过,事情还没有查验清楚。”缇娜有些不耐道:“现在还远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军部自然会给各位一个合理的交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缇娜上将。”凯恩斯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眸中更是闪过一丝精光:“在这样的态势下, 我们认为,军部已经不适宜继续调查这件事了。” “那凯恩斯大人又想谁来进行调查,以取得大人您想要的结果呢?”缇娜不无讥讽道。 凯恩斯显然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然而不待他说出口, 李登殊向前越过众人,停在元帅桌前后弯身行了一礼:“元帅。” 见他过来,法政院那边的人登时有些躁动起来, 都不甘示弱地盯向李登殊, 半点不忌讳展现出的敌意。 毕竟,格林身为他的副官, 此时又暂代他行使东南军区管辖权。任谁都会觉得,格林会有如此行径,和李登殊乃至整个军部都脱不了干系。 而另一边维特则是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你来了。” 李登殊颌首,继而扫了眼凯恩斯那侧:“关于格林为什么会出现在赛鲁普病房一事,我可以进行解释。” 离达成目的只有一步之遥的凯恩斯摊了摊手:“洗耳恭听,上将。” “最近南区伤人事件频发,格林少将一直在协助缇娜上将追查这件事情。”李登殊同缇娜对视了一眼,而后继续看向其他人:“今日他会到赛鲁普大人那里,是因为发现了一些事件相关的线索,需要前去确认。” “先不说南区治安事件原本该是巡检处辖内之事,军部出手实在是大材小用。”凯恩斯斜乜过来道:“李上将你后面的那句,是看准了赛鲁普大人难以再出口辩驳才说的吗?赛鲁普大人一生为联盟兢兢业业,先前遇险已是令人唏嘘,没想到身后却还要被人这么不清不白地脏上一笔,实在是令人寒心啊。” 这样的话一出口,在座无论是军部还是法政院的人,都因立场而有所义愤。然而凯恩斯却让人始料未及将话抛给了第三方:“您觉得呢?沃纳大人。” 有不少人到此刻才回过味儿来,琢磨到了凯恩斯话里的隐意。 巡检处负责国都治安,原本与军部并无关联。近些年里却和军部走得越来越近,俨然被进一步渗透同化——然而当凯恩斯这么一问,才让许多人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巡检处原本是监察会辖下的机构。 然而时任巡检处处长的孟德南年少有为和赛鲁普之女订婚,又时常和军部的奥斯本上将走动,在和法政院同军部都沾染了几分关系后安然至今,却让人完全忘了,原本孟德南的直属上级,应当是现在的监察会会长沃纳。 但监察会一直以来在联盟中被边缘化的可怕,以致于此时突然被点明的人们都有了一丝尴尬。然而他人的尴尬之余,凯恩斯却很是热切地等沃纳一个表态。 沃纳微一颌首:“赛鲁普大人的事情,实在令人惋惜。但我也认为就这么给格林少将定罪,也有失偏颇。” 这话就端水端得没有意思了。 一时在场其他人看向沃纳的眼神都有些无语,不过这也并不违背他一惯远离政治斗争的作风,如此说来,沃纳这么和稀泥该也不是头一遭,这么回答也无可厚非。 第118章 不过这次凯恩斯似乎铁了心要把监察会拉下水:“确实如此。也在此,我僭越替胡里当斯大人说一句,他老人家突闻噩耗,伤心过度,因而把这件事托付给了我。我以贡阁大臣的身份,代替胡里当斯大人为法政院表态:我们认为此次事件不应当由军部再插手神力,而应该交给公正的第三方。” 话至此,李登殊已明白凯恩斯要做的事情——果然和先前他与艾尔猜想的分毫不差。 维特看了他一眼:“想来凯恩斯大人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 凯恩斯微微一笑。 “我要推荐的人,大家都不陌生。正是现任巡检处处长,孟德南。” * 一小时前。 李登殊和艾尔重新回到军部中心医院时,现场的骚动已被控制住。而格林早已作为嫌犯被羁押待审,两人只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了当时格林浑身是血被押解出来的情状。 当下接手现场的人是艾略特手下的几名副将,虽然对李登殊没什么遮掩,但到底格林身份特殊。为避嫌,李登殊没有冒然以上将的身份施压要求见到他。而是转而去见了那个还有些惊魂未定的目击者。 “那时候刚过八点一刻,”当值的护士抽噎道:“我先是听到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地,因为赛鲁普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我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朝那边走过去——然而下一秒,我就看到那个人……格林少将他浑身是血地拿着枪走了出来……” 她的精神状况显然不算好,能问到的有效信息也止步于此。两人从军部暂时征用的休息室中走出,只能再做打算。 李登殊步伐匆匆下了楼梯,艾尔跟在后面,临走时又看了一眼中心医院大楼。原本高层处赛鲁普的房间灯火通明,窗外几艘无人机侦查飞行。光从动用下的人力物力就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时已至此,来时艾尔一路犹疑的话,终于挑在了离开医院时的孤僻处问出了口:“格林为什么会在这个档口出现在这里?你知道些什么吗?” 他原本有些忐忑李登殊会不会告诉他,连对方面露难色后自己该圆出的托辞都打好了腹稿。没想到李登殊却没半点忌讳,似乎只是考量了一下该从何处开口,便没再犹豫道:“你还记得德文么?” 果然这件事还与先前的刺杀事件有关么? 艾尔疑窦更深,应声道:“当然。” 到底当下时间紧迫,李登殊重带着艾尔上了车,准备送他回家后再前往军部大楼同维特汇报此事。路上便捡重点把南区近日连续治安事件和德文之死之间的关联捋清了一下。艾尔没料到这几件事竟然还能扯在一起,当时也有几分乍舌。他缓了一会儿消化内容,却又听到李登殊提及了一个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名字。 尤萨克。 当时德文从桥上脱逃的时候,尤萨克也在车上,事后德文的遭遇即便不是他所为,那么他至少也该知情。不过革命所向来不是什么善良八卦的人群聚集地,一时间艾尔直觉该有条线将一切都连接起来。 不过这条线究竟…… 他正思量间,李登殊那边又突然接到一条来自缇娜的通讯。看起来缇娜也该是匆匆发来,只来得及提到,法政院一众人来到维特这里讨要一个说法。 事已至此,作为主将的李登殊自然没有不出面的可能。他转头正欲向艾尔告别,却被突然想通什么的小王子拽住了手。 “发生了这件事情,”艾尔道:“换我是胡里当斯那老狐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格林绝不会是我的目的所在,手里折进去一个贡阁大臣,无论如何我至少要拉出一个军部上将来陪葬。” 李登殊看着他:“我必须要救下格林。” “救格林并非一时之计,但你现在面对的可是一时之急。”艾尔隐隐皱眉:“你该明白,他们绝不会要求今夜就将格林治罪……不过既然选了格林来做这个替罪羊,那最终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联盟最为炙手可热的上将,军部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继承者。”艾尔叹了口气:“李登殊上将,看来你可是相当招人嫉恨呢。” 李登殊忍不住多看了艾尔一眼,眉间忧虑淡了些,笑意薄染上一点:“倒也没错。” “或许行军打仗我比不过你,但这会儿,我大概能猜到他们想要怎么做。”艾尔撑着下巴思量片刻,而后倏然回头看向李登殊,眸光灼灼:“李登殊上将,我突然有了绝妙的一个想法。” 艾尔胸有成竹的一笑,看向李登殊时眼中带着几分狡黠:“要不要和我合作?” * 胡里当斯今晚一定不会亲自出面,而是交由手下人操持整件事情。我记得他手下的贡阁大臣原本有四个,不过先前一死一退,现在只剩下来赛鲁普和…… 凯恩斯。 那么现在,出面的应该也就是凯恩斯了。军部到底实力深厚,所以胡里当斯一定不会上来就咬死……而是有转圜余地的,退而求其次,博得一个同盟。 监察会。 没错,现在联盟的局势下,他只有博得名义上的第三方。不过监察会虽然式微,但到底沃纳出身世家,不是个易于掌控的对象。所以我现在有一个很不妙的猜想,要知道监察会虽然实力颓弱,但一直以来有一个快让人遗忘是他辖下的所在——巡检处。 第119章 如果我是胡里当斯的话,这一次我一定会提出由孟德南来主持这场案子。一方面赛鲁普是他未来岳父,他为了吉安尼也一定会查出真凶所在,但另一方面他又常与缇娜往来,所以军部也会对这个提议放松警惕。 但是要知道,从格林满身是血从赛鲁普房中走出那一刻,孟德南就可以从军部阵营中除名了——那不是我们该有的选择。这是我的直觉……即便不是当下,也一定会有什么推着孟德南倒向法政院那边。 所以,我们该要做出的,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同、监察会身为第三方一定会支持的那个选择…… 就在凯恩斯自认胜券在握,沃纳打算就势顺水推舟,而缇娜险些松口的当下,李登殊突然道:“赛鲁普大人逝世,吉安尼小姐想必痛不欲生……我认为至少当下,孟德南大人关心则乱,并非最佳的选择。” 原本两方的议论声中已有认可,觉得由第三方监察会辖下的巡检处出面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然而李登殊突然开口,却彻底把那阵杂音湮灭了下去。 军部的人眼观鼻鼻观心,缇娜也并无多话,想也不想便知道他们会站在李登殊这边。而凯恩斯被噎了一句,一时间法政院的众人也有几分迷茫。凯恩斯提起一个笑来:“那我想问问,上将能给出的最佳选择是什么?” 他打定主意李登殊再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等着最后大势重归。然而李登殊看了沃纳一眼,环视周围道:“曾经中盟军校法政科第一、现任监察会会长之子。” 那个最佳的、让法政院绝对无法反驳的人选是—— “霍路德·克拉克。” 第054章 心动 在李登殊说出这个名字之后,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凯恩斯在片刻的怔愣过后似乎发明白了什么,以极为玩味的神情将目光在李登殊和沃纳之间游离。 “沃纳大人。”凯恩斯背手笑道:“您觉得如何呢?” 这个当口上先不作声,而是把问题抛给了沃纳, 想也知道凯恩斯是在观察沃纳对此的态度。然而就算当下监察会如何在联盟当中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但到底身为监察会会长的沃纳在此中浸淫多年,也不会被凯恩斯这么一问给吓倒。 “唔,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沃纳笑了笑, 看向一旁默不作声靠在椅背上看戏的维特元帅道:“您觉得如何呢, 元帅?” 维特回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沃纳当即一哂,起身同李登殊道:“幸得上将垂青,只是犬子到底只是外交臣属, 对这当中的许多事情都知之甚少。既然如此——” 他既然这样开了口,凯恩斯更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既然如此,不妨就还是由孟——” “凯恩斯大人, ”沃纳轻声道:“您先别着急。我认为,既然犬子能得到上将的垂青, 那不妨就让他一试——只不过还是我说的,犬子几年来一直从事外交政务,怕是对审查方面的相关事情都已生疏脱节。所以我希望,正如凯恩斯大人提到的, 由孟德南协助调查这件事,早日还赛鲁普大人一个真相。” 李登殊抬眼和维特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看热闹的兴味极浓, 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而相较之下缇娜就严肃了许多, 她沉着脸一番思量,最后冲李登殊微一颌首。 李登殊唇边流露出的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再看向神色有些难看的凯恩斯时就已经消失无踪。对方见军部已无异议,也只能无奈道:“我赞成……沃纳大人的提议,就这么做吧。” 正如先前他和艾尔所猜想的一样,在这个场合下提及霍路德,对自己儿子的选择虽已妥协但仍有不甘的沃纳,一定会为了给儿子赢得崭露头角的这个机会而甘愿背上风险。 不过在联盟混迹十多年的老油条哪里又会这么轻易被人摆布。他不过稍微带上那么一句,便顺势圆了法政院的面子。不但降低了自己儿子背责的风险,而且依然维持了监察会在两方间中立的状况,还给霍路德铺了一条路来,可谓是一石三鸟。 事已至此,以凯恩斯为首的法政院众人便只再撂下几句不轻不重的狠话,而后便纷纷离去。军部的人在见法政院众人离去后随即告退,元帅办公室也因此好容易落得清静下来。 维特坐在桌后,此时坐姿也不再像刚才一样规矩,躺在椅上撑着额头,先是长吁了一口气,而后不由失笑。 这时沃纳起身理了理衣领,看了眼李登殊后,冲维特意有所指道:“维特大人,后生可畏啊。” 维特不置可否的一笑:“所以,不如早些把舞台让给这些年轻人吧。” 沃纳没再应声,而是走到李登殊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上将,你今日可给我甩了好大一个难题。” 没等李登殊答话,维特抢到:“沃纳,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不如说登殊平白给霍路德送了这一份大礼,你们克拉克家该如何还是好。” “哈哈哈哈哈哈!”沃纳放声大笑道:“这样吧,上将结婚时我一定让霍路德给你备上一份大礼!” 再寒暄了几句过后,沃纳也跟着离去。在他走后,维特脸上那点笑意落得丁点不剩。他轻轻点了点桌子,叹了口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登殊道:“是我的错。但我可以保证,赛鲁普的死和格林无关。” 维特不无头痛道:“我当然知道无关……但你以为我给你批下的三个月长假是为了什么,真的就是为了让你谈恋爱的吗?法政院那边从先前开始就卯足了劲头要把你折下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避一避呢?” 第120章 “但如果避无可避呢?” 缇娜突然的一句让维特和李登殊都转而看向她,缇娜的脸色很是不好,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事发在军部中心医院,由军部分派人员值守防卫……然而事发时不但守卫缺值,连事发楼层的监控和电梯监控也一并失灵。底层的进入识别系统直接粉碎了这一时间段的信息,连终端上可采集的人体移动轨迹都被删的一干二净。” “元帅,军部有了内鬼,”缇娜看着他道:“单靠法政院,哪有本事做到这个地步。”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良久之后,一直撑在那里的维特换了个姿势,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艾略特去哪里了?”他叹息也似地轻声道:“我想见见他。” * 这会儿已至深夜,气温降下的时候让人疑心哪里已经结了霜茬。李登殊和缇娜告别后,匆匆到了前门外一处小街心花园处。 这会儿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和中心花卉喷泉连通的人造小河流水潺潺,间或两声萧瑟的虫鸣。李登殊环视一周也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影子,先前急迫的心情一瞬间迟缓了下来。他仰头看了眼远处巍峨矗立的大楼,静待片刻后便转身离去。 而在他转身的同时,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李登殊倏然回头,却见艾尔正从人工造景的假山后走出来。寂寂冷夜里李登殊眼底的星芒瞬间被点亮了,他唇边晕开的笑意越染越大,到了艾尔也止不住跟着笑出来的地步。 “上将是在找我么?”艾尔看着他道:“不过找我的话,你可实在是没有耐心了点。” “抱歉,让你久等了。”李登殊走到他面前停下:“比预计的还多花了些时间……冷不冷?” 艾尔突然玩心大起。 他没有说话,只揉了揉自己已经冷得通红的鼻尖,抬眼带笑打量着李登殊,眼神仿佛在问:你觉得呢。 李登殊二话不说解开了自己的外套扣子,正要脱下来的时候被艾尔一把揪住了他两个衣领子,小王子少有如此堂皇地压低开了口:“开个玩笑上将,行军作训时候再冷不也挨下来了,现在这会儿又怕什么……你当心一点,别让以后联盟上将和帝国使臣的忘年恋上了星际小报头条。” 李登殊还想把外套给他:“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得很,”艾尔拉他拉得更紧了些:“真有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的话,你以后让安斯艾尔的面子往哪搁?” 李登殊看着他,似乎判断了一下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是实际上艾尔自己也心如擂鼓,根本没空分辨许多。他们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李登殊轻声道:“那好吧。” 艾尔刚松下一口气,下一秒李登殊却张开胳膊虚虚圈他进了怀里。艾尔乍一下扎进他温热的怀里,被一股独属于李登殊的、令人无比的安心味道包裹了。他等了几秒,感觉到艾尔除了最初的一瞬有些发僵外,没有明显的抗拒表现,才真正敢用力抱紧了他。 艾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感觉自己似乎是被温水煮青蛙了。但他竟然觉得在这样令人安心的温暖当中实在不错,顿了顿后不过脑子道:“我总感觉你身上该要比现在凉一些。” 毕竟他记忆中的李登殊,温润克制有礼,但一眼看过去却是个实打实的冷面美人。虽然他从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艾尔想象中他,就该像是一捧温温凉凉的水,平静且舒适。 李登殊歪头,嘴唇贴近他露在外面那只耳朵:“是么?” “唔,”艾尔应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侧耳听他胸膛深处宽厚却又有些急促的心跳声:“而且……李上将,说实话,你的心跳声实在快得烫手了些。”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李登殊的心跳声比刚才又快了几分。艾尔失笑间突然坏心眼地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脸红了,刚一抬头又被对方拿下巴压下了脑袋。 艾尔正欲出言表示不满,却听李登殊叹息似道:“我很紧张。” 原本艾尔心中那点微末地不满瞬间就化作泡沫烟消云散了。他回手从外套里圈住了李登殊紧窄的腰身,闷声道:“没关系。” 艾尔闭眼感受到十二万分的安心:“我很喜欢听。” * 事情经过不知如何,但总归艾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默不作声沿着回去的路走了好远。艾尔对着他俩松松牵着的手看了一会儿,实打实感叹道:“你说如果格林知道他在里面被关着的时候,我们两个还这么闲闲散散地轧马路……他会怎么想?” 李登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他们不会为难格林的。” 艾尔踩着影子往前走:“也对,毕竟是莫里安的儿子,就算前元帅辞任后再怎么过得与世无争,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己儿子头上。” 莫名地,李登殊轻笑了一声:“倒也不一定。” “这个‘不一定’听起来意味深长了李上将,”艾尔眯着眼睛望了下天,最后偏头去打量了下李登殊的神色,又迅速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听起来背后有故事。” “有,”李登殊没有否认:“只是跟当下的事情关系不大,你会想听吗?” 就算他不说,艾尔也直觉这跟他和格林从原本的水火不容到而今融洽的上下级关系有所关联。但是艾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那还是先不要听了。” 第121章 这个人,他每靠近一点就觉得自己的决心在被动摇……如果再继续下去,他怕是救出外公后,真的会不舍得离开了。 李登殊应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他们两人又断续向前走了会儿,艾尔终于按捺不住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不听么?” 李登殊看着他灼亮的眼睛,片刻后答非所问道:“你会留下来吗?” 艾尔噎了噎,反问道:“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李登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摇了摇头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想做的是什么……重要的是这个,艾尔。” 夜色下悬铃木树影婆娑,时不时有熟透的树果掉落在街边。在最后那句话后,艾尔没再作声。两人就这么在一种难言的静默中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自家楼下。 相较李登殊家里一片漆黑静默,艾尔那边却依然是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他内心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甚至着意带了点笑道:“就到这里吧,李上将。明天再见……我们合作愉快。” 李登殊看了会他冲自己伸出的手——直到不多久前他们还一直牵在一起。他顿了顿重新握上艾尔的手,两人在掌心交汇的热度中相视一笑:“合作愉快。” 艾尔内心不动声色松了口气。然而正待他要转身道别时,身后那栋房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极大的响动,听起来像是什么架子倒下来了。诧异间那响动声结束,继而潘西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响起,以极为愤怒的声音喊道:“……把他还给我!” 艾尔心里一紧,来不及再说其他,扫过门口识别装置后和李登殊一同冲了进去。 …… 越临近大门,能听到的争斗声就越明显。艾尔神情愈发紧绷,那股惴惴感迫使他加快了步伐。 到底发生了什么?潘西在和谁对峙……?言泽又去哪儿了? 怀带满腹疑云艾尔几乎是和李登殊一起撞开了大门,然而吱呀一声巨响后,屋内明光乍泄过来,艾尔还没来得及出声,迎面却旋转着掷来一把小刀。 李登殊一脚把那把刀踢飞,铮然一声后刀身就掉落在地上。而此时艾尔才看清楚屋里的状况。潘西站在客厅一侧,手里捏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水果刀——想来原来手上的另一把刀现在正躺在另一边。 他盯着客厅对面的那个人,双眼发红间神情有几分癫狂,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艾尔的到来。 潘西喘着粗气,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冲对面的人厉声厉气:“把他还给我!” 而另一边,言泽毫发无伤,气息安定,见艾尔回来,极为安恬地叫了一声:“艾尔。” 然后盯着潘西不言不语。 见此情况,艾尔就算是再怎么样也明白两人对峙的状态。他抬手拉了一下李登殊的小臂,示意他不要插手。在潘西怪叫着又提刀向言泽冲过去时,艾尔叹了口气: “言泽。”艾尔道:“敲晕他。” 下一秒少年如一条柔软而灵巧的蛇一般,于瞬息间闪至还两目怒张的潘西身侧。他面无表情抬起了手,只消一下—— 那把被潘西紧握的刀咣然落地,片刻后,潘西晃了两步,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艾尔长出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对李登殊道:“见笑了。” 第055章 惑影 三人一同把潘西抬到沙发上了以后, 艾尔先对他做了一些初步的检查。潘西身上除了最后挨下言泽那一记手刀让脖子上留了道红痕外,其他便只有他拿刀时误伤自己的几道小伤疤。 简单处理了一下后,艾尔深吸了一口气, 开始面对第二个难题。 “言泽,”艾尔看着他道:“潘西他是突然变成这样的吗?” 言泽原本趴在一旁的沙发上,眼神一直在戒备突然侵入的李登殊。这会儿才起了身,凑到艾尔身前叫了一声:“艾尔。” 艾尔揉了揉他的发顶, 又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言泽似懂非懂地暂停了会儿动作,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思考过程后,才指了指客厅另一侧被推翻在地撞成一地零散的游戏机。 艾尔走过去,发现潘西日常游戏时的一套装备还码在那里, 先前他从南区屯回来以后就一直爱不释手的零食也洒了一地,互动手柄就这么孤零零砸在零食堆里。 艾尔把潘西的一众宝贝都先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逡巡过整个房间后, 又同言泽确认到:“潘西是在这里玩游戏的时候,突然开始不正常的吗?” 言泽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 才点了头。 艾尔的目光落定在那被推倒的游戏机上:难道是因为游戏机的故障问题影响到大脑神经了吗?艾尔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正要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的时候,突然被身后的李登殊拉了一把:“艾尔。”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在旁边显得人畜无害的言泽瞬间暴起, 以手作刃,迅极快极的朝李登殊拉着艾尔的那只手劈了下去。李登殊下意识抬手一挡,在艾尔还没来得及叫停的档口, 两人就已经先过了一招。 见言泽仍有些不依不饶地要继续攻击李登殊, 艾尔瞅准了一个空当一把抢住了言泽的小臂,语气微微加重了几分:“言泽。” 言泽的眸子直盯着李登殊, 里面满布的是一种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敌意。艾尔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言泽才终于作罢似的,默然放下了手。 第122章 他既然收了手,李登殊便没有什么再戒备下去的需要。原本陡然间近乎凝滞的空气终于重新活络了起来,整体的气氛也不再那么紧绷。艾尔有些歉意地同李登殊说了声“抱歉”。 “言泽是个好孩子,只不过日常会有些怕生。”艾尔没有挑明实情,略略同李登殊解释了一下。 然而就算他不说,李登殊也完全能从言泽刚才一瞬间爆发出的信息素当中明白一切。少有omega能仿效alpha一般在非发热期的状态下以信息素向人施压,毕竟omega是通常人们认知中的弱势方,本不存在去压制alpha的想法和可能——而言泽就是其中一个例外。 艾尔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自学成才的,至少他刚认识言泽时,这孩子还是依靠本能在和崩落星系的那群人缠斗。在他教了言泽格斗术用以防身之后,艾尔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像是唤醒了什么沉睡的怪物——他在崩落星系的战斗过程中自学成才了许多格斗技巧,有些甚至艾尔都闻所未闻。 而其中,alpha时常用释放信息素这样的一个方法用以战斗中进行精神压制,等艾尔发觉到这也被言泽有样学样在战斗中复刻出来时,言泽已经在崩落星系之中遍无敌手。 “他很厉害。”李登殊活络了一下刚才和言泽过手时着重吃力了的手腕,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轻声道。 艾尔循着看了一眼,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有些骄傲道:“自然,我们言泽是崩落星系的最强——咳,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李登殊的目光却还落在言泽身上,他看了眼艾尔后,用极低的声音道:“他很讨厌alpha靠近你。” 这事情关系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艾尔打算干咳一声把事情揭过,没想到李登殊已经上前一步,在刚才的游戏机前蹲下,毫无障碍地把游戏头盔捡了起来。 艾尔为李登殊这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几分发懵,然而没等他开口,李登殊先道:“艾尔,我和你提过,你还记得南区最近接连不断的治安事件吗?” “我记得,”艾尔下意识应了声,而后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李登殊所指:“你是说潘西他……?” “就我们目前搜集到的所有资料里,行凶者都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躁动——而原本他们当中不乏性情温和之人,但却都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李登殊回瞥了躺在沙发上昏睡着的潘西一眼:“而经过军部的技术员分析,这种性情大变实际上更倾向于一种‘无信息素’情况下的发热征兆。只不过比起发热期结合目的主导下的行为方式,行凶者则是更换了行为内核,他们会突然间被一种短时效的目的行驱引。” “比如最初案当中,死者是一个便利店售货员。而他的死亡只是因为身为便利店常客的行凶者去购买他常吃的一种速食饭盒,结果当天恰好售罄了——在无限放大后‘食欲’的驱使下,行凶者杀害了便利店售货员。” 艾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不妙,他几步走到潘西身边,问李登殊道:“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们在行凶者体内都找到了植入物……是在哪里发现的?” 艾尔迟疑了一下后问道:“腺体吗?” 见李登殊颌首,艾尔低咒了一声后,抬手抚上了潘西的后颈。omega后颈腺体处远比平常肌肤来得柔软,也因而他在那微微浮凸起的腺体之中,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异物感。 昏迷中的潘西立时发出了不适的哼唔,艾尔旋即撤开了手,安抚般的拍了几下他的肩膀。 “我们一直在一起,”艾尔的语气中不无自责,而恼怒更占据了大多数:“他接触过的人我也都接触过,没有人有机会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给他植入这些东西。” “这和格林目前查到的内容一样,”李登殊站近来一些道:“我们猜测犯人该是通过某种非直接接触的手段,把这种东西植入进去的。” 艾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李登殊手里还拿着的游戏头盔上:“你是在猜……这个么?” 李登殊轻点了下头:“只是个猜测。”他把头盔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如果说他是在使用游戏机期间突然躁动的话,那我认为有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个……但是这样的游戏机同系列的我也有一个,而且在已查证的行凶者范围内应该也不具有普适性,毕竟……” 艾尔在旁边了然,小声道:“怪不得你那么熟练……” 李登殊乍然没听清楚,有些意外道:“什么?” 艾尔清了下嗓子:“没什么,你说不具有普适性……是指什么?事发群聚于南区然后——” 原本纯粹因为尴尬而四处游离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了一个点上,这个发现让艾尔原本半张的嘴巴猛然闭紧,然后惊疑不定地同李登殊道:“我想到了!” “什么?” “事发群聚于南区,而潘西接触过,我和言泽又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艾尔快步向前走去,那东西散落在潘西四散的游戏机零件中间。他一把捡起其中一个,塑纸全封的包装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中间折光的logo上打着五个字“飞星仙米条”。 李登殊原本有些奇怪,而在接过拿东西后想清楚了关窍所在,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艾尔点了点头,跟着回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从最初他和叶铎接头那次起,潘西在酒吧里被人塞了这个新奇的玩意儿在手里,回程的路上还不断同他们炫耀。到后来他开始起了兴致,又接二连三网购了回来。 第123章 “我们提取到的植入物只有米粒大小,”李登殊端详着那包小零食:“完全可以放置在食物当中。而当时排查的时候我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接触的人身上,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地方。” “这可是相当麻烦,”艾尔皱着眉头道:“食物流入市场后,扩散的范围大且难以追回,且动手了的是哪个环节,而有问题产品的批次和流向——李上将,这可是个琐碎磨人的硬仗。不过这些人做这样子的事情做什么,纯粹报复社会吗?” 李登殊微微摇了摇头:“而且对比流入量和事发比例,实在是差距太大了,这简直就像——” 他话语未尽,和艾尔对视时两人神情都凝重了起来。最后他们一起小心地把那个词说出口来: “试验。” 在假设这个电子植入物完全是可以人为操纵影响腺体的情况下,那么南区事件只是试验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如果是做试验的话……”艾尔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感,试着分析犯人的思路:“南区的事件确实可以看作一个试验……但是这样小范围群体试验前必然会有个体试验在,联盟在之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李登殊摇了摇头,极为笃定道:“没有。” 他拧紧了眉头道:“这样的试验,很有可能是秘密私下进行的。” 艾尔似乎被这个形容点到了什么,一时间陷入了回忆和沉思当中。而李登殊绕过客厅中间的摆设,在一地零碎中走向巨扇窗边。外面旋舞流光的光悬驰道之外,仍有一条巍峨架起隐没在黑夜当中的长龙。 光悬驰道二期。 李登殊如有所悟,低声喃喃道:“光悬驰道试行……” 按照联盟的传统,这样的国家项目竣工无疑会进行大型的游街集会活动,而后由元帅本人参与首次试行。在那样万人空巷的盛事之中,一旦有如这样食入植入物的人出现,那么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思及此,相背而立的两个人同时背过身去,异口同声道:“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在相距不过几公里外的另一街区。 这个点管家早已离去,因而目睹了这两人上门的只有霍路德和温羽泽。在温羽泽先为来访的两人倒上两杯热茶之后,临危受命而被塞来一堆卷宗和现场资料的霍路德才满腹恼火地从书房走了出来。 温羽泽虽然和两人对面而坐,但因为来客对他似乎满怀戒备,故而三人相对间便一言不发。直到霍路德匆匆下了楼,才打破这副光景。 “你来了。” 见霍路德过来,温羽泽便要起身避嫌。然而霍路德一早知道温羽泽被防备的原因,没什么避讳地拉住了他的手:“留下,羽泽。” 他扭头隐约有几分不满道:“既然两位星夜而来,自然是因为信得过我。那就也请相信我的夫人——两位不知……孟德南?” 霍路德话说到最后,却因为其中一人的抬头猛然走了音。霍路德惊疑不定,看向旁边另一个浑身掩在漆黑兜帽当中的人,还未试探着出口,对方已经先一步一把掀下了兜帽。 吉安尼眼眶红肿,绑起的发丝散乱间露出一张憔悴枯槁的面容。霍路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失礼间还未及开口,吉安尼已经嗓音嘶哑地开了口。 “霍路德。”她垂着眼睛,挣开被孟德南半扶着的手臂。一双胀红泛泪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霍路德。 在这样的情况下,霍路德只能轻轻“唔”了一声,而后坐在了他们对面。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合理的措辞开口,就被吉安尼的话震圆了眼睛。 “我要检举联盟北部战线主指挥使,军部上将缇娜·奥斯本。” “——是她,让人杀了我的父亲。” 第056章 怀柔(倒v结束) 吉安尼和孟德南走后, 霍路德便一人回了书房。 温羽泽原本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不准备参与过多联盟的内政,然而过了两小时后霍路德依然没有从书房出来的迹象,他便转去泡了壶热茶送去书房里。 他推门时, 霍路德正撑在桌案旁怔怔看着堆覆满桌的案卷,以及正中摊开的涂满字迹的本子。大概是满腹心思都还吊在今晚吉安尼说的话里,霍路德一直到温羽泽放下托盘,替他倒好一杯热茶时才回过神儿来。 在去接温羽泽递过来的茶杯时霍路德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热茶也无法暖透的那股凉意后, 霍路德把茶杯放在一边,蹙眉道:“怎么还没有睡?” 温羽泽看了他一眼,眸中含有只有他两人才能明白的隐忧:“我怎么睡得着。” 闻言霍路德握紧了他的手,一时无话。在今晚听过吉安尼的话后, 霍路德回到书房后几乎是立时联络了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用言语向沃纳传达出自己在得知吉安尼所说一切时的震动,但是在那个瞬间也更为疑惑沃纳为什么要让自己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从六年前温羽泽家中出事后, 他在联盟形式、家族利益以及自己内心倾向的多方权衡之下,放弃了原本注定要走向中心政治漩涡的理想, 而是走到了父亲翼下。多年来他父亲对这件事情不置可否,然而到了今天却忽然就顺势把他推到了漩涡的最中心来——对比早先,这突然的反差可谓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然而在他聚焦于联盟内部势力波谲云诡的动荡之时,沃纳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第124章 “你觉得, 最终谁会继任军部,成为下一任元帅呢?” 如果换在以往,霍路德一定会回答出李登殊的名字, 然而在当下这个局面中他却不敢这么说了。换在以往李登殊成为三上将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 不仅有窃国之乱时卓著的军功,还有帝国姻亲助力加持——而在当下, 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逃婚后,取而代之是由安斯艾尔代替他的妹妹完成联姻。 从帝国公主到背负窃国之乱罪责的前任王子,落差之大不提,许多联盟民众对安斯艾尔的抵触心理甚至会影响李登殊的民众支持率。而且这位王子殿下明显也没有按照常理出牌的打算,后续再折腾出多少幺蛾子他也不奇怪。 除此外,此次法政院借由赛鲁普事件发难,无论背后隐情如何,现在明面上被牵扯进去的是格林——那么不论是从哪个层面上,李登殊都势必会被波及。 那么这样的情况下,究竟是谁占据了继任军部的优势方——这件事情就异常明朗了。 霍路德低声喃喃道:“缇娜……” 身为北部战线主指挥使的她,军部内有同为上将的艾略特和其弟弗兰的支持,军部外则有奥斯本家族百年基业做依仗,对比之下简直优势尽显。 “所以她才会让人出手杀了赛鲁普再嫁祸给格林,以这样借刀杀人的手法拖累李登殊,最后自己才能登上元帅之位……”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想顺理成章,乃至最初宴会遇袭当日为何缇娜和弗兰同时缺席都有了解释。霍路德忍不住咬上了自己食指指节,认真思考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霍路德?” 直到温羽泽再度出声之时,他才回神过来,也就此意识到他将温羽泽晾在一边有多久。霍路德下意识起身来,却发现温羽泽深蹙着眉看着自己。霍路德几乎是下意识要解释:“羽泽,我并不想要参与……” “没那么简单。”出乎他意料的,温羽泽低声道。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温羽泽在霍路德的注视下向前走了几步,毫不避讳地拿起来他摊开在桌上的那个本子: “如果说,父亲问你的是:谁才能继任军部元帅的话……” 温羽泽拢了下耳边的碎发,弯身俯在桌旁同霍路德道:“你认为,维特元帅属意的会是谁呢?” 霍路德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淡好闻的木制香味,略微宕机后才缓过神来迟疑道:“李登殊?……缇娜也有可能。” “但在最初,维特元帅属意李上将与帝国联姻这点需要考虑到。”温羽泽思索着继续道:“这样的话,我们至少可以认为维特元帅更为属意他。” “那么监察会——父亲呢?” 听到温羽泽的问话,霍路德先是有些尴尬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或许监察会在中间起不到多少作用……不过我觉得,相比之下父亲更欣赏李登殊。” 温羽泽点了点头,在将军部连至李登殊名下后,又将三势力之一的监察会也和他相连。片刻后温羽泽又问:“那么……法政院呢?” 霍路德在一瞬间觉得难以回答。 他想说法政院和军部不合已久,从格林父亲莫里安元帅那时就已经争斗的如火如荼,这样的情况下法政院自然恨不得军部全体倒台,哪有会有更属意谁继任元帅这一说——然而他的思考到了一半,就和当下的局势形成了一个可怕的圆环。 它们在某个难以置信的地方,挂了勾。 霍路德似有所觉,喃喃道:“法政院……” “多年难以攻克的对手,”温羽泽垂眼看着那张纸页:“或许可以换个不那么硬碰硬的方式怀柔拉拢。” 温羽泽落笔,轻轻圈上了一个名字——他把自己的猜想亮给霍路德后,轻声问道: “你觉得呢?” * 潘西醒来时,还沉浸在混沌的记忆当中不能自已。 那会艾尔刚给趴在一边空床上睡觉的言泽掖好被角,少年原本状似熟睡,但在艾尔靠近的一瞬间就极为警敏的睁开双眼,看着艾尔给他掖好了被角,才重新又闭上眼睛。 病房外面时常还有医生护士的脚步声来回走动,走廊上透来的除了消毒水味还有各种omega信息素气息的融合。由于现在潘西还暂代帝国王子这一身份,所以为了不惊动联盟高层,他们便去市区中心医院挂了急诊——在李登殊的帮助下由一个可靠的医生做了异物摘取手术。 原本潘西腺体上的创口极小,是如果伤在艾尔自己身上的话一定会坦然无视的程度。但潘西常日虽然跳脱惯了,但到底身体素质不及他和言泽,故而他还是决定让潘西安稳在这里挂半天水。 艾尔刚在床边坐下,忽然被人攥紧了手腕——一悚之下艾尔半身寒毛都跟着立起,回头看到潘西一双虎目含泪,包着嘴巴委屈道:“艾尔。” 艾尔撑在床边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先是嘤嘤了两声,继而道:“我不干净了。” 病房里一瞬间静默地只剩下潘西呜呜咽咽的委屈声,他从床上一骨碌翻起来,挂过针的手也一点不耽搁地拉紧了艾尔的上臂,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动过腺体微创手术后需要休养的病人。艾尔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先前对潘西的身体素质评估有了些偏差,潘西就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他的遭遇(潘西视角)。 艾尔在摁铃呼叫医生的间歇,他沉默着听完了潘西所讲述的,他在打游戏之时突然有三个类傅荣淮的彪形大a闯入意欲图谋不轨,而他为了保护自己和言泽而英勇提刀与之斗争,最终筋疲力竭而后昏倒的故事。 第125章 讲述的中途甚至闭眼假寐的言泽都几次起身,沉默无声地看着讲得眉飞色舞的潘西表达自己的不满。在艾尔几次安抚的眼神下言泽最终翻了个身去背对潘西,把他满口的胡话抛在脑后。 艾尔在最后潘西揪着自己袖口嘤嘤嘤的时候极为无语地揉了把他的头顶,在潘西进阶到想用自己袖头擤鼻涕的时候抽出了手,然后极为和善地搭肩抚上他腺体上的那个创口贴,微笑的间歇微微用力:“疼吗?” 潘西努力感知了一下:“有点麻?” 艾尔道:“那我们就直接出院吧。” 潘西不明所以,跟着摸了下感觉到后颈的创口贴后,才猛然醒悟,福至心灵地往枕头上一歪,用和先前龙精虎猛状态完全不同的虚弱语气道:“艾尔……我的腺体是不是已经坏掉了……我好疼……” 言泽猛然掀了下被子蒙住头。艾尔凑过去,抓住潘西的手道:“没有坏掉。” 潘西:“……” 艾尔微笑:“也没有彪形大a。” 潘西:“……” “更没有傅荣淮。”艾尔上前微笑着掐住潘西的脸颊两侧,在他茫然的眼神中猛然施力,扬声道:“只有因为乱吃东西生病了的你!” 潘西登时开始嗷嗷乱叫着讨饶,然而他刚从艾尔手底下把脸抽出来,另一边言泽又凑了过来,跟着揪住了潘西的两条胳膊。 艾尔登时了然,很是有默契地起手哈他痒痒。可怜潘西被从床头挠到床尾,到最后红着脸眼泪直飞:“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乱吃东西了!我发誓我保证呜呜呜!” 三个人闹成一团的时候,病房门被倏然推开。进门的护士小姐原本还挂着笑,见这三个omega不管是陪护还是病人都这么生龙活虎地叠在一起,登时发了火—— 潘西登时两眼一闭躺会床上装死,言泽则默不作声贴墙站在了一旁,只偏头拿眼睛瞄着动向。剩下全场唯一的大家长艾尔,好挨了一通训,最后跟在旁边讪笑着赔小心。 护士小姐和随后到来的医生再重新检查了潘西的腺体和信息素状况后,又观察了此前他身体的各项体征指标,片刻后便松了口——通知他们不用再留院观察,只需要之后隔天后再来复查一次。 潘西闻言如蒙大赦,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又被没玩够劲儿的言泽推到一边一通好揉。护士小姐眼不见心不烦,当即四大皆空地转头要出门,临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冲艾尔道:“上……” 在艾尔看过来时她瞬间改口道:“先前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alpha,这会在科室外的休息室等你。” 艾尔了然道了谢,叮嘱还在兴头上的言泽悠着点后,便无视潘西的求救声出了门。他快步穿过走廊,心里惦记着李登殊那边会有什么新进展。 过了个隔离门后又拐了个弯,就能看到亮着灯的休息室。这会已经将近天亮,想来李登殊也是奔波了一宿未眠。艾尔凑到休息室的小窗边上,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安然坐在沙发边上的黑发alpha,他步伐放快了一些,难得有些乐颠地要去推门,心里想着要不要吓他一吓。 然而艾尔正要推开门时,却听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格林的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艾尔一怔,从透光的缝隙里看到了坐在李登殊对面的那个身影。同为alpha的男人五官深邃且相貌儒雅,坐在那里时气质极沉炼老成,一时间让艾尔觉得有几分熟悉,但却又忽然记不起是谁。 李登殊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却在艾尔的思索中被略了过去。艾尔看到对面的男人微微皱眉的瞬间,才忽然意识到那个人是谁。 格林的父亲,联盟前前任元帅莫里安·亚德。 想到这层身份,那么他的来意也就不难判断,想必是为了让格林脱罪而进行施压……只不过施压施到李登殊头上又是什么道理? 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艾尔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想来也知道对方的要求不会多么简单,索性便就此撞破——让这件事情在他这个冒失外来户的搅合之下不了了之。 艾尔打定主意后,酝酿了一个极为伪善的笑来,打算就这么推门撞进去—— 然而在他推开门的前一秒,皱着眉的莫里安突然叹息了一声,语气有些苍老道: “登殊,无论如何,格林毕竟是你的哥哥。” 闻言,艾尔脑中有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第057章 爱重 艾尔手下推开一半的门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打开了。 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进了门道:“抱歉,冒昧打扰了。” 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定, 莫里安的脸色在察觉到他推门那刻起就开始变得难看。艾尔几乎能感觉到他那股怒气在周身胀开。好在这位前元帅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沉看了李登殊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径直起身离开。 路过艾尔身边时,莫里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小王子和李登殊一道目送莫里安离去, 屋里一时静默无言。 艾尔在回头面向李登殊时早已打定了不过问的主意。他往前走了几步, 好整以暇给自己倒了杯水,等慢慢喝完才笑吟吟道:“潘西醒了,没什么大碍。多谢了,李上将。” 就算心里再怎么有被外人撞破的尴尬和波澜, 给他这点缓冲时间也该够了,毕竟下来要忙的事情还多……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格林是李登殊的哥哥, 那这么说李登殊是莫里安……的儿子? 第126章 艾尔面上不显,心里的惊涛骇浪却是一阵接一阵。他若无其事地带笑看上李登殊, 这会儿留意了才突然觉得,李登殊虽然一眼看过去和莫里安根本八竿子打不着,但是细看起来到底还是哪里有一些相似之处。 眉毛和眼睛……都很漂亮,鼻子和嘴巴也不像他。那是哪里更像一些? 艾尔的眼神从李登殊额顶滑到下巴, 丝滑扫荡了一圈没得出来个像样的结论。 他一不留神想得入了神,手里下意识又举起空杯子拿喝水来遮掩。 然而手抬到一半杯子就被李登殊拿了过来,联盟上将淡然给他又倒了杯水, 重新递过来时冲还有些发怔的艾尔道:“神态吧。” 艾尔恍然大悟:“是哦!” 怪不得他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这么看来李登殊每每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和莫里安还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后者多了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侵略感……等等。 艾尔迅速放下杯子, 诚恳地认错道:“对不起。”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明明已经百般提防,可是没奈何眼前这个人是李登殊,理智终究没把控住防线,让那股探究欲占了先锋。但这个事情摆到明面上终究不太好,艾尔心底有几分懊恼,却忽然听到李登殊一声轻笑。 “难得,”李登殊失笑间倚在一旁写字桌边上,看着他道:“心里想什么居然都写在脸上了,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赧然:“有那么明显么……” “也还好,不过好像别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我和他哪里相像。”李登殊收了笑,似有些怅惘地回忆起了过去,但却连笑都带着点涩意:“那时候弗兰和艾略特刚知道这事情,拉着我和他的照片比对了许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了年少时。那会弗兰和艾略特听说了这件事儿后,恨不得趴在他身上,把人敲碎了去和莫里安比对哪里有几分相像。结果到最后两人没得出个结论,弗兰还一直拉着他嘟囔:“李登殊,你的alpha父亲真的是莫里安元帅吗?你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而那时候自己只是抽回手,淡声道:“他不是我的父亲。” 艾略特歪在一边撇嘴:“骗人。” 他们两个叽叽喳喳地来,最后勾肩搭背地走。隔天缇娜听说了这件事后,结结实实把两个臭小子揍了一遍,然后拖上门给李登殊道了歉。 那会弗兰和艾略特挨揍挨得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哪里触了缇娜的霉头,又哪里惹了李登殊不高兴。实际上李登殊没有不高兴,这件事也根本和缇娜无关。她不过是作为一个姐姐,让两个弟弟和联盟内部那个讳莫如深的传闻摘脱关系。 和传闻中莫里安元帅的私生子李登殊。 比起挨打也不知道为什么挨的艾略特和弗兰,缇娜道歉后看向他那深深一眼,其中含蕴着的所有两人都心知肚明。明明是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却能有那样的敏感。 所以到后面尽管缇娜什么也没有说,李登殊也十分自觉地和艾略特两人保持了点距离,倒不是彻底不来往,而是无形中疏远了一点。也正因如此,弗兰和艾略特是铁发小,最好的朋友,而到李登殊这里。 就只有朋友。 缇娜那点远见在他们进中盟军校后终于有了苗头。传闻中的私生子和明面上的太子爷格林,自然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两不得罪。而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格林到底是听到了什么,那个联盟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就跑到他面前来,哭哽时候的眼神愤怒又委屈,甚至话都不想说就直接动了手。 在格林心里,大概是觉得自己夺走了他的父亲……可是哪有这样的。 李登殊从生下来起,他的beta爸爸从未向他提及其他的那个alpha父亲,所有应尽的义务和应有的爱都由他爸爸一个人付出。可是到了最后,幼童长成少年,却要因为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惹上太多的麻烦。 艾略特那时候说他骗人。 像是骗人,不像也是骗人。但是大概更多时候,李登殊虽然嘴上从没有承认过,但尽管再克制,内心还是忍不住对身为元帅的莫里安隐约有几分向往。直到那一次格林和他一架打得昏天黑地,李登殊头一次经受不住责难,逃回了家。 李岳闻对他这个独力抚养长大的儿子再了解不过,知道他能被逼到这个地步,就一定是快要忍不下去了。他让李登殊洗个热水澡换个衣服,出来以后父子二人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那一夜他知道了两件事。 一,他生理意义上的alpha父亲确实是莫里安元帅。 二,他的beta爸爸从没有过任何违背道德、介入他人家庭的行为。 “我的话就到这里,”那时候李岳闻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心:“剩下的,想怎么做,都由你自己决定,好不好?” 李登殊看着爸爸的眼睛,在学校里受了多少针对都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他微微动了下嘴唇,然后突然之间绷断了脑中那根弦一样的,趴在爸爸怀里放声大哭。 他头一次那么感激,他的爸爸把一样东西还给了他—— 那是问心无愧。 * 回神时李登殊发现艾尔就凑在他眼前,极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李登殊刚要起身,艾尔叹息也似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和当年李岳闻的动作如出一辙——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彻底的成年alpha,但是还是被这点柔软的动作打动了。 第127章 艾尔无意戳别人痛处,更别说面前正伤怀的人是李登殊。他总算知道先前从军部会来的路上,提及莫里安决计不会让自己儿子受委屈时李登殊那句“不一定”是从何而来了。 艾尔那颗七窍玲珑心这会被扎的八面碎窟窿,头一次把只对家人所有的那股想为之阻挡一切的保护欲投射到了别人身上。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是李登殊……他的心情极度微妙,然而心中那股怜爱却又止不住满溢。 “格林是李登殊的哥哥”。 只是这一句话就足够艾尔捋清事情的所有。他在那个瞬间理解了在中盟军校那几年里李登殊看似孤僻实则无奈的独来独往,理解了格林在那些年里对他毫无由来的针对。艾尔看着他,最后还是抬起手臂虚虚拢了李登殊一把,像是给他一个安定足以休憩,绝无忧虑的空间。 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他和李登殊第一次见面那个下午。银杏树下那个嗓音清冷,却只能慢吞吞读着历史笔记的少年,入眼时候缤纷如画的暖和恬。到这里因为时隔六年而有些褪色的画面才又被重新填满,那时候画面里不止是午后阳光的静惬融洽,也不止他睡眼惺忪过后看着对方背影时那不知怎么,落入他眼中的一回眸。 而是还有,他在笑着问“你好啊”之后,看到那个明明衣着得体干净,嘴角却落了血痂的少年时眸中的愕然。以及对方看清楚他眼中的愕然之后,有些受伤又无措的眼神,却偏偏又强自镇定地别过头去,留下一声:“爬的好高啊,小王子。” 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小心摔下来。” 彻底把回忆里的那个眼神勾勒清楚的瞬间,艾尔阖上了眼睛。他选择在那个瞬间遗忘自己所有的立场和坚持,忘记自己的责任和不得已,把和六年前相差无几的心情传达给对方。 艾尔抱紧李登殊,轻声道:“抱抱你。” * 大概是在梦中感觉到眼前有一束明光跳荡,艾尔于无觉中睁开了眼睛。他发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有些陌生,恍惚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医院的休息室。 他头上感觉到一点重量,艾尔听着旁边靠着的人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没有敢作出大动作,默默抬起了眼睛。 从他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从窗外照进来的那束光跳跃在李登殊的睫毛上,细密的长睫像是垂落的蝶翼,让艾尔几乎是受蛊惑了一样抬起了手,拿指腹感受了一下睫毛边缘的触觉。 明明自己的睫毛也不算短。 艾尔不知道为何生出一股歆羡,试图微动了一下手指。然而那点着落在细枝末节处的痒终于惊动了李登殊,艾尔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对方一把抓住了。 难得被现场抓包也没生出一分不好意思,艾尔很是无辜地看着李登殊。他醒来时微有混沌的眼神突然恢复了清明,艾尔猜他是想说“别闹”,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出口。 于是小王子先发制人抽了手:“早上好,李上将。昨晚睡得好么?” 然而李登殊没有答话,他的眼神径直越过了艾尔落在了后面,甚至微微皱起了眉。艾尔眼皮一跳。莫名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回过头去。 休息室大门上唯一的窗户被两张脸占满——言泽依旧没什么表情,而潘西整张脸憋满了坏笑,见艾尔回头更是急切地把整张脸贴在窗上,径直把言泽挤没了地方。 潘西挤眉弄眼笑得猖狂,贴在门上时嘴里极为夸张地一字一顿:睡——得——好——么? 艾尔在当下做出了一个冷静而理智的判断:用什么方法都行,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潘西送回崩落星系。 正在艾尔起身准备付诸行动的瞬间,李登殊的终端接入了一则通讯。艾尔回过头去,便见对方拧眉接通了。而对面的声音他们都不陌生。 “登殊!”另一边的弗兰难得这么急切:“你现在在哪里?!” 还不等李登殊回答,弗兰紧张到说话时嗓子都几乎要哑了:“霍路德……霍路德带着巡检处的人,来到了本家……他们把姐姐……把缇娜带走了!” 弗兰急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058章 伪装 奥斯本家已经翻了天。 天蒙亮的时候霍路德带着孟德南同巡检处一群人来到了奥斯本家宅邸。历经百年浮沉的老宅子甫一被这么多外人所围,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惊动起来。随即围观者越来越多,到最后即便有巡检处人四处□□,但也防不住有人已经将拍摄到的外围相关视频上传至网络。虽然片刻后即被屏蔽删除, 然而那股不祥的暗流还是涌动了起来。 原本霍路德只和孟德南两人一起进了门,迎过来的那位侍奉奥斯本家三十多年、早日宠辱不惊的管家乍一看外面如此大阵仗,原本还严阵以待,没想到上门的两个却没一个压得住场子的大人物。 尤其是霍路德, 毕竟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弗兰同期, 管家虽然脸上不显,内心却也对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压了火气,不由得径直对霍路德开了口:“霍路德少爷,您今日是……” 然而不待他说话, 霍路德径直从袖中抽出一张卷起的纸笺,管家被打断得莫名其妙,乜了眼就打算把人打发走, 然而当他看清楚霍路德手里纸笺上的火漆封印时,一瞬间脸上失了血色。 那上面印着的, 是联盟的苍银白鹿印章。 第128章 虽然上一次动用苍银白鹿勋还是在不久之前,但毕竟是和帝国敲定了联姻婚事,与当下的严重性不可同日而语。因为苍银白鹿勋只有在满足一个条件下才能使用。 在这件事情同时获得了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首脑许可之后。 “抱歉,”霍路德的神情也不轻松, 连带着嗓音也满是紧绷。他看着管家道:“但我想您已经明白了。缇娜在哪里,这里面的内容,只有她来了才能打开了。” “我已经到了。” 话语间楼梯上突然插了一个声音过来, 管家惨白着脸叫了声“缇娜小姐”。缇娜眼下有青黑, 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没来得及换,过来时只在身上草草披了件外套。缇娜把眼神定在孟德南身上一瞬, 待到楼下之后便只看着霍路德了。 霍路德和缇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觉悟。霍路德解开了纸笺,弹开的纸页上字写得明白至极。管家原本站得极近,在看清楚上面写的字后,已经是忍不住一个踉跄,靠倚着侧边的展示柜才能站住。 “缇娜·奥斯本,”霍路德深吸了一口气:“我以帝国最神圣的苍银白鹿之名,指控你涉嫌谋害贡阁大臣赛鲁普。现将革除你的上将军衔,押送至审判庭候审。” 缇娜没有作声,抬眼时露出一个有些讥嘲的笑来,瞥了眼孟德南。霍路德对那些暗流涌动只作未觉,冲孟德南比了个手势后便转身欲走。 而孟德南站到缇娜面前,轻声道:“卸枪,上将。” 见缇娜没什么表情地如言照做,没有半点反抗和挣扎的意图。管家心里明白怕是这件事情早已落了实,他心里猛然凉了半截,然而还是拖着最后那股气站起了身:“等……” “等等!——” 楼上突然传来声爆喝,弗兰几乎是径直从楼上跳了下来。他衬衫袖子还有大半只没有套进去,此刻也顾不及再扯衣服,几步冲到霍路德面前:“霍路德!你要对我姐——啊!”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刚刚平静无言卸了枪的缇娜就已经旋身撤手,一把将她那个鲁莽冒进的弟弟制住摁趴,用膝盖顶压在了地上。 “弗兰。”缇娜看着即便被压倒在地也依然愤愤不平死盯霍路德的弟弟:“你能不能长大一点?” 她的压制不过维持了数秒,便又倏然松了力,起身再不看弗兰一眼,走到了还怔愣着的孟德南面前。孟德南察觉到她走过来,当时吓得一悚——好在缇娜只是拿下了他手里的手铐,然后十分自觉地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孟德南当即为自己那瞬间的胆怯而羞愧了起来,缇娜却只是看着他挑开一个笑来,挑衅道:“怎么,孟德南,连这点胆气都没有么?” 这次不消孟德南说话,霍路德回头瞥了他一眼。后者当即默不作声跟了过去,而缇娜在弗兰剧烈的咳嗽声中定了定神,任他再怎么叫着姐姐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大门半阖,随着三人的出门上了车,外面愈演愈烈的嘈杂声才逐渐消解。弗兰好一会才红着眼撑起身来,哑着嗓子叫了声“姐姐”。管家忙把自家的小少爷扶起来,满怀担忧道:“少爷,我们该怎么办啊?” 弗兰喉中热辣,脑海里被这一句问得一片空白。 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那一贯干练雷厉风行的姐姐在父亲死后撑起了这个家的所有,是缇娜太过强势又果决,让他只觉得凡事有他姐姐在就足够。然而真到了此刻,弗兰却连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都不知道。 “艾略特……”失魂落魄间弗兰突然想起一个名字,他像是捞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激动起来:“去找艾略特。” * “……已经平稳……” “用不了……会醒来……” 耳边的话语像自己沉在水底一样听不真切,而随着他沉重眼皮逐渐抬起,那模糊的呓语声旋即呈几何倍数扩大、锐化成一股刺耳的蜂鸣。在光明和灰暗糅合交杂的视野里,他寻找不到一个焦点,而在终于能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那股蜂鸣也终于消弭。 他像是被陡然惊醒了一样,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而一旁的人原本正认真和护士做着交谈,察觉到后旋即满怀惊喜地靠了过来。一房间里的alpha七七八八同时凑到了床前,七嘴八舌道:“上将!” 艾略特莫名觉得头痛,刚一抬手要去撑脑袋,周围的一群人又不约而同伸了手,不约而同道:“别动!!” 艾略特顿了一瞬间,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缠了几层绷带,而脑袋似乎也是真的物理上的疼痛。 “我这是……哪?”他口干舌燥着忍着头疼道:“……发生了什么?” 东南战线的一群糙皮alpha登时各自双手交握转入少女祈祷状态,左边为首的一个同情道:“上将,你不记得了吗?昨晚你的行车设定是要回军部,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醉酒后关闭了自动驾驶的憨批,他把你的车给撞了。” 右边那个也无限悲悯,轻声道:“光悬驰道第三层,您就生生给滚到一层了。” 艾略特:“……” 我这么大本事? 斜对面有个挠着脑袋道:“嘛不过真的命大,到最后车都快报废了,人却因为应急弹出只受了皮外伤——别担心上将,我们已经把那个憨批关进牢房里了,那边护士小姐说你只要脑子不坏就没……” 第129章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叩叩”敲了下门。一圈的alpha瞬息噤声,待看清来人后更是自觉地把位置让了开,一个个鹌鹑一样目不斜视走了出去。李登殊看着他们一个个出了门,向前走了几步道:“艾略特……” “艾略特!”这时候后面有个人远比他着急,弗兰几乎是冲了进来,看见好友这副模样怔了一下,乃至原本伸出去的手都无从着落,最后还是被艾略特拽了过来。 “怎么了?”艾略特试着摸了把脑袋上的绷带,结果入手又是一股抽疼,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缓了缓,见他们不出声,又很是奇怪地看着他们问:“发生什么了?” 李登殊在后面没有说话,弗兰失了魂一样喃喃道:“姐姐……姐姐被抓了。” 艾略特原本还打算试试敲脑袋的手停在了半空,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昨夜。”弗兰还要再说话,被李登殊轻轻搭上了肩膀,旋即没了声音。李登殊定定看着艾略特道:“赛鲁普在军部中心医院被杀,格林出现在现场,被目击者指认为凶手。” 艾略特顿了一下,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今天早上,身为主审官的霍路德拿到了军部法政院和监察会的三方通允,”李登殊垂下眼睛看着艾略特臂上的绷带,最后又转回看着他的眼睛:“以苍银白鹿之名将缇娜革职,并指控她才是杀害了赛鲁普的真正凶手。” “开什么玩笑?!”艾略特怒目道:“证据呢?动机呢?手法呢?只是这样就轻巧的把缇娜带走了吗?” 李登殊没有应声,一边弗兰则是满身丧气。艾略特原本的怒火镇静下来,看着他们的脸如此,只觉得有些后脊发凉道:“喂……你们不是真的——” 他放松了一下发紧的喉咙:“元帅呢,维特大人向来看重缇娜,他一定不会容忍她这样被冤枉……我们快去找元帅大人。” “艾略特,”李登殊淡声道:“我说过了,霍路德拿到了三方通允,他是以苍银白鹿之名把缇娜带走的。” 艾略特变得双眸发直,一言不发看着前方许久,最后拿没受伤的那只手狠狠砸了下床,低咒道:“……见鬼。” 他涩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只能……” “还能动么,艾略特?”李登殊突然问。 艾略特那个瞬间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清李登殊的眼睛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道:“当然能。” “弗兰,”他招呼旁边还有些丧气失魂的alpha:“去把我的外套拿过来……你打算怎么做?” 见艾略特绷直了脊背忍着痛把衣服穿好,李登殊不动声色移开眼睛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军部大楼:“去找格林,他的紧闭令已经撤销了……我们必须要知道。” “昨晚,”李登殊喉结微动:“到底发生了什么。” * “艾尔,你不过去真的不要紧吗?” 白日里光悬驰道上反射的光有些晃眼,潘西眯着眼把住了前排座靠:“那个弗兰……你们也是同期吧,还有缇娜小姐姐,她那么漂亮……” 艾尔从听到“缇娜小姐姐”那一刻就感觉到一股恶寒,他脑海中忍不住想起自己在中盟军校时目睹那些人挨个被缇娜抡飞的画面,眉头一抽道:“潘西,我们友好的打个商量……至少缇娜,别把她形容的那么人畜无害。” 潘西只当没听见,抱着座靠又念了几句,然后才有几分正经的样子道:“不过说真的,艾尔,你就真的不过去了?” 艾尔眯眸感受着迎来的风,一声没有应声,半晌才道:“潘西,你听过下棋吗?” “有些地方,看似已经是一处死棋,然而只要动一动别处的棋子……”艾尔轻声道:“就能盘活,逃出生天。” “现在在我看来,赛鲁普的死已经随着缇娜被抓陷入了僵局,”他眸色凝重道:“这是我的直觉。查里斯在阿帕忒消失的那批货物,关口失踪的工人,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南区的植入物……赛鲁普的死,和这些事情一定有关系。” “现在就让我们去看一看这之后到底有什么吧,”下坡时艾尔感受着涌过来的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如果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棋子都放上了桌面,那我这里还有人没有上阵呢。” “走吧,接上傅荣淮……打场胜仗,然后回家。” 第059章 孤翼 相比缇娜被抓时的轰动, 格林的被抓和释放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他出了禁闭室,还没来得及和接他的李登殊分享自己昨晚的大起大落, 就直接被带到了军部大楼里。对外界后续发生了什么的格林一无所知,只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又遭到了冷遇,毕竟昨夜对他来说怎么样都该是险象环生的一夜——李登殊却半点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然而片刻后他发觉自己错了,李登殊并不是不打算问, 而是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细细致致的把事情问清楚。故而在李登殊找了个类似于法政院审讯室的隔间时,格林整个人一凛,忍不住朝着看不见对面的那面单向玻璃看了许久,小声试探着问道:“讯问还没有结束么?” 李登殊摇了摇头, 拉开椅子坐下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也想保证能够不受到干扰……不要管他们了,格林。昨晚。” 第130章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alpha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林叹了口气道:“我按照之前你所给的线索, 追查那个从宴会现场和德文一起逃离的人……最终发现他前不久出现在了南区的几个灰色地下场所……” 他亲自跟着尤萨克跟了几天,发觉他每日不过是出现在一些联盟的地下场所里, 做一些祸不及根本的小生意。间或在南区的各个商铺之间运送着一些货物,从食物到基础日用应有尽有。因为没有采用联盟当下的机器人货运而是直接走人力,故而在商铺避税之余尤萨克和手下人也能拿到不菲的报酬。 他的各方面表现都不过是一个在底层跑生活,踩在灰色地带行走的边缘人——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格林说, 但确实在默斯顿南区,像他这样的人有许多,而这些人的存在也同时为默斯顿催生了一批灰色产业, 带来一笔极可观的盈利。 而就在他跟着尤萨克在默斯顿的各个关口和商铺来回奔波了几天, 几乎就要放下戒备同李登殊汇报,直接进行抓捕的时候, 尤萨克突然有了异动。 他孤身一人,于深夜前往了军部中心医院。 “于是我尾随着他登入了军部中心医院,但他走的并不是正常通道……所以我没有做到全程监视。但是在那之后,他进入了赛鲁普的病房。” “那天的军部医院很奇怪,上将。赛鲁普所在的那层以往都是高戒备区,除却吉安尼日日守着她父亲外,原本还该有值班的守卫和医护,但是那晚,我在外面等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 “什么人都没出现,上将。” 那时候夜色渐深,格林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尤萨克出来,最终决定要去一探究竟。可就在他刚下定决心的同时,尤萨克推门走了出来。 他没有任何异样地走了出来,这让格林异常担心里间赛鲁普的情况。于是他在尤萨克离开的同时启用了他先前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用于以防万一的生物坐标。而后推门进了房间内。 说到这里,格林抬起头看向李登殊,顿了顿还是道:“我看到了缇娜。” 不过那时候的缇娜看上去不太正常,尽管军部的极夜玫瑰一惯冷面毒舌,但是却少有那么失态过。她像是神经质一样在问赛鲁普什么问题……明明对方是在昏迷当中。然而随着格林走近几步,察觉到他但一直没什么动作的缇娜猛然抽出了格林腰侧的配枪。 “她扣下了扳机。”格林皱着眉头道。 格林正要继续说下去,隔间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着艾略特接连几声的呵斥后,弗兰才终于收敛了些自己的情绪,涨红着脸来到了格林面前。 “格林!……不可能是我姐姐的,你看错了……她怎么可能……她不会!”被艾略特拉着的弗兰有些语无伦次,他急于重复那些无用的词句,这点辩驳却连自己都觉得无用到可笑:“昨晚她虽然确实在医院里,但是她是来接我回家啊……不可能是她!她没有杀赛鲁普!……一定不会是……” 李登殊看着情绪已然崩溃的弗兰道:“弗兰,至少现在——” “等等,登殊!弗兰……你们不要着急!”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格林忍不住放大了音量,他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有些头痛道:“下面我要说的,才是事情最关键的地方。” “登殊,你还记得……”格林有些难言地搔了搔后脑,看着李登殊道:“之前,在中盟军校时,我们的那场赌约吗?” 这次不光李登殊点了头,旁边艾略特和弗兰也跟着应了声。一旁的格林有些赧然地叹了口气。 当年他们还在中盟军校期间,格林曾对李登殊百般针对,而那之后突然有一天,一直隐忍不发的李登殊在全校集会上,公然向格林下了战书。 他们两人在学院祭上那一战,李登殊最终以绝对劣势反杀格林,也被前来观礼的石正荣元帅加以青眼,可以说,那一战是李登殊在联盟历史上崭露头角的开端。 “那时候,”格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几次叹气:“你把我从机甲舱体里拉出来,然后给了我一枚橡胶子弹,告诉我……在决定用武器判决他人的性命前,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一枚子弹的余地。” “我一直都记得。” 弗兰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李登殊已经皱起了眉头。另一边艾略特也明白了他话中所说:“也就是说……” “没错。”格林点头,神情凝重道:“我那把枪的第一枚子弹,是橡胶子弹。” “弗兰,”格林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尽管缇娜似乎真的是想杀了赛鲁普,但是因为那枚子弹的余地,她并没有成功。” 弗兰双眼发直:“那赛鲁普是为什么……” 格林顿了顿,自己也拧紧了眉头道:“奇怪的就在这里。” 尽管找格林的话来看,缇娜因为那枚橡胶子弹的缘故,并没有杀掉赛鲁普。但是赛鲁普确实命丧病房之中,被人发现时几乎脖子带半个肩膀都没了……完全符合近距离开枪射杀时军用子弹的威力。 “在缇娜开枪的那一瞬间,赛鲁普就‘中枪’了,但是我明知道,那是枚橡胶子弹,不会造成那样的威力。” “所以我想缇娜也认为,是她杀了赛鲁普吧……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我清楚自己的习惯绝不会错漏,在昨天出门前还检查过一遍配枪的情况,那么我也可能在那种情况下怀疑出了错漏,是缇娜杀了赛鲁普……不过这件事我和孟德南说过,他告诉我会向缇娜确认情况……缇娜现在怎么样?” 第131章 见弗兰一语不发,格林很有自觉地把目光错开了明显在沉思的李登殊,转投到了艾略特身上:“缇娜现在怎么样……不过艾略特,就一晚不见,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艾略特一时语塞:“我的伤是小事……麻烦的是缇娜,她现在已经被下令革职,关押起来,只等着上审判庭了。” 格林怎么也想不到,以缇娜上将的身份会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便落到如此地步,甚至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不过想也能想通:“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杀了赛鲁普,所以才会那么干脆地认罪吧。” 艾略特没有应声,弗兰更像是失了魂一样直愣愣坐在原地。这时李登殊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他向格林确认道:“赛鲁普致命伤的创口中心,是后颈?” 格林回顾了一下当时的情况:“说实话,那时候一声炸响,我离得那么近,血糊满眼我也没有看得多清楚。而且缇娜离开后我就连忙出去了,所以只大概瞟了一眼。只能确定脖子和半个肩膀都没有了。” 格林想了想,还是确定道:“创口中心,是后颈那里……等等,登殊你的意思是……腺体?” 李登殊微一颌首。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目前而言,至少一件事是完全解释的通的,那就是尤萨克与这段日子里不断出现的那种腺体植入物绝对逃不脱干系。从德文的死到南区的连续杀人事件,再到当下赛鲁普身亡的原因,都与他相关。 “那时候……” 李登殊正沉思间,旁边弗兰却木楞楞开了口:“那时候……姐姐来接我,她……她确实中间离开过一段时间。” 他想起自己看到缇娜时那副耗子见猫的模样,平时都对他棍棒出真知的姐姐难得对着他叹了口气,似真似假道:“弗兰,你天天这样子,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自己那时候居然还庆幸了一瞬间,私自幻想了一下没有严厉长姐的日子,想来一定是无拘无束快活似神仙……然而他错了,他在姐姐的庇护下活得太久太久,以致于离开了缇娜保护伞下的他,简直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弗兰喉头发出一声哽咽,他有些难堪地别开了头。他下意识转向一边道:“艾略特……如果这次姐姐她……” 出乎意料地,这次艾略特倏然抽回了手。 “喂,弗兰。”艾略特不似以往再安慰弗兰,以往在缇娜不在时替他撑腰出气的那个铁发小突然抽开了手,让弗兰也忍不住一怔。艾略特看着他,似乎努力忍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道: “你!弗兰·奥斯本,你也是姓奥斯本的alpha!你从来不比我,比缇娜,比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弱小,可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站出来一次呢?!” “缇娜已经在你前面站了十三年了,这还不够久么?”艾略特看着他,不知为何情绪越发激动:“现在缇娜不在了,你可以来找我,但是如果有一天……” “艾略特。”李登殊喝止他,两人对视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只有彼此能窥探到。 “够了,”李登殊道:“艾略特。” 艾略特深深看了他和弗兰一眼,转身说了声抱歉后便离开了这里。尽管他的话没有说完,弗兰也已经听懂了所有未尽的语句。 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呢? 你要怎么办? 第060章 概率 傍晚时长风和煦, 从天际涌来后漫至四野。 艾尔撑坐在堤边草丛里一个荒弃的石台之上,举目仰望天边。远处起降关口的人声流入风中传到此处,喧嚣声隐秘进黄昏夕照之中, 让人只觉出一种模糊时间的静谧。 潘西和言泽原本还安安生生陪他坐在石台上等,过了午后便按捺不住性子跳下了石台,在荒草遍布的坡上来回折腾。这边的狗尾草长势奇好,泛黄的尾端足可以扫到潘西腰上。他们俩光在下面玩长须长颈的狗尾草便玩得不亦乐乎, 到最后越跑越远才被艾尔叫了回来。 “艾尔。” 潘西还在幻想着拿狗尾草编出一个灵鹫来, 这边言泽就已经递给艾尔一个粗糙的草环来,中间还缀了两朵被蹭的有些歪扭的小白花。 艾尔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要不要给自己戴上来。见状言泽便很有兴致地上了石台,在艾尔背后一板一眼的理顺他的头发, 而后将那有些松垮的草环戴在他头上,特地把那两朵小花转到了正面。 待言泽心满意足收了手,下面还陷在草堆里的潘西冲艾尔吹了个口哨, 笑嘻嘻道:“美人,我们还要等多久?” “很快。”艾尔应声道, 转而又把目光放在远处斜顶处的关口之上。 抵达联盟境线时,傅荣淮和他进行了最后一次通讯,再劝服艾尔无果后再一次妥协,按照他的话开始朝着既定的坐标降落——而那已经是近三个小时前的事情。 潘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自己也撑着爬上石台坐到了艾尔旁边:“我明白你也只是猜测,但艾尔……我还是想知道, 你觉得这件事有多大的可行性?” 见艾尔没有说话, 潘西掂量着给他估了个差不多的预期值:“一半一半?” 艾尔道:“可以再砍一半。” 潘西的眼睛在那句话之后瞬时瞪圆,他的视线在远处的关口和艾尔的侧脸上交移不定, 半晌自言自语道:“我不该问的。” 第132章 “别那么没信心,潘西。”艾尔脸上没什么表现,依然看着远处的关口:“我们要学会相信傅荣淮。” 相信傅荣淮? 听了这句话,潘西觉得自己原本还顽强存活着的那点信心简直被碾成了渣,而内心的那股绝望简直要满溢出来。他没再接话,只是慢慢挪开了点,去边上一把抱住言泽:“言泽小宝贝儿,如果一会儿出了什么事儿,你可一定要保护我啊。” 言泽歪头看了他一会,不轻不重地从潘西手底下挣了出来。艾尔被潘西哀怨的眼神逗地笑出了声,然而他的笑意还没消止,原本看着他的潘西眼神突然投向了另一个地方。 他眼中原本的幽怨在一惊之下被扫空,潘西猛然抓住了艾尔的小臂,颤声道:“艾尔,你看。” 艾尔回过头去,半空中一艘货运星舰正收缩双翼,调整为着陆姿态。而舰身上喷涂的编号也正如他先前告知傅荣淮的那样:a7682e。 直到这个瞬间,艾尔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他撑手一把从石台上跳了下去,冲潘西和言泽盈盈笑道:“看吧,关键时候还是可以相信傅荣淮的……下面就轮到我们登场了。” * 星舰侧方位图显示出的着陆距离在飞速缩短,傅荣淮从操控间起了身,于交换舱口驻步,在等待着陆的过程中深深呼了一口气。旁边的大胡子冲他笑了笑,打趣道:“怎么,头儿,紧张么?” 傅荣淮斜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道:“说什么梦话。” 舱内其他人跟着笑了几声,然后开始讨论起外面联盟的天气。傅荣淮在他们没有丝毫紧张感的对话中心跳一点点加速,然而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安来。 傅荣淮带来的人并不多。 跟着他干惯的熟手带了三四个,剩下几个是留有余地的中间份子——毕竟总要给崩落星系剩些能用的人。不然这回儿如果真的一通鸡飞蛋打了,傅荣淮就算下地狱简直无颜面见父老乡亲们。 毕竟,安斯艾尔少有这么没把握的时候。 他认识小王子的时间没有潘西和言泽久,但四年多的光阴也足够傅荣淮摸出他的脾性来。安斯艾尔一惯谨慎,也许是因为窃国之乱时的事情让他十年怕井绳,所以他向来行事喜欢留三分余地,不冒险不托大,后路总比计划先留好。一来二去他们也就习惯了安斯艾尔的做事风格,问事先问退路,也因此每每上阵都无后顾之忧。 而这一次,艾尔很明白的告诉了他,这件事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他是在冒险。 傅荣淮自认也是火里来血里去走了这么多年,却是头一遭感受到了这样的压迫感——安斯艾尔上一次冒险的时候,他们从托兰芬手里夺下了尼德霍格,而与此同时自己人也伤亡惨重,言泽还险些没了命。自那以后傅荣淮就对艾尔的冒险很是犯怵,虽然不至于缩足不前,但也总有股犯忌讳的不祥预感。 思索间星舰已经停稳,外面的隔离层一层层回收,然后把他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联盟的地盘之上。 等星舰的交换舱口徐徐打开,外面涌进来的风啥时间灌满了整个舱体。那股新鲜的带着湿意的风吹在众人脸上,让原本还互相打趣的崩落星系众人也收敛了神色。傅荣淮没有说话,先一步踩上了升降梯,然后着陆在这个偏僻又有些荒凉的关口。 接待量有限。传输量和人流量在联盟各个关口之中位列底层,然而即便设施老旧也依然没被淘汰翻修。警卫人员自从前些年的大换血后就再未有其他调动。 “你好。” 傅荣淮脚踩在实地上,那股头重脚轻的漂浮感才终于减缓。他面前的警卫人员腰间配枪,穿着的一层防暴服不像他们在崩落星系挑拣出的淘汰货那么粗糙臃肿,而是显得很机巧灵便。 “请张开双臂在原地等候,配合扫描检查。” 傅荣淮和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一起平抬双臂,顶上的小型扫描器悬停半空,片刻后他们每人身上都照落一束蓝光。 傅荣淮打量着周围。 远离居住区。通行不便。守备人员数量不超过20人。配枪式样……啧,是没见过的新货色。 但愿这枪口一会儿不会瞄到自己头上。傅荣淮想。 被那束蓝光从头到脚滤过两遍后,扫描终于结束。守备人员没在多犹疑,在核验通过后就让他们离开了星舰停驻区。傅荣淮跟着先头的守备朝平台外,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原地停驻的那艘星舰。 刷了帝国编号的冒牌货。 随着时间的流逝,傅荣淮开始越来越觉得安斯艾尔的冒险还有几分可行。不单在联盟这个关口的各种疏漏之处,而在于。 傅荣淮看着前面那个守备人员的后脑勺想,他们甚至没有任何对星舰进行检查的打算。如果不是联盟心大到可以容忍偷渡和袭击行为,那么就好像,他们很清楚这里着陆的星舰会有鬼一样。 守备人员停在外设的控制台附近,录入口令后打开了通行系统。傅荣淮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按照他所知的流程,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道坎儿了。 他忍不住背过手去,看着面前这个荷枪实弹还穿了防暴服的守备,旁边还分散着零零总总十四人。而他的手下们都还在着陆区边界上。 手法经验老道上乘,但是手无寸铁的崩落星系土著们。 第133章 看着面前的人,傅荣淮手心已经渗出了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他警觉后的几秒内暴起扭断他的脖子……虽然这件事还是言泽那小家伙做得更顺手。对了,嘴上说了要来接应的安斯艾尔他们在哪里。 “您好,”正在傅荣淮心悬在焦灼一线时,面前的守备开了口:“通行关口名称?” 来了。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 傅荣淮额头上渗出一些细汗,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握紧。高大的alpha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在几秒钟延迟后,说出了那个名称: “阿帕忒。” 说完后傅荣淮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的面部微表情,发现对方只是微妙的停顿了瞬间,而后马上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而在控制器上指点如飞。傅荣淮在他眼里探究到一点自己没懂得的心照不宣后,顿时有了种莫名的共犯感。 就在傅荣淮拿捏不准自己是否露馅了而忐忑不安的间歇,那个守备人员停了手,转而冲他眯了下眼睛,审慎道:“已经开放了d4通道,还请尽快进入。” 傅荣淮僵着脖子点了下头,转身时候感觉到凉风兜头,才恍然觉出自己已经出了一背冷汗。他看着外面那艘星舰,忽然想起安斯艾尔当时为了劝服他动手,和他进行的那几次盘踞于空中楼阁的,难以令人信服的分析。 “他们从头到位要避开的不是我们这些外来户,而是军部。法政院不可能在军部眼皮下自己开设关口,这是一件只要做了就一定会被发现的事情——但是相比之下,如果利用军部对自身掌控力的确信,我会选择渗透的方式,来从中活动。” “只要没有太大的野心,动作又足够收敛——那么只要满足一些条件,法政院可以做到在军部眼皮子底下的一层分流。” “‘阿帕忒’会融入在一个几个或关口之中,成为其中的一个分流口。其他的地方我们没法确认,但至少,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查里斯那批货抵达的那个关口,‘阿帕忒’一定存在。” “我是在冒险,但不是毫无根据的冒险……相信我,傅荣淮。” …… “嘁,”傅荣淮轻哂,小声自言自语道:“又被你猜中了。” * 看着傅荣淮安然无恙地重新走向星舰的方位,而载货运车也驶上轨道走了出来。夜色晕染中艾尔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匍匐着避人耳目的他从半长的草丛中撑起身子,看着旁边原本紧张不已的潘西,轻声道:“我们赌赢了。” “接下来,”艾尔看着前方不远处那辆正在装运星舰上搬下货物的运载车,语气有些危险道:“就让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第061章 揭露 晚八点钟, 距离缇娜被关押起来已经过去整整十四个小时。 北部战线所有在职将领集体为其陈情,在向元帅求情之余,以北部战区所有士兵的名义向霍路德寄发了联名信, 要求他要么公布出缇娜杀害赛鲁普确凿的罪证,要么即刻释放缇娜。由于缇娜在军中威信甚重,此次除了北部战线外,另外两大军区之中也有将官参与陈情。外界一片哗然之际, 也有不少有心人发现, 至始至终另外两位上将没有丝毫多余的表示。 他们始终沉默着,没有向外界表明自己的立场。 然而受到多方施压的霍路德对此未作任何回应,他在抓走缇娜之后就按兵不动,待在巡检处的审讯室里再也没有出来。外界媒体闻着味来, 由于求证不到事实文稿,写出来的东西也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和元帅继任的事情关联了起来。 原本在所有人眼里该是铁桶一块,三大上将也彼此扶持、相护相亲的军部却突然爆出了这样的丑闻, 让民众大为失望。在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的这个时段,联盟撑得住场子的大人物却没有一个出面澄清, 这无疑坐实了事情的可信性,而民众的忧虑也越来越多。 “帝国会不会乘机攻打我们?” “那个过来联姻的王子安斯艾尔,他说不定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现在把军部搅得一团糟,他是要让联盟重现当年帝国‘窃国之乱’的惨状, 好戴罪立功回帝国继承皇位!” “帝国倒还好,中间隔着一整个长明星系,就算他们出兵也要一段时间。现在关键是还有一个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崩落星系!” “所以我说!早就应该通过崩落星系改造法案!让那些下三滥的流氓们都快些去死!” * “对外界的事情还感兴趣吗上将, 我来和你讲一讲吧……一天之内光关于你获罪背后的各种揣测都已经超过了一千多种, 联盟内部讨论量过兆,但其中最多的揣测还是和元帅继任相关。” “北部战区的所有将领联名为你写了一封陈情书, 向元帅求情,对我施压。联盟内部也因为你被抓而衍生了各种猜想……啧,你才进来多久。” “能造成这么大的动荡,影响力非比寻常啊。”审讯间里霍路德新接回一杯水,转身打开了全息屏冲对面的人展示了现在舆论的动荡情况:“还满意吗,缇娜?” “满意,所以呢?”缇娜两手分别被铐在座椅两侧,然而她神情不见半点狼狈,嗓音如故的冷:“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呈定罪文书?” 霍路德别过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好面对缇娜的暴怒和军部的连环施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半真半假的向元帅提出抓捕缇娜的申请后,居然真的获批……还是在法政院和监察会也都同意了的情况下。 第134章 如果元帅没有犹豫的下令只是让他意外,那么后续缇娜的表现几乎可以是说让他震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缇娜竟然会没有丝毫挣扎地选择被捕。到这里以后也根本没有绕任何弯子,落座了以后就径直开了口。 “我认罪,”缇娜那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我开枪射杀了赛鲁普。”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没了用武之地,但是偏偏她如此干脆利落才让霍路德头疼。他看着全息屏上不断波动着的数值和弹出的新消息框,扭头道:“想让我上呈定罪文书当然可以……但是缇娜,为什么?” 审讯间里没有其他人,而霍路德也不想再顾及监控后可能存在的眼睛了。他撑在桌上,俯身看着缇娜道:“为什么要杀了赛鲁普。” 缇娜眉心微动,最后应声道:“为了夺得元帅之位,我杀了他嫁祸给了格林,想要以此拖下李登殊。” “可是格林说不是你杀了他。”霍路德道:“他手枪里的第一枚子弹是橡胶子弹,即便打中了赛鲁普,也决计不会致死……造成那么严重的创口。” 缇娜不想同他纠缠:“格林记错了。” “可是我们确实在现场发现了那枚橡胶子弹。”霍路德拧眉。 “那是我记错了,”缇娜面无表情道:“我开过第二枪。” 霍路德有些无言:“弹匣我们一早就检查过,只少了一发子弹。缇娜,你不要顺着我的话打太极,我们要的是……” “真相。”缇娜看着霍路德道:“我以为你从抓我那刻起,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结果到现在,克拉克家的公子哥还是个天真宝宝?” 霍路德看着她,胸膛几度起伏后决意不再跟她绕弯子,单刀直入道:“昨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缇娜。” 缇娜抬起眼睛,而霍路德这边紧追不舍,继续道:“格林说他和你们秘密调查的事情有关……你们见面时说了什么?为什么你要杀赛鲁普?格林进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缇娜看着他,嘴唇微动道:“维特元帅属意李登殊成为下一任元帅,而我心有不甘,所以昨夜杀了赛鲁普嫁祸给格林,想以此将李登殊拖下水,结果弄巧成拙,现在全盘败露。” “足够了么,霍路德?”缇娜微抿着唇,眼神中写明的一切足以让霍路德再说不出话来:“不要再好奇,不要再探问。你只要知道是我杀了赛鲁普就足够了。” 霍路德手指在摊开在桌边的那张纸笺上来回摩挲,最后手指停顿到边缘留下的苍银白鹿之上。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霍路德看着她道:“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联盟的上将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全。” 见缇娜明显不愿再多说,霍路德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叹气后朝外走去。 “缇娜,”临出门时霍路德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道:“奥斯本家百年基业,弗兰的前途未来……还有你自己。” “牺牲这么多,”他忍不住问:“真的值得吗?” 屋里的人干脆闭上了眼睛来表示自己的抗拒,霍路德出门带上了门,一旁在工作间里等着的孟德南见他过来,立刻起身跑了过来:“怎么样?她——” 见霍路德摇了摇头,孟德南瞬间垮下肩膀叹了口气,片刻后又有些踌躇道:“霍路德大人,不然我们——” “孟德南,”霍路德一瞬间猜中他心中所想,口吻禁不住严厉了几分:“里面坐着的是联盟上将,你很清楚如果我们真的如此草率地定了罪,那么到后面会迎来什么样的局面。” “我理解你关心则乱,但是。”霍路德揉了揉额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道:“联络格林,那晚他尾随着最后去到医院和缇娜见面的那个人,是叫尤萨克么?” “确定现有的人物信息,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一定要知道,缇娜是为了什么,要自己把这一切都给背下来。” * 深夜时分,霍路德匆匆赶至军部大楼。 元帅的办公室在大楼最顶部,一路直梯上去,足将默斯顿首都所有的风景收归眼底。升至顶楼附近时甚至得以平视光悬驰道二期。 原本他正和同事为明天下午的光悬驰道竣工仪式做准备,到了现在却不得不围着联盟中心最深的漩涡奔走。霍路德细究下来总觉得头皮发麻,但此时一筹莫展之际,便只能再试着从上位者的举动中挖出几分深意。 霍路德心中的谜团太多了……哪怕一丝一毫也可以,他想从维特元帅那里得到一些暗示。为什么他会如此干脆地通过了抓捕令,而缇娜又是为了守护什么秘密而缄口不言。霍路德越走越快,以致于忽略了前方的人影,几步后便撞到了对方背后。 “对不起。”霍路德忙不迭道歉,被撞的人向前微有趔趄,被霍路德一把扶住。在霍路德看清对方以后,更为惊讶,忙不迭躬身一礼:“对不起大人,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胡里当斯没表现出丝毫不悦,笑眯眯道:“看来是有急事啊,霍路德。” “是……抱歉,我无意冲撞您。” 在霍路德发现他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后,当即又有一种不虞之感。而胡里当斯很是和气地摆了摆手:“是找维特么,我想想,是因为缇娜的事情吧。” 第135章 霍路德硬着头皮道:“是的。” 胡里当斯了然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那就一起进去吧,恰好我也有事情要找他谈一谈。” 两人一同进了维特的办公室,却意外发现除了维特以外,沃纳也正在里面。霍路德一瞬间被联盟三大组织首脑包围,哪怕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也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 他同维特和沃纳见了礼后,胡里当斯就已经很轻车熟路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霍路德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向维特报告了今日的进程,只不过隐瞒了缇娜的生硬态度。 维特元帅脸色有些苍白,他撑在案头咳了几声道:“辛苦了,霍路德。” 霍路德刚应了声,旁边胡里当斯看此间结束,就道:“元帅还是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有什么事情能交给下面孩子的话就多放一些,总把东西攥到手攥得太紧的话,怕不是会生出不一样的麻烦。” 这话中意指太过明显,维特听了却也不恼,笑了笑:“多谢胡里当斯大人关心。” 他又低声咳了几下,才又续到:“不知道胡里当斯大人,今日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 胡里当斯笑了笑:“只是许久不见元帅和会长大人,有几分想念罢——不过真要说起来,我这里还是有一件事。只不过……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有几分麻烦,需要两位也从中鉴别一下。” 沃纳有些奇怪,看了看维特之后还是开了口道:“胡里当斯大人打了手好哑谜,到底是什么麻烦事,能让大人要拉上我们两个,才能决断呢?” 胡里当斯施施然起身,和蔼道:“还请跟我过来。” * 跟随胡里当斯的步伐,几人出了办公室后又一路下直梯,抵达最底部的连通地下通道。 军部、监察会、法政院三栋标志性建筑矗立在联盟默斯顿正中心,其地下在最初修建的时候就建立了连通的地下通道。胡里当斯带着几人乘车前往法政院大楼,在几分钟后便又乘上了上行直梯。 霍路德尽管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能冒然开口。待他们抵达高层走廊时,霍路德看到了不远处在房间门口休息处沙发软椅上坐着的几个人。 片刻的诧异过后,他迅速低头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霍路德心中迅速有了一个猜想,然后又被推翻。思索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于是就跟着胡里当斯进了房间。 屋内极为宽敞,装潢富丽而尽显法政院的财力。悬顶的吊灯洒下的明光铺在房间正中,随着外面等候的那几人也跟着进来,胡里当斯眼神示意手下人带上了门。 那几个人明显神情有几分惴惴不安,而胡里当斯显然胸有成竹,好整以暇地邀请维特和沃纳落座,顺带给他们准备了爱喝的茶饮。 看着侍从把准备好的热茶一一送至他们面前,维特一笑道:“怎么,胡里当斯大人好雅兴,竟然是专程招呼我和沃纳来喝茶的么?” “元帅说笑,”胡里当斯道:“我怎么敢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兴师动众呢——把人带上来。” 沃纳和霍路德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随着侧边大门的推开,远处当即传来一声呼喊,而后那声音越发清晰,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放开我!” 属于在外等待着的几人中一员的肯塔在闻声当即变色,跟着一声惊呼:“殿下!”他扭头转向胡里当斯:“胡里当斯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快把……殿下放开!” 然而周围的人对肯塔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身上遍布擦伤的金发omega一路被拖至正中才放开。他挣扎起身间看到了周围的人,眼中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地闪烁了一下,而后喊道:“我身为帝国血脉,卡尔纳特家族王储,在联盟居然遭遇如此对待!你们——” 他看准空隙,一把将手边的椅子冲最近的人推去,而后自己念念有词壮胆一般重复着自己的身份。胡里当斯的人又待向他出手,而被肯塔和霍路德挡了过去。 霍路德感觉到那个omega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发抖,而后在肯塔激动的声讨中,他在自己身后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快去找李登殊,让他救救艾尔。 霍路德猛然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没想到那omega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一秒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跑去。 旁边候着的几个人根本没给omega逃跑的任何余地,而下一秒他就重新被人摁在地上。在omega尖利的嘶叫声中,肯塔不知怎么也心虚了般没再说话——那个omega就被几个人架到了最前面。 眼看着场闹剧没法结束,维特在旁边突然开口道:“胡里当斯。” 他一出声,几个打手登时捂死了那个omega的嘴巴。尖利的声音化成无力的呜呜声,最后omega涨红着脸看着周围的人,眼泪就盈在眼眶边上。 “不要着急,维特元帅。”胡里当斯慢慢走到了omega面前,看他被几个人架着手脚,根本动弹不得的样子,胡里当斯仿佛是在极为惬意地欣赏一个工艺品。满室寂静中,肯塔在后面嗫嚅般说了声:“你们不能这样……” 胡里当斯凑近来看着omega,问道:“你说你是……安斯艾尔殿下?” omega睁大了眼睛,极为惊恐地看着他。胡里当斯一笑,抬手直接抓住了他的头发——而后一把扯了下来。 那头被视为卡尔纳特王室标志的金发被人一把掼在地上,边缘还濡湿了一些血迹。潘西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惨叫,而后被人一把摁在地上。 第136章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而胡里当斯看了眼地上的潘西,冲旁边的维特道:“还记得吗,元帅大人,我同您说过的……” “看,果不其然。”他顺着维特的目光看向被死死摁在地上的潘西,叹息中的末尾滑成冷笑:“这根本是个冒牌货。” 第062章 前哨 黑暗中传来极细微的水滴声。 艾尔在那重黑暗中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四肢胀痛中察觉到自己似乎正被谁背着向前走。他微微别过头去看到近在咫尺的洞顶,挪动间却蹭到了手肘,禁不住发出一声“嘶”。 背着他的人这会儿才停住了步伐:“醒了?” “抱歉。”艾尔应了声, 试着动了下手脚后道:“先把我放下来吧,傅荣淮……我晕过去多久了?” 目光所及之处还是一片黢黑,艾尔试图抬了下手,发现还没适应黑暗的自己真切地演绎了一下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 傅荣淮声音有种甩脱不开的疲惫感:“大概三个小时了吧。你能走么?” 艾尔应了声, 傅荣淮便径直把他放了下来。落地后艾尔伸出了手, 触手可及的是有些湿漉的墙壁,渣土和碎石混凝在一起,在地下形成了一个两米见宽的坑道。 “其他人怎么样?”艾尔撑着墙问道。 “不清楚。”傅荣淮道:“我醒过来我们就已经在下面了……我连言泽都没看到。” 黑暗中只有有节奏的滴水声作响,艾尔深吸了一口气, 低咒道:“见鬼。” * 艾尔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竟然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在傅荣淮等人通过了外门检查之后, 艾尔按照叶铎当时留下那张纸条上的指示,带着言泽和潘西先从暗门混入了门内。靠近最外围的d4通道口已经开放, 艾尔趁着二度交接、守备的注意全部放在傅荣淮等人身上时,带着潘西和言泽跳进了运载车的货舱里。 二度交接检查过后,他们的那辆运载车就一路畅行无阻了。 艾尔他们先进了前车厢同傅荣淮等人打了个照面,有些日子没见, 彼此之间重聚后的激动难掩。而潘西更是把兴奋写在了脸上,凑在傅荣淮和艾尔身边听了几句他们下面的安排后,就扭头去找其他人叙旧了。 傅荣淮靠在货车壁上, 瞥了眼外面后由衷地叹了口气。他看着艾尔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 但此刻又说不出来,默了好一会才把话憋出来:“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听过一句话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艾尔跳坐到后面的货箱上坐下:“总归这次混进来,顺藤摸瓜把人和货的底细摸清再带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大。” 他随手拍了下货箱道:“你们在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傅荣淮的表情明显还是有些不赞成,他站直起来掀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随手塞得乱七八糟东西……总归是先前联盟扔过去的,这次原路遣返也不占他们。” 艾尔瞟了一眼,里面大部分是些在崩落星系也用不上的彻底废弃的日常百货制品,因为堆得零零散散,所以箱子里还有好大的空隙。艾尔抿唇一笑而后下了箱子,往车前看了看道:“还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交换点……唔。” 随着货道逐渐开阔,而顶上的灯光也越发明亮,艾尔看到了前面那扇电子大门在远程识别过他们的车辆后随即敞开,露出了门内的情况。 满堆的货舱里到处是密封好的箱子,外围形色各异的货箱在货舱中段被重新装箱后,沿着传输带开始上移。受限于当下的角度,艾尔并没有办法全览内部的空间。 察觉到已经接近货舱中心后,车里原本还在聊着的人们逐渐都停了下来。艾尔向前端又走了些,随着距离的渐近,艾尔再抬头看去,发现这个货舱大的有些可怕。 他们乘坐的那辆货运车在过了闸门之后随即靠在大型货架的边缘区停下,和隔离带相距甚远。潘西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羡慕道:“天呢,我也想在第七星建这样大的工厂……” 货运车停下后,一旁类似门前看守亭的小房间里有人探出了头来打了个招呼:“你好。” 傅荣淮看了艾尔一眼,在得到对方的眼神示意后摁开了货运车的车门,随着升降梯铺下,傅荣淮弯身走了下去,回了声:“你好。” 结果没想到,原本看起来神色平和的看门小哥在傅荣淮出现后瞬间愣了一下,他表情上有几分戒备,来回打量着高他近两头的傅荣淮,试探着问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谁手下的?” 傅荣淮顿了下,略过后面的问题后打哈哈道:“先前来的时候可能没注意到。” 见他避而不答,对方更是谨慎了起来:“你这么高的个子,看到了我一定会有印象……说,你到底是谁——” 他话还没说完,车厢里旋即跳下了另一个身影。 “好了臭小子,”艾尔撞了一下傅荣淮,埋怨道:“平白惹些麻烦。小哥告歉啊,我们是查里斯老大手下的人,过来送第二批货。” 艾尔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前胸的电子识别卡:“上次来的时候见的人不是小哥你,大概是你们换班了吧。” 那人看了眼搭话熟稔又放松的艾尔,又瞥了眼一脸挨训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傅荣淮。松口道:“原来是这样。” “奎因,”他当即偏头招呼里面:“查里斯老大那边来货了,快出来。” 第137章 面前这点危机算是过去,艾尔和傅荣淮相视一眼后,傅荣淮心领神会地装出一副有些窝囊样子:“老大。” 艾尔很是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傅荣淮为难道:“我想去厕所。” 艾尔横过他一眼,还没待同小哥开口,就察觉到对方有些无语的眼神。那人随随指了一下:“往前直走左拐。” 傅荣淮“唔”了一声,转头便朝个歪斜方向走去。艾尔替傅荣淮盯着那人,发现对方在注意到后皱眉的那瞬间,抢先开了口道:“喂!” 不待对方说话,艾尔赔了个笑后又气势汹汹跟了过去:“听不懂话么?连路都找不对?!——抱歉小哥,我看着他去,不让他四处乱走。喂你们,快点下车,准备干活,偷懒的话小心我告诉查里斯老大!” 艾尔对着车里喊过话后,一车人都前后应了声,随即很是热闹地挤了下来。小哥原本注意力还放在傅荣淮那边,叫了一声“喂”后想上去阻拦那两个人歪七扭八的路线,却突然发现前胸有些异动。 他旋即低头,发现凑近出有个毛茸茸的脑袋。潘西这会儿凑近他的胸前的识别卡拨弄,见对方察觉到了才起身,好学求问道:“你们的识别卡是什么材质的?” 小哥旋即后退一步,又开始头疼地招架这些没见过市面的崩星土著们。 艾尔和傅荣淮两个走脱了那人的视线范围后,在货架的间隔之间停了下来。傅荣淮黑着脸道:“玩得开心?安斯艾尔。” 艾尔咳了一声:“正事要紧。” 傅荣淮没脾气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跟着艾尔靠近那些货架上被封装好的货箱。他待在一旁四下望风,艾尔则用最快的速度抽出怀里揣来的小刀开箱拆封。 傅荣淮听着一边的声音悉悉索索,而另一边入口附近的嘈杂还在继续。看门小哥一个人招架不住这一帮人,又叫了几声“奎因”。傅荣淮抄手在那边换了几个姿势,艾尔那边悉悉索索的动静总算停了下来。 傅荣淮看着那个大概是叫做奎因的人从屋里走出来,当即站直了道:“喂,安斯艾尔,你好了么——” 他有些焦躁回头的当下,却看到了撑在货箱上方艾尔有些凝定的表情。傅荣淮站在这里看不清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有些奇怪道:“喂,怎么了?” 艾尔没有理会他,只抿紧了嘴唇神色有些凝重地重新拆封了一箱。这次他显然有些不顾虑太多,动作飞快到仿佛是要急于求证什么。 而入口处那个小哥似乎也觉得有些时间过久,探头道:“喂,上厕所那个,还没好么?!” 傅荣淮不好应声,那边的小哥有些疑惑地叫了几声,见没人应就和旁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而后逐渐向这边走来。 “安斯艾尔,快一些。”傅荣淮压低声音催促道。而艾尔在翻过第二个箱子之后,终于流露出有些认命的表情。他神色凝重地抽出了箱中东西的一部分,叫了下傅荣淮的名字。 傅荣淮紧张不已,应声后却又愣住了。 艾尔手中的东西色泽类似金属,不管是打样的流畅程度还是精密度都显出了极高的完成度。而就这部分并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大概是什么机械制物的一部分。 他有满腹疑惑,然而艾尔也明显知道不是多说的时候,草草掩盖了货箱后便若无其事地和他走了出去。过来的小哥看他们两个出来还是原先赔笑挨骂的一唱一和,索性也懒得理,隔空吆喝了一声便又转了回去。 见那人转过去后,傅荣淮开口问:“安斯艾尔,那是什么……” “傅荣淮,”艾尔声音极为紧绷:“一会儿回去,我一动手你们就快些上车,我会帮你们打开通路。别回头,冲出去以后就坐星舰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傅荣淮满腹疑惑:“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一步了?” 艾尔丝毫没有浪费时间:“我原以为法政院不过是不满军部持政的现状,想要扶植一个属于自方的元帅起来……我没有想到,胡里当斯根本是打定了叛乱的主意。” 傅荣淮噎了一下,下意识控制住了音量:“什么?!” “六年前窃国之乱,最后李登殊靠着一样东西击退了我外公主力,最终奠定了联盟和帝国双方的胜局……那就是联盟的头号机甲,灵鹫。” 艾尔的语速越发快急,而后面的傅荣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跟着皱紧了眉头。艾尔面色不变:“而就在几年前,因为一场火灾,灵鹫二代改良后的设计图不知所踪。” 当时不乏有人怀疑有心者窃走了灵鹫的设计图,但更多人偏向于设计图在火灾中被焚毁了。但好在设计师们最后又联手复刻,才在最终期限前一天交付了设计图。 然而现在这样子,设计图似乎并不是被烧了……而是被偷了。 被联盟内部,属于胡里当斯的法政院势力。 艾尔看了傅荣淮一眼,嘴唇微有些发抖道:“这些箱子里……是他们制造出的‘灵鹫’。” 见傅荣淮眼神一震,艾尔紧跟着道:“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个地步。崩落星系不能牵扯进这件事情当中,傅荣淮,你马上带着他们离开……潘西和言泽也一起。不要再管我了,尼德霍格也好,崩落星系也好,你们不能参与到这里面。” 第138章 傅荣淮拧眉:“事到如今说这些……” “迟了。”艾尔咬牙应声道:“我明白,但是尽可能减少在里面的纠葛,就按我刚才说的,一会我一动手,你们就……” “喂。” 他们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艾尔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另一个人……大概是刚才那看门小哥嘴里的奎因。 不知为什么,艾尔莫名觉得这个人有几分面熟,然而他还是迅速调整好状态,开口道:“小哥,不好意思……” 然而尽管艾尔开了口,对方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眯着眼睛,神情愈发诡异地看向傅荣淮。 傅荣淮被盯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神同艾尔交汇了几次。然而奎因眼中的疑虑更深,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你……” 电光石火间,艾尔突然想起了这个人是谁。 他潜入宴会那晚,原本在车里等着尤萨克、后来被他敲晕塞进后备箱里的那个同伙! 想到这里的瞬间,艾尔猛然前冲。而与此同时,奎因似乎也确认了傅荣淮的身份,当即后撤了一步扭头便逃。傅荣淮不明所以,但见艾尔这么迅猛地动了手,自己也半点没拖延地跟了上去。 然而艾尔去势虽急,也只一把将人摁在了地上。而被他摁下的那瞬间,奎因不顾一切地喊出了口:“关门!” 奎因趴在地上拼死吼道:“他们是尼德霍格的人!!” 第063章 求救 之后事态迅速变得混乱而一发不可收拾。 在奎因示警之后, 他的同伴便立刻要去启动警示系统并封锁出口。虽然尼德霍格的人出手也并不含糊,迅速拦下了他,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外门的警卫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状, 随着人越聚越多,他们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的在这里被抓,那就只看胡里当斯和尤萨克谁的耐心先一步耗尽……那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两方都势必有一方不会容忍他们活下去。 与其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 倒不如放手一搏。 于是混战中艾尔找到了还躲在货舱里潘西, 崩落商会会长在这种情况下一惯乖觉,没有战斗力的他就只需要躲起来不添乱就足够了——然而这次,艾尔却不得不让潘西也参与进来。 “潘西,”外面的骚乱还在继续, 艾尔压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努力放稳了声音道:“有一件事情,现在只有你能做到。” 潘西大概是有些害怕, 但他发抖的手握住了艾尔,毫不迟疑道:“我能做什么, 你说。” 自己和傅荣淮无疑已经被盯上,没有脱身的可能。而言泽虽然逃出去没有问题,但是后续要做的事却难以为继。而剩下的人,更是怕走不到默斯顿城区, 就已经被巡查以可疑分子的名义逮捕了。 唯有潘西。 此前和他一起潜入,而刚才也没有在对方面前露面的潘西,即便逃出去也不会引起警觉。而目前他还有帝国王子殿下这层身份庇佑, 只要能逃出去, 总会有人来帮他。 当下这个光景艾尔只能想到一个人,一个他敢于毫无芥蒂去相信, 也笃定会来赴约的人。 艾尔把身上那把匕首交给他,语速飞快道:“躲进箱子里,一会我会想办法开车把你送到外面去……只要出去了,别犯傻想着一个人回来。去找李登殊。” “只有他,”艾尔顿了顿:“才能救我们。” 潘西了然,当即收了匕首翻进了运货车货舱其中一个箱子里。艾尔把箱子掩好后,迅速翻到了货运车的主控室里。 他用他毕生最快的速度突破了被封锁的驾驶权限,在启用车辆保护隔离层的瞬间探头招呼外面的人:“傅荣淮!快让大家都进来!” 在外面缠斗的人闻声当即且战且退,迅速向货运车这边靠拢。而对面也毫不含糊,当即识破了他的意图:“拦住他们,他们想要强行突破!” 警卫到底是法政院授意,还是尤萨克手下革命所的人,这会艾尔已经没空去分辨了。他在车门和货厢门都打开的情况下,强行起步向前,逼退了一批邻近的警卫。在傅荣淮带着尼德霍格那些人上车以后,艾尔毫不含糊地原地急转。 傅荣淮着了急:“喂安斯艾尔!还有言泽在下面!” 人群中的omega已经遍身沾血,但他依旧身轻如燕如鬼魅般飘乎在人群之中。艾尔吼了声“我知道!”,急转车辆的轮胎和地面挤压出一声刺耳的响。车里的人登时也被晃得七荤八素。 艾尔一刻没有停留,双眸凌冽如刀,手上死死把住了方向盘然后急向前冲去。侧边原本大开的车门由于惯性此时轰然闭合,外面的枪响最终都落在了车辆的隔离层上。 见状傅荣淮又吼了一声“安斯艾尔”,而艾尔丝毫不为所动,在提速直冲向逐渐关闭的闸门时,迅速放下了驾驶位右侧的车窗,在急行驱退那些包围者的同时,大声吼道:“言泽!” 言泽闻声当即回转,撑着两个警卫的肩膀一个后翻,半空中顺手把他们俩的脑袋一碰,而后踩了把下一个人的肩膀朝车窗这里跳了过来。他抓住窗框的同时傅荣淮迅速伸出了手,而后言泽接力一滑,当即落进了车里。 艾尔升起车窗,任由外面的木仓声不息,子弹更是像落雨一样四面八方袭来,敲在车壁上。艾尔道了声“坐稳”,然后一把提速,径直向着闸门冲了过去。 第139章 车辆越过闸门时,顶棚当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切割音,傅荣淮被强行挤压后降低的车顶砸了把脑袋,而后无可奈何地趴了下来。而随着车身挤出闸门,后面那阵木仓声终于被阻隔。 见好容易脱险,傅荣淮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劫后余生的侥幸供他喘息了几秒,最后和车厢里的兄弟们交换了一个彼此有些欣慰的笑。傅荣淮喘息着撑起身来,终于有空道:“安斯艾尔,好样的……不过你还是快把货厢门关上吧,不然我们迟早要被颠下去。” 然而车辆速度不减反提,货厢门被挤压得前后开合,发出刺耳的声响。傅荣淮冲弟兄们安抚一笑,凑去前面问艾尔道:“怎么了?” 艾尔抿紧了唇,轻声道:“我们逃不出去的。” 傅荣淮皱起了眉头,然而下一秒不用艾尔再解释,前方通道的尽头就已经出现了守备的身影。 和里间僵持时他们仅仅被持枪围不同,这次荷木仓实弹的守备们除了已经放下闸门封锁道路之余,还设置了破坏弹发射器。 人墙之前,足有一人高的发射器斜四十五度角而立,炮口正对向他们来的方向。傅荣淮在那个瞬间煞白了脸色,声音颤抖道:“安斯艾尔。” 艾尔的声音轻之又轻,话语只含在唇齿间:“……相信我。” 然而这个要命的关头以及难提及相信不相信了,艾尔驱车直冲向前,毫无减速的意思。而前方的守备见劝说无效,当即点射了破坏弹。 能走到使用破坏弹的这个地步,足见掩藏货舱内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震耳的轰鸣后艾尔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打了方向,近距离避开了那枚炮弹。而车内的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车辆急转躲避后,车身左后侧当即发生巨震,车厢里的人被甩得天翻地覆。而顷刻间毁去小后半车顶的货舱里透下光来,飞驰间让人看到被遗落在身后的地面上那直径近一米的坑洞。 坑洞外沉余的灰屑间不见火光和硝烟,只有像是黑洞一般黝黑的球状体,片刻后才散去。 还有三十米。 一击不成,破坏弹的二度装填还需要时间。艾尔没有因为这一击有丝毫迟疑,而是继续加速超前冲去。见这种不要命的架势,在闸门处排成一排的守备慌忙躲离,看着这辆货运车在残余隔离层的保护下,直直撞上闸门。 在这紧要关头,傅荣淮在后面又怒声叫了艾尔的名字——他们都清楚的很,这闸门厚度和坚度,绝不是简单用车能够撞开的。 然而就在车头距离闸门还有几米间距之时,破坏弹第二发装填完毕,正要守株待兔再瞄准撞上闸门的车的炮手调整好角度,却听见耳边又是车辆急转时的一声锐鸣,那辆车在擦近闸门前调转,直直朝他这边撞了过来。 自卫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就连炮手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着撞过来的车发射了第二发破坏弹。 “来了。” 艾尔在第二发破坏弹袭来的瞬间,咬死的唇边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来。他像是一个倾覆全副身家后终于赢得一场豪赌的贝者徒,眼中闪烁的光芒几乎可以称之为疯狂。 他回想起在军校期间无数次和人交锋时驾驶机甲、车辆和星舰时的手感,天人合一的灵触让他宛如沉入大海时再纵意不过的一尾鱼,能够驾驶着笨拙的货运车在急速中闪躲。 在他的瞬间反应下。 货运车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破坏弹的射击轨迹。 艾尔扭头喊道:“抓紧了!” 在车内人还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下一秒破坏弹击中了出口的闸门,在一声粉碎天地的巨响后将整扇闸门击碎为齑粉。而在磅礴倾泻的碎屑之中,货道里传来了一声急刹,片刻后车身轰然翻倒。 涌进来的风中,车厢里的货箱七七八八散落了一地。 好在艾尔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车,没彻底撞上货道车壁上。天昏地暗中卡在驾驶位艾尔在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货舱里的人,确定大家都只受了轻伤后,双手发抖地推了言泽和傅荣淮一把:“快逃。” * “闸门都开了,没人会不懂你的意思。”黑暗中傅荣淮声音难掩疲惫:“能逃得大概都逃了——如果按你说潘西还躲在货箱里,那被甩出去以后只要没彻底晕过去,大概现在也已经跑了。” “言泽呢?”艾尔在逐渐适应黑暗后开始隐约看清对面傅荣淮的轮廓,低声道:“你们该走的。” “别说些不可能的话……”傅荣淮有些烦躁道,最后还是靠叹气稳住了心神:“你那时候被卡在里面,言泽好险快没成小疯子。但到最后我背你出来,那些人就已经又围了过来。闸门那边的路被堵死,我们就只能先往里跑——后来是在路上跑的时候吧,不知道怎么被言泽推了一把,我就带着你一起掉进这个坑里了。” 傅荣淮顿了下,感慨道:“还挺深的。” “言泽跟下来了么?”艾尔愣神道。 “……下来了。”傅荣淮道:“不过坑底太深了,我们大概是掉在了不一样的地方——你放心,言泽比我们都厉害,过一会他就该闻着信息素找过来了。” “之前不试过了吗,百试百灵。” 艾尔内心拥堵的那股郁气终于消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任艾尔怎么样去想,他也决计想不到胡里当斯心底已经走到了叛乱这一步,而尤萨克居然有本事和法政院牵涉深到这个地步。而当傅荣淮被认出、他们的身份被喊破的瞬间,艾尔就知道这件事没办法善了了。 第140章 在那个情况下,他只能想出来这么一个馊主意,给彼此闯出一线生机。 “别说这个……”傅荣淮道:“不过,真的会来么?你让潘西找的救兵。安斯艾尔,那可是差点抢走你妹妹,这会儿又缠上你了的那个一生之敌啊!” 艾尔撑在道壁上,闻言莫名生出一点快意来: “会来的。”艾尔轻笑道:“唯独他,我确信,一定会来的。” * 与此同时,潘西在法政院地下监牢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后发觉顶上一片白光刺目,晕眩中感觉到一股五脏移位的疼痛从周身袭来,就连头皮上都有股热辣的麻疼。潘西从床上歪了个身,想起来自己这身伤拜谁所赐后,忍不住骂道:“天杀的……” 虽然这股疼跟被从货厢里甩出来脱不了干系,但是潘西还是把事情和艾尔撇了个干干净净。只把账算在了胡里当斯一个人头上。虽然那会时间紧急,艾尔来不及和他解释太多,但潘西这会也已经明白了,他们在那边的祸事和自己这儿受的苦一样,都和法政院脱不了干系。 他当时连人带箱子一起被甩了出来,忍着疼在里面躲了好久,直到那些骚动远去,他才敢没半点含糊地从箱子里逃了出来。果不其然,行至半路附近就已经开始有了搜查他们那些漏网之鱼地人,而潘西一路靠着自己的机敏,最终在城郊处靠着李登殊的名头蹭上了一辆顺风车。 然而还没等他直奔军部大楼去找李登殊时,半途就已经被胡里当斯的人扣下了。大概他对自己这个假冒伪劣产品的身份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在那个档口拖来了元帅,钉死了他的罪名。 顺带借着当时第三交换站上莱文森的事情,意图把李登殊也给拖下水。 好在自己机敏无双,靠着半真半假的泼野乱咬了一圈他认得出脸的联盟人物,让他们对自己的口供难以相信,最后压下延后再审——总归是争取到一点时间。 关键是那个霍路德,不知道能不能有他老婆温羽泽那么高的觉悟,能帮他把话传达到李登殊那里。 ……不过还是不要太相信他了,万事还是靠自己。 想到这里,潘西登时活泛了一些,涌出再拼力一搏的勇气。他撑着床直起身来,张嘴想说话却发觉嗓子冒烟般热辣的干咳,最后只憋出来了一声有气无力的:“水……” 他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然而还是无人理会。潘西坐直起来看着玻璃制曝光在明光之下的牢房,登时生出来一些无力感。 “水就在你手边的桌上。” 突然间有个声音道。 潘西吓得一悚,张望了一圈后没看到什么人,但那股干渴最后占据上风,让他先把桌上的水杯捞了下来。灌了两杯后潘西的脑子才得空回味刚才那个声音,语调平淡有点冷切的女声,莫名还有几分熟悉。 他在联盟根本没见过几个女人,这筛查范围便缩到不能再小。如果猜不出来,潘西就算得上愚笨了。 于是他起身看向四周,试探道:“谢谢您。缇娜上将?” 片刻的寂静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同为阶下囚,哪里来这么多客气。” 潘西终于捕捉到声音的来源,连忙龇牙忍疼往那个方向走了些,脑海里只容下了阶下囚这个词。 发生了什么? 而站定在玻璃墙前,他终于看到了隔壁那个坐在桌边没什么表情的女alpha。缇娜的神情也说不上好,语气中有些潘西不明白的情绪:“只不过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漏了馅……李登殊人呢?他不来保你么?……明明都是共犯。” 话到这里,潘西猛然趴在了玻璃墙上,开始禁不住朝面前这个女人求救:“缇娜……上将!大人!” “求你帮帮我见李上将一面吧!”潘西扒在墙壁上朝那模糊的影子恳求道:“告诉他……让他快去救救艾尔!” 第064章 失控 “抱歉, 上将……我们查遍了军部中心医院及附近现存当晚事发后所有的监控记录,都没有找到格林少将所说的那个人。” 面前来汇报的尉官站在李登殊桌案前,深深低下了头, 他语气中难掩失落:“我们已经查遍了沿途监控,而监控记录上只有他从南区抵达军部中心医院的部分记录,并没有他返回的记录。这个人就好像,是从军部医院……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登殊撑着下巴, 垂眸看着桌上已经印发下来的尤萨克的剪影照, 无声点了下头。见状格林在旁边应了声:“辛苦。先回去吧,上尉。” 尉官应了声,转身离去。格林从旁边的椅子上起身,走到李登殊桌前低声道:“居然能做到让一个人凭空消失的地步, 这可真是……” 李登殊没有作声,片刻后同格林道:“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会。” “饶了我吧,上将。”格林露出一点苦笑:“这个档口就算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而且霍路德没怎么为难我。” “艾略特和弗兰已经开始全城搜查了,不知道他们那里能有什么消息……都怪我, 上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生物坐标也不会失效。” 原本格林在尤萨克离开时已经启用了早先放在他身上的生物坐标,然而真到了该发挥作用的此刻, 他们却发现那个坐标凝定在军部大楼附近一动不动。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尤萨克当真大胆到敢往军部躲,然而在进行搜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在观察了这个坐标足有几小时后, 他们无可奈何地确认, 生物坐标大概是失效了。 第141章 当下缇娜被抓,他们所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信息的不完全——如果他们能见到缇娜, 那么这事情至少能比现在简单一半。 但是当下整个案子交由霍路德主审,不说他们真的能不能让霍路德通融好见到缇娜,单旁边虎视眈眈的法政院都不会姑息他们的行为。 何况现在只要一涉及这个案子,霍路德身边就少不了被拴着一个孟德南。 格林几乎又要哀叹出声——他今日叹的气怕足有过去一年之多,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灵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道:“等等上将,我们去说可能行不通……但是如果安斯艾尔能出面去找温羽泽,借由温羽泽来开这个口,那霍路德就一定会……” 提到安斯艾尔的名字,维持一个姿势和表情许久的李登殊心里似乎终于起了点波澜。他蹙眉沉吟道:“现在也确实……” 便只有等艾尔回来,再和他提起这件事。 想到这里,李登殊就记起不久前和艾尔分开时他带笑的眉眼: “嘛,李上将,虽然现在不好说,但我要做的事情大概也能帮你一把……到时候听到什么消息可别太意外。” 小王子走的时候那么胸有成竹,不知道现在行动到了哪一步。但就这么在原地耗时间也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艾尔回来之前,至少他还有现在能做到的事情。 李登殊推开椅子起身道:“格林……”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李登殊和格林同时朝没扣望去,只听到外面有人似乎极为冒失地冲了过来—— 片刻后他办公室的门被一点不含糊地撞了开,刚才来汇报的尉官此时神色紧张,急声道:“上将!” 他上前几步抢到李登殊面前,身后那扇门轰然阖上:“刚刚得到消息,默斯顿城郊关口降落了不明星舰,经查证是崩落星系借用帝国伪标后着陆关口的舰只,现在很可能已经有崩落星系的潜入者进入了默斯顿城区。” “不要紧张。”李登殊依旧如故的镇定:“艾略特上将已经带人封锁了默斯顿全城展开搜查,就算他们混进来也一定会被发现。而且……” 而且想也知道,那大抵是艾尔干的好事。让他别太意外原来是指这个么? 李登殊顿了一下,抬眼问还有些气喘的尉官道:“所有关口隶属法政院管辖,军部只在必要时进行辅佐协助……法政院那边有消息要我们出面么?” 尉官愣了瞬,摇头道:“没有,法政院那边——” 他话说到一半,外面传来的一阵嘈杂比刚刚更热闹。军部大楼里一惯安静,少有这样的大动静。屋里三个人都不由自主朝门那边看过去,格林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呵”,稀罕道:“今天倒是热闹。” 外面的几个人的脚步声里唯独一个步幅极大且有力,旁边的都是围着他欲拦待阻的小碎步。隔着门板传来的几个声音模模糊糊:“……您需要在通报后才能进去……” “这不合规定……” 最后是一声压不住的喝阻:“霍路德大人!” 伴着这声音一道的,是门又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打开。格林原本有些惊喜,只觉得霍路德过来是把转机送到了面前。但见霍路德进门时候满脸阴沉,当即心里一紧。 是缇娜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 一旁李登殊见他这样进来,也是当即锁紧了眉头,想来和他有了同样的猜想。然而下一秒霍路德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极为意外。 “胡里当斯当着元帅和我父亲的面,揭穿了那个‘安斯艾尔’的身份。” 霍路德一瞬不瞬看着李登殊的眼睛,上将的眼底在这句话间开始凝起冰霜。霍路德顿了顿,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被抓走之前,那个‘安斯艾尔’让我跟你说一句话。” “救救艾尔。” 那句话一出口,屋里每个人的反应各异。尉官和门口围着的几个守备兵面面相觑,还有些摸不清头脑,而格林则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抢步挡到了李登殊面前: “先别冲动……别着急,登殊。”格林看着他:“你也听到了,崩落星系的人已经混了进来,那个假货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这只是——” “我知道。” 然而李登殊没有再多分给他们一点眼神,转头向尉官确认到:“法政院没有要求军部协助,星舰的事情是我们自己的人检测到的,是么?” 尉官木楞楞点了头:“是的,上将。” 李登殊点头:“好。” 随即他便越过众人直朝外面走去,格林紧跟在他旁边,还想再劝他几句,却被霍路德一把揪住了领子。 格林那个瞬间简直想直接抬手打他,然而霍路德看着李登殊离去的身影,心思凝重之余也有几分了悟:“别说了,你看他像是还能听进话的样子么?” 格林瞬间没了动作。 虽然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差异,但是格林自己心底清楚得很,李登殊从听到那句话的瞬间起,脑子里就容不下任何事了。外表再沉着冷定,但只不过是拿外表强自束缚住自己的凶兽——就像当时得知莱文森前往崩落星系意在杀掉安斯艾尔,李登殊没半点犹豫地直接追了上去一样。 安斯艾尔这个名字足以左右李登殊的全部心绪,扫灭他所有的进退得宜。 霍路德见格林面色颓然认了命,自己松了口气般追了上去,他跟着李登殊极快的步伐,对着那张已经没一点表情的脸道:“人关在法政院地下监牢里,一会我去帮你拖住孟德南,你就能进去问清楚——” 第142章 “不必。”他话还没说完,就听李登殊吐出这两个字来。霍路德一时有些茫然:“那你是要……喂李登殊!你要去哪里?!那里不是去法政院的路啊!” 后面还神情黯然的格林闻言直追了过来,然而他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衣服角,李登殊整个人就已经消失了。 霍路德难以置信地看着格林:“他去元帅办公室做什么?!他难道不管安斯艾尔了吗?” 格林下意识回了句“怎么可能”,然后一头雾水地看着走廊尽头的元帅办公室。 * 李登殊甫一进门,还眉头紧锁忧虑沉沉的维特元帅就已经露出了一个了然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你来了……霍路德这小子,这么快就把事情告诉你了。也好,省得我还要想该怎么和你说——你这是做什么?” 话到最后,原本语气还有几分无奈的元帅陡然严厉了起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登殊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桌上,而后径直单膝跪下。他的的背绷得极直,仿佛把一生的信仰和责任都交付于此刻。 “元帅,”李登殊垂首行了一礼:“请您原谅。” 维特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那样东西——苍银白鹿勋静静躺在他办公桌正中央,散发着幽冷的银辉。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维特的眸色沉如铅铁,声音也是令人坠入冰窟那样冷。 “请您原谅。”李登殊起身来,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的看着他。 即便面对维特眼中所有的逼问、质疑、不可置信、无奈和失望,李登殊也没有动摇丝毫。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样长。而后维特先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按照联盟军律,”维特面无表情道:“我会在两小时后把指令宣布下去。不过从把它交付的这刻起,你就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李登殊无言默认,只垂眸行了一个俯身礼。维特盯着他看了会,极头疼地揉起了眉心。 “走吧。”维特叹了口气道:“短时间内,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 这边李登殊刚从元帅办公室出来,还在走廊拐角站着的霍路德和格林忙不迭凑了过来。霍路德过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紧急军务要汇报吗?” 然而李登殊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径直道:“格林。” 格林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肩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在,上将。” 李登殊脚步不停,报给他一个坐标:“十分钟内,控制这个关口的所有路径,不允许关口内任何人有丝毫异动。违者当即射杀。” 霍路德在旁边不明所以,正要皱眉再问,却见格林的脸色越发惨白,甚至到了连话都应得有气无力的地步:“是的……上将。” 李登殊步伐极快,霍路德跟在旁边看出他这次似乎是打算到法政院那里去,才结实松了口气。然而乘坐直梯下去的那段时间里,听到李登殊一次又一次向格林下达的指令中,霍路德才觉得有些不对味来。 听出他几乎是把自己手下所有能动用的闲时兵力都动用了起来,霍路德跟着李登殊出了电梯,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笨嘴拙舌道:“李登殊……倒不必把整个西南战区的兵力都调动了吧……你看,艾尔那边,大概也没有危急到这个地步。” 然而李登殊恍若未闻,而是径直停到了法政院大楼前:“格林。” 格林把他先前的指令一一传达了下去,到此刻脸色已经不能再差。他心知李登殊最后还留了什么,揣摩到他所思所想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是的,”格林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上将。” 这个时间点来往法政院的人并不在少数,其中就有前不久刚和李登殊对峙过一次的贡阁大臣凯恩斯。大概是法政院刚彻底把缇娜打压下去,凯恩斯心情意外的好,见到他们站在这里,还上来打了招呼:“李登殊上将好雅兴,是饭余来外面散步么?” “封锁法政院。”李登殊同格林道。 凯恩斯一刹那以为自己听错了,刚皱了眉想问李登殊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他的副官似乎一点没顾及自己主将的疯病,而是一字不差地把指令传达了下去。 几乎就在指令下达那一霎那,整栋法政院的大楼从上到下所有的电源被切断,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门口的人尖叫四窜,而下一秒就被军部士兵控制包围。而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待命的军部陆行舰瞬时从军部广场起飞,在数十秒内就将整个大楼监控起来。 “报告上将,封锁已完毕,所有人均在可控范围内。” 空中传来的复命声终于把凯恩斯快要脱腔的魂魄拍了回来。他疾言厉色朝李登殊吼道: “李登殊!你这是在干什么!” 凯恩斯几乎忍不住想一把上前揪住他的领口,然而往前走了半步还是慑于其能力停了步子,恶声恶气冲着李登殊道:“我要以反叛罪控告你!你这种行为根本是谋逆!” 霍路德在旁边甚至连一句打圆场的话都说不出,他内心的想法大概和凯恩斯如出一辙,那就是李登殊疯了——然而上将没有丝毫动容,语气比往日还要冷淡:“悉听尊便,阁下。” “李登殊!”凯恩斯吼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么?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去——” 第143章 “默斯顿北郊法政院辖下g813号关口,有一个通关路径的名字很特别,”李登殊看着他时眸子里没有一点情感:“叫做阿帕忒。” 那个瞬间原本声嘶力竭的凯恩斯像被扣住了命门,让旁边的霍路德都觉出几分蹊跷。 “你在说什么。”凯恩斯看着他道。 “我很好奇法政院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凯恩斯。”李登殊道:“甚至不惜自断一臂杀了赛鲁普也要保住的东西,让我猜猜是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凯恩斯咬着牙道:“你在无凭无据捏造什么?杀了赛鲁普的是你们军部的上将缇娜·奥斯本!” “是军火么?”李登殊轻声道。 那个瞬间,凯恩斯所有的气焰一瞬间都被浇灭了。这一连串的反应指向性太明显,到了霍路德和格林都已经开始心跳几近突破极限的地步。 李登殊看了凯恩斯几秒后,转身离去:“还请老实在原地呆着,凯恩斯。如果你们敢有任何的小动作。” 他偏过头来看了还僵立在原地的凯恩斯:“在我被送上审判庭前,也一定会先一个不留地血洗法政院。” 第065章 棘刺 “喂, 李登殊……” 霍路德几乎是浑身冰冷的跟着他的步子离开了法政院。在脱离了凯恩斯视线范围后,霍路德几乎是软着脚跑到了李登殊身侧,在此情况下也不敢高声, 只压着脾气同他道:“你真的是疯了么?那可是法政院……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维特元帅再出面维护你都没有用!” 然而这次不用希求李登殊再说什么,格林的手轻轻搭在了霍路德肩上,低声道:“不必说了。” 什么叫不必说?! 大概主将疯了起来, 整个西南战区的人都开始被传染了一样的不清醒。霍路德看着李登殊头也不回朝陆行舰走去的背影, 只觉火冒三丈:“他疯你们便由着他疯么?这可不是儿戏!” 格林抬眼看了下霍路德,低声道:“登殊他……交还了苍银白鹿勋。” 霍路德在那个瞬间没有体味到格林话中之意:“你说什么?” 然而不消格林再进一步解释,问完话后的霍路德自己猛然反应了过来。 象征着联盟的苍银白鹿勋章,被李登殊交还给了维特元帅。这就意味着…… “……天呐。”霍路德低声喃喃道, 胸中压堵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为了救安斯艾尔,也为了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军部撇开,李登殊选择舍弃自己的身份, 将联盟上将这一殊荣归还给维特。 “辞任令会在两小时后通告下来……不,现在已经没有两小时了。”格林眸中压抑着一股说不上是悲是怒的情绪, 最后把一切都生生压了下去。看着夜风里自己的弟弟没有丝毫犹豫地登上了停驻下来的陆行舰,转头催促霍路德道:“快走吧,我们要跟上去。” 向前的间歇他抿住了唇,话不知该向谁倾吐, 也只能说给霍路德听:“他决定好了……救出安斯艾尔然后自己背负一切,刚才冲凯恩斯的示威只不过是打草惊蛇,一方面切断他们和那边的联络, 另一方面也好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那边情况不明, 他怕自己来不及赶到的时候,胡里当斯或者凯恩斯会决心朝安斯艾尔动手。” 霍路德跟了上去, 难以置信地艰难开口:“那这不就相当于……” 艾尔受制,此时李登殊出面冲凯恩斯示威,无异于把自己的脖子递到了胡里当斯刀下。拿自己的所有换帝国小王子一时的安危无虞,再怎么想也过于疯狂了。 然而这件事就这么发生在他面前,做下这桩事情的还是那个一惯冷静自持,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慌乱的李登殊。 霍路德跟着格林坐进陆行舰,深深看了垂眸无言的李登殊一眼,只觉得自己大概到现在才真正认识了他。 * 黑暗中傅荣淮又撞了一次头。 听到他的骂声艾尔极为无奈的停了步子。这矿洞不算高,艾尔在里面来去还有几分余地,不过换上傅荣淮那个个头就过分逼仄了。先前他背着艾尔时一直弯腰还不觉得,到这会儿却是走几步就要撞一下头,且前不撞后撞,左不撞右撞。任他再怎么摸排也没有用处,只令人防不胜防。 于是艾尔又一次提议道:“我们停下吧。” “不,”傅荣淮揉着脑袋道:“就算你觉得那个人再靠谱,到底我们也不知道潘西有没有把消息传出去……万一中间出了什么错漏,难道我们在这里等死么?指望别人永远没有自力更生来得可靠。” 艾尔颇为无奈:“傅荣淮……” “而且你也说了,”傅荣淮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这下面的坑洞很可能是默斯顿早期的矿洞不是么,它还有可能通到中心城区。通风口和中心城区,不管我们先找到哪一个,都能出去——这个几率还是很大的。” “……你说得对。”艾尔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拧了眉:“不过我很奇怪,按理说我们发现了那些东西,他们该不管怎样都要我们的命的。” “大概他们是想要的,只不过现在要不成。”傅荣淮呵了一声,冷嘲道。 艾尔没有应声。 怎么可能?他们现在身处如此狭窄的地下深处,当下所处的地方完全形成了一个u形道口,没有办法做到原路返回,向前也不知道在这四通八达的地下里该去往何处——而且如果艾尔推断的没错的话,他们现在正身处矿道这一路段的最低洼处,再怎么想找到通风口也需要向上走,但照他们摸索出的情况来看,现在显然没有能供他们上去的路。而这个关口附近就是长汀江,他们只需要往矿道内灌水……他和傅荣淮就必死无疑。 第144章 再或者用不着灌水,只需要最简单的把车用能源气体朝洞内灌入,到时候随便一个小火星,就足以引发爆炸,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要他们性命的话,办法多的是,只不过为何当下没有去实行,大概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大概是艾尔没有说话时那股压抑的气氛让傅荣淮也开始紧张。他微微挪动了两下道:“喂……安斯艾尔,你怎么不说话。” 艾尔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想说给他,傅荣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当机立断道:“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艾尔不由得失笑,正想宽慰他两句,却感觉头顶猛然震动了一下。艾尔和傅荣淮两人在瞬间警觉起来。他们屏住声息看着近在咫尺的坑道顶部,感觉到有些碎屑土渣掉了下来。 那个瞬间艾尔的心脏几乎绷到了嗓子眼,好在那震动只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停了下来。而另一边傅荣淮见震动停下,好容易松了口气道:“好悬,我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这是些什么动静啊?” 然而对面的艾尔并没有说话,傅荣淮疑惑道:“安斯艾尔?” 见艾尔还没有动静,傅荣淮不禁担心刚才是不是有什么砸到了他的脑子,登时慌张起来:“喂安斯艾尔,你还醒着——” “傅荣淮。” 好在艾尔出了声,傅荣淮半悬着的心才沉沉落回肚子里,他故作轻松道:“你吓我一跳?” “我问你,”然而黑暗中艾尔的嗓音实在是说不上轻松,甚至让傅荣淮感觉到了他深深压抑着的几分恐惧:“言泽他……真的和我们一起下来了么?” 傅荣淮僵立在原地许久,半晌声音嘶哑道:“……我不知道。” * 夜凉如水,街面扬起风时难得刮出一点萧瑟。 原本最为热闹有烟火气的默斯顿南区当下全面戒严,街道上没有了推车游走的商贩和闲逛的人群,只有挨家挨户查问的士兵。 原本艾略特已经做好了这样直接登门搜查的行动会引起民众反感,而出乎意料地,由于早上缇娜被捕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得知是为了缉拿要犯以期为上将翻案后,南区的民众都相当配合此次搜查行为的开展。甚至有人还自告奋勇协助搜查,想要征集志愿者组织一个民间搜查队——但还是在感谢其心意后被艾略特婉拒了。 东南战区的士兵大部分只久闻缇娜治军的严苛,此次却着实被她在北部战区的受拥戴程度和民众的支持度震撼了。副官把这些事回报给艾略特时,也引发了艾略特的一阵唏嘘。 “如果有一天我也这么获罪下狱,”负责主持全局的上将站在南区观景台上俯瞰着下面士兵的搜查轨迹,喃喃道:“不知道外面会是什么样子。” 他原本是情绪到了自言自语,然而这时候四下静谧,那些话便一字不漏地飘进了副官的耳朵里。目睹了格林和缇娜相继出事的副官当时便为这句话着了急,登时道:“呸呸呸!上将!您这是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不吉利!” 艾略特撑在栏杆上惬意感受了点凉风,闻言只露出一点轻笑,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吊儿郎当的花街牛郎形象:“行了!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怎么会轻易放下上将这个位置,然后便宜了不知道哪来得臭小子……” “走吧,”艾略特随随招呼他离开:“我们去下面——” 然而他刚一动身,另一边副官身上的终端登时响了起来。他垂头看了一眼,同艾略特道:“是军部那边。” 艾略特颌首示意他接通,随即有些懒散地靠回栏杆上。他闭眼感受着闲散的风,心里还在盘算着老头子不知道又会给他指派什么差事—— 然而。 下一秒他从栏杆上起身,神情已是大变:“你说什么?!” “上……上将、您您您你居然也在……!”通讯员似乎全然没想到艾略特会就站在一边,原本还打算着这消息由副官转为传达,似乎会相对委婉一些。但事已至此,倒也没必要再遮掩下去:“刚刚李登殊上将派兵封锁了法政院,和那些人下了死命令——然后自己去了g813关口那里。 胡里当斯大人得知这件事后当即赶了过来,但是西南战线那些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话,他要强行突破封锁线时还被直接鸣枪示威。 现在胡里当斯正在元帅那里和他理论,想必不久之后就——” 不消他再说下去,那边维特就已经找上了艾略特。艾略特心里叫糟,硬着头皮接了那则通讯,清了清嗓子问候道:“元帅——” 然而那边一接通就已经是地狱模式,背景音里胡里当斯吼了一声“熟不可忍”,而后一直恼怒地提及“撤职”和“治罪”,并不乏要军部给出一个说法的相关言辞。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维特的声音显得极为疲惫却又隐含着怒意。他声调平平道:“艾略特。” “是。” “我命令你,现在即去往默斯顿北郊,把这个无法无天,假矫上将之名把西南战区耍得团团转的李登殊,给我抓回来!” 维特说完旋即挂了电话,然而艾略特还有几分茫然,不可思议道:“什么叫……假矫上将之名?” 通讯那边跟着听完了维特那则通讯,先是默了下,而后有些小心翼翼道:“似乎有传言说,李登殊上将在启程前,已经向元帅归还了苍银白鹿勋。” 第145章 “你说什么?!” “还有!”通讯员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忙切换到另一个上:“因为最初消息传达过来时,是说崩落星际的星舰伪装帝国编号潜入了默斯顿,所以当时一直在北区搜查的弗兰少将……已经过去了。” “虽然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大概,弗兰少将和李登殊上将两人应该都……” “够了!”艾略特没耐心再听下去,通讯员噤声的同时副官也麻利地摁灭了通讯。事件一瞬间紧急了起来,艾略特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顾不得再闲散地原路从观景台离开,径直撑了栏杆翻身跳了下去。 “上将!”还在上面担心他身体状况的副官忙不迭道。 “传令下去!”艾略特回头喝道:“一、三队继续在南区执行搜查任务,二、四编队,现在随我一起前往默斯顿北郊。” 艾略特抽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捉回李登殊!” * 由于地理优势的缘故,弗兰根本没有等着听到后续李登殊封锁法政院以及元帅令艾略特抓李登殊这样的劲爆消息,在事情只抽丝剥茧到“崩落星系星舰伪装帝国舰潜入”这一层,就觉得嗅到了其中的阴谋气息,带着手下为数不多的人赶往默斯顿北郊。 关口外的小型起降场上确实停了辆货运舰,然而整个关口似乎没什么格外的动静,甚至连外围都不见有守备。 这个地方本来就相对偏僻且荒凉,如果不是今日听闻,弗兰根本不记得默斯顿北郊什么时候还有这样一个关口。不过这地方管辖归属法政院,而一半的守备工作也有监察会下巡检处那边拨人,故而和军部也没多大的关系。 可是至今日却不一样了。 他姐姐缇娜受人陷害而身陷囹圄,而那个杳无音讯的中间人正是来自于崩落星系——而这艘崩落星系的星舰恰到好处的潜入,很难让人不觉得这其中有所关联。 为了姐姐……他必须要勇敢地站出来。 弗兰打定主意后,指挥手下的人分散围定了关口,然后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朝着最外围袒露着的通行检查区走去。 然而此刻不仅通讯室内,连检查区里也空无一人。弗兰内心狐疑渐起,向前走时也带了点戒备。就在他逐渐靠近那一列排开的货舱通道口时,突然有个声音叫停了他:“什么人!不准靠近那里!” 弗兰和手下的几人回过头去,看到两个正满是警惕的守备正持枪指向他们。然而守备在看到他们身上军服时,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比先前更紧张了几分。 紧张到连枪都忘记放下。 弗兰拧紧了眉头,抬手拦住手下人出头,而是自己开口自报家门:“我是弗兰·奥斯本,少将军衔,隶属北部战区——我们接到消息称有崩落星系军舰潜入g813关口,特来此协助查探。” “现在,”弗兰看着他们,不甚愉悦地挤出一个笑来:“你们可以放下枪了吗?” 闻言那两个守备才磨磨蹭蹭放下了枪,冲他有些勉强地行了个礼后,其中一人径直道:“联盟上下所有关口都是由法政院管辖,少将,您并无权要求——” 这话无礼到弗兰都禁不住想要变脸色,另外一人见状忙不迭打断了同伴的话:“抱歉少将,我们这里并没有任何异常,没有任何崩落星系星舰潜入关口,想来可能是情报有误,不然少将去邻近的其他关口……看一看?” 弗兰没有接话,满脸不相信地笑了一下:“是么?” 他转身不打算再理会那两人:“但为了安全起见,我需要查看一下各个货舱内部的情况,这也是我的职责——如果有什么无礼的地方,我回头会亲自去向胡里当斯大人告歉。” 他身旁的几个手下横了那两个守备一眼,也打算跟着弗兰离开。然而他们还没走几步,后面又传来了那两个守备的声音:“等一下少将!” 弗兰有些不耐地回头,还没有说话,却忽然发现那两人都已经摆好了射击姿势瞄准了他们,甚至手指端已经开始靠近扳机:“我说过的,您无权——” 弗兰有些烦躁地“切”了一声,而这仿佛是一个讯号一般,他身侧的两个人迅速拔出腰侧配枪,毫不犹豫地击中了对面两个守备持枪的手臂。 惨叫声接连响起,刚才开枪两人其中之一的一名人高马大的灰发alpha上前走了一部,一脚踩上了倒地守备其中一人的前胸:“刚刚我就想说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枪瞄着谁呢,臭小子。” “卡罗!”弗兰招呼他:“别和他们废话,正事要紧。” 卡罗应了声,还仍是心有不满地啐了一口,正要转身的时候,又听见守备其中一人挣扎道:“这是法政院的地盘,你们无权——” 正在卡罗烦闷到想直接一枪补死他们的时候,一声压盖过所有人声音的沉响在不远处沉闷的响起。 弗兰警觉地回头,喃喃道:“……破坏弹。” 下一秒他跋足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飞奔而去,剩余的几名手下当即追了过去。而卡罗却心头一紧,只觉得这其中不太简单。 “呵,”仰在地上的守备冷笑了一声,似乎一眼看穿了卡罗的担忧:“现在知道害怕了?不过也完了,你们不会活着走出——” 他话音未落,只听“嗵”“嗵”两声枪响,四下当即没了声音。 第146章 卡罗面无表情地收枪回身,朝着弗兰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作为一个下辖于法政院一个再潦倒偏僻不过的关口,居然会拥有破坏弹这样的武器存在,实在是太过不同寻常了。 弗兰心底清楚对方拥有这样的武器,自己不该冒进,毕竟稍有不慎身处险境的就可能会变成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底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催促着他,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会—— 他搞不清内心那股预示到底象征着什么,但弗兰隐约感觉到,如果今天自己在这里退缩的话,那么他可能会后悔遗憾一辈子……尽管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后悔。 关口的闸门按照字母顺序排列,随着他们越朝里深入,那些在外围没有察觉到的响动就听的越清楚。而随着那股不虞之感的愈发浓烈,弗兰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而是直接朝着争斗声最强烈的那个地方奔过去。 卡罗似乎在后面喝止他,而身边也有人劝他,如果对方手里甚至持有破坏弹这样的武器,那似乎他们还是暂时撤退寻求援助后再进入那里比较好。 然而弗兰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终于,他看清了那是不是迸出明光火焰的货道闸口,外面的货箱散落一地,其中甚至还有一眼看上去就不是联盟人的尸体。 他在那个当口微妙地顿了一下,而后任谁也拦不住地朝那里冲了过去。就在他抵达闸口那一瞬间,货道口又传来了一声沉响——那是弗兰刚刚已经听过一次的,破坏弹爆炸的声音。 象征湮灭的黑雾在已经被破坏的闸口处弥漫,后面的人拼命地想拦住他别让他闯进去。然而弗兰就靠着那股直觉冲进了黑雾中。 终于,感官和视觉被硝烟及炮火味充斥的那团逼仄空间里,弗兰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包裹着血腥味的,曾经和他相伴许久的,信息素的味道。 “你在哪?!”弗兰朝前摸索时大声问道:“你在哪?” 随着那股信息素味道的愈发浓烈,弗兰终于在模糊中抓到了什么——少年单薄的身体浸透了血,在接触到他手上那股扶撑的力后旋即软倒了下来,径直摔进了他怀里。 弗兰摸到一手粘腻时简直浑身都在发抖,他想检查一下少年身上的伤势情况,却又因为靠近的脚步声突然警觉起来。 “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弗兰压低了声音一把抱紧了他,当即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少年却一把拉住了他。 那股气力不算小,甚至让弗兰感觉到有些疼,然而他转过去时,看到少年沾血的额发下一双眼睛,眼神禁不住涣散之余却又有坚定。 “……你不想离开么?”弗兰问。 然而少年只歪头看向一个方向,不远处那个显然是破坏弹爆炸时形成的一个黑色深坑。 他努力抬手指向那个方向,血水顺着指尖一点点淌落。 “……艾……尔……” 言泽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声音。 第066章 得救 “喂!弗兰!”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发靠近:“你没事吧弗兰!” 弗兰抱着言泽正欲起身, 脚下却又因为一时失力而发软。他靠在边上喊道:“这里有人受伤了,帮我叫医生!” 这个档口弗兰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尽管大概率那个惯能惹事的帝国小王子现在就在那个路面上炸塌下去的深坑里, 然而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当务之急是—— 他把怀里已经没了知觉的言泽往上抱紧了点:“别怕宝贝儿,你一定会没事儿的。” 他要快点把人带出去。 言泽的指尖在他动身的时候轻轻抽动了一下,然而只是朝着坑洞的方向虚虚探了一下, 便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尽管他们距离闸门处不远, 但是由于货道内照明不利,再加上硝烟隐障着,这会儿根本看不清路。 弗兰小心翼翼向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为何, 刚才还乱糟糟充满打斗声和木仓炮声的货道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原本烟雾里潜藏的脚步声也都杳然无声了。而耳边越来越真切的只有自己人靠近时脚步声,对方满心疑问地开了口:“我说弗兰——” 与此同时, 斜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弗兰怔愣了一瞬,而后惊声喊叫出对方的名字。接踵而来的是闸口那边过来的脚步声响成一串, 朝这里奔了过来。隔着未落的雾弗兰只能看到不远处那个人影轰然向后倒去,而他中枪后喷溅出来的血也已经落到了弗兰脚边。 弗兰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回看了一眼,在嘈杂只余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喀拉”声响——这声音他听过成百上千次不止,是将弹药装载入发射器后定位瞄准时的声音。 “别过来快离开那里!!!!” 弗兰用尽最大的力气喊出了声, 而就在他出声的同时侧后方传出了弹药发射时迸出的那种纤细声响。弗兰靠着下意识反应抱紧言泽朝反方向翻滚过去,而后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弹爆裂声炸响在不远处。 他感受到乱石碎砖落在自己背上,在后脑勺刺痛和无尽的耳鸣声中弗兰撑起身:“你们还好么?!喂!!卡罗!!拉尔夫!!” 他一连叫了几个名字都无人回应, 下一秒却又有人循着声音朝他这里开始射击。弗兰被射中左臂后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挡着言泽向前躲过了这一阵射击,于喘息之际大声吼道:“不要开枪!我们是联盟北部战区——” 第147章 然而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 对方的枪口就掉转向了这里。 弗兰强撑着在枪声中继续吼出了声:“我是联盟北部战区少将弗兰·奥斯本,请停止射击!——” 但即便他再怎么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方的攻势都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追击得更急。弗兰彻底对他们没有了指望,只能疲于奔命一般四处躲着枪林弹雨——然而他本来就没到能在这种境况下依然游刃有余乃至能反击的地步,更遑论现在身边还带着不省人事的言泽。 见鬼。 那一个瞬间弗兰脑海里划过一个令他感觉到十分恐惧的念头:他今天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怀着那种惶惑不安,弗兰只觉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他发怔的间歇里,怀中言泽忽然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发出了极微弱的痛哼声。察觉到这一点的刹那,弗兰像是猛然醒悟过来,周身被火灼烧了一般。他也顾不及身上的疼痛和那股恐惧感,当即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朝外冲过去。 至少,怀里这个人。 他想让他活下去。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内心那股强烈的祈愿真的起了作用,在借着黑暗掩护而左突右奔的弗兰居然幻听到了外面又有脚步声袭来。枪炮声中更夹杂进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弗兰在一个微妙的停滞后,终于听清楚了对方的话—— “弗兰快趴下!” 就在弗兰抱紧言泽就地滚趴下的同时,闸口列队聚集的人群中间突然爆亮一簇明光,而后能源照明弹沿着弗兰逃出的路径径直前冲过去,沿途迸裂开的能源石碎屑荧荧发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切。 最后直直撞坠在一辆侧翻货运车上,炸成四处飞坠的明光细碎。弗兰仰过脸看了一眼,发觉拉尔夫几人都倒在破坏弹的第二次爆炸点附近,不知生死。而里面则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守备,正满目惊惶地看着他们。 可恶……! 弗兰在劫后余生的解脱之余却又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而下一秒他已经被人围了起来。卡罗和格林一左一右在他周围蹲下,紧张开口道:“伤到哪里了?” 弗兰松开怀抱,露出了怀里那个小血人道:“不用管我……先救他——!还有拉尔夫他们!” “这会儿不必要谦让分先后了弗兰少将,”霍路德的声音从一边插过来:“你们可以同时都得到最好的治疗……等等这是——” 没给霍路德再招呼他的机会,李登殊在指挥手下的士兵彻底管控了局面后便匆忙走了过来——不过关口的那些守备一看到来人数量众多,且领兵的是李登殊,也当即就没了抵抗的心思。 李登殊跪在他们身侧,只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谁,拧紧了眉道:“言泽?” 旁边的弗兰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禁不住把抱着言泽的手又收了几分。结果一动之下又想起言泽遍体鳞伤,当即也不敢多用一毫的力气。而言泽微微睁开眼睛,混蒙中看清李登殊的样子,似乎又挣扎着要抬起手。 弗兰心底抽疼,当机立断把言泽的手给挡下,自己极为麻利地指明了方向:“他在那里面!” 李登殊循着看过去,发觉弗兰指着的正是最初破坏弹形成的那个深坑。他忙不迭起身朝那边走去,而霍路德眼疾手快起身拉住了他。 “我的上将,”霍路德用尽力气钳住李登殊的手道:“你是打算就这么跳下去救他么?……安斯艾尔没那么没用,你已经帮他把最大的麻烦解决了,下面该想想自己要怎么办了吧?” 李登殊看了他一眼,沉着眉眼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鬼!! 好容易接受了自己押宝压得满盘皆输的现状,不能再容忍把余下的老本也都赔进去。霍路德急道:“当务之急是把货舱里东西搜出来……照凯恩斯那个反应,他们这里一定有猫腻,只要我们能抓到证据,就能反败为胜,那你下来就不会被……” “霍路德,”李登殊同他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从我下令封锁法政院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就已经注定了,李登殊以自己为筹码来换下艾尔的性命的结局。 霍路德瞪大了眼睛,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牙切齿:“你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李登殊没什么语气地挣开了他的手,直直朝那个坑洞走去:“所以,在那之前……” “至少让我确认他是否安全。” * 尽管先前已经隐约有了那样的猜想,但是真的通过傅荣淮的反应坐实了的时候,艾尔如坠冰窟。 那样境况下言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为什么他们两个真的发现货舱里藏了什么的人却没有被堵死在地下,也与地面上言泽和那些人的纠缠分不开关系。 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在这个关头艾尔重新体味到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六年前如出一辙。顶上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对他的一次审判,而他在下面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几次想原路返回都被傅荣淮阻拦了,理由是在一片黑暗中来回摸索着的他们根本找不回原来的路。更不用提,艾尔心知肚明的是即便是能够找回去,傅荣淮也绝对不会让他折返。 “人的牺牲总会有目的,安斯艾尔。”傅荣淮认真道:“就像你刚刚不顾一切骗开那道闸门是为了我们的生机,言泽会愿意在上面拖延着,也是为了你的性命。换做平常你回去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现在……安斯艾尔,你要承认,你回去只会是言泽的累赘——你会让言泽的牺牲白费。” 第148章 “我不要牺牲,”艾尔近乎执拗道:“我要他活着。” 语罢艾尔转过身去,开始摸索着沿着矿道试图原路返回。而傅荣淮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对着他的背影道:“有句话我从很久之前就想说了,安斯艾尔。” “你不会真的天真到,觉得你想要做的事情可以不必任何人牺牲就可以做到吧?” “傅荣淮。” 艾尔停下步子,叫了声他的名字,而后道:“就是因为我见过太多牺牲,所以我深知生命的可贵,远不是——” 他微微哽咽了一下,而后继续平稳道:“不是任何目的达到后所获得的成果所能比量的。只要有你们在,我可以失败重来很多次。可是如果你们不在了……那我就算最后成功了,那这一切对我也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就像六年前的最后,他在逃亡的路途上醒来,面对的是一塌糊涂的败局,和无数故人的死讯一样。诺里在听到他决意返航时,也曾极为崩溃地同他争吵,认为这将会使所有人的牺牲都白费。 而等他在审判庭上,得知外公的刑罚得以减轻,不必判处死罪时,艾尔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握过那个老人的手,在对方一次又一次说他不该回来,不该承受被流放的刑罚时,艾尔眼含泪光笑着开了口: “是您说的,只要人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相信我,外公,相信艾尔……我一定会救出你,我们会再见到莉莉安,我们一定会团聚。” “相信我。” …… 往事在脑海中如簌簌流沙,艾尔低声道:“如果这是天真的话,就让我天真到死吧,傅荣淮。” “至少这样,”他看着前路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后悔。” 语罢艾尔又开始执着的向前摸索着,傅荣淮闷不做声跟在后面,半晌低声道:“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艾尔缓了一下,正要开口说“我知道”,却突然听到了远处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定在原地,同傅荣淮以气声说了句“噤声”。而后便万分戒备地靠紧了墙壁,准备适时而动。 远处的脚步声走得很急,在所有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地下更是异常明晰。但随着这脚步声的靠近,艾尔心底的戒备感却在一点点地消解下去,直到最后。 在咫尺近的拐角处,突然透出了一点柔和的亮光。艾尔似有所感往前走了几步,来人觉察后顿了一下,而后快步转过弯儿来。 李登殊转过来时拿手挡了一下能源石透下的光,似有些难以置信道:“艾尔。” 不知道是因为长久不见光之下乍一看到这点微弱的亮被刺到了眼睛还是怎么,艾尔在那一瞬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甚至连鼻子都有些发酸起来。他忍了忍还是打趣道:“终于来了啊,李上将,我可是——” 在李登殊倏然将他抱了个满怀后,艾尔感受着对方臂弯间那股珍重的力度,剩下的话说的就有些磕绊了:“我……” “对不起,”李登殊抱着他却也唯恐他身上有伤,不敢过度施力:“我来晚了。” 原本想打趣说“我可是等了好久”的艾尔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没有……你来得恰到好处。” 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感受到李登殊心里那点不安,在瞬间就整个软化了下来,先前翻车坠落时那点被他觉得根本不算什么的疼痛在一瞬间翻涌了下来,甚至还有了鼻头发酸的委屈。 而艾尔正想说什么,身后围观良久一直沉默的傅荣淮终于忍不下去了,发出了一声再刻意不过的咳嗽。 艾尔那个瞬间几乎是想弹出来,然而李登殊只是慢慢放开了他,扶着李登殊胳膊站定的艾尔揉了揉鼻头,扭头冲傅荣淮打哈哈道:“看!傅荣淮,我说过的,李上将他一定会来的!对吧!” 傅荣淮:“……………………” 傅荣淮:“哦。” 第067章 参差 沿着李登殊来时的方向一路回去, 道壁一侧隔一段路就被嵌进了一小块能源石。 得知言泽已经获救之后,艾尔才算彻底松了口气,从陷入黑暗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的忐忑不安中解脱出来。原本他还想问李登殊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但一开口又想起了傅荣淮先前说到言泽靠信息素找人时那句“百试百灵”。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傅荣淮一眼。 ……还是不提了。 然而大概是头一次跟外人接触,傅荣淮身上有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绷和兴奋。以致于艾尔一回头傅荣淮的视线就追了过来,两个人在李登殊背后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有几分无语的表情。 傅荣淮无声道:……怎么?我很多余吗? 艾尔面上十分义正词严,无声铿锵了一句:怎么会。转头时想到的却是傅荣淮五感断绝了小半辈子, 今天却突然开窍, 萌生了这样一股无师自通的自觉。回去一定要和潘西一起在崩落星系酒吧门口拉条横幅,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边缓过了头,艾尔终于从见到李登殊后的那股隐约的亢奋感中恢复了冷静。他开始重新考虑如何当下这个棘手的状况,一时之间却是不知道如何同李登殊开口。 但也正是因为他踌躇几次欲言又止, 按往常早该有所感应来给他递台阶的李登殊却毫无所觉,只默不作声带着他们向回走,艾尔才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件事。 第149章 李登殊的状况很不对。 他把今天在货舱里发现“灵鹫”部件的事情先压了回去, 皱着眉开口道:“李登殊,出什么事了么?” 艾尔开口后似乎才把李登殊的思绪唤了回来, 柔光下他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淬了点寒意,转眼间又解冻化开。他脚步放缓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原来的步调。 “我来之前,”李登殊道:“胡里当斯当着维特元帅和沃纳会长两人的面, 揭穿了‘安斯艾尔’的假身份。” 不等艾尔开口,傅荣淮诧异道:“什么?!” “冷静一点傅荣淮。”艾尔道看了旁边神色遽变的alpha,沉住气道:“没想到居然能反应的这样快, 看来他们一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傅荣淮问:“谁们?” 艾尔顿了一下, 错开了这个问题继续道:“那潘西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李登殊微微倾身错开顶上突起的石棱:“我并没来得及见到他,但现在他应该还在法政院手中。不过不要担心, 胡里当斯志不在他,想要的鱼没有上钩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傅荣淮疑道:“什么鱼?” 不知道为什么,傅荣淮问完这个问题后,发现安斯艾尔的眼里莫名多了几分歉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而另一边李登殊恰好弯身绕过一道小门,闻言这位联盟上将偏头过来,极淡地笑了一下。 “我。”他轻声道。 * 艾略特抵达关口时,格林接手安排的货舱检查已经结束。然而除了守备那里出现了破坏弹那样不符规制的军备物资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霍路德和格林都惦记着当时李登殊出言一诈时,凯恩斯突然变了的脸色。而当下虽然因为李登殊迫于无奈打草惊蛇,给了他们充分的转移时间,想来也不会再留下什么可疑痕迹。但他们还是禁不住抱有一线希望,想从货舱里撬出点什么东西。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们进来开始,那些守备就众口一词,表明是因为崩落星系星舰入侵而奋起顽抗,混战中误伤了闻讯过来的弗兰等人。然而对于先前弗兰他们来时遇到的那两个意图不轨的守备,却是因为死无对证而没了理据,最终变成了一盘乱账。 见艾略特带着那么多人重新在外围织了个包围圈,西南战区的人也隐约有了预感,一时面向同袍们的神情都有了几分抵触。艾略特沉着脸没有说话,见格林迎面走过来,一旁的副官先站出来开了口,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打感情牌的机会: “格林·亚德少将,我们奉维特元帅的命令前来。” 他后面的话出于考虑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是为何。 格林发狠的目光从艾略特身上挪过来,扫在了面前副官的身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所以呢?” 霍路德唯恐格林一时冒进动了手,回头落人把柄给胡里当斯更多的发挥空间,忙在后面拉了他一般。格林梗了梗,最后还是先一步朝艾略特行了俯身礼——但霍路德从他绷紧的后脑勺就知道,格林心中压着多大的怒火和不甘。 身为副官的格林如此,更勿庸提后面李登殊统帅多年西南战区的兵力了。 这个关头千万、千万不能意气用事,霍路德吞了口唾沫想,祈祷安斯艾尔一定全须全尾活蹦乱跳,不然一会身为主将的李登殊上来,只要表现出一点点抗拒—— 那么今晚这里势必难以善了,没准还会演变成联盟有史以来…… 可千万不要! 霍路德脑子里的弦绷得死紧,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面前的三人间。好在副官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想让自己的主将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当即上前道:“格林少将,我们此来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大家能彼此体谅。” 副官存心打圆场,然不知为何,一惯懒散好脾气的艾略特这会却没什么好脸色,他上前一步直接问到:“李登殊去哪了?” 刚刚稍有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剑拔弩张。 霍路德心知格林心里抵触,看他紧抿着嘴盯着艾略特的样子,自己禁不住带着点舍生取义的意味横下了心,决定在这里插上一手——总归不能让军部在这个时候起内讧。 好在就在霍路德准备就义出面趟浑水的时候,旁边突然飘过来一个声音:“艾略?” 艾略特猛然回头,看到刚出院的弗兰这会又光荣负了伤,这会撑着墙正从阴影里朝他们挪过来。艾略特禁不住锁紧眉头朝他快步走来:“你这是怎么……?” 弗兰这会还有些面无血色,他扬了下巴冲艾略特示意那些被捆在一边守备们,低声道:“我听到这边关口有崩落星系潜入的消息赶了过来,没想到却险些被自己人要了命。艾略,你知道么?他们手里还有破坏弹……” 弗兰皱着眉头同他讲了事情经过,完全没察觉到艾略特神情越发僵硬。而片刻后弗兰话落,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不过艾略特,怎么你也跟着过来了,虽然这边刚刚确实危机了点,但也不必劳动两大上将先后出动,而且登殊先前已经把局面都——” 错开眼看向艾略特身后的瞬间,弗兰终于把当下两军区对峙的样子收进眼里,嘴里的话当时便打了绊,改为诧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150章 在场士兵除却弗兰带来的那几个属于北部战区外,剩下的无不归属西南和东南两大阵营。此时此刻身为为数不多局外人的弗兰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正想向艾略特寻求答案,却发现发小避开了自己的眼睛。 弗兰有一瞬间的茫然。 恰逢这会儿他们视线范围外突然传来点悉索响动,在场的人循声望去,正好见废墟坑洞间李登殊从下面一把撑手跳了出来。 他起身后拍了把身上沾染的灰尘,抬头给在场的人露出一个再和煦不过的笑来,与下去时的样子可谓判若两人。见他出来,霍路德便朝那边走了几步,被错身而过的李登殊轻攥了把手腕,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朝艾略特走去。霍路德似有所觉,又朝坑道里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下面还有两个人踮脚站在窄小的平台上仰面巴巴看着他。 霍路德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为了不引人注目又特地站远了一下,保持一个合理的间距后停了步子,抄手靠在墙边上,进退得宜地戒备观望。 而李登殊在转过身来的艾略特面前站定,露出一个微笑道:“辛苦了,艾略特。” 弗兰仍不明所以,而艾略特却被他这样一个笑拱出满心火气:“李登殊。” 艾略特凝眸看着他,眉头紧蹙:“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登殊不愠不火应了声:“我知道,艾略特,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这个样子,艾略特只觉得自己的怒火都没了去处,微微阖了下眼道:“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么?” 格林在旁边似有所觉,不待李登殊回话,他抢先一步道:“等等!上将,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能找出来——” “抱歉,格林。”李登殊看向他时眼中似有歉疚:“我已经向元帅交还了苍银白鹿勋,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上将了。利用不知情的你们成全自己的任性,对此我很抱歉。” “艾略特,”李登殊转而向艾略特道:“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要离开的话,现在就可以。” “等等——等一下!” 弗兰在旁边睁大了眼睛:“登殊,你在说什么?!什么交还了苍银白鹿勋,什么不再是上将,你们到底怎么了?”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有些话不能说在明面上。面对状况外的弗兰,面前的两人一时无言,好在后面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弗兰肩上。卡罗借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弗兰的肩膀,暗示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 卡罗朝李登殊和艾略特先后行了礼,极为郑重地朝李登殊道:“今晚多谢您出手相救。” 李登殊微一颌首:“不必客气。” 卡罗摊开手,外后退了两步。艾略特神情依旧是与他不符的阴郁,最后看了李登殊一眼,默默转过了身朝外走去。 旁边副官适时向前一步:“上将,您的配枪还请——” 李登殊闻言拿下配枪,还不待递给艾略特的副官,旁边格林一把挤了过来,双手接过了他的枪。 “上将,”格林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会等您回来。” 这句话并不是他一个人要说,而是在场所有李登殊麾下将官眼中流露出的意思。李登殊放下手后慢慢点了头,临行前冲弗兰道:“弗兰,好好养伤。” 李登殊眼中带笑,话里似有深意:“……做你该做的事。” …… 众人目送着李登殊卸枪,在一群隔壁军区将官的包围下离去,当时心里都不是滋味。而片刻后被抓起来的守备也被一一带走。到最后艾略特的副官去而复返,他回来同格林道:“格林少将——” 格林黑着脸不容置喙道:“我现在身为西南军区的代指挥使,有权以西南军区的名义接管这里。” 副官见状也不多说,显然也不想过多招惹格林这个硬茬子,平白给两军区间添些摩擦。便请他自己之后向元帅说明情况,自己也不多惹事儿地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东南军区的陆行舰载着他们的主将远去。 格林几乎要咬碎了牙,才把胸中那股不平咽下去。可他也心知肚明这不过都是迁怒,归根到底一切都是李登殊自己的选择。 可是就算这样…… “喂!格林!”正在格林还兀自愤愤之时,一旁霍路德突然出了声:“别傻了来搭把手!” 格林转过去,看到货道另一边霍路德正单手撑在坑洞边上,用力憋到青筋暴起的同时,半个身子都沉了下去。 这次不消他在说,格林连带弗兰和卡罗,以及剩下西南军区几名在场的将官都凑了过来。众人七手八脚把还沉在坑底的傅荣淮和艾尔拉了出来,才着实松了一口气。 艾尔从出来以后脸色就极为难看,撑在一边喘平了后便直起了身:“现在,虽然我理解你们应该都正在气头上,都不大待见我——但为你们的上将考虑,哪位好心人能接着他的话给我解释完。” 他沉着脸道:“从假的‘安斯艾尔’被揭发开始,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068章 谋杀 强光映照下整块玻璃墙面像镜子一样, 把屋内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映照出来。 潘西仰面端详着面前这堵玻璃墙,轻敲了几下确认手感和材质后,又把耳朵贴了上去。他努力捕捉着外界的声音, 但却又一无所获。 与隔断各个牢房之间所用的雾化玻璃墙不同,在这边他只有拿手挡住光,将眼睛贴到极近时,才能从那不怎么透光的缝洞间, 模糊地看到一点外界的景色。不过长廊上除了间隔几米放置的能源石用作照明外, 他唯一可见的便只有正对着牢房的摄像头。他趴在墙上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出了声。 第151章 “有人么?”尽管什么都看不见,潘西依然十分执着地趴在玻璃上,一边一边地朝外招呼:“请问有人么?” “有人在吗?”他拘谨又急切地拔高了声音。 “不必喊了, 没有用的。” 正当他清了清嗓子,打算彻底用喊得来之时,隔壁牢房里缇娜默默出了声。潘西犹豫了一下, 还是飞快地又趴到了另一边:“缇娜上将!” “你帮帮我吧。”潘西可怜兮兮道:“如果我不早点把消息传达出去的话,那艾尔就危险了——” “你不是说了你进来前遇到过霍路德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潘西看到她到现在,缇娜都以怎么没变的动作坐在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旁:“不必担心,至少就算看在温羽泽的份儿上, 霍路德也一定会开口的。” 潘西趴在墙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结果下一秒却更急切地贴了上来:“可是,万一呢!” 缇娜觉得他这样子十分像一直急切地从主人那里寻求什么的小狗, 便禁不住偏头多看了几眼。潘西透过雾化玻璃察觉到她转过头来, 当即拼命地眨起眼睛冲她示意。两人对看了一会儿,缇娜表情如故地转了回去:“没用的。” “法政院地下监牢这一层大概算特设, 没有一定的罪名也住不进来。”缇娜拢了下耳发,撑着下巴随随道:“大概这一层目前为止也就我们两个人罢了……如果再有人进来,我想少说也得是叛国罪那种程度的罪名吧。” 潘西看她是真的没可能出手相帮,当即没再多话浪费时间,回头继续趴在另一边的玻璃墙上敲打招呼:“有人么!请问有人么!” “我胃疼!我肚子也疼!啊我怎么咯血了!”招呼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声,潘西急中生智改变策略,装模做样咳了几声后“嗵”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装出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然而他躺了许久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潘西狠狠爬起身来,上去朝着玻璃墙踹了一脚:“你没有没有人性——!” “喂,”与此同时缇娜出了声:“你这样那墙上会有——” 不消她说,下一秒潘西就亲身感觉到了那股从墙上传导过来的通体酥麻的触电感。潘西向后弹了几下后歪倒在了自己的床上,半晌才缓过来道:“缇娜上将,或许下次有这样的事情你可以早点提醒我。” 缇娜听他声音唔哝带了点疲惫和委屈,也相当无语道:“我想,一般到这里来的也不会作出你这样的行为。” 潘西还想再说什么,耳边却捕捉到极轻微的“咔哒”声,当即他也浑然不觉痛了,像只警敏望风的兔子一样蹿到了玻璃墙前,费力地朝外张望着。果不出他所料,走廊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喂!你们好!”潘西趴在玻璃墙上道:“拜托了,可以帮我联络一下李登殊上将吗!我有非常非常紧急的事情想要见他!” 他喊得费心费力,那几个人的脚步却由近及远,遍是仅一墙之隔时也没给潘西任何回应。他没放弃地继续招呼,生生巴望道耳边听不见脚步声,最后神情黯淡地垂下了头。 “没用,”潘西伤心不已,摇晃了几步整个人横挺到床上:“对不起艾尔,我太没有用了。” 潘西伤心絮语刚进行到第一阶段,还没来得及继续进化时,他房间的那扇封闭门突然响开一串电子音。那个瞬间潘西的心如同寒冰化冻枯木逢春,他当即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双眼睛晶亮着冲向门口:“你好!能不能帮我联络一下李登殊上将——唔?!”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话,进门的三个alpha极为默契的一齐动了手,把他摁住了以后兜头罩下一个全封闭的头套来,封闭住了他的视野。 潘西一惊之下试图挣扎,然而头上却又毫不客气地挨了一个一敲。他绷着两眼泪当时就学了乖,极为顺从地忍痛配合对方扣上了手铐,继而小心翼翼地不死心道:“请问……” 终于有一个人回应他,极不耐烦道:“闭嘴。” 于是潘西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缇娜在隔壁房间看着他们几个人给潘西扣好押走,别开眼时几不可察地挑了眉。然而还没等他们出门多久,自己房间的门也传来一声轻响。 只不过相对于潘西那边,到她这里动作和话语都客气了许多。 来人进来先冲她行了个礼。大概是因为当下她的身份尴尬,对方也就避开了称呼这一节:“抱歉,多有打扰。现在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缇娜朝着他看了一会儿,极为无所谓地开了口:“我能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对方把腰弯得更深:“抱歉。” “知道了。”缇娜撑着桌面起身,冲他一并举起了双手,微微挑眉道:“嗯?” 察觉到缇娜是问自己需不需要手铐,对方犹豫了一下,当即摇头道:“怎么会……还请您跟我们一起过来。” 对一个阶下囚能这么客气,缇娜心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兀自笑了一下,而后起身朝外面走去。来人见她没什么抵抗便出了门,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而等缇娜出来看到后面押送间里早已被五花大绑戴了头套押着的潘西时,她的眼神当即有些危险了起来,缇娜瞥去旁边一眼,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干脆埋头避开了她的眼神,只留给她几个形形色色的后脑勺。 越来越奇怪了。 第152章 一时缇娜心底闪过几种可能,可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当缇娜有些纳闷时,先前请她出来的那个人已经带上了隔间的门,冲她一扬手道:“还请这边。” 随即他似乎有所防备一般,抬起食指挡住了嘴唇,冲缇娜无声道:请您稍安勿躁。 * 稍安勿躁的结果是他们一路升至了顶楼。 由于法政院地下监牢和审讯室及办事大厅中途分割,所以他们从审讯室路过时还引起了一些骚动。不过骚动仅限于外围,毕竟缇娜身为联盟上将,少有人会不认得她的脸。原本霍路德审讯时为了避讳和保全,从不让无关的人见到她,不过这次提讯不归霍路德过手,法政院的人就面上带笑地拖她变相游了次街。 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点无关痛痒的小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因而缇娜一路都表现得仿佛无知无觉,宛若一个失却感情的瓷偶。倒是潘西不知是被什么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中途还惹出一段小插曲。 最终等他们站定到顶层审判庭外时,那些人先一步把潘西带走,引着缇娜一个人走到了门前为她带开了门:“请进。” 缇娜脸色称不上好,但到此时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迈步走了进去。审讯室的大门在她身后徐徐关上,厚重的门板向外界隔绝了她所有的不安。 缇娜快步走上前去,目光震惊地看着讯问台上站着的那个人:“怎么会是你?” 李登殊手上戴了手铐,闻声回头冲她笑了一下,表现得极为淡然无畏:“晚上好,缇娜。” 不等他再回答后面的话,前方横插过来一个声音道:“还请快速入席,缇娜·奥斯本。” 胡里当斯少有地没再带着他那张假笑面具,几乎可以说有些面目狰狞道:“等你准备就绪后,我们将继续对犯下叛国罪行的,前联盟上将李登殊进行问讯。” “叛国罪?!”缇娜觉得胡里当斯简直不可理喻:“你在胡说什么?” 台上胡里当斯脸色差极,而不待他再开口,前排的维特元帅开了口,似有训诫意味道:“缇娜。” 随着缇娜缄声坐定在一旁,胡里当斯脸上露出一点隐忍不发的古怪笑意:“我险些忘了,缇娜上将……哦,前上将,不久前也因为犯下罪行被羁押受讯,故而错过了今晚这场好戏。维特元帅,您的军部可真是错漏百出,满是窟窿。” “胡里当斯,”维特也不客气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主审官的话,我不介意当庭改换沃纳大人进行此次审讯。” 胡里当斯桀桀冷笑出声:“不必了,维特大人,我不过诚心实意为联盟的未来担忧了几句,毕竟现在站在讯问台上的,可是您真心属意的继承人不是么——好了,那我们继续吧。” * 除却刚刚已经对过面的三个人外,余下在场的人也尽是熟面孔。法政院和军部分属两部分,各坐在房间的左右,其中军部那边和夹着霍路德和孟德南两个外来人口,而监察会会长沃纳和维特元帅一起坐在最前排的两个位置,身后一片空荡。 法政院那边为首的是凯恩斯,自赛鲁普死后,他变成了胡里当斯手下的最为炙手可热的人。却不知道为何,这会儿法政院的人各个都显得情绪极为高涨,看着李登殊的表情仿佛先前李上将一声令下西南军区的人合伙掀了他们老巢。 出于一些考虑,缇娜原本并不想和军部的人靠太近。然而下一秒胡里当斯一开口,她便转了念头。 审讯台上站着的胡里当斯语气极为不善:“李登殊,你是否承认,在你归还苍银白鹿勋,已经不再拥有联盟上将之名后,依然调动了西南军区军队对法政院和g813关口进行了封锁控制?” “是。” 缇娜火速坐到了艾略特给她留下的位置空缺上,有些咬牙切齿地冲艾略特追问道:“快告诉我,今晚都发生了什么?!” 艾略特面有难色,毕竟他也是事到中途参与进去,事情是如何发展成这样于他也是一头雾水。此时从缇娜一进门就观察已久、寻机加入的霍路德当即凑了过来:“他今晚没有跟完全程,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我来吧……” 在缇娜没来之前,凯恩斯早已作为今晚封锁法政院事发现场受害方的第一见证人进行了一番苦诉,中间更是对李登殊当时掷地有声的威胁进行了几次复盘。把在场法政院方所有旁听人群的情绪调动到最高,集体呼吁对李登殊进行严处。 霍路德大概明白他们意犹未尽之所在——他们也是回来后才知道,胡里当斯最初上前质问维特时言语中极有将整个军部一齐拉下水的意思,没想到后面得知了李登殊先前早已归还苍银白鹿勋,之后纯粹是一系列个人行为,而西南军区的一众将领也是被欺瞒的受害者时,更是怒不可遏。随即把李登殊的行为上升到叛国层次,并以此急召三方高层,对李登殊展开了问讯。 虽然话没有说得太露骨,但身为听众的缇娜也旋即明白,胡里当斯的怒不可遏纯粹是因为把军部拖下水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随即转为死踩李登殊,让整个事情再无转圜之可能。 然而缇娜旋即把注意力放在了之前的事情上:“所以,g813货舱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霍路德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现在重要的并不是那个,而且当时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法政院已经把自己那边的东西收拾干净了。而且就我个人而言,我无法对崩落星系的那些人予以信任,毕竟真正看到货舱里东西的人,是他们。” 第153章 “怎么可能会不重要——”缇娜压低声音到:“从法政院被封锁到胡里当斯上门问罪,足足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如果不是这老狐狸心里有鬼,他怎么会拖延这么久才去开口?……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边胡里当斯和李登殊的对质也一直围绕着其行为动机展开,两方似乎达成一股默契一般,对货舱内的货物本身闭口不谈。 几个人面面相觑,苦思不得解,而后缇娜像是恍然想起什么一样,皱着眉问道:“不过这中间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么,刚刚我上来的时候,一起被提讯过来的还有那个假冒‘安斯艾尔’……这是为什么?” 霍路德跟着皱了眉头,满脸不知所以的茫然,而今晚半程都没怎么说话的艾略特在听到之时脸色突然一白,下意识说了声“糟糕”。 缇娜和霍路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他,眸中似有督促之意,艾略特正苦思该如何开口之时,台上的胡里当斯突然改换了调子: “今晚除了这件事情外,我们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进行解释。” “——李登殊,你是否承认你涉嫌参与组织谋划,最终杀害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殿下?” 第069章 急智 这次不仅台下所有人, 就连讯问台上一直应付的游刃有余的李登殊也禁不住愕然。他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一字一顿道:“我不接受这样的指控,胡里当斯大人。” 李登殊看着他字句清晰道:“这是无稽之谈。” 胡里当斯和李登殊对视了几秒钟后, 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微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先替你回忆一下。在先期安斯艾尔殿下由帝国舰队护送至第三交换站那一晚,站内曾经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 “袭击事件中死者四人,其中三名归属于交换站内守备人员,还有一人在后续递交上来的报告中被归属为刺客——而这位刺客, ”胡里当斯轻声道:“经我们查实, 即是——” 就在所有人都听得无比紧张、聚精会神之时,突然有一个声音无比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胡里当斯,慎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起身出声的居然是一直作壁上观的监察会会长沃纳。见自己父亲出了面, 霍路德禁不住跟着神情紧张了起来。沃纳因为他的话神情极为不善:“你是打算做什么,胡里当斯。在一切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之时,你就打算仅凭你一个人的猜测, 上演一出巨大的外交事件么?!” 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还因沃纳的出声打断的一堆人当即回过味儿来,旋即冒出一身冷汗。别的不说, 如果安斯艾尔真的已经死在了第三交换站上的话,那么联盟和帝国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关系势必进一步交恶,甚至以帝国的行事作风,就算直接以此为由开战, 也绝对不奇怪。 想到这里缇娜紧咬下唇:“这就麻烦了……” 旁边霍路德和艾略特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肚明的两个人相继别开了眼。最后都选择了暂时保持沉默。 台上的胡里当斯极为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像是嘲弄, 又像是不屑一般短促地笑了一下, 而后继续用他令人有些不寒而栗的声音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么,在遇袭当夜, 当时还属你麾下的三区任参谋长一职的莱文森·科洛德也出现在了第三交换站,然而据我们所知,他并不在原本提交的护送人员名单中。” “而且,现在就我们掌握到的资料……莱文森被发现出现在第三交换站上之时,当时你和你所辖的舰队还未登陆,李登殊。” “你要不要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因为什么呢?” * 胡里当斯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都对李登殊极为不利。而一边坐着的三个人虽然都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冒然开口——毕竟胡里当斯能开口问到这里,必然也已经审问过了莱文森,想必是早已笼络了后招。 缇娜听得如坐针毡,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胡里当斯会特地把她也一同叫过来,毕竟当时她曾经也已私人身份询问过莱文森,知道了为什么李登殊一直没有松口让别人去见他。 因为对于莱文森本人而言,他确实已经在交换站上杀了帝国王子安斯艾尔,而假扮安斯艾尔的那个人,在他的认知中是崩落星系尼德霍格的人——虽然他不知对方名姓,但是这一点是他无比确信的地方。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缇娜就理解了李登殊。如果放任莱文森不管,那么后续他的话传出去势必会引发联盟和帝国的交恶。毕竟莱文森要杀安斯艾尔的原因是为前任元帅石正荣复仇——虽然就缇娜所知杀害石正荣的犯人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正法,而后续主导策划了袭击会场事件的郑杨也已被处置,但是莱文森的这股仇恨最终还是转嫁到了艾尔身上。 至于那位小王子真正的去向,虽然李登殊没有明确说出,但缇娜也猜到他大概正出于某种考虑躲在什么地方看热闹。不然这位李上将必然不会表现得这么如常。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本来是与李登殊无关的,他在这里面充其量是成为了一个斡旋者,没有告知莱文森过多事情估计也是与怕他知道安斯艾尔还活着继续犯疯病有关。但是在当下,却无疑会成为给李登殊问罪的铁证。 从杀了安斯艾尔到替代者是尼德霍格的人,再加上莱文森本身的身份,即便莱文森得知现状后再怎么替李登殊辩白解释也势必会越描越黑,简直就像一个忠心下属为给上将脱罪而笨口拙舌地想圈揽走所有的罪责——缇娜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足够发疯了。 第154章 只要把莱文森找出来……那么李登殊这个罪名就已经坐实了。 缇娜越想越觉得事情无可转圜,再看李登殊的时候只觉得对方已经半只脚踩进了地狱。而她正觉得有些发疯间,旁边捏着下巴同样在苦思冥想的霍路德突然小声道:“你们军部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不过胡里当斯居然没有一上来就传召莱文森——这家伙现在难道不在这里么?” 缇娜和艾略特瞬间目光灼灼看向他,将霍路德看得一悚,后撤了一点有些惊恐道:“怎么了?” 艾略特道:“没什么。”而后和缇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缇娜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拍了拍霍路德的肩膀:“对,没什么——你猜对了。”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胡里当斯要把自己叫过来——因为莱文森至始至终都在李登殊手中。无论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胡里当斯都势必要借假‘安斯艾尔’这件事情发挥,毕竟这件事最重要的是打快打急,一并发作,否则等他们缓过劲儿来想好对策,那李登殊势必能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现在,作为最重要一环证人的莱文森并不在他们手里——所以胡里当斯把目光转向了缇娜。同样对当时李登殊密闭处置莱文森而有些不满,两人又恰好是继任元帅的竞争对手——而且先前刚因赛鲁普的死而起了嫌隙。 除此外,缇娜也确实讯问过莱文森——在得知事情全貌的同时又保有对联盟极大的忠诚。 一通想下来,缇娜自己都不由得佩服胡里当斯这一套严密的逻辑,连消带打想把军部也给算计进去。但凡她真的按照胡里当斯所想出面给李登殊坐实罪名,想也知道北部军区和西南军区以后的关系会成什么样子。接下来不消法政院再有什么动作,军部自身的内耗就足以让他们在联盟内部丧失主控权。 不过大概也是自己一惯冷面的形象太过骗人,所以会给胡里当斯这样的认知。但他早该从先前的事情知道的。 缇娜是绝对忠于联盟——但是忠诚有弹性。 那一瞬间,缇娜的眼神锋锐了起来。极夜玫瑰那股惯有的寒意弥散在她周身,此刻看来仿佛一股意味极其浓烈的冷嘲感——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胡里当斯一开口。 她就会…… 然而正当缇娜思量间,左右突然各伸出来一只手。缇娜皱眉瞥过去一眼,却发觉是探手的人是艾略特和霍路德。 缇娜:“?” 艾略特疯狂使眼色时小声道:“姐姐姐姐……” 霍路德脸色极差,更为小声道:“信息素信息素……” 缇娜后知后觉,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把不自觉散出的那股信息素收了回来。空气中那股压抑感终于消减下来,原本已经凝滞的庭审氛围也开始逐渐松快。 台上李登殊和胡里当斯大概也有所察觉,都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而旁边法政院旁听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各个都有了严阵以待的紧张感。 艾略特长出一口气,同时低声同缇娜道:“姐姐,你刚刚是在想胡里当斯会不会让你出面作证么?” 缇娜:“……” 尽管她没有作声,霍路德和艾略特的表情也明显是察觉到了什么,没敢流露出太多的语言表情也带着点心照不宣。 “我想……”霍路德斟酌着默默道:“他应该不会找你了。” 缇娜:“……” 事不出所料,片刻后胡里当斯就放过了这一段,绝口不提提审莱文森或者由缇娜出面对质证词的事情。而也正如他们想的那样,胡里当斯很快祭出了他的大杀招。 * 潘西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的路。 他头上罩着的东西质量极为过关,哪怕到了预估有灯光的地方四处张望,也并不能通过透下的光来判断光源所在。这层布料贴在他眼鼻口上,虽然不至于到窒息的地步,但是呼吸不通畅这件事情确实实实在在的。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的恐惧。 他原本一门心思还记挂着艾尔那边的事情,总觉得自己这边不急于一时。而到了此刻,潘西突然嗅到了一股死亡迫近的压抑感。他才开始认真反思,或许他等不到艾尔出来对他施以援手,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想一想,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潘西。他在一片黑暗中自我鼓气:你要想办法自救,而自己先活下来才能救别人……不能放弃。 他思索了半晌,旁边却突然有人拉了他一把,潘西被带的往前走了几步,思索间试探着开了口:“请问,能让我见见李登殊上将么?”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预期,觉得自己可能又要被极不客气地呛上几声,没准对方还会动手。 结果这次拉着他的人却极为反常地同他开了口:“你可以等下进去后再问一问。” 潘西一愣。 进去?去哪里? 他怀着从未有过的忐忑心境跟着对方继续前行,而后听到了轻轻推门时传来极细微的响动。潘西被人引导着向前,而后坐下,手铐则被扣在了面前疑似桌面的东西上。 一片寂静中,潘西感觉到似乎有人来到了他面前。对方先是轻轻笑了一下,显出一团和气来,但是并没有贸然出声。而旁边带他进来的人则轻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潘西有些茫然地仰起了头。 第155章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霍路德等人简直已经紧张到了屏住呼吸的程度——潘西所获有的信息量还停滞在自己暴露而安斯艾尔身陷危机这件事情上,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也就是说,当下停留在他诉求第一位,最要紧的,还是一件事情。 那就是让李登殊去救安斯艾尔。 但是在这个场景下,他作为已经暴露身份的假王子,只要向李登殊求助这件事情成立,那么胡里当斯不费吹灰之力就足以证明一件事。 那就是李登殊和假王子之间的关系匪浅。这也将同时坐实了李登殊在谋害帝国王子这件事情上的参与关系——连上先前的事情,即便不需要莱文森的证言也足以将其定罪。 他们内心不断地祈祷一件事情,那就是潘西察觉到异常,不要提及李登殊,最好根本就不要开口——那就是当下能有的最好结果。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屏幕中潘西在黑色头套之后微微偏过了头,开口道:“我想见李登殊上将。” ——闻言屏幕外所有人神情各异。其中最得意的不过胡里当斯,他忍不住喜形于色:“李登殊,这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屏幕中潘西突然语气一变道:“我想要知道,他究竟还想不想救安斯艾尔。” 在胡里当斯迅速僵住的笑意中,李登殊移开看向屏幕中潘西的视线,冲胡里当斯道:“确实无可狡辩,胡里当斯大人。” “我想要救出安斯艾尔殿下的心,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第070章 闭环 这并不是胡里当斯想要的结果。 里间的守卫又重新追问了几句, 譬如安斯艾尔殿下的去向,或为什么要问李登殊这件事。但潘西都已闭口不答。胡里当斯脸上镂刻多年的谦卑的狐狸相在瞬间有了裂痕,然而很快又被惯常那虚假的笑意遮掩了下去。他调整好状态后心平气和地回了句:“是么?” 李登殊回以一笑。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李登殊在讯问台上的表现都可以说是无从挑剔,无论是反驳时的思路逻辑,还是说整个人表现出的精神状态,都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仿佛今晚那个一时冲动之下行下封锁法政院的之举的人不是他。 事实上, 军部由维特提拔起来的这一波新秀里, 缇娜果决却太过独断,艾略特洒脱却隐藏着点优柔……那些人在具备优点的同时,缺点也都一起摆在了台面上。这就让法政院和军部拉锯的过程中可以有的放矢,维持住双方一个相对的局面。 但李登殊不是这样。 他大部分情况下冷静而锐利, 该果决时绝不拖沓,该沉稳时也绝不会莽撞,外表谦和有礼, 内里却收敛着一股凶悍——这也是到今晚胡里当斯才认识到的。对比起专精于一面、更偏向将才的其他两人,他确实有为帅的资本。从底层一步步走来, 既得优待威望甚重,又八风不动统筹全局。 但凡维特属意的是缇娜、艾略特,乃至莫里安那个宝贝儿子格林,胡里当斯都会不以为惧, 毕竟他们的优势尽显的同时,劣势也同样被他掌控。只要他们能明白那些缺点所在,那么法政院在联盟的地位就将一直维持下去, 他绝不会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会失去对联盟局面的掌控权。 可维特属意的是李登殊。 这样一个人, 有所喜却不痴好,有所恶却不避渎。明明他年纪尚轻, 却没有任何软肋可以供人拿捏,偏偏他又才势极盛,这让胡里当斯觉得军部养了只驯不熟的狼,哪怕他表现得再像一只温顺的狗,也让人无时无刻不提防害怕着他会突然朝自己亮起獠牙。 所以,唯有他,绝对不行。 ——胡里当斯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可谁能知道今晚,李登殊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疯狂之举。这真是送上门的把柄,让胡里当斯惊喜之余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就这样失去把握没了分寸,他对此可是非常之好奇。 胡里当斯并不笨,他自然不会觉得李登殊今晚真的是觉得自己把握了扳倒法政院的绝对良机,才会有这样不管不顾的冒险之举。那么今天的事情和往常又有什么不同? 胡里当斯看着李登殊,转而目光又从台下缇娜等人各异的神情上滑过,在看过不远处的维特和沃纳,随后落在了屏幕上方。 屏幕里的假安斯艾尔蒙着黑色的头罩,看似再平常不过地坐在审问椅上。被手铐扣在桌板面上的两手交握,指节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有些微微的痉挛。 电光石火之间,胡里当斯终于在这之中抓到了异常所在。他背着手极为悠然朝屏幕那边走去,在所有人都看不清他表情的地方,胡里当斯带着几分诡异的笑,以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亲和声音道:“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崩落星系的什么地方?” “和尼德霍格……又有什么关系?” * 夜色之下雨幕宛如飞梭的银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默斯顿主城区。艾尔撑在桌边,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淋漓的雨,目光在流离斑驳的光线下无可着落。 直至他手边被放下了一盏热茶。 艾尔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一样,端正起身子道了声谢。来人冲他一笑,也在对面自己的座位上放了一杯茶:“默斯顿好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艾尔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思绪逐渐舒缓了下来:“是啊。” 第156章 “羽泽,”在这样的环境下,艾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吐露了从事发开始就一直掩埋着的心声:“其实我很害怕。” “嗯,我知道。”温羽泽面上浮开极为温和的笑意:“但是艾尔,我觉得,就是因为你心存畏惧,我们才能成功。” 艾尔还欲说些什么,门外突然“叩叩”两声。两人起身的同时管家推开了门,而傅荣淮大跨步地走进来:“安斯艾尔。” 他递过来一封再质朴不过的纸质信:“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 艾尔微一颌首,另一边温羽泽抬手接下了信:“那么接下来,事情就交给我吧。” “……谢谢你,羽泽。”艾尔看着他时目光郑重,而后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从领口抽出了随身携带多年的项链。 色泽纯正的黄金蔷薇一如既往耀眼灼目,而后被艾尔极为珍重地放进了信封当中。 “羽泽,”他朝温羽泽俯身一礼:“拜托了。” …… 事情要追溯至几小时前。 在李登殊被带走后,联盟以格林为首的西南军区等人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巴了下去。原本艾尔还觉得按当下格林被夺舍了一样的老妈子性格,再怎么说也要给自己几分颜色看,没想到最后却是跨过那一步径直进入了这样的状态。 而另一边弗兰则一度慌得六神无主,最后被北部军区那位叫做卡罗的将官稳住了心神。联想起当下缇娜还身陷囹圄,再看卡罗时艾尔就觉得颇有托孤大臣的意味。而这点无分褒贬的印象到艾尔要带言泽走的时候却急转直下,原因无他,明明已经慌到自己都看顾不住的弗兰偏偏跟艾尔抢人,而卡罗则出面半是威胁半是说服地想让艾尔让步。 虽然那点程度的威胁并不能让艾尔放在眼里,毕竟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已至此破罐破摔也能听个响声——但偏偏卡罗提及言泽的伤情,这就一把捏住了艾尔的七寸,让他选择了妥协。 他在这个档口已没了安斯艾尔这层身份的荫蔽,假设带走了言泽,也最多通过叶铎走地下私人医院。而弗兰家里状况虽然也同样惨不忍睹,但好在他自己少将身份仍在,凭着奥斯本家的余威也少说能把言泽送去军部医院享受最好的治疗。权衡之下艾尔和昏迷中的言泽道了别,并嘱托弗兰一定要好好照顾言泽,在得到弗兰极为亢奋的宣誓表忠心后后,艾尔目送他们先一步离去。 站在旁边的傅荣淮看着艾尔盯着远去的陆行舰依然紧皱眉头的样子,憋了一下还是出声道:“……你觉不觉得你刚刚的样子就像是送嫁时极其不放心的家长?” 艾尔极为冷静地白了他一眼:“有点长进傅荣淮,这句话中至少蒙对了一个‘不放心’……我说,有闲功夫在这里无所事事不如好好想想我们怎么把……潘西救出来。” “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自己的目标。”傅荣淮跟在艾尔后面道:“你制定计划,我按照分配内容执行计划,一贯如此。” “是么,”艾尔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半晌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小声道:“可是这次我也……” “什么?”傅荣淮弯腰凑过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艾尔只想把他的脸给拍开:“没什么!” 这会送走了弗兰朝回走去,艾尔面上不显却已经心乱如麻,那股不安定的感觉在心底如雨后春笋一般疯长。军部、法政院还有革命所,货舱里的灵鹫和已被抓回的李登殊,还有……莫名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潘西。这些线缕彼此纠葛缠绕,活活把现状捆成了一个死结——且对彻底被踢出局外的艾尔来说,他甚至连何从插手都有几分茫然。 镇定下来,安斯艾尔。他自我告诫道:如果这会连你也乱了心神,那么真的就没人能救出他们了。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还没从那股焦灼中缓过神来,前面又有人打了招呼。 “你们回来了。” 还没临到闸口,等在外面的霍路德先截住了他们。霍路德朝内张望了一眼,见格林还在统筹西南军区的人核查货舱内的货物,便放下心同艾尔道:“虽说西南军区都是李登殊的人,但多事之秋不如多些戒备。你想到要怎么办了吗?” 艾尔顿了顿,只觉得脑海中的死结又系得紧了些,他手掌心不由自主发了汗,面上却依旧坦然:“没有。” 霍路德“唔”了一声,倒也没有过多强求,思索了一下后显然做出了极大决断道:“联姻使团那边已经被监控盘查,失踪的主使更是嫌疑重大……你必然不可能再回去了。” “是,”艾尔叹了口气道:“我决定去——” “到我家去吧。”没等他说完,霍路德道。 艾尔猛然抬起了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霍路德。霍路德被这么一个眼神看得有些烦躁,别开脸干咳了一下:“现在军部人人自危,你又不可能凭空证实身份去说明什么,倒还不如去我那里。” 话说到这里霍路德似乎有些犹豫,然而先前艾尔的愁容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于是他轻声道:“至少……羽泽可以帮你。” 于是他同傅荣淮各自联络了叶铎和崩落星系的其他人,在彼此安置好后续后,便一同来到了霍路德家中。 这里和上次来访时并无太大不同,霍路德大概是提前就同温羽泽打了招呼,所以看见自己过来,羽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不过或许正因为自己保持着客人的拘谨,霍路德和温羽泽两人之间那种僵硬而尴尬的拘束感在这层衬托下显得更为明显,就连傅荣淮也觉出了几分异样。 第157章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心思再关心这些东西了。 霍路德再把他们安置好,正欲一起从长计议的时候,霍路德接到了一封紧急通讯。而正是这封通讯,让所有人的心都绷到了嗓子眼。 “胡里当斯以叛国罪罪名指控李登殊,现在急召三方高层代表参与问讯。”霍路德眉头紧皱,拎起外套和帽子后冲他们道了别:“我现在要赶过去……之后的事情,就看你们的了。” 霍路德匆匆而去没多久,城区内就下了雨。艾尔在雨声叭嗒当中思绪如麻,那股涌上心头的烦躁感几乎要让他窒息,然而更是因为这样,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那两个人。 他头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这种无力感。 温羽泽大概看出来艾尔状态不对,请管家招待傅荣淮后,他便来到了艾尔身边:“艾尔。” 艾尔瞥了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眼睛:“抱歉羽泽,我还没有想出办法……” 温羽泽顿了顿,和声道:“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急。” 温羽泽坐在他身边道:“胡里当斯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问讯李上将,左不过是害怕迟则生变。但当下问罪并非一人之事,军部已经因为赛鲁普被杀一事折了一个上将,维特元帅再怎么说也不会轻易把李上将赔进去了。”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再怎么说,莫里安余威尚在……他不会放任这件事情继续朝不利的方向发展下去。胡里当斯现在手里攥着李上将封锁法政院的把柄,又有第三交换站的事情在先,他打的一定是数罪并罚,让李上将永无翻身之日的主意……所以艾尔,只要他想要一鼓作气一劳永逸,那么这件事情就必定没那么容易善了。 而你那位朋友,只要李上将的罪名未曾发落,那么他作为人证也就一定不会有事,所以艾尔。” “我们还有时间。” 艾尔听得有些愣神,半晌喃喃道:“你说得对。” 温羽泽朝他一笑,而后抚上了他的肩膀,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道:“上次见面的事情,我很抱歉艾尔。” 见艾尔明显起了想再道歉回来的念头,温羽泽没给他拉锯的机会,适时转移了话题:“不过艾尔,不要把什么都压在自己心里,说出来。哪怕大家能力有限,但至少再微末,也能帮上你一些。” 艾尔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说得对。” 他在崩落星系流放的这些年里,从一开始还有的彷徨无助,到后面明白自己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他要保护言泽,保护尼德霍格,保护整个崩落星系。然而身边的几个人中,傅荣淮并不能在计策上给他什么建议,言泽甚至无法正常交流,而唯一能够指望的潘西,也因为极其跳脱的思维而大半部分都和自己全程脱节。 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之下,艾尔习惯性地把一切都自己背负起来,无人商议无人排忧,他是自己唯一的依仗——直到离开崩落星系后抵达联盟,他才感觉到有什么不同。 尤其在他们被围困那个瞬间,艾尔明白他们势必无法全身而退的那个档口,时隔多年,他头一次有了自己可以全盘信任一个人乃至到托付性命这一地步的认知。 他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描述自己在得知李登殊堪称疯狂作为后的心情,霍路德描述里那个舍弃上将之名也要救他的人,和他所知的那个李登殊实在有些差异巨大,甚至连想象都无着手。而正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自己甘愿以身作饵,让艾尔十分惊讶和意外。 而那之外,他原本觉得自己会因这样的情意而感受到压力——但是出乎他所料的,迎接自己的只有满怀悸动。 在这个关头把自己动心的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出来,艾尔都觉得太过不合时宜。 思及此,艾尔忍不住握紧了手。温羽泽在旁边看他一直一言不发,以为他又钻了牛角尖,见状不禁道:“艾尔。”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艾尔似乎恍悟了什么,抬头看向温羽泽道:“崩落星系……” 温羽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潜入者来自崩落星系,而现在潘西作为‘假安斯艾尔’被抓,胡里当斯如果要以此入手,势必会给李登殊戴上一顶谋害帝国王子的帽子——从而借此施压扳倒李登殊,顺带拖累下整个军部。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至少在他的想法里,安斯艾尔只有死了才是最有利项。” “——但是,我还活着。” 温羽泽在一霎间明白了他所想:“你是想要利用这个盲点救出潘西,顺势给上将脱罪?” “是的。”艾尔眼中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能给胡里当斯用,让他去阻止救出被崩落星系的贼人们绑架的帝国王子呢?” “难道是——我和他们是同谋,我清楚他们根本没有做……这件事么?” * 在准备好了一切之后,艾尔火速行动起来,最终在那封交换人质的信出炉之前,艾尔又在一个地方作了难。 他根本没有合适的途径去把这封信传入,以打破审判庭内的僵局。 无论怎样行事,都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乃至从这封信里被追查出各种蛛丝马迹,以致于到最后交易还未成立他们就被抓了起来——等到那时候,他作为“安斯艾尔”这重身份还是否有效,也都在别人一念之间了。 苦思无果间,温羽泽轻声道:“这封信,由我送去法政院。” 第158章 艾尔猛然抬头道:“羽泽,我不能把你们再牵扯……” “从父亲把霍路德推为赛鲁普案子的主审开始,我就知道我们逃不开了。”温羽泽淡然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艾尔,我不会再让过去的事情重演,而且比起被动受牵制,掌握主动权又有什么不好……霍路德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艾尔一时有些卡壳,对于他们的关系不知如何开口:“你们……” “不要担心我,艾尔。”温羽泽冲他微微一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吧。” 艾尔看着他,片刻后极为郑重地点了头:“我明白了。” * 不似另一边情况有了转机,开始一派大好。法政院审讯庭上的事态依然焦灼。 听到那个问题时,潘西有了一瞬间的迟钝:“你说什么?” “尼德霍格。”询问者没有错过潘西一时疏漏后耳机那边胡里当斯流露出的一丝笑意,于是他重新点明了这个名字:“怎么,来自崩落星系的你总不会不知道尼德霍格吧?还是说冒充王子久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见潘西越发窘迫无依,胡里当斯便知道自己抓住了要害。他扭头冲台上的李登殊一笑:“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结束这场审讯了。心情如何?李登殊。” 李登殊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屏幕后还在苦苦支撑躲避追问的潘西。他内心默默念了声“辛苦了”,而后开口道:“胡里当斯大人想知道什么,不如从我这里入手得出答案更快一些。” 胡里当斯笑得越发玩味:“我可不这么觉得,从案犯中问出决定性的证据,才是一锤定音的关键所在……还是说,李登殊,你心虚了?” 不过还没待李登殊开口,审判庭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胡里当斯隐隐皱了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但旁边维特元帅先开了口道:“这个关头会是什么事儿,不妨看一看吧。胡里当斯大人。” 这让胡里当斯不再好开口,僵硬地点了下头。凯恩斯当即示意门边的守备,旋即审判庭的大门被推开。 ——门外站着的人却是所有人意料之外。 原本还跟着看热闹的霍路德猛然起身,诧异道:“羽泽?!” 他起身朝温羽泽走去的间歇,半身沾湿的温羽泽走过来时身上还不断淌落水珠,然而他似乎对此无觉,径直走到了庭前: “冒昧闯入,我很抱歉。”温羽泽抿紧嘴唇,眼底微红似有泪意,他看向维特元帅和胡里当斯,当即做了一个极郑重的俯身礼,而后弯身不起:“不过事态紧急,事急从权。还请诸位大人能够早些施以援手——” 维特皱眉道:“羽泽,你这是在说什么?” 他接过温羽泽手中信,当即打开看了起来。凑过来的胡里当斯跟着瞟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胡说!这怎么可能!” 温羽泽当即跪下行礼,声音早已哽咽:“安斯艾尔殿下奉命联姻,是为帝国和联盟两方交好。但却在中途惨遭凶徒绑架,现在歹人计划败露,又以殿下性命要挟,要求交换人质——他遭此劫难实属无妄之灾。还请您救救艾尔殿下。”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而胡里当斯当即反驳道:“安斯艾尔分明已经——” 没待他说话,维特从信封中倾倒出什么东西,金属项链发出轻微的响动。而胡里当斯看清维特手中之物时,也瞬间哑口无言。 维特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东西。 ——刻有安斯艾尔名字的,帝国的黄金蔷薇。 全星际独此一枚的凭据到了手中,那么一切质疑和反问都没了去处。维特紧盯着信尾落款,皱眉道:“崩落星系革命所……尤萨里敬上。” 庭中一片寂静之余,里面潘西的声音也在摇摇欲坠之际倾倒在了他们耳朵中。 仿佛是再天大的巧合不过,潘西在里面犹豫了许久,最终打定主意把祸水东引:“我叫尤萨克。” 潘西咬了咬牙,故作狠态地增加了话语可追溯的真实度: “我是来自崩落星系革命所,安斯艾尔在我们手里。” “如果还想他活命的话,就快点放了我。” 第071章 开牌 潘西被重新一把推进底层监狱的时候还有几分恍惚, 等听到后面的门咔哒上了锁,他才慢慢摸索着把蒙在自己脑袋上的袋子摘了下来。明光乍泄下来时他看着四下都有了重影,最后摇晃了几下最终跌坐回床边上, 缓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 联盟审讯这一套真的是……太不人道了。 他干咳了几声后去够了桌边的水,咕咚咕咚灌完之后解脱般地长出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他像是幻听一样听到了敲门声。潘西警醒的看向门口,结果那边却又没了动静。 他旋即又趴下了脑袋, 而与先前如出一辙的敲击声重又响起, 潘西仰头望去,才发现是隔壁的人在敲中间那扇玻璃墙。 潘西了然地起身:“缇娜上将……” 结果背后那个方向传出来一声凉凉的:“不是我。” 潘西一怔,才恍然悟过来:缇娜确实一直都在他右手边那间。 那这个人是……? 还没等他猜出来,对方先出了声:“是我。” 这个答案实在是令潘西意出望外:“李上将?!!” 第159章 天呐他何德何能和联盟两大上将一起搭伙蹲班房啊!……如果再让艾略特上将也一起进来的话他们四个人说不定能凑一桌麻将……呸呸呸还是不要想那些了, 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潘西定在原地暗自腹诽,表情极为多变——转而他一个激灵想到什么:“不对——!” 他噔噔噔几步跑过去:“你?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艾——” 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隔着雾化玻璃的李登殊先道:“你放心, 他没事。” 听到这句话,潘西才着实松了一口气:“好, 这样我就安心了……”转而他又压低了声音李登殊道:“刚刚我被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他们质问我……” “我知道。”李登殊用一如既往的平稳情绪引导他减少情绪波动,以防被人发现端倪:“我们一直在旁听。” 只这一句话,潘西就从脑子里大概勾勒出了他蒙着眼睛被人讯问时的场景。后怕之余潘西禁不住恼火的有些咬牙切齿, 他跺了几下脚后又脱力也似地直接坐在了墙边,而后不知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李登殊听,开始把自己从出去到回来的心路历程都倒了出来。 李登殊看出潘西是由于压力而导致的紧张过度, 所以便没有出声打断他, 任他自己直接坐在墙边这么说下去。不过话到一半,潘西猛然想到李登殊刚才阻止他说出艾尔名字的举动,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是又出了什么事么?” 从模糊的镜面之后,他看到李登殊默默点了点头。潘西禁不住翻身起来,然而纵然心有万千疑问,潘西也明白了这会儿绝对不是问个清楚的好时候,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毕竟他最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艾尔现在没事了。只要艾尔在,那么不管怎样,他绝对不会放下自己不管,他一定会救自己出去。 被各种负面情绪消磨已久的潘西在那一瞬间又被灌足了勇气。他长出了一口气,撑起身来准备躺到床上去休息一会儿,结果起身时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话说回来,”潘西回头冲李登殊道:“我刚刚……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被押出去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还停在墙边的李登殊微一皱眉,开口问道:“谁的声音?” 潘西埋着头苦苦思索了一阵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不明确的推断说出口。然而考量许久后,脑海中那种可能进一步占据了上风。 于是他猛然趴在了墙上,力度之大连另一边的缇娜都察觉到自己这边的墙跟着一震。尽管对方并看不到,但潘西还是以灼灼的目光盯着对面那个人影。 “我听到了,”他同李登殊打起了暗语道:“‘我’的声音。” * 时至凌晨时分,默斯顿终于大雨将歇。 这场针对于李登殊的问罪审讯最终草草收尾,除却现在身惹官司的联盟两大上将外,与会的三方代表都转移阵地并积极投入到关于帝国小王子的营救活动的相关会议中。 监察会会长在和各方确认现下手中所有的情况后,将绑架犯寄来的信件和作为信物的黄金蔷薇一并全息复刻,并立时传输给了帝国方。而在传输不过三分钟后,帝国方也立刻给予了积极回讯,并立时参与进帝国王子的营救商讨之中。 原本已经被戒严的帝国使臣别馆在场所有人员都被隔离传唤,当时西南军区参与护航的士兵第三交换站的守备均被传唤返航,而作为第一发现人的温羽泽也被留下问话。 等到近后半夜,霍路德终于带着温羽泽回了家里。进门便见到了只在客厅留灯等着的艾尔和傅荣淮,此外还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弗兰·奥斯本。 见霍路德和温羽泽回来,三个人不约而同起了身,弗兰着急间还带倒了椅子。不过他也没空分心去把椅子扶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忙问道:“怎么样?” 霍路德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以一种说不上轻嘲还是着恼的刺人语气道:“安斯艾尔,你真是玩得一手好棋。” 原本神情还有几分凝重的艾尔当即松了口气,也没空管顾他语气里那股莫名的尖刻,十分苦中作乐道:“多谢夸奖……看来现在事情暂时缓和下来了?” 温羽泽瞥了霍路德一眼,最终不知出于什么考量没再出声,只默默同艾尔点头示意了一下。霍路德把外套随手仍到衣帽架上,回头看到两人眼神交汇,站定在原地抿了下唇后,又怀着股郁气走了回去。 在场的人都看出点异样来,不过傅荣淮人生地不熟,高别人一头多的大个子在中间也不敢过多造次,只敢偷偷冲艾尔眼神示意询问。而弗兰则扶起椅子,眼神在他两人中间游弋了一阵道:“……所以现在怎么样了?” 霍路德不知道为什么闷着没有出声,几个人一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见状在一旁的温羽泽默默开口解释了他去到那里后的事发经过。 他淋过雨后头发还是半湿的,外面草草裹了件干的大衣,而被寒夜雨意熏得眼鼻通红,说话时都带了点鼻音。 等他解释完那边的情况后,弗兰瞠了会道:“所以说现在,所有的重点都转移到救援‘安斯艾尔’上面——”然后他转向艾尔:“可是你就在这里,你要怎么办?” 然而艾尔的重点完全不在这里,他看着温羽泽还在湿漉的发梢,忍不住道:“羽泽……” 第160章 “啊啊啊我还想起一件事情,”然而他话一出口弗兰却立刻拍了他一把,及时刹住了艾尔的话头,极其刻意道:“言泽现在情况很稳定,医生说除了失血过多以外没什么……” 状况外的傅荣淮奇怪道:“你一进门不就说了——哇安斯艾尔你干嘛掐我?!” 艾尔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错觉。” 到这个地步再看不懂其中的弯绕,除非温羽泽眼睛和脑子一起患了重症。旁边霍路德默然起了身,同他轻声道:“……我陪你上楼,先把湿衣服换掉吧。” 温羽泽默默点了头,弗兰看他们两个相继走远,在后面夸张地起哄道:“可以哦霍路德,新一代好a非你莫属!” 两个人对他的话都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弗兰看他们上楼没了影子才着实呼了口气,脸上那虚假的笑意当即换成无言的谴责,回头略过一脸懵逼的傅荣淮,冲若有所思的安斯艾尔道:“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钢筋啊小王子,你看看他们两个写满貌合神离的背影……你难道真的要做压死霍路德的最后一根稻草么?……我替登殊第一个不同意!” 艾尔显然对他话中的部分及不认同,然而此刻还是忍住了反驳的冲动,低声问道:“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弗兰翘腿靠到沙发背上低声道:“就是因为没什么才这样吧,当时霍路德追温羽泽的时候多么轰轰烈烈,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温羽泽依然是块捂不化的冰。所以我说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美好的关系永远停留在步入婚姻前……啧。” “哦是么?”艾尔面无表情道:“傅荣淮,等言泽伤好了,我们就马上把他接回来。” “?”傅荣淮一头雾水:“……哦。” 与此同时,弗兰针扎一样弹坐了起来,端端正正坐直后,看着艾尔的目光满是紧张和哀求,嘴上结巴道:“不……我刚刚说的并不是……是个例!对我来说就不是这样,如果我遇到我喜欢的omega……像言泽那样,我一定会对他好,无论是婚前婚后都始终如一忠贞不二,永远保持美好……!” 甚至弗兰是什么德行的艾尔挑眉,十分不屑地发出声冷笑:“呵。” “……”弗兰恨不得剖心自证:“我是认真的!!” “所以?”艾尔显然不吃他这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弗兰嘴唇微动,看了眼没什么动静的楼上后,情绪也没方才那么搞张。他似有不适地清了下嗓子,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温羽泽今晚出面……去了法政院对么?” 见艾尔默然点头,弗兰一脸“你看吧”的表情道:“那你知不知道,温羽泽自从来了联盟,六年间可以说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一步。”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些不分轻重,”弗兰似极能感同地慨叹了一下:“但你也知道霍路德对温羽泽……他本来就对你有些……嗯,你看现在,让霍路德怎么想?”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傅荣淮左右看了眼,决定由他这个局外人解围。结果他刚干咳了一声,起头了一句“我说……” 楼上房门突然一响。 三人瞬间没了声息,各自正襟危坐板正码在沙发边上。霍路德靠近来还有些意外:“你们怎么了?” 见霍路德已经面色如常,他们三人才跟着放松了下来。弗兰一迭声道:“没什么。”转而又和艾尔交换了个眼神,艾尔原有意要替温羽泽解释两句,但想起之前他和艾略特在露台上那场对话,索性对此闭口不言。 霍路德把之前的事情补了齐全,三人才察觉到这当中有多少惊险。 “不过接下来你到底要怎么做?”霍路德看着艾尔道:“这次不光联盟,帝国和崩落星系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你自导自演这样一场戏码,如果中途出了错漏……” “所以才要谨慎行事。”艾尔的目光落到窗外,仍在淅沥的雨声在深夜的默斯顿浮响隐现:“我有一个问题霍路德,光悬驰道二期竣工试运行仪式,我记得就在最近了。” “是的,原定计划是三天后——”霍路德禁不住皱眉:“不过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联盟最近正处多事之秋,”艾尔语中似有犹疑:“从赛鲁普被刺杀到今晚法政院封锁,连带着这么大一场外交事件,居然不会延期么?” “正好相反。” “就是因为时至多事之秋,”霍路德道:“现在上下人心惶惶,所以才需要仪式的如期进行来安抚民心。你知不知道现在星际网络上都是怎么评论联盟最近的事件的,民众都要觉得国家动乱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通过这件事情来向大家证明,联盟的政局依旧稳固。” 艾尔一时无言。 尽管霍路德的逻辑完全解释的通……但难道说维特对于法政院已经起意叛乱这件事情毫无所知么?但是从南区腺体植入物的试验到货舱里灵鹫部件……无疑胡里当斯已经起了反心。 艾尔咬紧了下唇——这可就麻烦了。 “就没有办法能够阻止……” “说起来,”一旁的弗兰突然开了口,他面有忧色,语气也极不轻松:“赛鲁普……当天,姐姐接我回家的时候,我们曾经提到过光悬驰道的事情。” “我当时告诉她:二期就要开通了,据说在上面的观光体验超——级好。” 第161章 “但是姐姐看着外面的光悬驰道,却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不高,说了什么,‘至少不该是现在’‘要等事情都明白了以后才可以’‘这是冒险’啊什么的。” 原本还极不赞同的霍路德在这几句话后似乎突然想通了关窍,整张脸瞬间惨白了起来:“喂,安斯艾尔……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很遗憾。”艾尔潦草地回复了他一句,转头隔着傅荣淮问弗兰道:“对了,缇娜的事,现在你有什么眉目么?” 弗兰面有难色:“没有。说起来……登殊走之前还让我做自己该做的事,但我现在依然还……” 艾尔却像被他提醒了一样:“‘做你该做的事’?” 弗兰愣了一愣,点头到:“……是。” “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艾尔喃喃道:“但是在那个当口也不好明说,所以只能用这句话来暗示你。” “也可能单纯是想让弗兰多动动脑子吧。”霍路德在旁边风凉道。 “喂霍路德——!”弗兰不满:“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在……” “李上将并不是那种会特地说话嘲讽人的性格,霍路德。”艾尔面无表情终止了他们无意义的拌嘴:“相比之下他更偏向于身体力行。” “……”弗兰张了张嘴道:“你们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看上去很是失落,同霍路德道:“我都错失了什么!” “对不起弗兰,”艾尔极为冷静道:“是我理解有误,李登殊说的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情,大概就是闭嘴,然后保持匀畅呼吸。” 在中间憋了很久的傅荣淮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弗兰则更为羞恼:“喂安斯艾尔!” “或许我们可以再反向思考一下,”艾尔没有理会他,继续自己的分析:“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么简单指引向缇娜的一句话却没有明说,要知道这该算是直白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话。” “除非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朝我们暗示,”艾尔拧眉道:“在场的那些人里,有谁有问题。” 弗兰一时无言道:“……为什么你们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傅荣淮似有同感地拍了下弗兰的肩,眼神交换间已经和弗兰建立了感同身受的革命友谊。然而除了这两人外,艾尔和霍路德都明白这话当中的分量。 两人默不作声交换了一下眼神。 “弗兰。”艾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当时李登殊和你说话时,在场的有谁?” 弗兰似有抱怨地说了声“好多”,而后拖拖拉拉极不耐烦地数了起来:“卡罗、格林、霍路德、西南军区的那几个老面孔、还有就是过来带他走的……” 说到这里弗兰极为微妙地顿了一下,他极不可置信地看向艾尔和霍路德,在他们近乎逼迫的眼神中,有些无助地张了张嘴巴。 “还有,”那个瞬间弗兰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垮塌了,他垂眼看着双手,极为恐慌且彷徨地道出了那个名字: “……艾略特。” 第072章 寻踪 天边乌云滚滚, 远空响起闷雷声。片刻后落雨由珠成线,而后连为接天雨幕,隐没在夜色之中。 近日雨一场连着一场, 连带着最后一点燥意被浇没,只剩下落雨击落残叶时迸溅起的一日胜过一日的凉。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划过亮闪时短时照亮一片黑暗。艾略特站在窗口看向外面,然而很快后他的视野就被玻璃上横肆的水渍模糊,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地, 一把推开了窗户。 被猛然推开的窗在夜雨中前后无力摇摆了几下,最后维持到一个半开的角度,替窗前的人展开了视野。雨幕之外默斯顿主城区依旧星光点点,而不远处市中心三栋大楼巍然而立, 而在光影交织中隐没在最中心那栋大楼后的、盘龙一般起伏的黑影蛰伏在雨幕之后,与光明如影随形。 有迸溅的雨雾散落在他脸颊上,片刻后在其眉梢眼角形成几滴水珠。他向外似乎在看着什么, 然而眼睛却没有焦距,似乎整个人也开始跟着雨中模糊不清的视野空洞, 陷入虚无。 片刻前与那个人交谈时的话语似乎还残留在耳际—— “明天就到最后的时刻了,”他声音里带着股不怀好意的亲昵,甚至眼睛里的野心都已经开始不加掩饰:“可别让我失望啊,孩子。” 他是怎么回答的? 是一如既往地回应他一句“是的”, 还是因为那话语背后的内容而感到厌倦,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开呢。 就像前不久军部会议后,维特元帅看着他旁边另外两张空荡荡的椅子, 无限慨叹着“艾略特, 只剩下我和你了啊……”时一样,他突然感觉到一种由心而生的疲惫感, 那种疲惫感简直要把他的一切都啃食干净,只留下一个虚有其表的外壳。 他对着窗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片刻后身后的门被人敲响,艾略特应了声后,他的副官大阔步的走出来:“上将,关于明天仪式的布防……” 然而看到艾略特这样看起来很是孤独地站在窗边,到嘴边的话就突然卡住了。副官扶在门把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而后放低了声音道:“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事实上,自从李登殊和缇娜两大上将接连入狱后,军部的状况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然而在西南军区和北部军区沉溺在肉眼可见的颓靡当中时,艾略特麾下的东南军区和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两天在默斯顿戒严状态维持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第162章 军部整体的势弱,与之相对的则是东南军区在三区之中的重要程度进一步凸显。而随着当下局势的变化,一件事越来越清晰地被所有人认知到。 ——艾略特将要成为真正的下一任元帅继承人了。 与之前其他两位上将被倾向时不同,这次法政院居然极为积极地表现出了友好态度,在接受各种采访时,更是对东南军区近期的表现予以夸赞,话里话外都向外界传达出一种讯息:法政院艾略特上将也极为满意,军部和法政院多年水火不容的态势或能缓解。 这种讯号无疑是联盟民众最期望看到的,毕竟无论当政者是谁,国家政局的平稳更能让民众有一种安定感。这也倾向使得艾略特在民间的支持率一路水涨船高,现在已经成为了军部内部候选人中支持率最高的人。 主将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元帅,对于东南军区的所有人都是一种无形的激励。这会儿东南军区上下的人可谓都是干劲满满,只觉得拔高东南军区在三大军区中的地位已是指日可待——但是在所有人都极为乐观的外表之下,只有身为艾略特副官的他知道自己主将近日里内心满缀的愁绪。 尽管他自己也很期待艾略特继任元帅的那一天,然而事实上是,自从缇娜和李登殊相继入狱之后,艾略特的情绪可谓越来越低落,丝毫没有障碍被扫清的感觉。 ……这很不对劲儿。 艾略特站在窗边默然不语,过了会儿后才长叹了口气道:“怎么了?” 副官定了定神,开始把明日光悬驰道二期竣工仪式的流程和市区布防一一向艾略特汇报。就在副官觉得艾略特垂着眼睛并没有听进去,而逐渐放慢了语速时,对方又突然抬起头给他点出了几个缺漏。 两人就在一方这种周而复始的飘乎状态中完成了汇报。而临到告别时,副官抓住门把的手几次施力,到最后都没推开那道门。 他决定僭越。 “失礼了上将,”副官不无担忧地看着艾略特的背影:“也许在您看来,您现在正处于与好友相争的两难之中,但是对我们而言,身为主将的您能得到如此的认可,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当然,谁都不期望看到另外两位陷入当下的状况,但是这毕竟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还请您不要过度忧虑。” 副官说完最后一句后,当即行了一个俯身礼。起先艾略特没有说话,等回头看到他这样子后,无奈地开口道:“谢谢,我知道了。” 等副官再度道别,彻底关上房门以后。撑在那张红木书桌旁边的艾略特看着关上的门扉看了许久。外面一道闪电划过,门边书架上展示框的玻璃在那一瞬间映上了艾略特有些自嘲的表情。 “认可……鼓舞,”他垂眼看着地板花纹时隐时浮的纹路:“如果你们知道我做了什么,又会怎么想呢……?” * “联盟针对帝国王子绑架案的大动作进行两日,已经在第三交换站守备和帝国联姻使团审讯中取得了重大突破进展……” 傅荣淮歪在沙发上把光屏上那则通讯指给艾尔看:“什么重大突破进展?” 艾尔拨开了他的手:“不知道,先别烦我。” 傅荣淮“啧”了一声,把注意力又放在了客厅的陈列柜里。艾尔不消看就知道他又打着什么主意,当即头也不回道:“霍路德家里能摆着的东西,放在全星际也是屈指可数的好东西。你手下悠着点儿。” 闻言,傅荣淮跃跃欲试想去盘弄一个琉璃花樽的动作停了下来,带着点着恼到:“知道了!” 艾尔不理会他,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默斯顿城区的地图。 由于前两天那封信的威力,到现在默斯顿城区的各个地方还都盘踞着搜查的军队。他们似乎坚信这个新出炉的崩落星系二号组织正在默斯顿某处对着他们虎视眈眈,却全然没有想到那个信中极为口满的组织,分布在默斯顿城区的人数不过十余人—— 其中有效人数。 只有两人。 弗兰借着四处搜查赛鲁普遇害当晚第三人的名义,每日夹杂在艾略特手下兵力中间扰乱视线,顺势也跟着刺探情报。好在到现在艾略特都没对他有多少防备,不知道是对弗兰的智商太过坚信还是完全对他的怀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便一直任由他这么在默斯顿城区里来回奔找。 然后把明日的会场布防摸了个七七八八。 起初因为艾略特的态度,弗兰一直对艾尔的猜想半信半疑。直到他和霍路德重新复刻当日他们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原本一旁只挂一耳朵听着的艾尔突然有了反应,让他们把那天和艾略特对话的经过重新梳理一遍。 弗兰费劲儿至极地把当时的情况重新复述,艾尔脸上便露出了一股了然来。 “或许格林留下的生物坐标并没有坏。”艾尔默然道。 弗兰和霍路德面面相觑,而后霍路德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说……他一直都在军部大楼附近?” “不可能,”弗兰极为肯定道:“当天登殊已经派人把整个军部大楼摸排了一遍,如果他真的在那里,又怎么可能会漏掉?” 艾尔托起腮帮子看着他:“弗兰,尤萨克当晚的行动轨迹是怎么样的?” 弗兰登时有些被考问时的底气不足:“南区出发抵达中心医院,而后在中心医院逗留了近半小时左右……离开,无影无踪。” 第163章 “有些自信,”艾尔偏头看着他:“如果他真的还在外面的话,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其实……”霍路德沉吟了一下,最后道:“曾经有人告诉我说,赛鲁普遇害的那天,艾略特也去了病房。” 弗兰当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霍路德。 “喂冷静一点,弗兰。”霍路德有些头疼地安抚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艾略特只是去过,事发时他并不在那里。” “对啊,”弗兰带着股郁气道:“他在光悬驰道上遇到一个醉酒的疯子——” “然后出了车祸。”艾尔补到。 弗兰和霍路德一同看着他,仍有些不明所以。恰好这会儿温羽泽从楼上下来,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茶。 见艾尔又明显在吊着等他们自己想出结果,然而这似乎又是一段过于困苦的工程。温羽泽轻声笑道:“我有件事情很好奇。” “什么?”霍路德道。 温羽泽坐在一旁,唇边仍浮着股薄淡的笑意:“那个醉酒的疯子,现在在哪里?” 霍路德和弗兰对视了一眼,后者道:“按理说……现在应该在法政院了看管改教了吧,后续还有诉讼……” 他话中不知道哪句点醒了霍路德,对方当即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二话不说拎起外套朝外走去:“羽泽,中午不用等我——” 温羽泽应了声,弗兰看着霍路德起身后还在滴溜溜转着的椅子,最后抬手摁住,有些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去印证自己猜想了吧。”艾尔又开始埋头看着默斯顿各处的地图。 弗兰一头雾水,最后迷茫地看向了温羽泽。温羽泽抿了口茶,抬眼见弗兰可怜巴巴的眼神时顿了一下,忍了忍才没被呛到。 于是他放下了茶杯。 “弗兰,”温羽泽垂眼看着艾尔摊开在桌上的地图,目光聚集在中心区那三栋相邻的大楼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法政院的审讯处,更能躲开军部的耳目呢?” 第073章 威胁 “准备好了么?” 长夜雨歇, 破晓时分天就已经放晴。这会儿曦光透过窗,窗帘因倾泄进的微风而微微摇曳。温羽泽抬手帮艾尔理了下衣领,而后把他推到了镜前。 艾尔皱着眉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然后有些粗鲁的摸了摸自己睽违已久的一头金发。他一双异色的眼睛在光下折出近乎琉璃的色泽,而片刻后那股神秘的色彩消弭。艾尔背光面向温羽泽: “唔……算是准备好了吧。”他先应了声,随即又因自己的回答笑了出来。 这会儿时间还早,不过整栋房子里的人都醒了过来。 客厅里霍路德收拾妥帖, 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而傅荣淮则把自己理好的一个大背包收整好, 见艾尔下楼后招呼他:“准备出发?” 还没等艾尔回答,弗兰在楼梯扶手边上冒了头,吹了个响哨道:“漂亮omega。” 艾尔步子不停,只无表情地横过来一眼, 弗兰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冒犯之意,解释道:“这只是纯粹的欣赏和赞美。” 傅荣淮极为感慨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扭头和霍路德寻找共鸣:“你们联盟的alpha都是只看脸不要命的么?” “请不要一概而论, ”霍路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满是无奈地睁开眼睛:“弗兰是弗兰,联盟的alpha是联盟的alpha——我是我。” 傅荣淮的五官在瞬间拧巴在了一起:“……喔。” 霍路德没有再过多开启话题, 他起身以后抻平衣摆,绕过茶几向前,恰好和艾尔他们同时抵达到了楼梯口:“安斯艾尔,你确定你要这样做?” 艾尔把目光转向他, 思考了一下后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霍路德一时无言,弗兰在旁边默然道:“嘛……不过就算法政院和军部对比防卫相对弱势,但是也只是相对罢了。真就要这么做的话, 你们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知道。”艾尔倒是满脸无所谓, 重申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观点:“我的判断立足于我现在所掌握的情报,法政院在当下的立场可是相当微妙。而我确定一件事, 对他们来说没有比当下更好的动手时机。” 虽然当时夜审时潘西和艾尔默契嫁祸给革命所可谓是神来之笔,但在当时打了胡里当斯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后续也给对方铺平了路。 始终处于联盟立场的霍路德和弗兰不会相信胡里当斯能走到掀动叛乱这一步,这一点艾尔是最清楚不过。毕竟他这个原本就对联盟政局不抱好感的边缘分子,在没有看到货舱内的灵鹫仿品之前也是如此想的。内部争斗永远仅限于争斗,双方不管争斗的再厉害,终究不会脱出联盟这个名字早已界定好的底线—— 但是他错了。 胡里当斯从一开始就远比他们所有人想象得更为心狠且出格,对于法政院和军部多年来的争斗想来他早已彻底厌倦,所以找到了这样一劳永逸的方法——把军部彻底收归自己手中。 这原本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可能的,但到了现在,军部三大上将倒了两个——这个原本看来完全不可能的计划已经到了尾声。虽然李登殊和缇娜两人都是待罪未定的状态,但是只需要拖延过几日时间,胡里当斯便足以掌控住联盟的整个局面,改换新天。 不过这当中令艾尔奇怪的地方还是有许多,比如到这个地步维特不至于依然没有看穿整个棋局的布盘,又比如为什么任谁想都会坚定站在军部一派的艾略特居然会倒投法政院。尽管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但是当下的所有无一不指向了这一点。 第164章 好在他在那日矿道之中便和李登殊说清了他的所见所思,就现在格林的状态来看,即便李登殊自己身陷囹圄,但到底该已经把外面的事情安排了下面。 最差的情况是他没来得及安排也无从插手,但也只需要让格林把这些事情秘密告诉维特元帅就足够。而至于艾尔,之所以在这重计划中能够敢于这样近乎有恃无恐的冒险,也因为有这层因素在。 而除此之外,也是他笃信在计划成功前,胡里当斯绝不会为难他们。不如说他们打着革命所的旗号闹得越大越好,一方面能够将法政院原本背负的不义压力全部转嫁,使联盟的灾祸完全变为崩落星系的所作所为,而他在击垮军部后,既有人能替他扛下这口锅,也手握一个实打实的把柄,可以随时把尤萨克这些他真正的盟友给推出祭天。 这么看的话,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脑子里又把整个计划过完一边,艾尔自忖没有什么大的漏洞,至于其他的变动,已经不是能在他掌握之中。他今天要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潘西救出来。 其他的事情,等到自己的软肋不被捏在别人手里之后再记挂吧。 周围的人在听了艾尔的话后也一时无言,傅荣淮见状拎起了包,容纳量已到顶峰的包在落上他肩头时沉闷一响。崩落星系的威武(自认)alpha却对这点重量恍若未觉,他干脆地招呼艾尔道:“事不宜迟,那就走吧。” 艾尔“唔”了一声,而后接过了温羽泽手里的斗篷,兜头盖下把整个人结实蒙了起来。这次他和傅荣淮站在一起简直把“不法分子”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霍路德在旁边倒抽了一口冷气,看了下表道:“那你们就快点走吧。” 傅荣淮冲他们比了一个崩落星系特有的好运手势,而后先一步大跨步地朝侧门花厅那边走去。艾尔紧随其后,在路过弗兰时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弗兰,”埋在宽大帽檐之下的艾尔把边檐拢开几分,露出一双眼睛正正看着弗兰:“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说的话,但今天仪式现场,请务必要保持警惕——李登殊应该已有准备,但这不是你松懈的理由。毕竟不管胡里当斯是否会在那时候动手,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话到此处,弗兰收起了原本的轻浮神情,当即应声道:“我明白了。” 艾尔微一点头,松手后帽檐又整个滑落了下来。傅荣淮斜倚在侧门边上看着他,这会儿又重新直起了身。艾尔跟在他身后,在离开的同时朝背后摆了摆手。 “祝你好运,艾尔。” 门扉阖上的瞬间他们最后的话落进艾尔耳中。小王子在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花厅附近的馥郁香味充斥了整个肺部,就连烦恼和压抑也被淡化了许多。 “好了,接下来……”艾尔和傅荣淮对了下拳,而后不约而同看向连同后巷街道的那堵花墙。 “祝我们好运。” * 默斯顿光悬驰道二期,包圆了整个都市所有观景点的空中游览线,从立项伊始就备受上下民众瞩目。而时至今日,二期的环形观览线终于要正式开通,首发试运行引来了众多民众的关注。 早上刚过八点,东南军区负责布防的各个分队都已就位。联盟上将艾略特·伦纳德也作为此次试行现场的主防卫官抵达了观览线的最高起点。 不同于以往的姗姗来迟,这次维特元帅几乎和他前后脚就抵达了现场。天际一线明光乍泄时,远方层云染上层叠金光,默斯顿整座城市沐浴在晨光之中,安然接受远风轻拂。 “怎么样,这里可以说是默斯顿最好的风景了吧。” 维特出现在艾略特身边时,后者还直直看向远处,似乎沉浸在晨辉中难以自拔。艾略特反应过来后先是下意识一礼,而后才猛然想起来,忍不住道:“元帅,您不该这么早就抵达这里——这并不安全。” “是么?”维特微闭上眼感受着长风拂面,尽管身处几百米的高空之上,由于光悬驰道的恒温层调控系统,涌来的风也不觉强劲刺骨:“有你在,我觉得我不需要担心什么。” 那个瞬间艾略特觉得维特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全盘计划,不由得一时语塞,而他有点发白的嘴唇上浮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您说的没错。” “我会……”艾略特转开目光道:“保护您。” 维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此时此刻艾略特甚至不敢深想维特话中之意,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去调控其他几个主要布防点。 此次的观礼台共可容纳近万人,由两个联盟军用大型陆行舰分别承载,早已经悬停在光悬驰道两侧,且也与轨道侧面嵌合对接。而其他媒体、研究方等经过提前审批获准入场的陆行星舰共有31艘,统一由军部调配和监视,且分置在光悬驰道两侧距离主观礼台一百米的安全距离外。观礼的民众则主要入场是通过法政院先前开放的名额中报名抽选,今日只需要通过筛查后即可落座观礼台。 而除此外,默斯顿每个分区都开放了大型光屏直播——但即便在宣传分享手段如此通达的当下,也依然有不少没有抽选上名额的民众拖家带口地早早挤在了中心广场下等候。艾略特疑心这和早前宣传时元帅继任者李登殊和其联姻对象帝国王子安斯艾尔都将观礼,并作为第一试行者驾驶游览车载着幸运观众跑完整个二期线路有关。 第165章 不过现在这个关头,前几日弄出封锁法政院那么大动静的李登殊已经入狱,而名义上安斯艾尔又落入崩落星系不法分子手中安危未卜。大部分人关心的事情便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联盟官方对于下任元帅人选的表态。 尽管当下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已经认为艾略特于此事已经胜券在握,但是艾略特于此却生不出半分欣喜,只剩下那股浓浓的不安定感愈演愈烈。 他的直觉指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已经完全失控了。 “艾略特上将!” 就在他垂眸沉思时,一个声音从后靠近,艾略特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叹了口气后极为平和地打招呼道:“凯恩斯……大人。” 但当他看到凯恩斯身后不远处,明显是和他一同前来的那两个人时,最后的两个字近乎于无声了。 凯恩斯抬手搭上他肩膀的动作掩盖住了艾略特那瞬间僵硬起来的表情。孟德南挽着吉安尼的动作明显开始拘谨起来,而对比之下吉安尼则坦荡的多。她不知道偏头和孟德南耳语了什么,两人便一同朝他走来。 暖黄色裙装衬上朝阳,终于让这个近段日子频遭不幸的姑娘脸颊上有了几分血色,然而她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递给他的也只有一句草草的招呼: “艾略特上将。” 艾略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吉安尼和孟德南走近又离开的,他的表现大概失礼至极。然而片刻后他死死捏住了凯恩斯的手。 单从力道就足以表现出艾略特内心的愤怒。凯恩斯抽手不及,强忍着痛带笑压住了他的动作。 “别这样上将,”凯恩斯低声道:“在这个关头你和我动了手,别人会怎么想?” “这只是胡里当斯大人给你的小小礼物罢了,毕竟上将,你要知道。” 他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话中极有深意:“半途而废,从来不是什么好品质。” 艾略特的目光胶着在离开的那两人身上,片刻后又收了回来。他似乎极力克制自己才放开了凯恩斯的手,压着声音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凯恩斯不着痕迹收回了自己的手,背向身后道:“威胁?我怎么敢这么做。毕竟下来很长时间里还要仰仗上将……我想这更多是一种诚意的体现,不是么?” 凯恩斯冲他一笑: “您可,千万不要辜负胡里当斯大人的厚望啊。” 第074章 离别 “是我的错觉么?” 潘西从床上起身, 仰面看着顶上布满细纹的雪白天花板,转头看了看两边试图寻求他们附和:“今天怎么感觉上面不是很太平,感觉……好像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一样。” 自从几天前那场审讯过后, 他们就被扔在这里无人问津。如果不是每天还有人定时定点来送饭和水,潘西简直疑心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永远明亮而不见丝毫黑暗的监牢,从床铺到地板,再到天花板和室内的基础摆设, 所见之处都是极尽的白, 在这样的环境里潘西没由来地开始觉得恐慌,有时候转移视线甚至感觉自己眼底会出现重影。 他在自己会不会瞎掉的揣度中忐忑,因为在永明中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就只能通过一日三餐的送饭时间来判断一日的流逝。 潘西不晓得李登殊和缇娜是什么感觉, 不过自从那日他说出有关尤萨克的信息后,缇娜就仿佛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情绪状态中,沉默着一言不发——不过潘西本能地感知到, 她的缄默并非出于失落或者挫败,而是沉浸在某种愤怒当中。 惯会趋利避害的潘西并不想去过多探究这种愤怒究竟是出于什么, 但在这之后他便很有自知之明的没再去招惹缇娜。但碍于许多话没法在当下挑明,他和李登殊能做的交流也不过寥寥几言。不过在当前这个状况下,相较于潘西的情绪不稳,李登殊就显得极为安定, 以致于潘西趴着玻璃墙和他简单聊几句就能获得类似定心丸一样的和心静气感。 不过再和心静气也到刚刚为止,没等另外两个人应声,潘西就已经在一片安静中切实听到了那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他愣愣地站在原地, 还没来得及有过多的猜想, 一边先有人开了口。 “看来庆祝仪式没有推迟,”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话, 缇娜的声音略有些涩,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后,语调恢复正常:“如期进行了。” 潘西问道:“什么庆祝仪式?” 这次缇娜没有再接他的话,而是陷入了沉默。尴尬之余潘西似有所感,忽然想到缇娜这话有可能是说给李登殊来听。果不其然,这次换李上将极为和气地同他解释道:“你先前有没有注意到默斯顿城区里还没有启用的那组光悬驰道?” 潘西极兴奋地“嗷”了一下,而后凑上去隔着玻璃道:“你是说那个外围环形、中心走向高低八字,采用了恒缩凝光技术,总造价超三百亿的观光环线二期对么?!我超——级——期待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说完那些后,尽管看不清楚,潘西却感觉到了另外两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自己身上。潘西当即警敏起来:“……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李登殊轻巧把话题带过,转而仰面看向天花板。尽管还和地面隔着相当的距离,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上面人潮涌动间的兴奋和热切。 第166章 大概此时空中遍布悬停的陆行舰,而中心广场的光幕正把高空进行着的一切都转播出来。街面上人潮满布,就连光悬驰道一期也应该阶段封闭,为人们提供站位,而最高处的光悬驰道环线起点上,大概也悬停了两艘军用大型陆行舰,上面坐着联盟三方政要和早先抽中名额的观众。 当下整个默斯顿城区内,人潮最密集的地方,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不远处。 那么他们会怎样开始,又会做到哪一步呢? 李登殊向前抬手贴上正面的那堵玻璃墙:“你先前试过破坏它么?” 潘西:“试过一次……你想做什么?” “看来失败了。”李登殊似乎朝潘西这里看了一眼,他反手轻轻在墙面上扣了两下,并不清脆的敲击声在片刻后消弭在略显空旷的走廊里。而后李登殊以极为淡然的语气道:“这可有些麻烦了……” 潘西苦哈哈道:“缇娜上将说过,底层监狱的墙体抗冲击力都是最强,单凭人力基本不可能……” 见李登殊转过身去,潘西把没说完的话噎回了肚子里,目瞪口呆道:“你要做什么?” 旁边的缇娜大概也从两人对话中察觉到了异样,她起身来只能看到隔壁潘西一个直愣愣的背影,而后是难以忽略的一声金属划地的响动,她明显感觉到脚下一颤。 原本为了防止他们有什么异动,底层监牢里所有的家具都采用了极厚重的金属制作,且镶嵌在了地板上。刚刚那个动静……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李登殊应该是直接把房间里的椅子卸下来了。 这是突然间发什么疯?! 隔壁间里潘西似乎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而缇娜则贴近了侧壁问道: “李登殊,你想做什么?!” 李登殊粗略拿毛巾包裹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而后看向潘西那边,问道:“抑制剂贴还在么?” 潘西下意识屏息捂住了嘴巴,睁圆了眼睛无声点了点头。 李登殊点了点头,而后单手拿毛巾圈住了椅背,他抬手时那张沉甸甸的椅子被带了起来,隔着层玻璃潘西只能模糊地看到alpha的影子,他大概拿使节鞭的方法来运劲儿,以致于那张椅子在半空中抡满了一个圆后,弧度饱满地砸向了正面的那堵玻璃墙。 与此同时,尽管屏住呼吸,潘西也依然无法阻挡地感受到了在他施力那瞬间周身爆烈开的信息素味道。 ——专属于alpha的气息,却有着异常熟悉的味道。 那个瞬间潘西的五感似乎沉没在水下一样,连眼前的灯光都开始变得遥远。以致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在玻璃粉碎重物坠地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另外的异响。 敛去信息素后的李登殊踩着满地碎开的玻璃松开了手里的那把椅子,还没来得及拿什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就听到走廊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来人似乎被人追赶着,随着逐渐朝这边靠近,他们的脚步声再没半分收敛。 后面踢踢踏踏杂乱的脚步声里混杂着枪声,让人都能联想到来人被守备追逐时的狼狈。不过因为法政院的守备并没有像军部一样获准,所以其中大部分都使用了橡胶子弹,威慑的意义大过了其他。 “……坚持住!” 那声音最后与他只隔着最后一扇隔离门,李登殊不动声色拿毛巾草草裹住手上的割伤,正待伺机而动时,门上突然被撞出一个极大的凹槽——而后电路短路的隔离门铮然一声巨响,从门口到走廊里面所有的灯光次第灭了下来。尽头只见两个身影慌忙挤了进来,后来者在关上门的瞬间又狠狠来了一记飞踢,彻底把门卡死在了框里。 “好样的傅荣淮,回头给你记一大功——” 听到那个声音,站在原地端详着那个裹在斗篷下身影的李登殊神情乍变,而身后不远处也有人“咚”的一下撞上了玻璃,急切又激动地喊了他的名字。 “艾尔!” 在走廊尽头还依旧坚持着摇曳闪烁的灯光里,来人转过了头。看着明显刚闯出来的李登殊,艾尔先是一愣,而后在身后靠在墙边缓神的傅荣淮语意不详的碎碎念中,带着笑朝李登殊走去。 “真是没耐心啊李上将,”他抬头时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了那一眼看过去就让李登殊有些恍惚的笑靥:“差一点儿就轮到我救你出来了……打个商量,美人。” 尽管身在暗处,艾尔异色的双眼依然璀若琉璃,安心之余又满缀笑意:“下次等等我。” 李登殊冲他一笑,无言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而后又轻轻把艾尔的兜帽戴了回来。傅荣淮在后面估摸着他俩也腻够劲儿了,往前走的时候恰好艾尔冲他招了下手,便没客气地把手里的光感切割器给抛了过去,同时微皱了眉道:“安斯艾尔,你——” 艾尔接过切割器,偏头看他:“怎么?” 傅荣淮原本想问他是不是忘了贴抑制剂贴,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瞥见李登殊神情的瞬间,他的第六感按捺住了他开口的冲动。 那独属于alpha间才能互相理解的心有戚戚压制了他。 “……”傅荣淮换了句别的道:“动作快点。” 不消他说,艾尔依旧拿起切割器在玻璃墙上画出一扇足够一人弯身通过的门,拆下的玻璃重量直压得艾尔向后趔趄,还好被李登殊手疾眼快接了过去。在后面等了许久的潘西“嗷”一声扑了出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艾尔!” 第167章 傅荣淮凑过来揉了一把潘西的脑袋,结果这个档口潘西还不忘盲打了一下。艾尔拍了拍潘西的背道:“辛苦了,都过去了……我们来救你了。” 潘西抽哽了一下,半捂着脸站直了身,而后呼噜掉满眼的泪才看清艾尔现在的样子,两眼红红带着鼻音道:“艾尔……你,变回来了?” 艾尔“嗯”了一声,此时走廊外又传来外面有人试图破门的声音,傅荣淮很是头疼地嘟囔了一下“又来”。见状艾尔也不拖延,冲李登殊和潘西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先出去——” 潘西当即道:“等等!” 他探着脖子往里面道:“缇娜上将,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么?” “缇娜?”艾尔有几分意外,然而缇娜并不作任何反应,潘西便讪讪收回了脑袋:“……那我们走吧。” 就他们当下自身难保的情况而言,更无从去管联盟的内务了。思量后艾尔再无多言,点了下头后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同时开始和李登殊和潘西说明他们的逃跑路线。艾尔的音量不小,在断电情况下不用担心被人监视,也有意把路线也说给缇娜听,以便她改了主意也有从入手。 然而令艾尔没有想到的是,不愿就此离开的并不止缇娜一人。 临到他和傅荣淮早先计算好的那个突破点,李登殊抓住艾尔手的瞬间他还有些恍惚,然而等对方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中,而后开始和他重复提及一个地方时,艾尔才突然明白,自己的那点恍惚是为了什么。 “……默斯顿南郊的废置研究所遗址,去到那里,你想要的人和东西都会送到那里,之后会他们提供星舰让你们安全离开。” 最后李登殊道:“对不起艾尔,我不能和你一起离开,我还要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为他不想面对的别离。 攥在手里的东西微有些硌,艾尔看着李登殊冲他一笑,原本只觉冷冽的眉眼里平添温柔,仿佛冰河化冻涌四月春水。李登殊大概是想最后再多看他一眼,然而那一眼最后却化成了一个触之即分,仿若叹息般清浅的一个拥抱。 “一路顺风。” 李登殊最后道,而后再无犹疑地朝着反方向走去。残灭的灯光中他的背影被照得极为挺拔,但却让艾尔觉得十分孤寂。 潘西和傅荣淮对视了一眼,而后潘西小心道:“艾尔,要不要我们先不……” 然而没等他说完,艾尔倏然转身,推着还剩最后一点工序的切割器完成工作后,没半点犹疑地踹下了拿半扇铁皮。 “出发。”艾尔毫无波动道。 * 李登殊转身折返回来时,原本一直不作声的缇娜终于开了口:“为什么回来?” 另一边撞门的动静愈发大,李登殊挑了艾尔等人离开前落下的一根撬棍拎在手里:“你觉得呢?” “你一直都知道。”缇娜的声音隐含着怒意:“真令我大开眼界,李登殊,你居然能为一个帝国出身的敌人做到这个地步。” “你的所为更让我吃惊缇娜,”李登殊声线毫无波动,瞥了眼缇娜的影子道:“尤萨克被胡里当斯藏在法政院里,我现在很有去一探究竟的欲望——究竟是什么秘密,能让你这样不顾惜一切地灭口死守。” 里面的人瞬息噤声。 走廊那端被傅荣淮卡死的门晃动愈大,离突破也不过时间问题。见缇娜不再说话,李登殊淡声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缇娜,对你来说,死守那个秘密甚至比联盟的安危更重要么?” 缇娜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登殊语速极快:“胡里当斯在g813货舱里藏着的东西,是‘灵鹫’。” 缇娜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灵鹫’的仿制品。”李登殊抛了下手中的家伙,觉得还算趁手后便停了动作:“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想的都是那样:即便胡里当斯再野心勃勃,终究他是站在联盟的立场上。便是他再针对你我,到最后登上元帅之位的也会是艾略特。即便他和法政院的关系匪浅,但终究艾略特出身军部,他也有力和胡里当斯抗衡——说不定还会给法政院和军部一个和解的契机。” “但是缇娜,你我……甚至艾略特,都把胡里当斯看得太简单了。我们以为他至少不会危及联盟,可他这次却在私下打起了‘灵鹫’的主意。这说明什么,缇娜,他想要发动政变,他想要把整个联盟的权柄都握在他一人手里——无所谓这样行事后外围会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无所谓联盟多少民众会因此流离失所。” “他只忠于自己的欲望。” “现在,你还认为自己只靠死守一个秘密就可以保护联盟么?”李登殊道:“你还敢相信其他人么?”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走廊尽头那扇门终于被人撞开,铮然的轰鸣中外面的明光倾泻,李登殊看着那些人背光进来,举起枪支的同时不停地威慑他放下武器。他半抬起手间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要将手中的撬棍扔下。 为首的人靠近至他身侧,唯恐他突然暴起而靠近了那面尚未碎裂的玻璃墙。他指挥着后续人继续向前追踪,而自己站定后开始同上级汇报:“我们在底层发现了越狱出来的李登殊——崩落星系的犯人已经被救走,现在请求给予我们……” 第168章 然而不等他说完话,他背后倏然传来极清晰的玻璃破碎声——不及他回过头去,玻璃碎裂后前倾的重量和带来的痛感就已经朝他压了过来。 原本四散的人群瞬间如惊弓之鸟一般团聚回来,枪口一直指向里面的人。 缇娜毫无畏惧,踩着玻璃从里间走出。 “你说服我了。”她冷着脸道,而后在抬眼的瞬间爆发出极浓烈的alpha信息素味。浓烈的冷香席卷了整个狭窄的走廊,其中所裹挟的怒火和恨意一瞬间让所有持枪的守备都失去了战斗意志。 在场除缇娜外唯一还能站立的李登殊扔掉了撬棍,随手接过身侧软倒下去守备的枪:“那就出发。” * 另一边在能源石光芒中摸索前行的艾尔三人一直缄默不语。 艾尔在刚才的事情后,虽然恢复了冷静,但是显而易见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傅荣淮早学会默然不语地跟在后面,然而从获救的狂喜中抽身冷静下来的潘西却几次欲言又止。 他仿佛怀揣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不吐不快,最后还是开了口道:“艾尔。” 艾尔头也不回道:“有什么出去再说。” 潘西“唔”了一声,但走了几步后他又开了口:“可我忍不住了!” 傅荣淮一声不轻不重的“啧”后,自己也跟着停了步子,似有深意道:“安斯艾尔,我觉得你还是听一听为好。”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色应了声:“好,你说。” 潘西原本还在踌躇着怎么切题,见状干脆单刀直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为什么李登殊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从来都没闻到过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 艾尔皱眉:“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说这个做什么……”潘西不服,随即加快了语速:“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艾尔一时语塞,下意识道:“为什么?” 潘西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着他道:“因为一模一样。” “艾尔,你和李登殊,你们信息素的味道一模一样。” 第075章 忠诚 尽管已经再清晰不过地听到了潘西的话, 但艾尔还是下意识回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就在自己开口的那瞬间,艾尔回忆中的各个画面已经给自己做了解答。那晚他身上浮出薄淡的蔷薇香,以及房间里那场争斗后浓到他驱不散的信息素味道——甚至他还因此被动进入了发热期。 艾尔原以为那场突如其来无法抑制的发热和自己的血有关, 现在想来是李登殊的信息素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充作了催化剂。 过去一切的一切在得知真相后都变得有迹可循,甚至让艾尔觉得有些无措。 ——原来,是这样么。 大概是因为他面上浮露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潘西和傅荣淮都沉默在那里。艾尔头一次陷入这样的混乱之中, 只觉得好容易理清的线团现在又被死死纠缠到了一起, 然而就算他内心在动荡不过,当下也不是由着他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刻。 艾尔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想法,转过身去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潘西往后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上现在没有任何声音, 也就是说李登殊已经把追来的人都拦截了下来。 这让潘西开始替艾尔犹豫。 大概是omega的天性本能终于让他共情到了一些什么,毕竟先前李登殊告诉艾尔让他离开时也并没有避忌自己和傅荣淮。潘西头一遭觉得艾尔此刻的果决可能会让他错失掉些什么,于是他禁不住想去拉住艾尔的手臂:“等一下, 艾尔,你真的要……” 然而却有一只手比他更早的拦在了艾尔面前。 傅荣淮和片刻前地潘西如出一辙地看了眼来路, 而后道:“安斯艾尔,离开并不急于一时。” 他挠了挠头顶道:“你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潘西也就罢了,傅荣淮难得表露出这么正经感性的一面,让艾尔也不由得诧异的多看了几眼——而后alpha飞快原形毕露:“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安斯艾尔!” 艾尔忙抬起双手, 表明自己无意冒犯:“不要那么敏感,傅荣淮。”他顿了一下道:“走吧,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潘西原以为他要回心转意, 没想到却还是如此, 禁不住着急道:“艾尔!” 艾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安抚下两人后, 继续朝前走去:“现在就算我折返回去,以我的身份和立场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听到了的,李登殊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艾尔微妙地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未曾涌现过的情绪哽上了喉头,片刻后他恢复如常道:“而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和我们有关的话,”傅荣淮道:“那就大可不必,安斯艾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忙,可没有半点要拖后腿的意思。” “饶了我吧。”艾尔叹了口气道:“就算我要回去,想回去,也不会是现在。我是那种为爱冲昏头脑就轻易放下一切的人么?” 潘西凑过去怂恿道:“但是为爱上头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体验。” “是么?”艾尔后仰了一点躲开潘西的视线:“那对此我还是保留意见。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之前可是很对这桩婚事不齿的不是么,现在怎么都反过来开始劝我?” 第169章 潘西根本没有给傅荣淮回答的空间:“这不充分体现了李上将的人格魅力所在,让我们足以放下个人偏见。但艾尔,我很怀疑你先前的那些固有印象是怎么来的?怎么看都与真人差距太大啊!” “嘛……”好在黑暗中即便自己微红了脸他们也看不清楚,艾尔别过头继续向前走:“你要知道,有时候你要找正当理由去讨厌一个人也非常难,所以很多时候潜意识会帮助你捏造事实……” 潘西哒哒哒几步追过来,饶有兴趣道:“所以你其实原本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艾尔赧然尴尬的神情,下一秒对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异声,神情凛然地同时一把扯回了潘西的衣领,压趴他的同时冲后面的傅荣淮道:“趴下!!!” 在潘西耳朵感受到一丝麻痛的瞬间,黑暗中艾尔的声音瞬间被刺耳响起的异响取代。那急剧扩散开的令人牙疼的响声从靠近到爆炸在咫尺近的距离间只过了不到两秒。 下一霎黑暗中应急通道陷入巨震,崩山裂石的声响席卷过来的瞬间,三人就被掩埋在了炸开的碎石土层之中。 艾尔紧紧压着潘西的头,感觉到碎石砸下来时背部剧烈的麻痛。然而片刻后这阵响动便停止了,在瓦砾碎石中抬起头来,瞬间却被强光冲撞地睁不开眼睛。 ——在眩目的边缘,他只能看到咫尺间塌下的巨坑,和四周边缘连着筋条摇摇欲坠的石板和隔离层。 以及坠落在面前的那个庞然大物。 浮土和尘埃旋绕间,艾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视野。 潘西在艾尔起身后剧烈地咳嗽着,而傅荣淮很快也抖掉了身上的碎石块,他往前爬了一些,终于能重新站直起来,擦掉脸上的血后呸了两声,继而响亮骂道:“特么这到底是——” 然而紧接着傅荣淮也说不出话来了。 艾尔看着面前坠毁的陆行舰,封闭的舰舱里淌落出鲜血,中控室的驾驶员半截身子被甩落在外面,随着折损的机翼在半空中遥遥欲坠。 他们所能见之处很空荡,是包裹着灿烂朝阳的蔚蓝云层,和云层之下千万人的哭嚎悲鸣,破碎不堪的街道和倒塌的楼房,以及在所有崩坏的建筑物之间逃窜着的混乱的人群。 枪炮声和爆炸声接续不断地响起,空中的近百架陆行舰似乎在和什么缠斗着,而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中似乎还有什么谁在声嘶力竭的疏散着人群,然而那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艾尔最清楚不过。 这还是联盟么? 他恍惚的想着,然后艾尔的目光尽头触及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那个名为“灵鹫”的机甲极为巍然,他的身长足有三二十八米高,面对着围攻意图驱退他的那些陆行舰,他只不过像是挥赶苍蝇一般一扬手,陆行舰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急速下坠,在街面上形成一个和他们面前这个如出一辙的坑洞。 艾尔开始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在那种说不明是愤怒还是畏惧更多的颤抖中,他看到了“灵鹫”转头看向自己。 尽管艾尔明知道不可能,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个机甲在看过来的那瞬间露出来的一点森然笑意。 ——是在笑么,坐在“灵鹫”仿制品里的你。 艾尔感觉到自己手腕上有一点温热的力,然而他却再没有力气去反握了。潘西撑着石板的边缘站起来,怔怔道:“这是……哪儿?” “这是,”艾尔轻声道:“联盟的地狱。” * 与此同时,突破了底层监狱的缇娜和李登殊终于也抵达了地面。 原本他们一路奔来,还在戒备着守备呼叫来的救援。毕竟身为联盟的两大上将,先后入狱已经是前所未有了,再一道儿越狱这件事传开了,整个联盟怕不是都要陷入极大的恐慌。但出乎意料的,他们从下面一路狂奔上来,除却最开始那一拨人外,却没有再遇到过任何阻力。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奇怪了。缇娜原本还有些讶异,难道胡里当斯就真的认定了他们两个会这么老老实实被关着下面,是太过于看重法律对他们的约束力了么。 但当她打算把这些对胡里当斯的嘲弄讲给李登殊听的时候,她却发现对方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不安几乎要淹没了她,缇娜正想开口问个究竟,下一秒耳朵却捕捉到了极细微的声响——这些年军旅生涯中她再熟悉不过,但也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的声音。 她不需要再开口询问或者确认了,因为下一秒爆炸声切实地响了起来,他们脚下也一阵摇晃。缇娜在晃动袭来的那个瞬间撑住了墙壁,等到震动结束,楼梯间里只剩下了他两人剧烈的喘息声。 缇娜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但她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开口时极力抹去自己声音中的颤抖:“李登殊。” “你说了的,对么?” 缇娜那瞬间落在李登殊身上的目光空洞的有些可怕,但李登殊还是感觉到了其中悬着在一线的那种失重和无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和缇娜一起去面对这个他们根本不想去相信的现实。 “是的,我说了。”李登殊看了眼楼梯尽头的光源:“缇娜,至少我们……再快一点。” ——格林不可能会错失他的讯息。 就如同急切地想要搭救他那样,他也一定会把自己那晚从艾尔那里获得的消息传达给元帅。货舱里的是“灵鹫”仿制品,只要这一句,就足够维特明白一切。 第170章 抛去感情不言,格林自身的立场也足以他明白这件事的分量,因为他和莫里安都清楚地知道,如果在继李登殊入狱后紧接着任由胡里当斯的叛乱继续发生,那么他们和莫里安所谋求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只要他能把这件事情传达到,那么即便艾略特已经被策反,但是余下两大军区的力量犹存,维特有充分的能力避开胡里当斯和艾略特的耳目,去调动他们阻止这场叛乱,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们两人在空荡荡的法政院一楼大厅中拔足狂奔,朝着外面摇晃的光亮。 可现在外面的声音是什么? 哭喊声、爆炸声、枪炮声、所有的声音像一根针一样刺痛着他们的耳膜。当李登殊终于站在光下,他看到的却是如同六年前那场噩梦的复刻。 在那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虚无了,所有的哀恸和杀戮在眩目的阳光下麻木,化作蜂鸣般的噪音。但那些噪音又重新在他耳中组合,汇聚成他能听懂的语言。 那是当时他交还苍银白鹿勋时,面色凝重的维特所说的话: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李登殊看向自己的肩侧。空荡荡的肩上苍银白鹿不复存在,仿佛他失落了自己的骄傲和信仰。 ——那你呢,元帅,你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这场棋局的一开始,所有人都算错了一点。因为在他们眼中胡里当斯会背叛联盟去发动一场叛乱,这是不可能的。法政院和军部的斗争再白热化,他们也始终是忠诚于联盟的。 而时至终局,他又算错了一点。 他们所以为的忠诚坚毅的元帅从来没有苦于联盟的权力漩涡,相反他对这一切都游刃有余。他替胡里当斯隐蔽着一切,对他在暗处动的手脚视而不见,甚至会帮他收拾好错漏和疏忽,以掩盖军部剩下这些人的耳目。 胡里当斯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 正如他想用这场叛乱来清洗联盟的□□面一样,维特乐意之至地借此推手,来达成和他一样的目的。或许现在胡里当斯还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毕竟在他的视角里确实是这样。 “忠直而不善弄权的元帅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现在,维特将要以民众的血涂作刀,把胡里当斯以为的杀手锏化作夺走他性命的凶刃。 他要用胡里当斯引发的这场叛乱,驱逐他,彻底碾杀他。 ——不惜任何代价。 第076章 挑衅 “上将。” 身处于当下这个情况之中, 李登殊甚至没有察觉到格林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当他转身看过去时,格林正正垂下了眼睛。这个恰到好处的错目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故意为之。 格林的神情肃然且冷漠,仿佛他们并不是身处修罗炼狱之中, 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场会面。但维持这种状态时他的嘴唇又不由自主微颤,足以从中察觉到他内心的动摇。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早在接触到李登殊目光的那一刹那,格林就知道了对方早已看透了一切。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样肃穆却又哀凉的氛围之中, 双手朝李登殊奉上了那样东西。 他双掌上放置着的那枚纹刻着苍银白鹿的圆环质地上乘,色泽在光下呈现出一种通透的蓝。在场的三个人都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这是“灵鹫”的钥匙。 从半途开始就一直状态极差的缇娜走了过来,极干涩道:“机甲启用需要三天内驾驶人进行血液和机甲髓液的同调……李登殊,你早就知道么?” 李登殊看着那样东西一言不发, 而格林更是沉默,只在维持着两手高度的同时进一步伏低了身子。 他自然不知道。 李登殊还浸没在刚刚揣摩透元帅用意的不寒而栗当中,但是此刻他觉得那个极为陌生的元帅又以这样的方式向他示好。这简直不可理喻。 他有点失去判断能力, 不知道这个关头是否可以用用心良苦去描述维特的所作所为,然而他的深意却又是如此真切。上任元帅用这样决绝狠戾的方式来反制, 到最后却要把救世主一样的荣光交付给自己,宛若一个可靠的父辈将所有的肮脏和血腥背负起来,只向孩子递予光。 这个关头想起这个大概有点讽刺,他现在可以确信, 维特是真的属意于自己,想由他来继承联盟的一切。担心他会逆反,所以用这种不容拒绝的方式, 担心他会天真, 所以用这样涂满血腥的方式。 他原本以为维特和胡里当斯是不同的,但他现在认识到自己错了。上位者的神情永远冷漠又悲悯, 他们始终高扬姿态俯视着人间,而在这个当下,所有在哭嚎奔逃的人类又算什么。 这不过是博弈中的小小勾头,引诱对手上钩的饵食。 ——成大事而不拘小节,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 李登殊已经想到他们会给出的答案了。 而那是他绝对不会认可的,这辈子都不会妥协的一种回答。 李登殊压制住心中的怒意,闭上眼后再睁开已经恢复原本的清冷自持。他一把拿过了格林手中的钥匙,眼中仿佛燃起一炬冰冷的火。 “出发。”他冷冷道。 * 数百米的高空之上,迎面刺来的冷风割破了人们所有的悲鸣。 在那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在人群面前时,大部分人在最初的愕然过后,就转为极度的兴奋。 第171章 在他们的视角里,这不过是又一场潜藏的助兴表演——为了光悬驰道的试运行,军部甚至开动了机甲灵鹫来庆祝。 这是官方预演中没有的流程,原本在巡游陆行舰的航拍记者和摄影先是大吃一惊,而在人群中渲染开的欢呼声中,他们当即放下了警惕,转而以激动的语调向大家介绍“灵鹫”。 “相信大家都对这突然出现的机甲吃了一惊,但是不用紧张,这正是官方解锁给我们的‘隐藏彩蛋’。相信大家对他的名字也并不陌生,‘灵鹫’作为在军部服役超过十年的一座机甲,身高足有三百二十八米,其全身上下共有78个控制中枢,仿照了人体78个关节制作,因而具有极大的灵活性。 而总中枢即我们俗称的中控驾驶室,正位于机甲的最中心……” 随着记者解说的开展,巡游舰也开始朝缓步朝这里靠来的机甲飞去。负责光幕转播的摄影师看着主屏上的“灵鹫”,有些狐疑的咕哝道:“怎么感觉这颜色好像不太对……”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达到其他两人耳中。驾驶员操纵巡游陆行舰飞至机甲正前方,给面部进行了一个特写。记者的解说更是渐入佳境:“想来以灵鹫如此大体量的机甲,一路来到这里必然十分的不易,毕竟我们都知道,默斯顿城区的建筑物密集,要想一直……” 他正要称赞灵鹫驾驶员高超的操纵技巧,下一秒镜头俯拍直下,灵鹫恰巧踩塌了他落脚处的一栋建筑物。 那是一直被视为默斯顿标志之一的,中心区旋转塔。 而倾塌的旋转塔附近,塌陷的路面和周围四处奔跑的移动的小黑点,在此刻镜头转播的助力下,终于露出了其本相——那是人类。 记者的解说戛然而止。连同光悬驰道两侧欢呼的人群也是。 在这么远距离和高度差之下,下层的所有悲鸣和哀嚎都无法传达到这里。 高空的一切都陷入了停滞,就连拍摄的镜头也仿佛陷入了一瞬间的空白,在人类神思停摆的当口慢慢上移。 镜头中机甲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此刻却让人解读出一丝近似于冷嘲的笑意来。 摄影师瞬间站起身来,冲中控室还在呆愣着的驾驶员撕心裂肺喊道:“快离开这里!!” 然而却已经迟了。 下一秒,对面的机甲扬起手,狠狠朝这艘陆行舰拍了下来。 …… 在目睹地面上的惨状,且亲眼看着那艘巡游陆行舰被击落后,高空中的人们终于陷入迟来的癫狂之中。在光悬驰道两侧大型陆行舰上的人几乎是立时想要逃窜出去,甚至有人在混乱之中直接被从高空中挤落。原本无懈可击的安保系统似乎在那庞然大物出现的同时瘫痪了,尖叫混杂着恐惧和恐慌在人群中散播开,高空中迎来了迟来的这一幕。 “军部呢!”有人在混乱中崩溃大喊道:“元帅呢!谁来救救我们!!” “妈妈!”有母亲从陆行舰上被挤摔下的小姑娘独自抱着前座的座靠对着混乱的人群哭叫:“妈妈!” 也不乏有三方政要在人群中压制住恐惧极力稳住人群:“请大家不要混乱……!” 但乱流中这些挣扎全然无用,因为早在几分钟前,陆上和高空的所有通讯连接都被恶意切断了。东南军区的主指挥官艾略特和维特元帅在人群中消失的毫无征兆。而负责安保值守的东南军区的士兵也完全失去了彼此联络,化为人群中没有组织的孤点,在承受人群的恐慌之时还要背负被继续击落的风险。 当千万种声音交杂在一起,人对当下的危机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和处理的机能。有人在机甲的逐步靠近中彻底陷入绝望,最后选择了跪倒在那庞然大物面前。 “请……”他看着逐渐靠近抬起手掌的巨人涌下眼泪,在极度恐惧中发出气声:“别杀我……” 而那座机甲抬起的右手掌心也正正对准了光悬驰道上人群最多的两艘军用陆行舰。 随着掌心能源弹光芒聚集的愈发璀璨而不可逼视,所有人几乎都在那瞬间对自己下达了死刑。 而就在那一霎那间。 有什么如奔雷从地面窜起,在沉闷的前奏后越向高空,在抵达应有高度的瞬间轰然炸裂,化作再璀璨不过的一场白日焰火。 一个巨大的t形烟花。 人群惊恐或含泪的瞳孔映照出烟花炸开的形状,但在他们的无知无觉之中,空中残余的陆行舰仿若看到了最后的希望,在骤然朝烟花放出的地方俯冲过去。 就在机甲被吸引注意力的那几秒钟间,原本盘踞在地面上伺机而动的一艘陆行舰倏然腾起,朝着它的左脚踝奔去。 悬空的舱门在那瞬间伸出一个还有些颤抖的手,伴着舱内的一声令下,那只手上举着的烟花随即被引燃。这次不再是如先前一般的阵型指示,而是行至半空就瞬间爆发的一声喝令。 “干得漂亮!” 主控室的艾尔背后还躺着早已没了声息的驾驶员。而辅助位上的傅荣淮在拼命地替他调整着视野和侧方舱位图。在舱门口的潘西扣紧安全绳以后,艾尔操纵着那艘残破的陆行舰如鹰隼一般直撞了过去,而冲至半空的那些陆行舰都不约而同的朝着机甲的半身平面射击。 那瞬间能源射线的光阻隔了机甲所有的视线,驾驶室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经过处理后的一片白光。正当那人极为不耐的“啧”了一声,抬手打算一把将这些陆行舰拍落的时候,机体突然传来了一阵警报声。 第172章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舱体内部随即也跟着一阵地动山摇。巍然的机甲在那瞬间踉跄了一下,而后直向前方歪倒,随即半空中似乎又炸响了一声烟花,原本悬停半空的所有陆行舰令至即行,迅速后撤至安全区域。 撞倒了又一栋建筑物后勉强撑地立起的机甲瞬间回看,在显示髓液传输停滞的左脚处,一艘陆行舰悬停在距地面不足十米处。 那艘陆行舰的所有能源大概都集中到了左侧翼,原本射线喷口现在聚起了一柄利刃——对方正是用这个切断了它左脚输送脉络。 但兴许是因为能源即将耗尽的缘故,这一切只是切毁了输送脉络,而并没有直接摧毁关节处的控制中枢。 艾尔看着对方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自己这里,默然无语地敲了下操作台,示意傅荣淮开始。辅助位上的傅荣淮点了点头,随即神情肃穆地推开了语音外放系统。 后座的潘西默默把声音调至最大。 在一阵刺耳的吱扭声中,傅荣淮目视前方那座机甲的双眼,而后用尽浑身力气,极近挑衅之能事地大喊出声: “你过来啊!!!!” 第077章 逢生 就连艾尔自己也不大清楚, 他是怎么从“趁机逃跑”跨到开着艘匡瓢陆行舰和一艘机甲对战这一步的。 兴许是面前的惨状过分地刺激了他的神经,也许是出于人性和无用责任感的作祟让他生出了一种不得不为的使命感。等到察觉的时候,他就已经蹿上了面前那艘陆行舰, 重启后朝着机甲飞了过去。 地上虽然一片混乱,但中间也不乏联盟军在空中穿梭反击。然而不到片刻,艾尔就从他们的进攻中看出了混沌无章法,只消一试他便察觉到了——整个通讯系统都被切断了。 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 可见设计的两方都是狠得下心的成大事者。 他在看到当下惨状后,和李登殊一样用了不久就想通了维特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可令艾尔最感到震动的是,他竟然真的能狠心到把军部的这些人作为钓饵, 引胡里当斯上钩。 要知道,艾略特自己身为东南军区的主将,且作为另一方的策应者, 在布防的时候势必会先就西南军区和北部军区的两方人安置,毕竟那是无论如何都会形成掣肘的势力, 越早被消耗便对于他们掌控局势越有力,所以这些人一定会在最前面作为第一批牺牲者。 但是正因如此,维特更该清楚剩下两大军区对他的分量,即便再怕消息走漏, 也该有所防备,为自己留下底牌。 可当下的情势完全并不是像应有的走势那样。 因为通讯中枢的彻底切断,不仅高空和陆地之间彻底断联, 甚至陆行舰之间也彼此沦为孤岛。没有指挥、没有战术, 他们完全成了散兵游勇,靠着最后那点忠诚和热血去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个庞然大物。 艾尔不是没有见过弄权争斗中的勾心斗角阳谋阴谋, 只不过就当下而言,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恶劣了。 人心被玩弄之后,性命又被玩弄,那到底对这些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可以被珍视的? 拜托了,艾尔看着上空那些始终没有退缩过一次次俯冲击向那座机甲的陆行舰。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那些人,”艾尔推开控制器,咬牙切齿地操控着陆行舰旋起俯冲而去:“根本不配你们为之付出生命啊!” * 在机甲的注意力被转移走后,光悬驰道上的人们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些。这个当头不乏有好事者去围观下层战况,发觉机甲已经摔倒且被合围,终于浮现逃出生天的侥幸。 然而他们还没有轻松一会儿,高空中的整个光悬驰道突然以一个不正常的幅度抖动了起来。原本站立在光悬驰道上的人群纷纷摔倒在地,在这一波震动过去后,人群中当即有人喊道: “在场所有人,按照原有位次回到陆行舰上!!” 霍路德借靠着侧边的陆行舰撑起身子道:“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 虽然并没有知晓计划的全盘,但光从和安斯艾尔几次交谈中,霍路德就大概猜明白了联盟当下的局面。但他原本想来任由军部和法政院再怎么争,他们监察会总可以作为需要被争取的第三方存在,便是火再大也烧不到自己这边—— 然而当那座机甲出现的时候,霍路德猛然发现自己错了。 原本为了多一重保障,他已经和被分派到路面的弗兰约好了暗号,等到时候他们就会见机行事。而当下这个状况,显然法政院完全没有按照套路出牌,他们和地面失去联络,空中凡是有作战机能的陆行舰全部投入战斗。也就是说,这个危险逼近的当口。 霍路德环视了一圈,发现剩下除了参与观礼的联盟民众之外,联盟官方留下的大部分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虽然这么说有些让人五味陈杂,不过其中他们监察会的占了大多数。因为刚才机甲逼近过快,军部的人几乎全部投入应战。而法政院的那群孙子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 连维特元帅和艾略特都已经不知所踪。 等等……现在这个一边倒的局势,元帅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借势给…… 霍路德在瞬间心沉到了最底: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再没有更糟糕的状况了。 不过到底还是要先顾虑当下。 第173章 在霍路德出声之后,原本混乱的人群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在场监察会的人也跟着他开始引导人群回到陆行舰上。霍路德在人群中奔走着,当终于把人们都疏导进去时,他转头喊道:“让驾驶员准备,脱离光悬驰道后转移到安全场所……” 不过随即他发现了最严重的一件事情。 过来把事情告诉他的人根本不敢放大声音,唯恐被人群听到后又引发新一轮的恐慌。他俯在霍路德耳边说明情况后,随即抿紧了嘴唇:“霍路德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霍路德还没有从他先前的话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两侧的陆行舰,眸中满是震动。 是的,他早该想到的。 像这种盛会上和光悬驰道嵌合接轨的大型陆行舰,往往只是由军部的驾驶专员开至地点停靠,充当一个看台座椅一样的功效。而后续无论是人员安置和来回接送都是通过小型陆行舰完成的……而通讯中断的当下军部所有人都已经离开这里,也就是说。 他们根本没有能开着陆行舰离开高空的驾驶员。 霍路德忽略身后人的呼声,急匆匆冲至光悬驰道边缘,向下看着那座咫尺近的机甲。剩余的陆行舰都已经投入战斗,在军用烟火的统调下展开攻击。但那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即便再怎么样,陆行舰和机甲的战斗力和威胁度都不在同一个量级。他们必须要早点离开这里,才能够给那些人争取来后退的余地,为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可是现在他们根本做不到。 霍路德往回看了一眼,此刻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只能勉力冲大家笑了一下。沃纳原本依照指示和监察会的人都坐回了位置上,此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起身下行,重新落到光悬驰道之上,走到了霍路德身边。 没有待父亲问话,霍路德先道:“父亲。” “我们可能救不下所有人。” 陆行舰的驾驶从来都是只有军部出身的人才能掌握的技术,虽然对联盟军部来说,这是一项再基础不过的技能,但在其背后象征的兵权威压之下,其本身就具有极高的门槛。 所以在联盟之中,很难找出军部人员外掌握了陆行舰驾驶技术的人。普通的商用或民用航行可以完全按照预设系统执照前行,而当下的情况完全不适用。他们需要载着上万人离开这里,避开那座机甲神出鬼没的攻击且安全着陆。在这个情况下如果采用预设飞行,那纯粹是送死。 但霍路德是为数不多的例外。出身于中盟军校的他,尽管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进入军部,而是留在监察会做了个无关紧要的外交官。但是他当年在军校期间成绩不俗,即便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接触过陆行舰,但毕竟这种技能一旦学会了就烙印在骨子里,像呼吸一样无法忘记。 但他只能开走一辆陆行舰。 霍路德看了看自己有些发汗的掌心:要他开着陆行舰先送第一批人抵达安全地带,而又幸运的没有被击落就顺利返航接走第二批人,这可能性几乎是零。 下面的人拖不了多久,而在这中途只要下面的机甲能起身,剩下那艘陆行舰上的人就是明明白白的靶子。 他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救下有限的人。 可是这中间又该如何做出取舍,被留下的人势必不会那么轻易就接受牺牲,陆行舰的承载量毕竟有限,一旦这件事情说明,那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恐慌,而后引发一场争夺。 生死之争,又哪能有那么多推让。甚至有可能他们会直接因此一艘陆行舰都无法离开。 霍路德心乱如麻,但其中所有却又无法言说。他在这个当口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还好羽泽没有和他一起过来。 还好温羽泽从不跟他一起出席这样的活动,才没有陷入危险之中。 还好羽泽…… 沉思间,突然间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霍路德抬头看过去,沃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留下来。” 霍路德在那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但他的反对和拒绝还没来得及表达,沃纳压在他肩头的力道重了一些,不容反驳道:“准备出发。” “父亲!”霍路德在他松手转身的瞬间追了上去:“不能这样!现在这个局面需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如果……出了事的话,那接下来联盟要怎样——!” “儿子,”沃纳回头冲他笑了一下:“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所以该有舞台给你们发挥。哦不过我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不要小看了维特……他哪有那么容易输。” “放轻松点,”沃纳避开霍路德的眼神:“说不定你开快一些——我们一会就又再见了。” 霍路德满心拒绝,无比想驳回沃纳的话,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可奈何。如果说必须有人在这里带领着一部分人做出牺牲的话,那么没有人会比沃纳更为合适,更有资格。 但那样的话——! 霍路德咬紧牙关,疾步上前:“父亲——!” 但就在他前行的一瞬间,身后有一个极其轻薄的力搭在了他的肩头。霍路德猛然回过头去,看清是吉安尼的瞬间道:“等一下。” 他正要继续向前,只听吉安尼轻声道:“我可以驾驶陆行舰。” 这一句话在霍路德听来宛若天籁,他刚喜不自胜地回过头去,但是那股狂喜在看清吉安尼单薄身姿的同时又化作几分狐疑:“吉安尼,你真的……?” 第174章 吉安尼失色的脸颊上此刻因为笑浮现出一点微末的红,然而那抹笑意瞬间消逝。她似乎垂眼看了下那座机甲,神情就变得说不上悲伤还是恍惚:“是啊……你知道的。” “有人……曾经教过我。” * 艾尔在下面连同余下的陆行舰和那机甲缠斗许久,终于看到了顶上那两艘陆行舰开始脱轨启航。 这让舰内余下能源量只余百分之三十的艾尔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紧绷神经关注着能源条的傅荣淮在察觉到了这一点后从正襟危坐的状态中解脱,径直仰瘫在座靠上:“终于解脱了……” 他们的陆行舰因为侧翼受损,所以飞行高度一直受限,一直以来只能像窜地猴一样仰仗着上空的陆行舰周旋再伺机攻击。潘西原本一直提心吊胆怕哪一下被那机甲直接踩扁,好在这会儿终于挨到了尽头。 他把那枚撤退口令的烟火攥在手里,直攥出了半手汗。而中控室里艾尔旋腾着四下攻击它的各个控制中枢,着意看着顶上那两艘大型运载舰开始悬升。 但就在这个当口,一直被他们围攻拖延着的机甲却突然有了异动。原本因为左脚踝处控制中枢被攻击而倒地的它猛然起身,在抬手横扫荡开那些陆行舰攻击后撑地,抬脚做了个极为漂亮的后旋踢。 那一踢的目的并不是那艘陆行舰,而是光悬驰道。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艾尔叫了声“糟了”,而后几乎是瞬间将推进杆推到了最底,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受力点的地方冲过去——无论如何,他得挡下这一击。 否则不仅前功尽弃,上面那两艘陆行舰上的人也绝无生路可言。 傅荣淮和潘西因为猛然的冲力不约而同地向后仰翻,电光火石间傅荣淮察觉了艾尔的意图,当即大吼道:“安斯艾尔你疯了!你打算不要命去挡这一下么?!” “用剩下的能源再攻击它的脚踝……!”艾尔根本无暇再说明其他:“至少可以挡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直接破坏掉控制中枢。” “挡下之后我们要怎么办?!”傅荣淮问道:“那到底是联盟的人,你用得着这么不要命地去帮他们么?!” 艾尔把能源转输比率调至最大:“相信我!!” 那瞬间他们陆行舰周侧的能源聚成平面,向四周环射开。好在这次不像上次被李登殊舰队围攻那一次,艾尔没再用舰身旋转来推进,也饶了傅荣淮和潘西一桩罪受。不过在当下他们也只能看着艾尔将手下高速运转下的能源射线化作无往不利的利器,以整艘陆行舰为锋刃径直逼向机甲。 在交锋那一刹那。 只听一声毁天灭地的巨响,他们面前的机甲整个消失了。 见证这不可思议一刻的傅荣淮和潘西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明白发生了什么后当即发出了一声欢呼。而艾尔在发觉的瞬间当即收手撤回了能源射线,整艘陆行舰悬停在了半空中。 这次就连高处那两艘大型陆行舰上,也传来了绝处逢生般的欢呼和感喟。 再逐渐落灭下去的灰尘中,一座机甲收回了手,巍然立在他们陆行舰附近。尘埃无妨机身光彩之夺目,青色的机甲前臂上的图腾在明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象征联盟的苍银白鹿。 远处那座机甲整个被打翻,半身都沉进了长汀江中。它前胸留下量子炮灼伤的瘢痕,在整个机体上格外明显。 甫一出手便扭转了战局,让原本因为各种事情已经坠入谷底的联盟士气登时提升了起来。艾尔禁不住笑出了声,冲围观面前那座机甲的傅荣淮和潘西介绍道:“看,这才是联盟这些年来军旅生涯的绝杀武器,服役于联盟西南军区的头号机甲,游天‘灵鹫’。” 刚打翻了自己冒牌货的灵鹫似有所觉,在这个当口恰巧朝他们看了一眼。艾尔登时觉得灵鹫虽然一身硬梆梆的铁板子铸就,也随了当任驾驶者的眉清目秀。小王子有点骄傲又有点得意,最后干脆不客气地直接开了口: “它的现任驾驶者,是联盟西南军区主指挥使,李登殊。” 艾尔托腮撑在控制台边缘仰面看着灵鹫,忍不住笑道:“你们刚刚见过的,我的未婚夫。” 第078章 伏蛇 天空中飞过几只鹭鸟。 如果忽略掉远处的硝烟和尘埃的话, 这原本该是顶顶好的一天。层叠的烟尘之后半身陷入江中的机甲撑起身来,它前胸被灼出的瘢痕显出一种锈似的铁红,边缘焦黑之余又有点突兀黄露出。 而在它拖出长长痕迹的另一端, 那座象征联盟军部所有骄傲的灵鹫淡然而立。 从灵鹫出场开始,这场对决的情势似乎就开始朝一边倒去,没有留下半分悬念。 而在他们对峙现场的另一边,在所有人都没有功夫顾及到的军部大楼顶, 一群人正从这里将远处的战局尽收眼底。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 光悬驰道上消失的元帅和上将此刻都身处这里,微妙的战局正中,却又实打实没被双方波及到的地方,顶上甚至时不时有陆行舰飞过, 不过他们自然全没有空隙把注意力放在这里。 从中途就被人挟持过来的维特现在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与往常唯一不同的就是四周多了一排枪口对准他,严防他的一举一动。而相比之下艾略特显然自由得多, 他站在墙边,透过巨扇的玻璃墙看着外面已经不再焦灼的战局。 第175章 “感觉怎么样?” 被人一把搭上肩膀后, 艾略特不着痕迹地侧开了点身,仿若无所谓道:“……没什么。” 实则不需要他通过话语来做任何补充,光是从他的神情和肢体动作中就已经能全盘看出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原本一惯懒散浪荡的人被逼到这样的地步,艾略特已经全然没有余力去用那副无谓姿态作任何伪装了。 偏偏是看他这个样子, 让凯恩斯觉得异常有趣。对方笑意更深往前走了几步,有意无意地故作惊讶点评了几句战况,见艾略特脸色更差后便愈发踩准了他的立场。 “艾略特上将, ”凯恩斯撑在一边道:“看到了吧, 你该庆幸,此刻在‘伏蛇’之上的人不是你。” 所有人都未曾知道的灵鹫仿制品的名字, 早在一开始便被胡里当斯定为了伏蛇。原本艾略特不太理解他们的恶趣味,在对方特意告知自己这个名字时还觉得有几分别扭。对标灵鹫的仿冒品用了伏蛇这样的名字,见不得光的感觉之余又多了重势必会被灵鹫压制的意味。但他立场一贯游离,所以对此也从来多了重看好戏的恶劣心态。 但他也曾经无数次拷问过自己,如果真的能驾驶和灵鹫相差无几的伏蛇的话,他真的能战胜灵鹫么——这点念头无关他一直深受折磨的立场问题,而是一种从军校时期就压抑在心中的隐秘。 早在他们还在学校时,排除帝国外,那些联盟学生各自所长都已在课业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缇娜作为女性alpha,却在单体格斗上打出了前所未有的成绩。而格林作为莫里安的儿子,始终在枪械训练中名列前茅。 那时候他虽然表面一惯吊儿郎当一副很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样子,私下却一直格外努力。也正是如此,避开了联盟新秀中那姣姣两者的锋芒,他专攻星舰驾驶,而后如愿以偿参与了机甲训练进修,并坐稳了课业第一的宝座。 不管私下多么刻苦,他面上始终表现得懒懒散散,而在训练当中又格外的游刃有余。也正因此,当时身为元帅的石正荣也对他们几人有所耳闻,几次见面时都不吝以天才之名夸赞艾略特,不坠其父之名。 他那时候已经计算好了,只要能以这样的成绩保持到毕业,他就一定能够顺利进入军部,甚至能成为元帅直属亲卫跟在他身边接受培养——那个时候,他从没有想过,不过半年后会有一人猝然出手,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实际上李登殊和格林的摩擦他早已知道,弗兰还懵傻着不知道缘由,但他早已从种种迹象中猜出两人的关系,而缇娜的做法也更让他明白了自己该如何做。于是他们虽然和李登殊一起长大,到了那时候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原本一直为李登殊有些惋惜,只觉得他这样内敛不外放的性格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实在会受委屈,其间还几次暗示他可以帮他转院的消息。李登殊自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但却也始终对此没有表现出意向,他也就此作罢。 然而到了毕业前夕那场学院祭上,他那个一惯低调不愿与人接触的朋友却就此爆发了。 那原本是格林再平常不过的一次挑衅,照他的理解,那时候对李登殊来说,这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一般的程度。然而就是那天,格林又一次把他所有的东西扔下楼,而他和弗兰犹如以往般帮忙去收捡,路上在替他打抱不平。发出那些无关痛痒的牢骚时,这一切已经老生常谈到艾略特自己都觉得他们有些虚伪的程度。 而当李登殊默不吭声抱着自己的东西上楼,格林却守株待兔似地等在了楼道口。那时候大概格林内心也是十分自卑的,不然不会因为李登殊区区私生子的身份大动干戈、亲自上场到这个地步。不知道为什么,那次来围观的人数众多。混杂在看热闹人群中的不光有联盟的学生,还夹着帝国的制服。最惹眼的就是那个帝国小王子,和他的几个朋友撑在窗户口,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似有点不悦,更带些嘲讽。 安斯艾尔那样的漂亮脸蛋实在不适合做出这样的表情,不过想到这位近乎百分百的alpha分化率,这样的攻击性姿态似乎又情有可原。 艾略特只觉得自己脑子一通乱想,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拿捏起一个朋友该要有的样子去替李登殊出头。实则艾略特的处境那时也是十分尴尬,在失去父亲且家族失势后,他所能依仗的就只有母亲一方的奥斯本家。可他的外孙身份又和弗兰有明显差距。这种情况下,再对比作为莫里安的亲身儿子的格林,两方的分量掂量起来可想而知。 但他和弗兰和李登殊的发小关系全校皆知,这时候他必须要替对方出头。 这几重加压下,艾略特开始觉得自己和李登殊也有几分同病相怜,毕竟他这个外孙身份除了光明正大点外,待遇和处境也没好过前元帅的私生子多少。艾略特心里默叹一口气,思考着该怎么对付格林,才能既不会让对方的火气转嫁到自己身上,又能堵住悠悠众口,不让奥斯本家摊上不义之名。 思索间艾略特向前走了几步,放下手中东西的同时已经做好冲格林摆出惯有态度的准备。首先开头一定要有足够的气势,向所有人表明态度,但又不能让格林觉得太过不适…… 他正想着,身后突然“嗵”的一响,他隐约一惊的同时,连带着楼梯上下瓮瓮的私语声都被镇压了下去。 第176章 他看着李登殊面沉如水越过自己,觉得不妙便要伸手去拉住他:“喂!登殊……” 然而李登殊已经开了口。 “格林·亚德。”那时候少年的音色尚青稚,眼神也远不到现在这样什么都浓沉于眼底滴水不漏的程度。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且剔透,正因此其中强压着的怒和孤愤才这样明显。 艾略特直觉要糟,因为不光格林原本沾着冷笑的眼睛开始冒出火气,就连后面那个一惯懒得管闲事的帝国小王子也开始明显变得饶有兴趣。 “你敢跟我一较高下么?” 李登殊冷着眉眼盯向格林,每个字吐得都短促有力。艾略特眼看着格林的火气已经被撩到最大,几乎下一秒就要冲李登殊动手,他忙想开口,替两方把这事儿揭过—— 没想到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出面了。 帝国那位安斯艾尔撑坐在窗台边上,吹了个口哨后便开始给格林添火:“这是下战书了么,怎么格林,犹豫这么长时间,你不是害怕了吧?” 他话虽然带笑说出,但是却实打实踩人痛处。格林自诩联盟新贵中再无二者的代表人物,自然不会让帝国在旁边看了笑话。于是他黑着脸啐了声:“笑话。” 艾略特心里一咯噔,后面就全无余地。格林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应了战,自然没有再多为难李登殊让自己落一下乘的打算。 那时候艾略特虽然面上不能说什么,但他实际上对李登殊的行为十分不解——毕竟他以后想要在联盟中出人头地,势必要依仗莫里安的势力,而格林作为莫里安的儿子,是李登殊这种私生子绝对无法超越的存在。而他现在却要彻底和格林撕破脸,那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指望莫里安哪天突然猪油蒙了心转去扶持他这个私生子么? 这实在让片刻前还觉得与他同病相怜的艾略特感到困惑。 而到了后来,李登殊在学院祭上驾驶着机甲和格林一战,却以绝对劣势将对方反杀。艾略特当时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动,虽然面上那场的战败者是格林,但是当他注意到不苟言笑的石正荣元帅眼底流出的欣赏之时,艾略特突然觉得有些失重。 虽然输在他手下的是格林,但那个时候相比格林的受挫,艾略特直觉自己在军校中铺垫多年的机甲驾驶的优势被他最后那一招给彻底冲淡了。艾略特忍不住开始自我代入,如果换做场上和李登殊对战的是他的话,自己又会如何呢? 然后他有些惶恐的发现,他的下意识反应并不是去想自己的赢面有多大,而是害怕自己会输。 原本内敛孤僻,始终被格林针对却又从来不露火,甚至让艾略特觉得有些懦弱的李登殊,实际上是这样一个隐忍不发懂得藏锋的人,这让艾略特大为震动的同时又有几分后怕。而后来窃国之乱爆发,李登殊又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大放异彩……一路走到今天这一步,继任元帅之位也是实至名归。 但是无论如何,艾略特内心是有几分不甘的。 尽管让他做出这些选择当中,基于名利的因素已经可以说是放到了最小。但是当胡里当斯拿出元帅之位进行引诱时,他还是有了几分动摇。而动摇之余的空荡,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填补的地方。 尽管当年登上竞技场的驾驶机甲对战的是李登殊和格林,但结束之后两人退场,艾略特自己却被永远留在了一个未知的谜题前,至今为止都饱受苦恼。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会赢么? 艾略特全然从旁边凯恩斯喋喋不休的讽刺挖苦或富含深意的试探中脱离了出来,只专注地看着灵鹫和伏蛇。一直以来胡里当斯为了拉拢他自然是不吝夸奖,但是他哪怕已经明确背叛了军部,只手握几年前那点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小恩情的话,显然这点背叛对他们而言毫无力度。所以为了更牢靠地握住他这枚棋子,一方面他们明里暗里会留下些艾略特背叛的实据用以要挟,另一方面又由凯恩斯担个恶人,时刻敲打拈酸着,不放过任何一丝让他萌生出对军部的憎恶和嫉恨的机会。 但是这样他们也仍然不放心,即便推他做军部傀儡也始终觉得有隐患。所以背藏了一手火力,既想要东南战区的兵力,又想要培植出自己的势力……伏蛇在这个境遇下被胡里当斯鼓捣了出来,其间的各种弯绕算计和防备,艾略特自己都替他们觉得累。 法政院敌视军部,深感那边是一块铁板折腾不散。但到现在似乎如愿把军部搞成一团乱麻,却又对自己捏在手里的这个人放不下心,总怕艾略特临阵反水。所以到最后伏蛇不敢交给他,塞了个不知道哪来的生手,却又担心自己心生不满,故而又让凯恩斯过来一通阴阳怪气,故布迷阵的同时又旁敲侧击探问他的态度。 ……真是有够麻烦。 凯恩斯在他旁边一通演讲,到最后艾略特却表现得兴致缺缺。凯恩斯心有不满,但此刻外面事态不明,还由不得他表现过多,便转向了另一边的元帅道:“元帅大人,现在觉得怎么样?” 艾略特盯着窗外无动于衷,任由凯恩斯折腾来划明自己的立场。 从一开始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桌边的维特此刻放开了撑在桌上的手,靠陷进座椅的时候屋里登时传来了一阵枪口调转的声音。 “真是再优厚不过的待遇,”维特无视一圈指向他的枪口道:“让我疑心是不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第177章 相对比周围荷枪实弹的围狙,维特表现得却格外从容,甚至还有闲情和凯恩斯开玩笑。凯恩斯定了定神,但看他这样子到底有些不安,索性开口刺他一刺:“想来元帅还觉得游刃有余,毕竟灵鹫既然出现,那李上将势必已经从牢里逃出来了。而缇娜上将自然也不会落后,元帅不妨猜猜。” 凯恩斯笑着弯了身道:“她找到这儿来,还需要多久呢?” 维特极为轻描淡写道:“想来快了吧,缇娜一惯风风火火的,从小就这样子……这点,艾略特。你不是更清楚么?” 被点到名字的艾略特微微转回了头,但最后也没看维特一眼,只轻声道:“十分钟前就已经突破了封锁线,再怎么想也该到了。” 凯恩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刚想再添几把火让这两人彻底撕破脸,却听元帅“噢”了一声,随即状若无意道:“原本在想为什么胡里当斯放着你不用,让个无名小卒去开机甲。现在看来还是他有准备,毕竟你走了,谁来拦住缇娜呢?” 这句话正说到了凯恩斯命门上。 他原本来回试探就是想知道艾略特对此是否心有不满,但到底迂回惯了,到这个时候也不适应打直球。不过如果维特这么挑拨的一问反而让他安了心,毕竟这位元帅大人一直这么沉得住气,让他心有疑虑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招未出。 凯恩斯一笑,随口给艾略特戴上一个高顶帽子:“元帅难道不奇怪么?现在两位上将都已经出来,灵鹫又径直压制了伏蛇,明显元帅更占上风……” 他话有未尽,想让维特接口问出为何他们依然如此游刃有余,半点没有他想象中坐卧不安的样子来。然而元帅只是嘴角噙笑,一脸你随便放,我酌情听的样子。到最后凯恩斯忍不住绷了脸,压住气指向外面那蹒跚而起的机甲:“元帅可以好好看看伏蛇。” “看了,”维特很是悠闲地靠在椅肘上,把顶上碍住他视线的枪口往边上拨了拨:“抄作业抄得不错,还明白改改颜色和名字。” 凯恩斯半点不恼,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自然,不过赝品始终是赝品。”他转而朝外面走了几步,看着此刻完全陷入困局、被灵鹫压制的伏蛇,一反常态地很兴奋:“你看,伏蛇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他的一通表现完全达到了想要的效果,不但维特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嘴角的弧度沉了下去,一直默不作声的艾略特也开始面色不佳。 凯恩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扭头冲维特道:“元帅,赝品到底是赝品,论单打独斗,伏蛇无论如何也不会赢过灵鹫。” “可是如果这个赝品,”凯恩斯撑在桌前笑得极为挑衅:“有一堆呢?” 维特的脸色结结实实黑了下去,抿唇不置一词,但明显有些焦躁了起来。凯恩斯目的达成,颇为得意地起了身,刚一转头就听艾略特凝重道:“来了。” 凯恩斯闻言下意识避开了门边,很是警惕地看向那里。不过凝定了三秒后那里毫无动静,当即狐疑地看向艾略特。 艾略特倒很是平静,察觉到他目光也并未回头,难得那么语气清淡道:“不是那里。” 那是哪里?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只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玻璃破碎声。在凯恩斯看不到的地方,缇娜从陆行舰舱口一跃而下,击碎了墙面后就地一滚直冲了进来。 不过她滚落的方向极为讲究。 缇娜在一片厚重的玻璃茬中半跪在地,单膝压制中脸上挂彩的凯恩斯,在对方脸色发白青筋暴起时的杀人目光中也浑然无惧,也根本无视了后面的一排枪口。 她定定的看着艾略特,半响后朝维特看过去道:“我来晚了。” 维特不以为意地一笑。而缇娜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人拿枪对准了她的额心。 “不要动哦,姐姐。”艾略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道:“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开枪。” 缇娜抬眼看向他,眉目中含着一丝讥诮,似乎浑然不当回事:“你大可以试一试。” 她刚欲起身,艾略特径直开了一枪。 近在咫尺的枪响让她整个左耳陷入巨大的蜂鸣中,热流从耳边淌落下,直滴落到下面凯恩斯米白色的风衣上,晕开一束花。凯恩斯显然也没想到艾略特会真的开枪,此刻神情似乎比她还要意外。 刚才是警示,所以他偏开了枪口,只险些崩掉了自己的耳朵。 现在缇娜毫不怀疑了。 如果她再动一下的话,艾略特会真的打掉她的脑袋。 在急速崩裂开的心跳声中,缇娜残存的右耳听力把艾略特的话传达了过来: “姐姐。” 艾略特的话中似有苦闷和疑虑,但是语调和神情上却全无丝毫动摇,他慢慢半蹲下身,毫不放松扣紧扳机的手指时和面色沉凝的缇娜对视: “你说,如果我们真的动手的话,谁会赢呢?” 第079章 拆分 血水沿着耳廓潺潺流下, 暖和热的间余带着火辣的痛感,和微末的痒意。 由于缇娜受伤失血,沾着浓浓血腥气的信息素味道开始在半封闭的房间中扩散开来。而且或许和她始终压抑着的情绪有关, 即便外面的风混着硝烟的味道不断涌入,房间内部信息素的浓度也在不断地上升。 这让原本就已经被压迫住胸颈的凯恩斯更加不适。 第178章 在理政大臣无法压抑的撕裂般的咳嗽声中,缇娜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先是看了眼面前的枪口, 而后转去盯着艾略特:“为什么?” 这打哑谜一样的追问方式让在场很多人心底一紧。又开始忍不住猜测当中还有什么样的隐秘在。而艾略特似乎思考了一下, 而后又用和以往无二的轻佻语气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已经知道了。” 艾略特脸上浮现出笑意,然而那笑溶进他那双原本总是多情的眼睛里,却化作了和瞳色迥异的浓沉情绪。 缇娜看着他,似乎执着地寻求着一个答案。但相比之下艾略特就全然无意在此叙旧, 随口道:“想知道的话,等这次结束后,我去牢里看你时候会慢慢讲给你, 姐姐。” 凯恩斯的咳嗽声一轮大过一轮,已经喘出一些破风箱的声响。艾略特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垂眼一瞥, 而后不咸不淡冲缇娜道:“现在,能从我的主顾身上起来了么?” 缇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把一股怒意强沉了下去。随着艾略特的眼神示意,她慢慢抬开了膝盖。凯恩斯在那瞬间终于如蒙大赦, 赤红着双眼抓住艾略特的小腿,而后连滚带翻地起了身来。 艾略特因为他那一拉神情似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而凯恩斯在后面几乎要把嗓子咳出血来, 在一阵干嘶的咳嗽后, 他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下来。 因为刚刚那一枪,凯恩斯终于有了点艾略特站在自己一方的实感。他撑在后面眼神在艾略特和缇娜中间飘移了几个来回, 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艾略特腰侧的另一把配枪之上。 艾略特紧盯着缇娜,没空再管凯恩斯太多,只想让这个祸事佬赶快把他们该有的计划推行下去——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总归快把这一切结束吧。抱定着这样的想法,艾略特开口道:“凯恩斯……” 然而他话刚开口,就见对面缇娜眉梢微微一挑。艾略特眼皮一跳,就察觉到凯恩斯凑过来一把拔出来他的配枪。 “你干什么!” “事已至此,”凯恩斯抽出枪后双手齐举对准了缇娜,他的枪口不由自主地发抖,因为充血而发红的双眼带着报复的意味和狠戾情绪道:“还犹豫什么,干脆就直接杀了她!” 凯恩斯突然生出的这份大胆不知道是生死一线间的刺激,还是见了血后被激出的癫狂。但不得不说,他这贸然一动,极大程度上分散了艾略特的注意力。 尽管只有一瞬。 安静保持蹲姿的缇娜一直都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他们身上,便绝无可能错过艾略特这一瞬间的动摇。错神的瞬间艾略特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这漏洞已经足够大。 他只偏移了一下眼神,下一秒缇娜撑地旋身径直一脚重踹上了他的下巴! 拿着枪的凯恩斯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那类似于骨骼碎裂的声响极大地挑战了他的承受能力。而下一秒腿风旋至,凯恩斯只觉得脖子一紧,就直接被那股猛力一着勾趴在地。天旋地转中他被缇娜用膝弯锁紧了脖子,而后结结实实正脸着地。 剧痛中凯恩斯又感觉到了热辣的割裂感。在这突如其来的骚乱中,夹杂着近在咫尺的一声枪响,在那之后整个房间里又归复寂静,涌进的风中只能听到远处的枪弹声,和同处一室的众人粗浅不一的呼吸。 还有一个人痛苦的抽噎。 摸索到满地碎玻璃渣时凯恩斯早意识到自己脸上痛楚的来源,此时被闷在地上,禁不住断续发出着凄惨的哀叫。缇娜缩紧腿弯死死压住了他,一时凯恩斯的喉咙里就只剩下嘶嘶抽气的声息。 而另一边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记的艾略特,则顺势受身靠到门边重新撑起身。好在他并不算毫无防备,此刻也将枪口对准了缇娜。 而与此同时,缇娜从凯恩斯手里缴下的枪,也指向了他。 艾略特满头冷汗涔涔落下,此时一言不发,只能心底痛骂凯恩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万遍。他看着缇娜膝下含糊哀嚎着的凯恩斯,目光转向维特那一面。 联盟元帅座后的天花板连同墙上溅起了一道极鲜艳的血花,从艾略特这里可以看到倒下那个人的半截身子,正是他的那位副官。此时此刻联盟的元帅正慢条斯理拿一张雪白的帕子擦着从那人手中夺下的枪,枪口迸溅上的血渍粘在白帕上,被顿了片刻的维特扔开,成了元帅桌头搓揉不开的一丁蚊子血。 他表现得有多平静,剩下那几个人就有多震动。想也知道,维特趁着他走神的瞬间和缇娜同时出了手,径直对着正后方的人错手开枪,除去了在他和胡里当斯联络当中起重要作用的副官——也完成了对在场所有人精神上的绝杀。 尽管维特在他们面前杀了自己的同僚或上级,这些来自东南军区的人依旧无法对元帅动手,哪怕是简单的开枪威慑也做不到。 对联盟的忠诚和对维特的憧憬和敬畏,大概是烙印在他们这批军人心中的绝对信仰,这是永远都无法违逆的存在。 身为局外人的胡里当斯他们从来无法理解这一点,策反中最具效力的共情都施展在他这名主将身上。他们从中看到了东南军区在军部当中的相对势弱与治军融洽,更通过种种手段笃定了他们对主将的追随和爱戴。但却全然没有参悟透,这些追随和爱戴之后,军部本身的象征又该是怎么样的存在。 第179章 胡里当斯输了。 艾略特的手指有些轻微的痉挛,这让对面缇娜的眼神愈冷,跟着无限戒备。维特再不理会指向他的那些颤抖的枪口——毕竟相比再对他开枪,这些人还是举枪自杀更来得轻松一些。 他将枪放在桌上,带着浮于表面的笑意慢慢道:“艾略特,现在嵌在你和胡里当斯之间的卡扣已经被我拆掉了。不如好好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无视了在场身属法政院的凯恩斯,相当于维特间接默认了他的死亡。那瞬间还在抽疼的凯恩斯噤了声,在缇娜膝下开始拼命地挣扎,间杂着他恐惧的悲鸣声。 缇娜自然没有错过维特话中透露的任何讯息,然而就在她垂眼瞥向凯恩斯的瞬间,有人比她先一步扣动了扳机。 “嗵”的一响像沉重的闷雷,原本还在挣扎的凯恩斯在那一声后,只轻微地抽搐了两下,而后便没了动静。 粘稠的血在他颈下晕开,而创口破开时溅开的血小部分溅到了缇娜膝头。缇娜定了片刻后起身,随手蹭过脸颊上沾染的血。 艾略特扶墙站起,手底还维持着那个开枪的姿势没有放下。而缇娜看向他的目光此刻也没有先前那么冷硬,毕竟这一枪无异是预示着艾略特将立场转向他们的一种投诚。她的目光里的敌视逐渐消解,此刻眼神中更多偏向于不满,像极了小时候他和弗兰犯错后缇娜训诫两人的模样:“艾略特,现在总可以向我们好好解释一下了吧。” 艾略特没有动。 他有时候觉得造物主真的是无比神奇,就好比缇娜分明是奥斯本家此任的家主,且又由维特一手培植起来,在两个大染缸里泡了这么久,却偏偏是这样纯直的心性。虽然身处混沌,但她却一直以一种非黑即白的方式生存着。不管她外表再严苛冷厉,内心对认定了的东西却从来袒护到不加掩饰。 且坚持至今,都从未更易过。这让他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就好比她会为了掩盖那个秘密而毅然决然地要杀死赛鲁普,后面甚至不惜为保守秘密自毁前途甘领一死。而此刻又只单单因为他杀了凯恩斯这个行为,开始认为自己愿意弃暗投明移心转向维特……甚至现在已经开始为他脱罪筹谋,急忙端起姐姐的架子,打算先元帅一步教训他这个犯了错的弟弟。 “假如我动手罚过了艾略特,那么元帅再怎么心有怨怼也不会更多为难他。” 是这样想的么,缇娜? ……那可是有点单纯的过分了呢,姐姐。 且不说维特会不会如以往一样,看在她动手的份上便对自己小惩大诫一番便揭过。单是刚才维特毫不犹豫杀了自己副官就足以让艾略特明白了。 同样是袒护,缇娜是当真在护短,而维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代价。 这个词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既然如此。 艾略特垂下了眼睛,轻声有些委屈般地叫了声“缇娜”。在对方微微向前一动的时候,艾略特抬眼上前,旋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风从后背涌来,艾略特看着咫尺间缇娜的目光从愠怒到诧异,而后转向不可置信。缇娜摇晃了两下,捂向侧腹的手瞬间被热流濡湿。 枪口的硝烟被塞死在两人之间,血腥之余又拢出一点焦糊味。艾略特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就像你要为了联盟保全那个秘密一样,我也有我要坚持的事情。” 枪明明就在手边,缇娜此刻却怎么也提不起来。明明这些痛苦还在忍受范围之内,她却怎么也做不到对艾略特动手。 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的缇娜眼中的茫然一闪而过,最后几乎是带了股狠戾钳死了艾略特的双臂。然而艾略特枪口微移,又戳进了她的伤口之上。趁缇娜因为剧痛而松懈力量的瞬间,艾略特挣脱了出来。 “让开!缇娜!” 原本缇娜手指间的温度和力道已经开始一起涣散流失。而她背后维特猛然喝出这一声,让她原本几乎要歪倒的身躯又硬生生撑直了起来。艾略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后带着笑向后退了一步,不无恶意道:“真令人感动呢,姐姐。” “明明差点被我杀了,现在却还要替我挡住枪口。”艾略特瞥了眼后面维特不大好的神色,而后面向她轻轻一笑,径直向后面空荡荡的高空仰去,话语似叹息道:“以后别这么蠢了。” 缇娜吼了声:“艾略特!”而后便拼命上前抓去,而风声啸烈间艾略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身后的人忙上来拉住了缇娜,一群人都焦灼的向下看去,从高空掉落的人却已化为一个黑点。 在众人围簇下的缇娜脸色惨白,甚至眼底都浮兀出些血红。而就在她挣扎的当口,有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只那一下,便让缇娜安定了下来。她动了动嘴唇,最终艰难地发出声音道:“元帅……” “快些把伤口处理好吧,缇娜上将。”维特的目光凝沉,看向远方:“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 “接下来,”维特盯着远处轻声道:“还有硬仗要打。” * 舰上剩余能源实在支撑不住他们继续在这里替联盟打游击,艾尔估量了一下,决定趁乱先把傅荣淮和潘西送到安全的地方,随后再视情况决定自己还要不要出手。 不过既然联盟已经出动了灵鹫,那再怎么说,维特也该有所行动了。这样一比对,情势向军部这边倒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想来他也不必再多操那么些闲心。 第180章 这么多天来艾尔终于觉得心头彻底松快了一回,最后瞥了高楼间站着的灵鹫一眼后,他便招呼傅荣淮道:“下面的事就不用我们操心了,准备撤离吧傅老大。” 傅荣淮抑制不住笑意地哼了一声,状似不情愿的给他搓好了侧位图。艾尔便调整推进杆准备脚底抹油。而舱内还趴在窗户口看灵鹫和那个冒牌机甲对峙的潘西意犹未尽:“就这么要走了么,艾尔……啊我还没看够!” “先回去先回去,”傅荣淮半点没诚意地敷衍且激励他:“你努努力,回去我们在第七星也自己造机甲。” 在艾尔忍不住失笑的间歇,潘西轻“嘁”了一声,而后嘟囔道:“家那边的材料和技术哪比得上联盟!你看,就算同样是联盟出手的机甲,法政院那边的冒牌货明显就要劣质很多……只吃了灵鹫一记量子能源炮身上就落了那么大个疤。” 潘西又多看了一眼,感慨道:“再深一点,感觉髓液都要被打出来了。” 艾尔闻言又朝着冒牌机甲看了一眼,此刻他正以略显迟滞的动作和灵鹫过手,不过拆招间劣势尽显,可以说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而那些找到地标的联盟陆行舰更是不遗余力地协助灵鹫围攻它。先前量子能源炮在它前胸上留下的创面和能源炮直径一样大,想来创面的最中心已经被烧灼到了核心技能板块,连用作核心层的赤钢都被烧到裸露了出来。 感慨之余,艾尔过往的知识网络里突然伸出了根勾线,吊起他的一点疑惑。 就算他曾经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机甲的材料设计和深度构造,但驾驶者对于基础板面还是必须要了解的。按理来说用作核心层的赤钢作为最关键的部分,外面势必要进行液态覆膜处理,从而保障机甲即便部分损伤但整体机能的始终效行。 但胡里当斯搞得这些冒牌货已经粗制滥造到这个地步了么,当时他在货舱里看到的组件质感和保养都做的不错,怎么这些东西精密组装起来却连最基本的液态覆膜都给漏下了? ……等等,不太可能。 艾尔隐隐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关窍,他又回想了一边当时货舱内的情况,便更觉蹊跷。在明知灵鹫的厉害,对手更是在联盟中战力极具优势的军部这一情况下,胡里当斯会这么不谨慎地把所有都押宝到这么一个粗陋的冒牌货上么?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 高空的明光斜过城区中心破裂损伤的楼梯,朝着半空中游走着的陆行舰倾泻而下。艾尔观察着四周环境的同时,脑中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而那股从察觉到这丝异常开始便浮起的惴惴不安定感,在他们绕过一栋歪斜的大楼,和又一个庞然大物狭路相逢的时候,彻底落实。 在潘西和傅荣淮倒抽气的声音中,艾尔脑中那根弦“啪”地绷断了。他看着那个和冒牌货别无二致的东西隐蔽在中心区灵鹫的视野外缓缓朝那边靠近,瞬间了悟了一切。 粗制,也就是说。 艾尔看着对面机甲默然靠近时朝他们抬起的手掌,掌心的量子炮明灭阵聚,将周围所有的炽烈化作手中的一团光雾。 ……他们会滥造啊。 艾尔蹙起了眉,眉眼中所含着的不同以往的冷峭令傅荣淮顿觉紧张,不同于后座的潘西,他在中控室里可是真实地直面了所有恐惧。 傅荣淮直勾勾看着机甲手里的量子炮,脸色铁青道:“喂安斯艾尔……” 不需要他再过多提醒,艾尔直盯着对面那与冒牌货别无二致的机甲,表情变得极为审慎且凝重,他抬手联通了舱内通讯,让陆行舰上的两人都明明白白听到了他的话: “坐稳。” 能源炮射出的瞬间,空气中荡开一声极为短促的锐鸣,而原本艾尔他们绕过的那栋高楼在爆炸声中瞬间塌灭化为齑粉。在浓稠的石灰尘埃之中,陆行舰如同游鱼一般曳开,而后擦着机甲的手腕猱身而上。 由于太过贴近机甲,近乎是擦着它直攀了上来,陆行舰舱内从片刻前就开始急促地想起了过度暴露的警示音。而艾尔并不为所动,他手下极稳地调控着飞行角度,在急速穿梭在机甲身侧时,于最贴近控制中枢的瞬间悬停,而后手下马不停蹄地推下了发射杆。 在机甲回手正要打落陆行舰的同时,这艘满目疮痍的陆行舰上爆射出一道能源射线。艾尔操纵着陆行舰在极近距离内高速飞旋,将原本能量欠缺的射线补足为一道环形利刃,势如破竹地斩落了其手腕上的关节连接。 机甲那只手掌就软趴趴地垂落了下去。 尽管差点被高速旋转晃得没了命,但傅荣淮还是在反胃感中感佩了艾尔的操作。他嵌着辅助乘坐杆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扭头间似乎极力压制自己的冲动,只朝冲艾尔竖起了大拇指。而后傅荣淮脸色青白地以一种极为嘶哑的声音开了口,半点没客气:“安斯艾尔……你他妈的……!” 这画面太熟悉了,艾尔扭脸毫不客气道:“出去吐。” 傅荣淮微颤的手几下才勾开了前座的束缚带,起身一踉跄后,几乎是直直撞开中控室的门趴了出去。阖上的门扉掩住了潘西短暂惊诧过后的一声玩命尖叫。 没空再关注后面的乱斗,艾尔心无旁骛地思索着当下的战局。他看着面前这座还在试图用另一只手击落陆行舰的机甲,飘移走的时候目光还是落在了刚刚它手腕上被斩开的创口上。 第181章 由于攻击的是必须灵活转动的连接中枢部位,所以这处的防护相对薄弱,此刻里层的赤钢直接裸露在外面,其中的裂口处渗透出一点微末的蓝色。 看着淌落出那点髓液的颜色,艾尔最终心念一动。 按照胡里当斯的存货量,不知道这次量产出来了多少座这种机甲。状似被控制住局面的默斯顿现在依旧四处潜藏着危机,接下来他们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变故——不过反过来想,也就因为对方塞了这么多机甲在城里,他也才能有机可乘。 面前的机甲回过头来,朝他这边抬手一把扫落。艾尔和他玩着躲避障碍赛,一边观察着机甲中控室附近的核心构造。 因为粗制滥造,所以做到量产的同时,同样也侧面表现出了它们核心结构的无可避免的脆弱性。艾尔想起了刚刚那记能源射线——既然能顺利地剥落到赤钢。 那就是说艾尔完全有机会去轻易割开某个机甲的主控室,而后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李代桃僵。 混进敌营,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面前的机甲又一掌拍了下来,垂落的手掌无法顺利操控,在艾尔避开后直把高楼扫塌了一半。见他躲开,同时还剩下的那只手掌心又聚拢其光束,朝陆行舰对准。 不过面前这座机甲已经差不多被搞成半残疾了,即便抢了过来也用处不大。艾尔游走在他的攻击中思索着,冥冥中自有天定般,他在躲避量子炮侧行绕过一栋建筑物后,在街道间又看到了一座靠近过来的机甲。 崭新,光亮,四肢健全。 在前后凝聚的两束光炮之中,艾尔心满意足地定下目标,把推进杆猛然推至最底部,朝着前方那庞然大物旋飞而去。 就你了! 第080章 存亡 “外面是什么声音?” 照进花厅中的阳光温煦, 让此刻温羽泽的发尾都被衬出一股金色。他阖上了手中的书,神情含有几分疑虑地看向花厅玻璃墙边缘,那里恰好露出远处的层叠的高楼翘角。管家原本是来给他送茶, 闻言沏茶的手也斜停在空中。 侧耳听了片刻,没再察觉到什么异响。管家蔼然一笑,手里的茶壶又倾出潺潺声:“大概是礼炮和烟花的声响,之前还听少爷说法政院为这次庆仪斥付了巨资……” 管家的话语调宽厚和缓流淌在一旁, 捏着书的温羽泽却一点也没被安抚。虽然没有过度探听他们的计划, 但是就温羽泽所知道的部分里,今日法政院打算要做出动作,而军部并非对胡里当斯的打算一无所知。 既然知道对方要玩什么鬼把戏,那么按照军部原本的做法, 势必会把一切纳入掌控之中。也正因为这样的安排,霍路德今早如计划前往观礼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加阻拦, 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一切始终都该是安全的。 而到了此时此刻, 温羽泽却突然感觉有几分异样。 远处似乎又有什么沉闷的异响传来,这次连正谈论礼炮规制到津津有味的管家也察觉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停了下来。两个人在不约而同地沉默,仔细听着远处的声响。 等温羽泽开始明显感觉到震动声接近的时候, 管家放在方桌上的茶壶都开始微颤出声响。温羽泽起身看着远处,拧眉道:“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那个他从墙体边缘的夹缝之中, 目光所及最远处的那栋高楼, 倏然缺失了一个角。 视野里突然多出了这么一小片空白,可事实上本该有的轰然巨响全被距离过滤隔离, 到了他们这里便仅剩下一点震荡的余波。 温羽泽推了把桌子猛然站起,膝头的书径直摔落在地上。 同样察觉到远处异变的管家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而温羽泽已经转身朝着客厅走去。心神不宁的管家见他离开,紧张倒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您是要去哪?!” 温羽泽自己还沉浸在震动中没来得及捋清思路,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要做些什么。没空再去翻找,他随手拎起霍路德挂在衣帽架上外套当即边穿边朝外走去,管家在后面追不及,忙冲他喊道:“您要去做什么!” 终端上呼叫的车辆此刻早已自动驶停在门前,温羽泽穿过庭院,临上车前冲还被落在玄关的管家道:“去找霍路德,你留在家里也要注意……” 温羽泽走得急,伸手去拉了几次车门也没拉开。他正有些着恼间,世界却猛然一暗,原本明光倾泻的视野仿佛被什么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管家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抬手似乎要说些什么。 而在那个被拉长的光影里温羽泽根本没有余力去解读,他带着点茫然抬起了头。 暗影笼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形,其掌心的那道慑人的明光直直对准了他这里。温羽泽在察觉到危险之前先因为刺眼而移开了眼睛。在这一片模糊混沌当中,下一秒风声割破凝滞的空气,发出极刺耳的锐鸣。紧跟其后的是量子炮发射时特有的啸响——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整个路面带庭园都被夷为平地! 温羽泽在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中感受到了一股拉力,对方近乎是用让他整条胳膊脱臼的力气钳制住了他。随手裹上身的霍路德那件大衣在风中哗哗作响,等回过神来,温羽泽就已经被人拖拽上了半空。 瞬间双脚离地的失重感和与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现实让他此刻还惊魂未定。在看到已疮痍满布的地面后,借高飞的优势温羽泽更是越过两侧的高楼瞥见了周围街道同样的惨状。在距离地面越来越远的空中失重坠落的边缘,温羽泽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近在咫尺的少年冷峭无言的眼睛。 第182章 舱门大敞灌进的风使得飞起的陆行舰有些失衡,然而哗然作响的风声中温羽泽还是听到了中控室里传出来的声音,满怀激动又很是紧张:“做得很好宝贝儿!千万别放手!我现在就过来我们一起把羽泽……” 没等他再继续说,少年手臂已经开始施力,温羽泽感觉那股胳膊要断开的感觉愈发强烈,四下无依的他只能忍着疼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少年任凭他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自己一只手上,而后稳稳地把温羽泽从悬空中拖了进来。 弗兰急匆匆从中控室里撞出来的时候,舱门已经在检测无障碍之后自行闭合。温羽泽跪坐在地面上,外套袖子已经被齐整地撕了下来,露出里面他里面那件毛衣。而少年察觉到弗兰过来,瞟过一眼后便安安静静靠坐在了旁边。 “已经上来了……”弗兰惊魂未定松了口气,腿一软险些跪下。他身上军服裹得齐整,只不过裤边沾了好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好险,我可是答应了霍路德的,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出事。” “羽泽你——”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舱体又发出一阵震颤。在场唯一站着的弗兰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中控室里另一位驾驶员尽管还称呼着少将,但显然因为弗兰脱离岗位这件事已经有些气急败坏。温羽泽忙道:“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弗兰,先躲开再把那个大家伙解决掉——” 弗兰撑着舱壁原路返回:“好的!” 见他回去,陆行舰又开始平稳飞行,温羽泽从舱门旁的窗口看了下去,站在那里的大家伙确然无疑是他曾最熟悉的存在:“那是……灵鹫?……为什么灵鹫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舱内除了他和少年便只有一些杂物,然而即便听了他刚刚的疑问,少年也只是默默和他对视了一眼,跟着瞥了下外面那个大家伙后又安静坐了回去,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他身上裹着的那件外套大概是弗兰的,宽大而蓬松,把少年单薄的身形更衬得小小一个。少将已经或许绞尽脑汁把自己衣柜里最素色的衣服拿了出来,但是还是带着点扫不脱的弗兰式花里胡哨。 不过配上少年有些失血色的脸,此刻却有种异样的美感。 温羽泽没错过他堆起的袖口边缘露出的几圈绷带,此刻已经见了血色。 “抱歉……害你伤口裂开了。不过真的谢谢你救了我。”温羽泽看着他的眼睛道了谢,他认得对方是先前在艾尔身边的那个omega,便试图从对方那里探听消息:“我记得你叫言泽是吗?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知道艾尔他们在哪里么?” 言泽蜷坐在那里,似乎外界的所有都与他无关。对温羽泽的话他毫无反应,只在听到艾尔名字的时候才略微抬了下眼睛,而后就又别开了脑袋。 现在着实是没有别的渠道供他去探听消息,温羽泽便压住心中焦急,又重新和他复述了一边刚刚的话。而言泽看着他的眼睛始终无动于衷,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两个字: “艾尔。” 温羽泽有几分挫败地闭了嘴,转而开始观察外面那个机甲。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片刻后那个少年和他一同站在了窗前,又叫了一边道:“艾尔。” 温羽泽没有说话,言泽看了看他一眼,而后手指点了点窗户。他指尖对着的地方正是默斯顿主城区的那栋军部大楼,此刻的军部大楼已经化作远处一个黑点,而在那旁边依稀可辨一个青色的身影,言泽对着那里点了一点,冲他看了看,才开口道:“艾尔。” 而温羽泽的注意力此刻已全放在了旁边的那个影子上,他的目光开始在近处的机甲和远处交叠,最后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 看着联盟的光辉所在、真正的灵鹫甫一出手就将冒牌货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联盟幸存的民众都由衷发出了欢呼。而李登殊一惯快刀斩乱麻,等他用量子炮二度精准射中了对面机甲的能源中枢,将之宣告报废后,光悬驰道上的幸存者更是都涌至驰道边缘,恨不得直接飞下去围望他们的英雄,好好地庆祝一番。 在和把缇娜送往军部大楼后,格林忙驾驶着陆行舰重新返航,作为辅助舰和灵鹫沟通战略。这会儿军部整体的通讯系统还宣告瘫痪,所有的陆行舰形如孤岛,只有格林在刚刚灵鹫启用时以辅助舰的身份登入接通了短时通讯,这才能联络上驾驶室内的李登殊。 见到那座机甲这会报废在中央大街的一侧高楼旁边,格林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缇娜已经去了军部大楼,不出意外的话,一会通讯网就会全面恢复……剩下的就都是善后的事情了。” 见对方没有说话,格林还是软着劲儿示好道:“你做的很好,登殊。” 然而灵鹫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报废的机甲,最后又往前走了几步。格林一时以为他已经恼怒到要鞭尸的地步,想提醒李登殊留存证据的嘴张了又闭,最后化作不如让孩子就这么泄愤的纵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通讯中李登殊的声音依旧凝重:“不太对,格林。驾驶机甲的人不是艾略特。” 基于最后的考量,灵鹫伏低身子后抬手触及了报废机甲的核心中枢,驾驶舱附近隆起一阵明光,片刻后关于机甲的所有资料就都录入灵鹫系统内部。 制作人不知道是真的没有经验还是毫无避讳,以致于灵鹫的入侵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就这么获取了全部资料。录入军部内部资源库的灵鹫在展示信息的时候同时予以了分析处理,李登殊随手就把东西传输给了格林。 第183章 灵鹫的核心中枢四周被温暖的髓液包裹着,澄澈明净的蓝光游弋中资料以文档形式展现在李登殊面前。李登殊的目光在命名栏的“伏蛇”上停留了几秒,继而向下。 驾驶员资料栏上是张年轻又富有朝气的脸,李登殊觉得有点印象但又一时记不起,等看到其归属于东南战区特别借调队员时他才了然,这是一年多前胡里当斯向军部提请借调的那批。他顿了顿继续向下翻去,最后眼神定住在页末。 他和“伏蛇”只有不到45%的适配率。 众所周知,机甲驾驶除去耗费当下的极纯燃料,还在极大程度上依靠了驾驶者自身的体能素质和精神力。而其中精神力的适配性极为重要,曾经他们在军校作训时,帝国有学生误入了一个和他的适配率只有68%的机甲,在驾驶过程中就出现了极度不适,最后休战叫停时出来吐了个昏天黑地,几乎要把胆汁都呕出来。而后又在宿舍里躺了半个多月才能正常下地走路。 后来据他所说,由于低适配率导致他在驾驶过程中无法正确传达指令,驾驶舱的指令传输来回两次后他就产生了极大的晕眩感,精神脑震荡让他在舱体内五感都开始退化,以致于到了根本无法正常行动的地步。 虽然体质各有不同,但68%的适配率就让人体难以承受到这个地步。45%的适配率,他竟然能坚持到这种地步么? 那边格林显然也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当即低咒着骂出了声。灵鹫俯下身子,最后掀开了那个始终完好的驾驶舱门。 纵使经历了多少严酷的战役,李登殊在那瞬间还是感觉到了极大的不适。舱体里的人已经不大近似一个人了,大概是为了联通度,他浑身都被各种触点所覆满,此刻整个人已经被近乎抽干了。照片上健壮朝气的青年此刻枯瘦的不成人形,四肢以一种扭曲的角度纠缠在一起,而其面部仅存的表情就只有狰狞出的绝望和恐惧。 李登殊沉默着将驾驶舱重新阖上,而后将舱体和报废的机甲脱离开,轻轻放在一旁的安全地带。格林看着他的动作,在那瞬间产生了怀疑和懊悔。 ——李登殊早已明确和他说明当时货舱内的情况,然而他在告知元帅后,对方却依然采取了这样被动反制的方式,比起他们原本对民众的忠诚和保护的信条,更多的是以一种政治手腕去扳动了这件事情。 他曾经有过犹疑,而在问过父亲的意思后,却得到了对方认可元帅作为的回答。几番纠结之下格林最终决定遵从元帅的指示,可到了此刻他却突然开始后悔。 不,或许他一早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是直到此刻那种感觉才从冠冕堂皇的服从天职中剥离开,被他正视。如果当时他做了一些部署的话,当下的局面至少会有一些不同。 格林涩道:“登殊……”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在灵鹫内部的李登殊并没有功夫去关注他此刻的感怀和辛涩,他冷然道:“45%适配率下,再怎么想驾驶也太过于勉强。即便使命感再强,但身体负荷重到那种程度的情况下,人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任何活动。” 灵鹫起身朝光悬驰道那边回去——原本还处于紧急撤离状态中的人都挤在驰道边上,再没有半分地紧张感,只因灵鹫的归来欢呼。 格林随之跟随返航,此刻也察觉到了李登殊所指的异样:“可他先前还和你近身作战交手……那可丁点不像这么低适配率的样子,而且精神力也不像强到能够强行支配的程度,那是……?” 李登殊的声音越来越沉:“胡里当斯的算盘并不止于此,驾驶机甲的不是艾略特就足以见得。你还记得先前的腺体植入物吗,被研究院叫做‘银基’的东西,最后证实效用的模式类似于我们做飞行训练时精神同调中的强制驾驶。” “我记得。”格林道:“你是说这次他们也用了那东西?” “单纯生物触点的接通不足以让人驾驶这样的机甲,”李登殊清晰道:“但是如果辅佐银基在腺体植入,强制激发信息素来使人陷入类发热期的亢奋状态的话,那就完全可以做到。” “见鬼了,”只觉得想出这种主意的人缺大德的格林忍不住骂了几声,而后又有点疑惑道:“但是银基能有这么大能量么?指挥人驾驶机甲?” “银基植入的精神指令片段不会那么复杂,应该就是简单的词汇,‘破坏’或者‘杀戮’之类的,你还记得南区的治安事件么?后来我和艾尔猜想那或许是实验,也想到了或许最后会利用这种方式在密集人群中诱发暴动。但是胡里当斯明显想到了更‘实用’的方法。” “利用银基激发人体的精神力,使人处在巅峰亢奋状态,再指令生效后,又借用生物触点通连辅助驾驶员进行活动,这样人到最后彻底会因过度消耗而油尽灯枯,就像我们刚刚看到的那样。”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今日没有灵鹫出面阻止,那么‘伏蛇’本身也会因为驾驶员的精神消耗到极致而宣告休眠,最后被报废。只不过如果真到了这一步,那么光悬驰道上的那些民众便难以保全。 但是胡里当斯要这样一个一次性的机甲做什么? 李登殊蹙紧眉头,他回想起先前和“伏蛇”过手时的经过。艾尔并不是一个喜欢夸大事实的人,他当时和自己描述的机甲组件,特意提到了其精密和完备。但最终他们面对确实这样一个脆弱的残次品。 第184章 而就在他贯明思路的瞬间,灵鹫原本一直挂灰的通讯网被点亮,一连串的迟滞信息当即呼啸涌入网络。接连不断的通讯弹出几乎让通讯系统像故障崩溃了一般。 “南区c1队遭受不明机甲伏击,三舰携民众转移,四舰迎敌。” “北区a2队遭受不明机甲伏击。” “西区d5队遭受不明机甲伏击。” …… “南区c队全军覆没,本舰即将坠毁,请求支援。” “北区a2、a3队陆行舰已全部坠毁,a1队仍余两舰迎敌,请求支援。” …… 一连串的提示音连同发讯舰只的地点显示,默斯顿城区的地图上像是形成了一个椭圆包围网,外围航行图上落满了代表着那些发讯求援的舰只的红点。而已有传讯中各区所见的机甲已有十个之多,好在这个数量没有再继续增加。 ……但因遇袭而坠毁报废的舰只统计数量也已达到了近百艘。 尚有余力一战的陆行舰尚如此,更不提那些毫无准备之力的民众境遇如何。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以为庆仪现场就已经是战场的核心,没想到这所谓的核心完全是勾调他们注意力的诱饵。而真正的计划从外围开始推进,在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突然出现的机甲身上之时,整个默斯顿都已经被包围了。 通讯网络的瘫痪全然是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到外围的布置做准备,在他们以为打败了这个机甲便胜券在握之时,实际上网已经彻底铺好了。 那瞬间李登殊内心的怒恨和愤懑难以言表,一旁辅助舰上的格林也已经破口大骂。然而灵鹫只是顿了一瞬,就已经继续前行。 “脱离,格林。”李登殊解除了和辅助舰之间的关系:“统率分派现存的陆行舰,组成十小队分成十点位分散索敌。” “是,上将。”格林忙应声道:“但是城内的军用陆行舰都在少数……” “游击诱敌,”李登殊道:“吸引走机甲注意力后分派舰只营救遇难民众,在救出民众之后就撤离,转为追踪报讯。迎敌的工作不需要你们来做。” 格林顿了顿,本想提醒李登殊他的精神状态也难以负荷高强度作战,但是此时却也别无他法。他们最大的担忧莫过于这几个机甲中哪个会是艾略特亲自驾驶,李登殊最该保全状态去应对的就是他。然而此刻因为战略的错漏,却让原本处于优势的灵鹫不得不去应对一场消耗战。 或许当灵鹫筋疲力尽那一刻,艾略特才会真的出现吧。 想到这里格林只觉如鲠在喉,但当下苦无他法,便只能领命离去。 在格林离去后,李登殊深吸了一口气。他打开了即时通讯,连通了所有的陆行舰。 “诸位同僚,联盟的军人们。”他一字一句道:“我是部属于西南军区的前任联盟上将,李登殊。” “当下的局面大家都已了解,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尽管先前经历了许多的痛苦和挣扎,但我们已经挺过了最为孤独彷徨的时刻。你们不是孤立无援的个体,背后有整个联盟支撑着你们。” “我们要化身为民众的盾牌,也要化身为联盟的剑刃。现在,最后的战争已经打响,看着我们背后的家人,看清楚你们所背负的苍银勋章,我们所坚持的、我们所守护的,最终会指明我们前进的方向。” “现在,请不要畏惧牺牲,不要畏惧伤痛,为我们的家和国殊死一战吧!” “不要彷徨,”李登殊道:“我和灵鹫会站在最前方,指引着你们走向胜利!” “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第081章 赤狐 “我原本还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个计划会叫作‘牧羊犬’, 现在我知道了。” 在从军部大楼脱身后,艾略特被混迹在战局中的己方陆行舰接应,而后送到了胡里当斯所在的地方——中间经过了好一番周折。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调兵遣卒到敌营中心去送死,自己永远缩在最安全的巢穴之中。 艾略特揉着下巴上贴的镇痛剂,进门后便毫不客气地拖开了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时把不悦都写在了脸上。胡里当斯坐在长桌的最前端, 原本聚精会神看着光幕上的地图的他此刻转过脸来, 好整以暇地带笑看向艾略特:“这名字很贴切不是么?——辛苦了,我的孩子。” 艾略特无言地垂眼看了下自己衣襟上沾上的血:“凯恩斯死了,是我杀的。” 胡里当斯脸上笑意更盛,那种故作慈蔼的笑很不适合他, 诡异到仿佛枯皱的人面树朝人探出枝桠。 “我知道,”胡里当斯道:“但那是当时情况所迫,两害相较取其轻, 艾略特。我很感谢你能好好地回到我的身边。” “……凯恩斯到死恐怕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个心腹会沦为一颗试探我的棋子,”艾略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胡里当斯:“或者说我们两个都是彼此的试金石?” “你不必要想太多, 艾略特。”胡里当斯轻描淡写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你,这对我们来说都很好。” “我很累,所以我们抛开那些虚假的说辞吧。”艾略特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我们彼此都没有丁点回头的余地了,不如你告诉我, 费尽周折让我把元帅绑出来,又摆花架子一样纯粹放在那里呆上这么久,意义到底是什么?” 第185章 胡里当斯微微一笑, 继而有人推门进来。艾略特认出他是胡里当斯身边的熟面孔, 不由得更为狐疑。对方把手里的托盘摆到他面前,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艾略特心有疑虑地看了胡里当斯一眼, 对方双手撑在桌上,带笑示意他拿下来。 那盒子极为轻巧,在手上没什么分量。艾略特在胡里当斯的注目之下将它打开。 里面一共有两样东西,嵌在中心的是一个指节大小的远程遥控器。而另一边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 躺在那里的赤色圆环上镌着联盟的苍银白鹿勋,其质地通润,仿佛有流华氤氲其中。 不知道胡里当斯是通过什么手段拿到的它……可是摆在艾略特面前的东西毋庸置疑,是当下服役军部东南战区的机甲,“赤狐”的钥匙。 而他自己,正是“赤狐”这一代的驾驶者。 艾略特的眼神定在了那里。 没等他开口来问,胡里当斯先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这是一个钥匙,艾略特。” “你看这个棋盘,”胡里当斯悠然看着光幕上的地图,伏蛇们环成一个巨大的圆状包围,朝着默斯顿城中心逼近:“匍匐而去的蛇,和虎视眈眈的鹫。” “或许之后还会有鬃狮……”他似乎很是沉迷于自己构想的画面:“但没关系。” “蛇会在那之前绞缚住他们。”胡里当斯朝他走过来,最后慢慢把手搭在艾略特的肩膀上,贴近他耳边低语道: “到最后赢得胜利的,只会是准备良久,伺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狐。” * 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虽然由于庆典大部分的人群都聚集在了市中心附近,但是骚乱中军部本身彼此失去联络,对于人员的救助也没有及时有效的进行,故而流离各处的民众不在少数,而伤亡也不可小觑。原本格林在调配人手的时候,还在担心分组索敌的话当下的陆行舰能否满足需要,却没想到最欠缺人手的一环会是疏散民众。 好在李登殊和灵鹫的适配性够高,在他们错漏的时候能够及时接手。让绝大多数民众最终都安全被送往市中心。也因此他们的战术配合在扫除第二座机甲后便熟稔了起来,继而效率越来越高。 然而不多时,当灵鹫扫除了城区北面的五座已知机甲后,他们的动作又慢了下来。这次不再是小组分派出现了问题,而在灵鹫本身。 在清除掉北面最后一座机甲后,灵鹫动身前微微踉跄了一下。尽管机甲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李登殊的调配也一如既往地稳当推进,但是格林还是没有错漏这一插曲。 他对此心知肚明,由于这次元帅暗令下的突然,灵鹫和李登殊的事先同调并没有达到预估程度。这就导致当下李登殊对于灵鹫的支配更多是通过自己精神力强制达成,这和原本同调完成后的适配不可同日而语。在经历了几天牢狱生活后,甫一出门就又要开始进行高负荷度的机甲驾驶。 起先面对的就只有那一座机甲,他便没有顾虑太多。但当下这么多机甲围城的情况,再怎么想长时间驾驶灵鹫也是对李登殊的极大负担。 犹豫了许久之后格林重新联通了李登殊:“我现在向元帅请令调动‘鬃狮’。” “不必了。” 格林不无担忧:“可是……” “没有必要,格林。”李登殊的声音颇显疲惫,但是语调却依旧冷定:“如果‘鬃狮’可以被调动,那么早在你把灵鹫交给我的时候,缇娜也就该一起拿到‘鬃狮’的钥匙。” 格林一时无言,细想了后觉得这确实是元帅的打算。把机甲作战全盘交给了李登殊,而自己的护卫权则托付给了缇娜。可是当下远不是当时他们所预料到的局面,虽然因为灵鹫的存在他们占据了优势,然而如果继续拖延下去,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了。 灵鹫确实是他们的杀手锏……但此时此刻,也是他们可以凭依的最后的底牌。如果真的让这几座机甲入侵至城区内部,那么即便最后军部还能从外围调援解决掉他们,那么默斯顿的伤亡也势必极为惨重。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格林一咬牙,有些发狠地一把推进了陆行舰。猛然加速的陆行舰行至灵鹫前端,格林同李登殊道:“北边现在只剩下少量救援工作进行,接下来我调回一部分陆行舰,辅助灵鹫迎敌。” 这次李登殊没有再拒绝格林的提议,而是极快地应了声,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陆行舰的作战力有限,现在他们所能依靠的主要战力只有灵鹫。尤其是在艾略特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情况下,灵鹫实在需要留有余力去应付后续的突发状况。 格林想来也知道他所想,当即不再多言,而是高飞后进一步扩大目力范围。不过飞到一半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关于疏散人群的安置……” 他正在想如何向李登殊说明,现在可调用的人手有限,出于安全考量,巡检处和军部已经将群众集中送往中心区避难——这与李登殊在入狱前与他再三强调的典礼现场无论如何要避免人群的大规模聚集的指令完全背道而驰,可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不过银基的用途既然已经被确认是用于机甲驾驶员身上,那么胡里当斯应该不会再故意朝民众下手。格林不无侥幸道:“我是想——” 第186章 正在他组织语言间,高速移动中略过楼宇之间猛然闪过一个庞然大物。格林余光里只看到一道明光,他所乘坐的陆行舰就被灵鹫一把抓了下来。情急之下动作不可谓不粗暴,尤其是当灵鹫为了躲开就地受身一滚。格林在里面被晃了个七荤八素,好在尽快调整了过来。 视野受限下突如其来的袭击令人防不胜防,李登殊专注于迎敌没有空余再顾及其他,辅助舰上的格林当即打开了通讯:“先遣小组?!为什么没有及时回报机甲已经入侵到城区中部!!” 被质问的小组一头雾水:“少将,我们探查到的五座机甲除了一座已经报废之外,其他的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中啊?不过其中有一座确实无视了我们的诱敌策略正向城区进发,但是它也还没有抵达——” 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格林怔了一秒,才发现通讯系统被更高权限给截断了。错愕间灵鹫又摁住它闪开了又一发量子炮,不过这一炮显然预判了它将有的走势。尽管灵鹫已经尽快作出反应,但肩头还是留下了擦伤。 “不要着急格林,”对方的语气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轻佻:“埋怨孩子们做什么,现在我来到你面前,不是比一切汇报更有说服力?” 没有散尽的尘埃之中,随着这道声音李登殊和格林一起抬眼望去。硝烟之外站着的机甲浑身朱赤,在明光下仿佛笼上了炽热燃烧的流火。 联盟现役机甲,隶属于东南军区的“赤狐”。 通讯中一片寂静,大概格林已经为赤狐的出场而震惊到失去言语。李登殊看着对面的机甲,一时心头有些五味陈杂:“……艾略特。” 在他们看不到的赤狐内部,艾略特同样一脸复杂地面向曾经的战友,良久道:“嗯……登殊,好久不见。” * 通讯网修复后所带来的消息让原本觉得绝处逢生的人群重新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灵鹫从这里离开已经过了有一会儿,恢复平寂的市中心除却怆凉的风声之外,便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霍路德上到两侧陆行舰的边缘,向下看时可见附近仍有几艘陆行舰在地面的残垣断壁之间巡回搜索幸存人员。 ……不知道羽泽现在怎么样了。 烦躁中他干脆坐了下来,皱眉盯着下面。不过片刻后身边有脚步声逐渐靠近,霍路德抬眼,看到先是omega姑娘暖黄的裙摆。吉安尼冲他递了瓶水过来——孤零零的omega姑娘这会儿看起来容色有几分憔悴,同他交互想来也是强打了精神不让自己垮下去。霍路德看着她,原想寒暄几句,张嘴却觉得所有的客套都成了一种负累。 于是他沉默着微点了下头便接过了水,拧开后一口气喝完了整瓶。 见他开始重新拧上瓶盖,吉安尼回头张望了一眼气氛低落的人群,轻声道:“还要离开这里么?我们可以自己驾驶这两艘陆行舰……” 霍路德摇了摇头,嗓子仍有些干哑:“还是先不要了……包围圈以这里为中心从外围推进,刚刚那个机甲不过是诱饵,现在它被铲平了,在这里的我们才是最安全的。” 他嘴上说着这里是最安全的,眉头却拧在一处,手底更是烦躁地用力扭着水瓶。 ——就算他身处在安全的地方,可是羽泽并没有。 通讯恢复后到现在他都联系不上家里或者弗兰,尽管明白布防的时候弗兰会特别关照,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放不下心来。吉安尼在他身边站了一会,不大时候便转身离去。 而霍路德对着下面那些四处飞走的陆行舰盯了好一会,而后又沉默着回到了光悬驰道上。 从起初机甲突袭到灵鹫解围,短时间内他们的情绪仿佛过山车一般,而此刻又因被包围的现状而陷入了低谷。虽则现在城中心的骚乱已经告一段落,但出于人手不足等多方面考量,他们这些人还是被留在了光悬驰道之上,不过留下了几个辅助支援人员帮忙安抚照顾人群。 不过这点安抚落在经历了那样残酷的破坏和毁灭之后,实在是收效甚微。 光悬驰道上现存的人群大多出身优渥,战场的严酷和残苛从来是他们世界外的东西,而真当这么一天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们仿佛被敲碎了壳的鸡蛋一般,望着那个脆弱的裂缝不断蜿蜒却也无从动作,只能跌足痛呼或痛哭流涕,哀怨着陷入了一片惨淡,却无法做出半点牺牲和努力。 不过说起来,现在这个状况,大概他们这些人能做出的唯一努力就是保住性命。霍路德眺向灵鹫离去的地方,这种身处危急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的感觉他不是没经历过,但是早在之前他就发誓绝不会让这种局面再出现,没想到此时此刻却还是受困于这种局面。 真是太讨厌了。 他刚压着那股烦躁深呼一口气,转头却听到了一声有些凄厉的尖叫: “我们不会得救了!!!” 在沉寂包裹住人群有段时间后,不远处一个alpha突然站了起来。 他挤开旁边的人群,冲到光悬驰道正中的空白地段,伸出双手朝着众人歇斯底里:“那些机甲会杀死我们!它们捏死一个人比碾碎蚂蚁还要轻松!!” alpha额头脖颈的青筋暴起,凹出血丝的眼睛绷满泪花,声音嘶哑而干涩。他冲两边蜷坐的人群喊道:“你们看看下面那些人!!我们马上就会变得像他们那样了!” 第187章 他抱头哭倒:“我们都会死的……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由于情绪过激,他的信息素甚至已经暴露。一时间四溢的果香播散开来,这股信息素带着股狂暴和幽闭感,一时令邻近的几个omega都惨白了脸色。尽管相距还有几分距离,但是霍路德也没错过这股信息素的味道,一时间也有些急火攻心般血气上涌。 离那情绪崩溃alpha最近的支援人员抢上前去试图安抚他:“先生,请不要这样!我们会……” 他跪在那个人身边,拍抚上他弯曲脊背的同时背手掏出了抑制剂贴片。然而下一秒那个人猛然抬头,满布血丝的瞳孔猛然骤缩,而后一把扑翻了措手不及的支援人员。 原本还在观望的霍路德见状忙朝前冲去:“喂你想干什么!” 那个神情疯癫的alpha却已经对着对方的脖子咬了下去。 那一咬用的力气非同小可,即便周围一片尖叫声淹没,临近的霍路德也听到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撕裂声。被扑倒在地的beta支援人员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开始抬手推打着那个alpha的头。然而对方像是察觉不到痛一般,眼神里带着股野兽般的疯狂,直勾勾盯着地面的眼睛涂满浓红的血丝。 霍路德先一步摁住了那个alpha,而后死死掰弄着他的下颌:“快松开!!!” 除却剩下的支援人员外,几个和霍路德相熟的alpha青年也都冲过来帮忙。霍路德感觉自己的手指都要被对方的牙硌断了,他们才终于把这个alpha拖了下来。beta支援人员脸色一片惨白,盖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后颈开始不断地抽搐悲鸣。 被控制的alpha被人往一边拉去,拖出淅淅沥沥的血痕后,对方断气般抽搐地间歇又从嘴里呸出了什么。霍路德瞥了一眼就觉得整个心都凉了,而后白着脸道:“……先弄晕他,绑起来注射抑制剂。” 几个人照做。看着alpha片刻没了动静,霍路德匆匆留下一句“看好他”,而后急匆匆地朝被咬了的beta那里走去。倒在地上的beta被一群人围着,湿透背脊的冷汗了晕开半襟的血融在一起,看向他时眼底一片灰败。 这时吉安尼挤过人群拎了急救箱跑来:“先给他止血!” 在围观者的唏嘘和恐惧之中,omega姑娘打开药箱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然而她还是很快地拿出了止血消毒的用具,然而当她拿开beta的手准备止血和消毒之时,看清创口的吉安尼却猛然红了眼睛。 她冲霍路德张了张嘴,努努力后才强压住哭腔开了口:“霍路德,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他被咬掉了腺体,”吉安尼努力用呼吸平复自己即将涌出的眼泪:“我们需要救援。” 第082章 沉疴 虽然试图进攻了几次都没能伤到那座机甲, 不过凭借在城区中东躲西藏着打游击,弗兰还是成功地把它从居民区引开。只是前期任务是完成了,后面他们自己要如何脱身却成了大问题。 好在他们开始疲于奔命后没多久, 通讯网便恢复了。这次不消弗兰再费口舌多做解释,温羽泽就从通讯中得知了默斯顿城区内的各部现状。在那之后弗兰立时打开了即时通讯准备呼叫救援,没想到还没接入通讯指挥员,公共频道内的喧沸人声就已经先一步占据了他们的整个听觉。 原本还急求支援的弗兰在那个档口顿住了手, 坐在辅助驾驶位上的卡罗瞥了他一眼, 便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原本联盟三大军区各自分管,但这次事出紧急,三上将里当下出面了的就只有一个李登殊,于是所有的指挥通讯作战协调都落在了西南军区上。剩下两大军区的通讯网络和西南军区完全割裂, 整体的通讯也就开始混乱无度,此刻都挤在了公共频道里。 公共频道里迫切急声的求救层出不穷,一时间像根根针一样扎在弗兰心上。他听着别人说着陆行舰坠毁、人员伤亡过半等等, 看了眼自己和卡罗尚还整洁的衣着,犹豫道:“还要不要……” 卡罗不想这种小事他都要问自己的意见, 冲弗兰示意了侧方图道:“喏,又靠过来了。” 弗兰忙不迭拉起推进杆,在机甲靠拢过来的瞬间垂直旋飞了上去,避开了它的攻击轨迹。上冲的过程中弗兰一直抿着嘴唇, 等再俯飞过那片楼盘之后,才开口道:“我们……现在状态还好。” 他看了眼还剩下62%的能源条:“能源量也够……卡罗,我们就再撑一会吧。” 卡罗没什么表情地调整了一下侧位图:“了解, 少将。” 弗兰冲他示好地笑了一下, 而后便抬手要先关闭通讯网络。然而时至此刻突然有道内部通讯切入了进来,弗兰的手指恰好触了上去, 温羽泽的声音便响在了他耳际:“弗兰,抱歉,我看现在又进入悬停状态,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等下一波进攻开始的时候,你能不能靠近那个机甲的后背,用分析系统扫描一下他的脊椎。” 弗兰不自主地皱了下眉头:“可以是可以……” 见他一脸难以言说的样子,卡罗没什么压力地回了温羽泽一句:“那是很危险的行为,夫人。以及战时状态还请你不要随便动用舱内的通讯设备,这样突然接入很容易影响我们和外部的通讯。” 尽管联盟军部里很多人都像卡罗一般对帝国人没什么好感,但碍于霍路德家的面子鲜有这么当面呛人的。见卡罗说起话来这么不客气,弗兰禁不住无声用眼神指责他,示意他不要这么说下去,自己则忙打圆场道:“好的,羽泽,我试一试。” 第188章 “请不要干扰我主将的行为,”卡罗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你也不想我们就这么舰毁人亡吧。” “喂卡罗,”弗兰见他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出了声:“你闭——” 卡罗抬了下眼皮:“来了。” 他说话的瞬间,弗兰就感觉一道阴影挥落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操纵着陆行舰侧旋,险险擦着楼身飞过才避开了那一击。后面那座机甲大概也有些恼怒了,在他避开后一连发出了三枚追寻弹。虽则都被弗兰避开,不过也一道把此处能做掩体遮蔽的楼给清了个干净。 烟尘碎屑中弗兰纵舰急飞,跟早已陷入沉默的温羽泽道:“羽泽,你有什么必须要看的原因么,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孤舰作战绕后完成实在有些困难。” 经历了这样的颠簸后温羽泽声音已经开始不稳,但知道现在状况的他还是尽可能快速地予以说明:“这个机甲是仿作灵鹫制造的,我曾经看过灵鹫的制造图纸,结合刚刚的混战中从你们回击时制造出的创口……” 卡罗猛然道:“躲开!” 听得认真的弗兰没错过粉尘掩目之余那道远处凝成一点的明光,当即推进陆行舰旋飞躲开。量子炮的光束猛然炸开在他们舰身不远处,产生的波能让他们的舰身陷入了一阵摇晃。舱内的情况显然也十分不妙,他们直接从通讯中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 片刻后温羽泽的声音稍远了几分,还是艰难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灵鹫的中枢连接系统在脊柱,如果它完全照搬了灵鹫的图纸,那么弱点也就一定回在脊柱上的连接点上。如果能扫描到这个地方,哪怕不对控制中枢造成破坏性伤害,我们也可以限制它的行动——” 能源炮射线随着他们的逃跑方向上抬,射程内的楼栋全部在被击中的顷刻化为灰烬。弗兰因重力仰靠在座位上,努力避开追过来的量子炮射线,手指端满布冷汗。 “羽泽……”弗兰额头上的汗开始不断淌落:“我会试试看。” “斜侧舰翼落入射程预测轨道,调整角度继续抬高。”坐在辅助驾驶位上的卡罗表情也不怎么好,话毕后冲温羽泽道:“别再异想天开了。就算扫描到连接点,仅凭陆行舰的火力也没办法打穿机甲的外壳!” “可以的!”温羽泽难得疾言厉色了一次:“你们看之前给它胫骨侧造成的伤口,赤钢层已经完□□漏出来,如果直击点再准确,甚至直接可以破坏到髓液层!” “相信我弗兰,”温羽泽道:“我不会看错的,这是个机会!” 卡罗低咒了一声,而后放大声音道:“见鬼的机会!弗兰,你要听他的话去送死——” 听不下去地弗兰猛然道:“都给我闭嘴!” 陆行舰在机甲升高频次的攻击中左躲右闪,最终仰飞上冲:“现在火力太密集了,羽泽,我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它。” 弗兰贴着临近楼栋的外墙攀飞,伴随着他的话语他们离楼栋的顶尖越发靠近:“等躲开这一次,我们再迂回绕后去……” 弗兰加足马力朝上冲去,然而攀上楼顶那刻,他眼底那逃出生天的笑意却凝结了。 正对面的楼栋之间站立着一个和他们面对那座一模一样的机甲,此刻只有上半身部分显露在高栋楼房之间。它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正扭头“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原先的能源炮射线射击停止,身后的机甲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聚能。弗兰没有看向它凝聚明光的掌心,仅从整个被映明的舱体内部就已经知道了后部的状况。 完了,他有些麻木的想,手底已经开始有些打滑。 卡罗发现舰身开始有下落昭示后,忙不迭叫醒了弗兰。然而此时此刻前后遇敌他们已经进退维谷,即便弗兰再度调整起陆行舰的飞行方向,却还是有几分回天乏力。 就在他们越过楼栋下跃之时,前方的那座机甲也开始有了动作。它发力前冲,大有要一击将他们拍碎的意思。即便弗兰再怎么试图躲闪,两侧楼栋并高的状态下,他们只能直面包围场内的敌手。 弗兰看着大步冲过来的那座机甲,脑海中走马灯般浮现出了他短短二十多年人生经历的细碎片段。跌宕起伏的情绪在此刻突然化归虚无,甚至归于平静。 如果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弗兰怔怔地想,那就只有那一件事了。 少年干净纯粹的眼神叠于前冲至咫尺距离的机甲之上,令死亡濒临近的钝痛都不能么明晰。弗兰闭上眼睛的瞬间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该把言泽一起带出来。 但至少,能和他死在一起的话,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 遗憾两字刚蹦出脑海,弗兰耳边猛然炸开了山呼海啸般的一阵沉响。地面的晃动让机甲都开始行进不稳,卡罗拍他一把后弗兰下意识抬起了推进杆。因为震响而变得意味不明的话语终于在离远一些后变得清晰。 顾不得听卡罗呵斥他什么,隐约察觉到什么的弗兰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他们刚刚翻过的那栋楼栋中间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而那供一个机甲通过的豁口之外,那两座机甲此刻厮打在了一起。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殴打。 后面那座机甲酝酿好的能源炮此刻正努力朝施暴者射去,然而那座机甲一个灵活的滑铲接背摔,避开了炮口后压制住了它,径直抬手将化作炮口的手臂翻折过去,连绵射出的能源炮稳稳对向了机甲的头,瞬间把它整个脑袋化为虚无。 第189章 在浓浓黑烟隆起之后,那座机甲微微颤动了几下后便宣告报废停止了运作。而施暴者起身,还十分活灵活现地做了个拍拍手的动作。 弗兰看着它,和辅助位上的卡罗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底都有点说不出的诡异。但死里逃生的喜悦还是足够他们松下一口气,但还没把气彻底出匀,他们便看到了那座机甲回过头来,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只勾两指的招呼换在弗兰上军校那几年里,算作彻头彻尾的挑衅行为,此时此刻却不知为何带了点亲昵。弗兰梦游一般想驾驶陆行舰飞过去,却被卡罗一把摁住。 卡罗满脸紧张地看着他:“敌友未明!” 弗兰正想说我感觉他的动作莫名有点眼熟,不知道那里见过。就听到一阵旋风声嗡嗡嘤嘤的响起。两人一抬头,却发现有一艘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破烂陆行舰正摇摇晃晃地朝着那座机甲开过去,行进中带着点蹒跚,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颇具蚊子哼的神妙。 那阵牙痒的声音里他们看着那座机甲抄着手看破烂陆行舰飞过去,弗兰正想说服卡罗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去看一看,只听中控室舱门轰然一声巨响——! 弗兰和卡罗惊怔扭头,破门而入的言泽却半点没含糊。他眼神略过明显想骂人的卡罗和还有点茫然的弗兰,最后选定了看起来更相熟的那个。 言泽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弗兰,虚点了下他的鼻头后又指了指不远处那座站姿很是威风凛凛的机甲: “艾尔。” 言泽道。 * 直到早上送走的其中一人站进他们的陆行舰里,弗兰还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傅荣淮被叫出驾驶舱时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但头一回上轿的潘西却如蒙大赦,极快速地从舱里奔逃了出来。弗兰暂且把陆行舰停在临近楼栋的顶部,教着傅荣淮接通了两舰轨道架起廊桥。等两个人都钻进他们的陆行舰后,那艘他们开过来早已遍体鳞伤的陆行舰终于宣告使命终结。 卡罗从看到这些人开始便只在打招呼时说了话,后续便以极其难言的表情拍了把弗兰的肩膀,而后便返回中控室内独自待着。 不过神思浮云的弗兰显然也没空理会他的深意,满脑子嗡嗡作响地看着这两个人先冲着言泽一同长吁短叹稀罕过后,又手忙脚乱地替温羽泽包扎起了伤口。他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温羽泽额头上撞出了硬币大小的伤口。 唯一没出面的艾尔因为身在机甲内部而不便现身,便通过外部接口联通了陆行舰独立通讯网。关心和寒暄过后,温羽泽又和艾尔说起了自己先前的发现。 “你说的没错,羽泽。”艾尔很快认可了他的思路:“我也是误打误撞从赤钢这一层想到了这里,不过我想到的确实先把它弄到手。” “理想状态下确实可以这样,”温羽泽撑在舱门边上仰望着那座机甲:“毕竟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增加战力。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的精神力,突破适配度强制同调的。” “不过你没事么?”温羽泽不无担忧道:“尽管有77%的适配度,但毕竟还没到达最佳状态……” “不要担心,”艾尔应声的很快,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小王子抿了下有些苍白的嘴唇,声音坚定道:“这点小事,还不会影响我。” 无意在此多停,毕竟此刻其他地方的情势还不明朗,艾尔当即道:“既然这样,弗兰,那你就快点用分析系统扫描一下这家伙脊柱上的连接节点,我虽然强行侵入,但是没有内部密钥没办法登入机甲的内部构造图……” 原以为自己话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却没想到那边却没个回信。看不到舱内境象的艾尔在髓液中浮动的流光中歪过头,看着不远处那艘陆行舰重新道:“弗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语未发至今的弗兰却似乎被这一声叫醒,大梦彻悟的瞬间弗兰迎接到了周围人或有关切的目光。 他在那瞬间打定了主意。 尽管他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极其不合时宜,但是弗兰感觉自己的血脉都开始沸腾,他已经迫不及待、再也忍不住了。 就算现在有缇娜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他也要先把那句话说出口。 弗兰在众人关切话语出口前一秒迈出了步子,在他们有些莫名的目光中试图拉面前人的手——碰到对方那刹那他却因为手底的触感瑟缩了一下,而后只敢忍住飞奔上脊柱、蔓延上脸颊的羞涩,虚虚勾住了言泽的指尖。 围观的傅荣淮潘西:“????????” 他想干什么??! 原本艰涩难以出口的言语在他触及到言泽清澈无波的眼睛那瞬间变得无比通畅,弗兰看着他的眼睛,绷在嘴边的话语先于所有意识流出了口:“言泽。” 弗兰的眼底都在闪烁发光:“你可以嫁给我么?” 傅荣淮撸袖子的动作被温羽泽一把挡住了,脸上还没什么血色的beta冲他们无声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干涉。不过潘西和傅荣淮爆棚的危机感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被安抚下去,正待他们还是按捺不住要动手的时候,言泽突然开了口: “艾尔?” 背景音里的艾尔似乎等候已久,当即蹦出了一声冷笑,片刻后没什么感情道:“我不同意。” 傅荣淮忙放了架势,抄手靠在一边冷冷觑着弗兰:“我不同意。” 第190章 潘西叉腰紧跟着道:“我也不同意!” 弗兰张了张嘴:“………………………………” 一时间舱内静的落针可闻,在弗兰怔立在原地的时候,言泽已经抽开了手。心头和手里瞬间空落落的弗兰当即如坠冰窟,难以置信地看着言泽:“……” 然而对方甚至没空分给他一个眼神,只专注地看着外面那座机甲。 他的爱情破灭了。 悲从中来的弗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温羽泽忽然轻咳了一声,傅荣淮那边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消减了几分,不过看着弗兰的眼神又多了点丈母娘看女婿的不顺。艾尔没错过温羽泽的这层信号,当即道:“弗兰少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回机甲身上吧。” 攒在弗兰心底的那点气劲猛然消解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嗫道:“我知道了。” 见他如此温羽泽有心安稳,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弗兰绷着腰背往前走了几步,中控室的门却轰然一把打开。 潘西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以致于瞬间言泽偏过来的眼神都沾上了戒备。卡罗呼吸粗重间扫了他们一下,而后松开手,留着半阖的门扉又折身回去。 扶上门的弗兰有些莫名其妙,刚想问什么,里面的卡罗却打开了舱内广播。 公共频道下的通讯联络依然如故的嘈杂,只不过这次与先前他们听的再不一样: “默斯顿……西区b6线路,近艺术中心大楼地下……将近五百个避难者,出现了进入发热期的患者,现在由于情绪不稳,他们开始无差别攻击!” “东区和风苑疏散广场!我们这里也出现了发热期患者!!已经有十几个伤亡,请救救我们!!” …… 那些人带着哭腔的话语在不断地回响在他们耳际,而身处一片静谧中的艾尔出了那些无助的声音之外便只能听到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 果然出现了么?原本他还抱着一种侥幸,在这种情况下或许胡里当斯不会再丧心病狂地开始原本的计划,毕竟他的目的只是军部,在已经处于上风的情况下再针对民众实在是多此一举。 不……他其实早想到了,毕竟外围机甲的环型包围圈,再怎么想也是想把人群聚集向中心,或许这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这算什么?艾尔那瞬间有些无法理解,要彻底把默斯顿的人都赶尽杀绝么? 他的思绪在那瞬间纷乱如雪,不过牵引向前方的线便只有那么一条,也由不得他信或不信。不必想他也已经知道现在陆行舰舱内成了什么样子,可是现在他们还不能乱了阵脚,至少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协助李登殊解决掉那些机甲——在他真的对上艾略特之前。 打定主意的艾尔开了口:“弗——” “默斯顿城区中心,所有的观礼人员依然在光悬驰道上,”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那其中传来的一个熟悉声音打断了艾尔:“受困的人员一共有9786名,现在已经因发热期患者出现了近百人的伤亡,我们……我们需要基础的医疗用具和武力支持……” 霍路德的声音远比之前虚弱:“……我们需要救援。” * 温羽泽原本以为自己幻听了。 霍路德的声音少有像此刻一样脆弱的时候,仿佛已经绷紧到极限,下一秒就会断裂的弓弦。他定定地听着那个声音,眼前开始隐隐发黑的同时莫名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幕。 他母亲在镜头前摘下眼镜,起身前对他说的那句: “羽泽不要怕。” 这实在是太过不详的预兆,他怎么会想到了那个瞬间。温羽泽觉得自己脊背发冷,而脑海中关于父母的画面却愈发浓重,那股不虞之感几乎满布上了他全身。 直到有人重重搭上了他的肩膀。 惊出一身冷汗的温羽泽眼前的虚影消弭了下去,他看到近在咫尺间潘西有些担忧又紧张的眼睛。而艾尔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变得真切:“羽泽你不要慌。” “抱歉。”温羽泽嘴边提不起一个抚慰性的笑来,只能直截了当道:“我能借用一下你们开来的那个陆行舰么?我想——我必须要去他那里。” 他唯恐自己的想法被人阻拦或是被人认为添麻烦:“我会基础性的辅助医疗,在中盟军校也系统学习了陆行舰的基础驾驶,拜托……” “好的羽泽。” 在他慌乱到开始有些无序的言辞中,艾尔猛然加重了语调,给予了他这个肯定答复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温羽泽果然定神暂停了话,艾尔便紧跟其上继续道:“但是羽泽,不需要你一个人驾驶陆行舰过去,我会带着你们一起去。” 一直拧眉沉默着的卡罗道:“恕我拒绝,我们应该就近赶往最近的支援点……” “光悬驰道上有将近一万人,”艾尔道:“他们目前身处于高空,不稳定因素过多,你知道如果那些人当中发热期患者继续增多的话,他们甚至无处逃窜。如果没有救援那就只有困死在那里的一条路可言。 卡罗道:“但是——” “南区的疏散工作是最早开始的,”艾尔继续:“北区的机甲现在已经被清理完全,现在南区还在活动的只剩下两座。你们一路过来也该知道,南区的难民都已经被护送往剩下几个城区内的疏散点避难了。” “请相信我,”艾尔抿了抿唇:“哪怕我再是局外人或者存有私心,但是我不会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尽管有霍路德的成分在,但是现在前往中心区确实是我们最要紧的事情。” 第191章 卡罗在一众人的目光中沉默下来,而后拍了把弗兰的肩膀道:“交给你决定……少将。” 他话音刚落,弗兰便深呼了一口气道:“我信你,安斯艾尔……” 弗兰当即转身回了驾驶室: “我们出发。” 第083章 断舍 急速向前中艾尔无心去关注周边的所有风景。 陆行舰着陆嵌覆在机甲的肩上, 好歹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了震荡感。艾尔的耳畔一片安静,舱内只有弗兰和卡罗间歇性同他通告现在军部内部规划出的可行路线。 随着他们逐渐朝城区行去,骚乱声便逐渐被遗留在了身后。默斯顿城区鲜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只不过短短半日过去, 原本极目所见的繁华化作了满城的废墟,就连往日喧沸在风中的人声都化成了寂寞萧条。 在卡罗提醒后弗兰开始向通讯指挥报备他们现在的状况,以防在接下来被友军误伤。不过关于机甲驾驶人的身份他们一时不好说明,干脆临时捏造了一个隶属于北部战区的悍兵勇将——最后这层马马虎虎过去, 指挥倒是点明了一点。 即便是已驯化的敌方机甲, 但现在实机未经检测,到底情况不明,他们也不能贸然将机甲放入中心城区内。弗兰听得有些懵然,和对方重新申请了一遍, 得到了即将会有专业人士亲自去核验机甲情况的说明。 这一来一去等到核验通过已经是猴年马月。见弗兰还想争取,在旁边考量了许久的艾尔先道:“不必了,弗兰。一会你们脱离机甲直接前往中心城区, 不必管我。”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弗兰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关头如果你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出面, 不排除被和胡里当斯打成一派的可能性。” “我知道,”艾尔笑道:“多谢关照,但我自有打算。” 说话间机甲已经行到临近城区边界,还想替艾尔争取一下的弗兰还想说些什么, 陆行舰的控制面板突然开始滴滴作响。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这声音之上,驾驶着机甲向前的艾尔看不到舱内的情况,只觉得预感到了什么, 随即问道:“怎么了?” 这无疑是在场所有人都最为关心的事情。弗兰神情有些凝重地看着地图上此刻被划出的“禁行区域”, 正位于中心城区北方不远处。联想到先前灵鹫的行进轨迹,现在“禁行区域”被空出只能有一个解释。 弗兰喃喃道:“艾略特……出现了。” * 这个几乎落实的猜测让原本众人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又被嘣嘣弹了两下, 几乎已经在断裂的边缘。艾尔很快稳妥地停在了城区边界线上,凭着预感看向北方,而后道:“弗兰,脱离。” 弗兰却一时没有动作。 他看了眼卡罗后似乎下定了决心,而后解开束缚带同他道:“你坐主驾驶位。” 卡罗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艾尔察觉到他的意图,本想拦他,一时却又没说出口。没等卡罗反应什么,弗兰就已经起了身。 他一把推开中控室门的时候舱内零零散散坐着的人都不约而同看向了他,弗兰几步停在了傅荣淮面前:“你会驾驶陆行舰是么?” 傅荣淮有些莫名其妙:“哈?” 没等他反应过来,早经受过摧残的潘西先一步警觉:“你要干什么?” “接下来卡罗主驾,你去担任辅助驾驶……”弗兰快速地同傅荣淮交代道,转头时有些歉意地同温羽泽道:“抱歉羽泽,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过去了。” “安斯艾尔!”弗兰仰面道:“让我进备置舱位,我和你一起去见他们。” 艾尔没有当即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想清楚了么?弗兰?” 这大概是弗兰平生少有的坚定时刻,他攥拳看向禁行区所在的方位:“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怕就此分道扬镳,但是——” “其实我还是不太相信艾略特会选择背叛……至少,给我一个机会,我要亲口问问他是为什么,”弗兰道:“我要给自己一个了断。” 艾尔在那个瞬间从弗兰身上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他顿在那里有一会儿,脑海中却始终阻隔不了当时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以及随即翻涌上来的情绪。 他太过于明白弗兰的心情了,正如当年的自己一般。遭到背叛的他到最后也没有机会去向诺里问清楚那个“为什么”,虽然后面种种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再去问那个“为什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但只有艾尔自己心里清楚,无论怎样,他都需要诺里的一个回答给这个问题划上一个句号。 当年没能得到答案的那个“为什么”,令他六年来每当想起便如鲠在喉——成为他彻底的心结。 “……我明白了,弗兰。”艾尔轻声道,而后随即开始调整机甲控制系统:“你们准备脱离,我现在开启备置舱——” “没有那个必要。” 正当艾尔开始调控备置舱开启程序的时候,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冷不丁响在他耳际。他怔了一下后旋即道:“缇娜?” 弗兰远比艾尔更为震惊:“姐姐?!你……你没事吧!” 他回到中控室里看了一眼,发觉确实在他们说话间卡罗接入了一则通讯。后者正一脸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不过弗兰也没空和他说些什么,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外面。 第192章 片刻后一艘陆行舰当即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不过迅速浮空的陆行舰的舱门打开,站在舱门口的无疑是缇娜。联盟上将此刻已经换上一身制式军服,她站在舱口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什么,片刻后便不差毫厘地传入舱内。 “弗兰,现在由卡罗协助你重建北部军区通讯网,负责城区内部的各疏散点控制。”缇娜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神情冷峭一如既往:“我要你在半小时之内完成默斯顿城区内部民众的搜救巡检,无比在时间范围内把所有人转移至中心城区范围内。” “好的……姐、缇娜上将。”弗兰先是下意识应了声,旋即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等等,可是我想要去见——” “你要的答案,”缇娜先一步道:“我会帮你要到,弗兰。” 那个瞬间巨大的失落感笼罩了弗兰,不过他却无从抵御。原本碍于这是联盟内务不打算出声的艾尔忍不住道:“缇娜上将……” “你好。”缇娜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卡利·费雷德的中尉是吧,联盟感谢你的英勇,为我们的胜利拔得更多的筹码。” 艾尔所有的话都被那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噎了回来,他瞠了一会道:“……不客气,上将。” “现在请你把备置舱位开启,”缇娜道:“我和你一起前往禁行区域。” 备置舱位的设置早在刚刚就已经完毕,现在只剩下指令开启这一最后步骤。艾尔没再说什么,手指微点后机甲正胸前便完成了弹出。他正想说让缇娜所在的陆行舰接近他进行悬停固定,没想到那陆行舰当即滑飞靠近——在滑行抛物线距离备置舱位的最近点处,缇娜从空中一跃而下。 这一跳令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而缇娜没什么多余反应地受身翻滚进入备置舱内,舱位旋即弹回关闭。 接入的那则通讯旋即挂断,完成任务的陆行舰便开始回返。艾尔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缇娜站起身来,尽管备置舱和驾驶位中间有空隙隔断,但他还是感到了几分拘谨。 “内部通讯网还连着么?”缇娜很是利落地坐入备置舱位,偏头冲艾尔道:“费雷德中尉?或者该称呼你……安斯艾尔殿下?” “连着。”艾尔无言道:“随你称呼,换个让我们都自在的就好。” 缇娜瞥了他一眼,转而道:“弗兰。” 传输进来的声音夹着一些触碰控制面板时的杂音,还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弗兰明显闷闷道:“……我在,缇娜上将。我舰已经完成了脱离。” 机甲内部髓液流光过滤掉外围所有的嘈杂,艾尔看着原本附着在他肩侧陆行舰起飞,偏头又看了缇娜一样。这时他才发觉缇娜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甚至军服左侧腹颜色已经深下一块。 ……她受伤了。 不过这位极夜玫瑰从来未曾示弱过,缇娜看着悬停在空中和他们最后告别的陆行舰,重新开了口。 “弗兰,”缇娜的语气莫名软化了许多:“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把艾略特带回来。” 在因距离拉远而通讯结束之前,那艘飞远的陆行舰传来了弗兰的声音: “谢谢你……姐姐。” * 任谁都不会想到,同为归属于联盟的赤狐和灵鹫在今日居然会站上对立面。 在格林将此地上报为禁行区域后,原本还零星可见的陆行舰已经销声匿迹。各个疏散点求援消息接踵而至,都被在辅助舰上的他默不作声压了下去。这会儿灵鹫和赤狐缠斗正酣,而格林作为辅助舰也着实没有供他插手的余地,他能做到的唯一就是切断通讯,好让李登殊心无杂念地对付艾略特。 他想过无数种艾略特的出场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艾略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驾驶着赤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比原本估计的威胁性实在大上太多。同为当期服役于联盟的机甲,尽管灵鹫的名声要更大于赤狐几分,但实际上除却机体特点外,它们作战能力不分伯仲。 如果李登殊处在正常状态下,格林自然不必太过担心。但此刻他和灵鹫都处于一种损耗过半的状态上——在这时候遇上这么一个绝对不可以轻忽的对手,对李登殊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不过相对于一直在背后默默捏冷汗的格林而言,驾驶舱内的李登殊相对于镇定许多。见面不久之后,灵鹫便率先亮刃突入——尽管此刻使用量子刃从储能角度而言不是一个最佳选择,但是在损耗状态下遇上赤狐,他最该做到的便是通过攻击距离的延长而尽量克制工于灵巧的赤狐。 艾略特显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策略,只是一意识到李登殊要打快打急,他就操控着赤狐慢了下来。两人心里都清楚,赤狐在城中机甲尚未清空的当下出现在这里,就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拖延。 灵鹫的白刃贴近间赤狐便侧身一躲,避开了正面迎击,而是采取最合算的方式控制着能量输出。不过一躲之下,灵鹫旋即转刃割了过来,赤狐仰身险险避过,回身时又给出一记滑铲。两座机甲你来我往毫不相让,一时间贴近战都打得精光四起。火星迸溅中灵鹫和赤狐所在之地都化作一团芒白,让在辅助舰焦急观战的格林都看不真切。 也正是这迸出来的一道白芒,让看不清战场的格林转而去观察灵鹫的机体状况。在看到还稳定在水平线上之后,格林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些。他收起了灵鹫的面板转而去看城区内部的布防地图,而后吓了一跳。 第193章 默斯顿城区的所有陆行舰都已经调配到各个疏散点上,而那些聚拢流散的亮点之外,有一个该属于敌方机甲的标志正直直朝这里突入过来。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两分钟它便能抵达现场,届时灵鹫以一敌二,就算李登殊再怎么厉害,也讨不了多大的好去。 格林一咬牙,原本避开中心战区的他当即驾驶着辅助舰朝灵鹫飞去——现在组调陆行舰去堵截已经来不及,至少他要在冲入可联络范围后连上灵鹫的通讯网,在那之前把这件事情告诉李登殊。 绝不能让他措手不及。 * 错开灵鹫量子刃后,赤狐抬手一格顺便送了它一发量子炮,不过也被灵鹫恰好躲开。眼看着旋落的刀刃又至,艾略特“啧”了一声,百忙之中同李登殊道:“你用刀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是艾尔教你的?” 灵鹫格刃而下,朝着赤狐的控制中枢落去。李登殊的声音淡淡夹在它们错手间的碰撞之中:“不然?还能有谁。” 赤狐一个肘击打了过去,艾略特却对李登殊这句话怎么琢磨都有些不是滋味,不知为何总觉出来一种淡淡的炫耀和挑衅。 于是他避开了这个话题,转眼看见那一只如蜂临至的陆行舰,随口道:“喂,格林过来了。是你催他来送死么?” 灵鹫回头瞥了一眼,赤狐便没错过这个破绽给了他一下。灵鹫随即一个踉跄,连带着机体内都一阵晃动。艾略特很是平淡地看了眼陆行舰,随手朝着那里发出了一记量子炮: “我来告诉你他是要做什么吧,是要提醒你,”艾略特此刻就算幸灾乐祸也兴致缺缺:“——你的四点钟方向有个机甲,正朝你过来。” 眼前明光凝聚之中李登殊微一抬眼,当即反刃狠狠敲向赤狐的手腕。而与此同时,灵鹫身后的机甲随即跃起,朝着他们扑来。 在那近乎凝定的瞬间。 量子炮的炮口被刀背挑偏,射线轨迹扫过陆行舰的侧翼,将其一分为二。而旋即坠落的陆行舰终于连上了灵鹫的通讯网,李登殊耳边传来格林声嘶力竭的一句:“快躲开!!!!” 看着灵鹫背后袭来的机甲聚起那一簇能源炮,再联系到灵鹫挑过来时着意换成的刀背,艾略特一时有些五味陈杂:“到这个关头还存着这点没用的恻隐之心……你真是……” 艾略特近乎叹息道:“太天真了。” 然而下一秒赤狐被撞翻摔了个底儿掉,倒地的瞬间脸上还稳稳吃了一记能源炮。艾略特被突如其来的撞击震得七荤八素,视野因为那记攻击而陷入一片漆黑。 在李登殊和格林有些愕然的目光中,那座机甲稳稳地一脚踩在赤狐的正胸前。通讯网里传来的声音熟悉又满怀讥诮: “你才是,”机甲抬起脚盯着地上的赤狐,伴随着缇娜冷然的声音:“太天真了。” 旋即,在一边窥屏许久的艾尔也清了下嗓子,尽可能不那么尴尬道:“李上将……艾略特。” “好巧。” * 被光速打脸的艾略特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没有起身来。侧翼冒烟的陆行舰被抱定必死之心的格林拉了回来,躲开后悬停在另一边的楼顶上,远望着它们对峙。 不过它们都没有动。 机甲内部的艾尔打量着灵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萌生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紧张。而缇娜的全盘注意就都放在了地上的赤狐之上。 由于那记能源炮打在了赤狐脸上,此时内部修复系统还在自我检修,艾略特看着自己眼前的视野逐渐恢复光明,另外两座机甲却傻了般一动不动……他禁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艾略特想,非要他把恶人做到底啊。 “起来。” 缇娜突然道。 调整好状态的灵鹫冲他们抛来了手里的量子刃,被艾尔当即接下拿在手里。他没有作声,只看着现在情绪明显已经开始绷紧到极点的缇娜,听她又重复了一遍:“给我起来,艾略特。” 赤狐的视野此刻已经大半恢复,艾略特没有轻举妄动,慢慢重新站起来。赤狐撤开几步,和两座机甲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后停下。 “追到这里,”艾略特道:“又来犯蠢么?缇娜?” “看来那一枪还不够让你清醒过来。” 听到这一句,艾尔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缇娜侧腹的伤口,她兴许取出弹药后便只草草处理了一下,就这样又追了过来。以致于现在伤口的状况愈发不济。 缇娜手下顿了顿,这次没有连同外围,而是只同艾尔道:“安斯艾尔?” 从入场开始就没有松懈过分毫的艾尔当即道:“我明白。” “嗯,拜托了。”缇娜轻声道,等开启外部通讯时又换上原本冷硬的语气:“清醒不清醒的现在还有什么关系么,你已经注定逃不了了,艾略特。” 艾略特并没有说话。 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红发的alpha有些疲惫地靠在驾驶位上,听到缇娜的那句话,他拿出了胡里当斯交给他的另一样东西。那个远程遥控器静静躺在他手心里,看着这个艾略特就想到了胡里当斯那时候的话。 “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引爆它。” 他想胡里当斯一定是已经看透了自己灵魂那种抽离麻木的状态,才会把这东西交给他。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194章 这会儿面前剩下的人都是过去再熟悉不过的人,艾略特心中时不时冒出的那股厌世感此刻又泛了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一种一切步向终音的幻觉,就连落在眼底的光也被洗涤到像是日落黄昏。 大概也就是由于这种疲惫感,再缇娜又一次压抑着语气问他“为什么”的时候,像是即将掉落地面的果子崩开了一道腐靡的裂口,他终于把他打算压在心底一辈子的过往挑起了头。 “还问为什么,”艾略特的声音里沾了点疑惑:“当年不是你们先舍弃我的么?” 第084章 浸骨 远离所有的斗争和喧嚣之外, 芦苇覆满的默斯顿城郊,还有长汀江在岸畔缓缓流淌而去。从芦苇黄漠的尾尖开始下沉,直沉入地下数十米处——秘藏于此的地下设施内, 除去走廊有零星往来的人之外,便只余下底层房间正中亮着的光幕,以及坐在暗处观战的两个人。 “‘银基’的效果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好太多,”看过又一轮传过来的数据后, 胡里当斯脸颊上浮出一个得逞的笑来:“不如我们猜一猜, 疏散区完全崩溃还需要多久?” “只要拖延住具有群体震慑机能的灵鹫,”坐在暗影中的人躺靠在转椅上微微滑动着:“我想不出半个小时。” “不过赛德那小子办事还是不够牢靠,”转椅上的人定了下来:“当初第三交换站的计划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说什么要早点把安斯艾尔拔除掉, 结果我们配合打得丁点不错,他却弄出这么大的篓子——不然现在落到这个局面。” 胡里当斯看着桌上的文件,闻言轻轻一哂。而后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说起来, 帝国那边的消息封锁有一阵儿了。” 那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无意替赛德这个名义上的盟友遮掩许多:“帝国王都发生了急性瘟疫, 光是皇室旁支的贵族都死了不少。他现在根本腾不开手照顾外围的事情,毕竟……这位还是帝国的太子爷啊。” 不等胡里当斯再细问,他转着从凹陷的座椅中坐直:“不说这个,我倒是很好奇, 你是怎么能把艾略特这家伙收买到这个地步的?竟然能真的被你鼓动到和军部动手,真……让我吃惊。” “艾略特?他可不是能收买到的人,做到这一点, 还需要有恰当的时机, 以及……”胡里当斯微笑着指向自己的胸膛:“一颗真心。” 坐在那里的人定了几秒,而后哄然大笑。他的笑声在封闭的室内显得极为刺耳, 不过胡里当斯倒是没什么被冒犯的样子,反而跟着笑了几声。 等对方平静下来,胡里当斯才继续道:“不过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要感谢那位安斯艾尔殿下。当年登岭追逐战后一群孩子们被俘,后面泰半被郑杨处死了。算艾略特运气好,当时被抓了以后不知道怎么被放在了安斯艾尔手下,结果被轻飘飘就给放了……后面这位王子殿下头脑犯蠢返航自首,艾略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跟着去为他求情。” “登岭追逐战虽然事出意外,但是当时是他首领了指挥权。后面登岭追逐战死了那么多人,尤其中盟军校出身大半是高官子弟,本来就有一堆苦主有冤无处诉。而他身为指挥使被俘虏已是奇耻大辱,最后被活着放回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去给元凶求情。” “看不出来,”座椅上的人冷笑了一声:“居然能这么蠢。” “是啊。”胡里当斯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像是回忆起了当时那一摊麻烦事儿:“原本联盟军部那几个老家伙就对他那位早死鬼父亲颇有微词,这次就顺势把登岭追逐战的所有罪过都推在了他身上——无依无靠的他简直是活摆来泄气的靶子。” “奥斯本家呢?”那人闲闲睁开了眼:“弗兰·奥斯本和他亲热到恨不得每天穿一条裤子,到那个时候身为母族的奥斯本家却不出面了么?” “你能指望他母亲死后奥斯本家还对他有多少怜惜,”胡里当斯道:“何况那时候出头无异于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老奥斯本就是昏聩无能,也犯不着背这样的傻。” “有趣。”那人问道:“那你为什么出手呢?” “法政院本来就和军部不和,我在中间搅多少浑水都没什么影响。”胡里当斯坦然道:“何况当时军部那几个老家伙只不过是借着元帅之位悬空兴风作浪罢了,等维特上位后庆典,他根本都不用开口,只消到时候去观瞻一眼英烈馆里菲利亚的雕像,艾略特的罪名怎么样也都消了——” 暗处的人发出一声冷笑。 “既然知道后续一定是这个无关痛痒的结局,”胡里当斯不以为意道:“我又何必吝啬中间插这一手,让他们心里彼此都埋根刺呢……不过艾略特这孩子会爬到上将这个位置,还能保持这么赤诚知恩的品性,那就是我多得的福报了。” “福报?”对方没有错过胡里当斯最后的话,极为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饶有兴味道:“没想到你还奢求有什么福报……死后不下地狱,那就是你最大的福气了。” 胡里当斯动作一停,似乎是被他话语中哪个字眼狠狠地刺到了。他阖上手里的资料,而后才道:“同样的话送给你……哦不过,我想你似乎是不用再下地狱的。” 他不惮于袒露自己笑意当中的恶意:“毕竟崩落星系那种地方,本身就是地狱。” 第195章 * “霍路德……你、你还好么?” 被分在光悬驰道一旁帮忙照顾伤者的吉安尼迎了过来,看着霍路德有些虚浮的步子,试图上去扶了一把,结果对方却直接跌坐在地,而后摆了摆手。 最初情绪崩溃的那个alpha像是开启了一发信号枪一般,在那之后陆续又出现了三名alpha或beta发病者。好在霍路德和在场的alpha及时控制住了局面,没有酿成大祸。但是事实证明这短时间的安宁不过是一种侥幸,旋即事态便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第五名发病者与先前都不同,是一名omega。 与alpha发病时只需要隔离人群便可尽快处理不同,面对散发信息素alpha的不适感当对象换为omega时,那股香味仿佛浑然天成的催化剂。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邻近的几个alpha就已经生理先于意志地陷入了被动发热期。 那位omega是跟随着他的beta父亲前来观礼,为了在公共场合里不给别人及自己带来麻烦,甚至贴了三枚镇定剂贴片。然而当突如其来地热流冲贯全身时,他甚至都来不及向父亲求助,旋即就陷入了意识不清醒的状态。 原本还在帮助着维护秩序安全的几个未婚alpha旋即被那浓烈迸散开的信息素味道变成了恶犬一般的存在,半分不受控制地朝着omega涌了过去。尖叫声中邻近的人群纷纷四散逃开——omega和alpha们唯恐受到波及,beta则畏惧于alpha们天生的体能优势。只有那位beta父亲死死挡住了自己的孩子,即便被一拥而上alpha失了轻重的推搡拉扯乃至拳打脚踢都没有让开。 最后是霍路德和几个已婚alpha及beta一起出了手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不过周围的人也已经受到了影响,被动或主动进入发热期的都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几个也莫名接续发病。在这一团混乱中,霍路德指挥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快速撤离到安全地带,而他和在场的所有已婚alpha则负责救助人员及控制局面。 光悬驰道上泾渭分明地划开两个部分后,波及的人群总算是没有进一步扩大。然而在混乱中意外身亡或重伤的人也不在少数。吉安尼和其他人一起照顾安定下来的伤者忙得焦头烂额,却也不时担心着霍路德的情形。 尽管已婚alpha大多完成了标记或终身标记行为,信息素对他们的影响程度会极大幅度的减小,但是霍路德却不在此列——毕竟温羽泽选择分化成为了一个beta。 哪怕一个人的意志再坚定,但生理的压迫终归不是意志力所能控制到底的。吉安尼自己身为omega自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而此时此刻,在她看来霍路德已经到了极限。 “没关系。”不过霍路德没有半点示弱。他的脸色惨白,颊侧却又带着点诡异的红晕。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淌落,在这个时节里甚至已经湿透了后背。霍路德充斥着红血丝的眼睛避开了吉安尼的脸:“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没关系的。” “……你休息一下,我现在去给你拿营养液剂和镇静剂贴。”吉安尼情知自己现在靠近他都会让他感到不适,便拉远了一些距离而后匆匆离去。霍路德似乎还想阻止她,此刻却连话也说不出。 他向边上望去,隔离开的两处仿佛中间横亘着一条川流,他歪靠在那里,错开仍还纷乱的人群,看着天边的游云飘曳。 大概他实在是太累了,以致于视野里都出现了重影。神识像沉入水底一般渐渐飘远,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极为好闻的香味,丝丝缕缕地捧抚着他的脸颊,似乎要带他去往什么地方。 陷入蜂鸣的寂静当中他似乎听到了人的喊叫声,然而那隔在水面之上的声音,与他只有一片模糊。 再听不真切。 * 吉安尼急匆匆翻找着医疗箱,伤者阵地里大多数人在受影响后便会进入脱力状态,因而营养液剂可以说是从未断过。不过也正因如此,此时此刻她已经找不出封存好的营养液,只能匆匆拿起了一剂alpha用镇静剂。 在场的人大多席地而躺,大部分仍旧昏迷着。吉安尼蹑步踩着中间的缝隙穿越人群,小心翼翼不愿惊扰他们。不过她正离开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有人小声惊呼:“有艘陆行舰!” 早被通讯中的惨况而弄得断绝了被救援念头的吉安尼瞬间回过头来,看到那艘靠近着陆的陆行舰时简直怀疑自己花了眼睛。她在顾不得许多,拿着手里的东西便易辙朝那边跑了过去。陆行舰中下来的不乏她认识的人,然而等到最后,她看到了一个自己很是熟悉的人。 弗兰从陆行舰里一跃而下,转头就被冲来的一个人影一把抱住了。他连同周围的几人原本都被吓了一跳,直到看清对方是吉安尼时,弗兰才松了口气。 实际上吉安尼和弗兰虽然熟识,但是感情却实在没走到能相拥而泣这个地步。不过或许是当下的情势作祟,又或许是她苦苦支撑太久,身边所有可以依赖的人都已经背弃她远去,以致于她只是看到以往总是对自己抱持着善意的弗兰时,那股压抑已久的情绪就不合时宜地奔涌而出。 “弗兰……”吉安尼压在他胸口哭着,然后又因为自己这股不该朝对方流露的委屈而感到抱歉,含糊不成句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 弗兰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瞬间柔软了下来,他沉默了一瞬,还是轻轻安抚着吉安尼的头,听到姑娘压抑的哭声更进一层。弗兰也猛然觉得要红了眼眶,他强逼自己看了下远方,继而轻声道:“没事了……吉安尼。” 第196章 弗兰顿了顿,打破自己心底那股不确定道:“……都已经过去了。” * 吉安尼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背过身擦去眼泪时,所有人都体贴地保持了沉默。随后镇定下来的吉安尼冲他们摆了下手,转身示意他们跟过来,嘴里开始给他们说明当下的情况。 听到霍路德和那些已婚alpha一直在控制和照拂那些发病人群时,温羽泽像是瞬间被刺中了一般,瞬间脸上惨淡无色。吉安尼察觉到这一点后也有些不忍,话头旋即一转:“现在情况基本控制下来,他在旁边休息,我正要拿营养剂和抑制剂给他,不过……” 她话没有说完,不远处当即迸出一声尖叫。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们都仿若惊弓之鸟一般弹起,极为警惕地看向叫声来源的方向。在场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当即不约而同朝那地方跑去。 弗兰和傅荣淮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只来得及冲后面喊了一声:“是霍路德!”而后便挤入了人堆当中。 人群正中霍路德弓起身子蜷缩在那里,看上去极为痛苦,额头和手腕上都已经青筋暴起。而旁边一个跌坐在地上的omega哭着哽咽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不舒服,我没有想……对不起。” 弗兰闻到了那股突然浓郁起来的信息素味道,当即爆喝了一声:“快离开!” 震慑之余,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退至安全地带。弗兰靠近去试图扶起霍路德:“喂霍路德,你怎么样?!” 弗兰并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只是从弥散开的那股信息素味道就明白霍路德此刻完全陷入了无意识状态。他刚一靠近,感觉到陌生alpha气息的霍路德就突然挣扎了起来,弗兰迟疑的瞬间傅荣淮一把扯过他的一只手臂而后压制住了他,冲在一边还有些呆滞的吉安尼道:“……抑制剂!” 弗兰原本想让傅荣淮别这样压着霍路德,无奈刚一靠近霍路德就有挣扎着要起来,他的眼睛一片赤红,此刻因为被迫发热期而陷入了一种极为狂乱的状态。吉安尼急忙上前,傅荣淮当即一把扯下了霍路德的袖口。 因暴力拉扯而崩开的云贝母扣弹落在地上,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定在了那里。霍路德袒露出的那截小臂内侧靠近血管的地方一片青紫,细看来还有尚未愈合的针孔。 在霍路德挣扎时发出的呜咽中,潘西禁不住小声道:“……天呐。” 任谁一看都再明白不过,这是由于长期静脉注射抑制剂造成的伤口。吉安尼和弗兰几乎是凭借下意识的克制忍住不去看温羽泽的表情,而傅荣淮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可言,当即一把撸起他的另一条胳膊。 ……却也如出一辙。 这次饶是傅荣淮也沉默了一会,片刻后道:“打吧。” 吉安尼红了眼睛,却也情知此时此刻只能如此,然而她刚要拆封抑制剂时,突然有一只手以极为轻和的力道阻止了她。 吉安尼愣神间,看见温羽泽的侧脸。他定定看着霍路德,而后轻声道:“抱歉……” “……羽泽,”潘西在后面想要拉住他:“那儿很危险!” 旋即潘西的动作就被傅荣淮以眼神叫停。温羽泽抬手擦掉了霍路德颊畔沾着的血渍和汗,在傅荣淮松动的力道下,霍路德旋即加大了挣扎的幅度,而温羽泽浑然不惧,他抬手试图抱起霍路德,然而alpha的身体此刻像一块沉铅。温羽泽把他撑扶起来,继续道:“虽然有些无理,但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两个人待着的么?” “……大型陆行舰驾驶舱附近有一个休息室。”弗兰有些艰难道:“羽泽,你——” 此刻吉安尼道:“你知道的吧,长期依靠抑制剂度过发热期的话,那……” 温羽泽定定看着霍路德的脸庞:“我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温羽泽的到来,霍路德混沌之余似乎有着一丝茫然,他试图抬手去摸温羽泽的脸颊,而后被对方轻轻拉过贴在有些凉的颊畔。 “……羽泽。”他有些不清楚道。 温羽泽轻声道:“我在。” 潘西在后面犹豫了一下,但是惦记着艾尔对温羽泽的挂心,还是道:“羽泽……这样有些太冒险了,你闻不到,霍路德他现在的信息素……” 吉安尼扭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潘西噤声。闭嘴了的潘西仍旧极为担心地看着羽泽,对方在弗兰和傅荣淮的帮助之下撑起霍路德,而后冲潘西一笑:“我没关系的。” 霍路德这个状况实在不适宜注射针剂镇静剂,权益之下吉安尼就只好拿出了信息素阻隔贴给了霍路德,不过这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吉安尼和潘西及一直沉默着看着一切的言泽留在了原地,而傅荣淮和弗兰则帮着温羽泽把霍路德带到了舱内的休息室中。 在风声中时不时因摇荡发出机械铮咛的舱内阻隔了一切,弗兰带上门时还有些不放心,最后被傅荣淮一把拉走了。 听着舱外人脚步声走远,而身边人的呼吸无可遏止般的继续粗重。温羽泽擦过他脸颊上的汗珠,而后轻轻抵住霍路德的额头。 很烫。 近在咫尺间他的瞳孔中映照出自己的样子,倒影之外还有数年如一日的痴迷和狂热。温羽泽和他十指相扣的瞬间,听到霍路德又叫了他的名字:“……羽泽。” 温羽泽抬手抚摸上他手臂上残余的那些细小针孔,轻声道:“他们说你的信息素是杉木香……但我从来没有闻到过。” 第197章 “对不起,”温羽泽哑道:“我很嫉妒……我也很后悔。这么多年来,被缠上枷锁的不止是我,还有你。” 他低声喃喃着,眼泪直接从眼眶中滚落下来,而后被霍路德接在手中。他热烫的吐息吻过温羽泽睫上的泪迹,叹息中都带着股心疼。 温羽泽看着他,而后微微扯开了衣领,露出后颈。属于beta身体的那处一片平坦,没有任何能让alpha陷入狂热的腺体存在。 但已经足够了,即便没有那些,霍路德也为他痴迷了十年。 他幻想着此时此刻室内该漂浮着的浓烈的杉木香,而后在泪水中和霍路德对视,微笑道:“我的alpha,你可以标记我么?” 那个瞬间alpha的表情有微末的空白。 片刻后他就被极为粗暴地拉入一个滚烫的怀抱中,对方没有丝毫的迂回,径直冲着他的后颈咬了下去。没有腺体可以释放的信息素在那瞬间通过犬齿刺入进他的血肉当中。剧痛之余,温羽泽感觉到热麻的颈上淌落下潺潺热流。 在浓烈的血腥味之中,他似乎终于闻到了那抹浸入他骨血的杉木香。 第085章 穹顶 “他们……还好么?” 见到弗兰和傅荣淮两人从舱内出来, 吉安尼忙过来追问道。旁边不乏有几个围观了全程的民众有意无意地对着他们多看一眼,弗兰避开他们的眼神,表情微有些晦涩——这还是吉安尼头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弗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走到她面前后默默点了头。吉安尼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借转身开启了下一话题:“这边的情形虽然勉强控制住,但是实际上我们没能彻底安抚下那些突然发病的人……” 关于这当中的事情,弗兰早从各方辗转了解到了许多, 来的路上更是借潘西的嘴重新复盘了一遍, 对一切也都了然于胸:“这不是病症,是一种微型植入物通过生物技术对腺体产生了影响,从而表现出一种被动发热的被操纵状态……其他人呢?” 吉安尼加快了步速,指了指前方的另一处人群道:“他们都在那一边, 因为omega和alpha容易受影响,所以只有那些已婚对于信息素不再敏感的alpha对他们进行暂时性压制,不过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毕竟发病的……还有omega。”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周围的人群忽然间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朝光悬驰道一侧张望, 原本躺卧在地上的人都忍不住站起了身,而有几个人甚至大着胆子走到了光悬驰道边上。原本弗兰和吉安尼的注意力都放在讨论后续事件上,而越过人群时,下意识随着看了一眼的傅荣淮突然拉了一把弗兰:“……喂, 快看。” 弗兰被动停了步子时还有几分茫然,他正要问为什么,前边一个最先走过去的人很是惊奇道:“快看!那是……赤狐!” 这一声可以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原本都身心俱疲满面憔悴的民众纷纷直起身子来, 踮着脚向那处张望。窃窃耳语声越来越大, “赤狐”这个名字开始一次又一次被他们所提及。而因这个名字的出现一起,他们的眼睛里似乎又缀上了光, 名为希望的火种开始在每个人眼中播散传递。 虽然由于角度的问题,此时此刻赤狐并未露出全貌,不过是在楼栋掩映之中显出半个身子。不过那机甲的色泽如同烧沸的金炉洒落般的赤红染金,成了此时此刻最夺目的颜色,灼烧着人们的视野。 弗兰在那个瞬间怔立在原地,与无知无觉的民众不同,他深深地知道赤狐的出现此刻意味着什么,不过那重沮丧和被挤压扭曲的酸涩不能表现,只能默然压在心底……在那之后,他下意识看了眼吉安尼。 omega姑娘脸上带着点恍如隔世的惶惑,尽管她没有什么表情波动,但弗兰却感觉到了十分的不适感。几乎是直觉一样,他明白吉安尼内心的情绪并不是面上表现得如此平淡,或者说,从吉尔伯特死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而赛鲁普的死则让她彻底碎裂。 而到了此时此刻,她似乎已经碎无可碎。这种没由来的感觉让弗兰有些心惊肉跳,一时间他只想同她说点什么,不过苦于如何开口。此刻人群中又同时发出了惊呼——只见远处一道明光闪过,站在那里的赤狐侧身一避,原本他所在之处后面的楼便轰然失去了顶,只剩下半截黑黢黢的洞口仰朝着天。而朝他动手的那座机甲,此刻也显露于所有人的视野当中。 和它一模一样的那座机甲被灵鹫报废之后还躺在不远处,再看见它大家自然都认不错。明白赤狐正对付的是那些入侵来的机甲,突然间有个alpha冲到护栏边上,撑跳着朝高处挥拳: “赤狐!!!”他年纪尚轻,胀红着脸喊得青筋暴起:“干爆它!!!!!” 这一声如捻响炮芯,下一瞬人声沸响,所有人都开始为远处那座机甲加油打气:“加油赤狐!!” “报废了它!!!!” “让那些混蛋见识我们联盟的厉害!!!!” 大家七嘴八舌喊成一片,一时间更多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原本压抑而死气沉沉的氛围像流入了一捧活水,因此有了生机。弗兰几人站在人群之外,明知真相的他们内心百感交集。傅荣淮抄手看了会儿,扭头道:“对面那个……是安斯艾尔那家伙抢来的机甲吧。” 弗兰默然点了点头。 好在开战的地方距离这里还足够远,片刻后他们就看不到那两座机甲的影子了。这于光悬驰道上的民众而言有些意犹未尽且揪心,确实着实弗兰让松了一口气。幸好刚刚和赤狐一起被看到的不是灵鹫——不知道为什么,弗兰对于艾略特背叛这件事情始终没有什么实感,甚至到此时此刻还会有种幻想。 第198章 只要这事情过去、只要这一切都没有被揭露,艾略特就仍会回到他们身边。 一切都会像以前一样……那个弗兰自己曾觉得倍受拘束总被管制的过去,成了此刻他再渴求不过的平淡时光。 就像往常的很多次一样,只要艾略特愿意认错,那么姐姐或许会严厉地批评乃至不客气地动手,但事后还是会替他去元帅那里低头。之后便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他们的生活还会同以往一般继续下去。 如果姐姐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说他太过天真吧。 弗兰懵懵然想了一会,直到傅荣淮拍了他一把:“回神。” 弗兰回过神儿来,忙不迭转头冲吉安尼道:“我们继续去……诶?” 吉安尼原本所站的位置一片空荡,而挤在光悬驰道一侧的人也被清散,大家慢慢又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又虔诚地祈祷一场胜利。待人潮落定,弗兰张望了一圈都不见姑娘的身影,同傅荣淮诧异道:“她人呢?” 刚刚只顾着跟人群一起看热闹的傅荣淮干咳了一声,很不心虚道:“我……怎么知道?!” 那瞬间像有一根刺冷不丁楔进他的心底一样,不知为什么,弗兰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没再多说什么,当即沿原路返回寻找吉安尼的身影。傅荣淮跟在后面有些莫名其妙,恰好这会儿原本等在原地的潘西和言泽也折返回来,几个人粗略通了下消息,便开始四下找着那位omega姑娘。 这附近大部分是休憩的beta和omega,弗兰不好动作太大吓到他们,便只能放轻步子四处张望着。有靠在一边休憩的民众看他去而复返如此多次,便开口问他是在找什么。弗兰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描述吉安尼,但自己刚开了个头那些人就一眼了然: “是那位小姐啊,”其中一个人朝不远处一指:“刚刚她朝那边走去了。” 弗兰忙应声道了谢,而不待他走几步,却突然反应过来,那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仿佛是要给他的疑虑一个解答一般,脚下的光悬驰道一阵稳定幅度的轻颤,这似乎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下一秒他就看见不远处一艘陆行舰腾空而起。 正是他来时开着的那艘。 弗兰心凉了半截,血气几乎在刹那间就冲上了脑。他当即跋足狂奔了过去,根本没顾上冲撞了多少人,一路说着“对不起”就这样穿了过去。一路跑到人群的边缘是,弗兰的目光里就只剩下空荡的路面。光悬驰道即便在白日也折出眩目的光芒,而此刻光芒外的阴翳之中,卡罗正站在原本陆行舰停驻的地方,仰面看着那艘陆行舰远去。 朝着先前赤狐所在的方向。 弗兰登时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卡罗的衣领:“你居然就让她去?你怎么能让她去?!!!” 相比较乱了阵脚的弗兰此时口不择言的情状,卡罗倒是极为平静,他拍了拍弗兰暴起青筋的手:“冷静点,弗兰·奥斯本少将,即便我不让她使用陆行舰,那吉安尼小姐也总归会想到别的方法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她的性格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难道不好么?” “你知道什么!”弗兰怒火中烧,揪着卡罗的衣领子道:“就算吉安尼和艾略特之间再有什么,又犯得着别人多说一句吗!” “我没有,”卡罗那副没事人的样子实在让弗兰火大,但他始终保持这一种游刃有余的成熟与淡定,安抚着弗兰:“正如你说的,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容他人置喙。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吉安尼小姐只是向我借用了这艘陆行舰,而我同意了。” “这个时候你放她去找艾略特,跟让她去死有什么差别?!”弗兰粗喘着气,怒气凉下去之后他的眼眶都有几分泛红:“这根本……这根本……!” “很早以前我想说了,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天真了。”卡罗拉开弗兰的手,随手掸平自己起皱的领口:“吉安尼小姐和艾略特过去确实有过情谊,不过到现在还以那点情谊定义着他们两个的,怕是只有你了。” “一个间接害死自己哥哥,又参与谋杀自己的父亲的人……在把她害得家破人亡之后,又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这样的男人,不立时杀了他便算好了,”卡罗很是不能理解弗兰的执着,挑眉道:“为什么你会总觉得吉安尼小姐还放不下艾略特上将,所以对他一直念念不忘呢?” 弗兰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站在那里默然无言。 “只是你那样期待着吧——”卡罗叹了口气:“就跟你现在还期待着,艾略特没有背叛我们一样。” 见弗兰两眼直勾勾盯着地面,卡罗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把那层茧彻底撕破:“这样想吧,弗兰。以吉安尼小姐的聪明才智来说,她不会不知道现在去往那里意味着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吉安尼小姐不能选择自己怎么活下去,那么……” 他看着行远化为一个黑点的陆行舰:“总归可以决定,自己要如何死去吧。” * 就在吉安尼独自驾驶着陆行舰,奔赴战场的同时,另一边的硝烟之余,也陷入了一片沉寂。 就这么割开陈年旧创袒露在别人面前,任是谁心再强大、再把旧事看开,内心也不会毫无波澜。也正因如此,尽管艾略特秉持着他一贯的语调,但到最后却也带了点哽咽和嘶哑。 从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登岭追逐战伊始,到他被俘归国后的一切,除却中间那段艾略特被抓为郑杨系战俘的内容艾尔知悉,剩下的却从不曾听说过。而就在那短短的几个月里,艾略特从天之骄子沦落为阶下囚。同窗好友大半战死,即便他侥幸活下来,也还要背负上害死他们的罪名。哪怕登岭追逐战的惨剧酿成,根本责不在他。 第199章 但当时参战了的联盟学生死伤过重,民愤难抑,而被俘后又被放回的艾略特本就已经遭人鄙弃,后面他又而于星际审判庭上为安斯艾尔发声,这一连串的事情凑在一起,几乎成功调转了联盟所有人的注意,可以说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替罪羊。急于甩脱责任的几个军部老臣更是毫不含糊,当即选择了他作为祭品。 由于先前的一连串事情,尽管归国后军部把这件事情全部推到了他头上,却也没人为他说一句话。作为母族的奥斯本家对他避之不及,而赛鲁普也因他间接导致了吉尔伯特的死而怀恨入骨。 在所有人都对他弃之如敝履,没有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的时候,只有原本他该敌视的胡里当斯出面替他说了话。 在他觉得人生无望,前方陷入一团漆黑迷雾的时候,有人替他点亮了一盏灯。或许对方别有居心,又或许那于他不过是再轻易不过的一件事,但那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所以,”艾略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你们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楔入几人当中的那股沉默古怪而又压抑,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艾尔默然无声地看着驾驶舱周围游曳的光点,尽管没有说话,但他也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旁边人情绪的极大动荡。 缇娜的呼吸声都在这片沉默中无限被放大,隐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艾略特·伦纳德,”直到此时此刻缇娜犹有些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直面当下的现实。她几乎恨到要把牙齿咬碎:“这就是你的理由么?” “这就是你背弃了你的民族、你的国家、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理由吗?!” “我竟然还以为你一定是被胡里当斯要挟……所以才会这样子,我以为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切都是因为不得已。没想到你居然只是因为那一点再微不足道的恩惠,因为那点在可笑不过的……” “缇娜够了,”李登殊冷声道:“现在不是你发泄情绪的时候。” 但缇娜已经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你恨的话,尽管朝我来啊,尽管朝那些伤害过你的、陷你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人报复啊!你为什么要把你的恨意浇洒到那些普通人的身上?!那些惨死在登岭的同窗,你还记得你们进入军校的第一课,学会的是什么吗?!” 忠诚。这次不等艾略特的回答,艾尔先一步想到。 “忠诚。” 近乎与此同时,艾略特轻声接到,大抵是他的出声让缇娜又一次被深深触动,当即把剩下未及吐露的话语咽了回去。但是艾略特声音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但是缇娜,在我忠于他人之前,我想先忠于自己。” “管他什么利益纠缠、勾心斗角……至少,我想作为我,活下去。” …… 那是他们最后和艾略特的交流,之后双方就陷入了又一轮争斗之中,只不过彼此都再也没有留手。 赤狐猝然袭来之时,灵鹫反手就是一记炮击,近距离轰然一声巨响——烟尘之后那道红影闪动了出来。赤狐身后尘埃旋绕,乱迸的飞石中现出一个巨大坑洞。艾尔操纵着机甲从旁落下,一记飞踹给了过去。不过赤狐旋即抬手格挡,而艾尔手中的量子刃紧跟劈落。他正欲侧身躲闪,灵鹫当即一个背摔稳稳地给了过来。 不及背摔落地,赤狐掌心当即凝聚起一道量子炮柱,在近距离朝灵鹫击去。灵鹫立时脱手侧身避过,也幸因避闪及时,仅被烧灼到了机身侧边,而在赤狐落地的瞬间,艾尔操纵着机甲持刃而上。原本要受身翻滚开的赤狐刹那被制住了所有动作,艾尔斩落的刀刃稳稳落在控制中枢之上——只要他一落刀,赤狐的整个性能运作就将宣告瘫痪。 灵鹫的能源条几乎已近见底,李登殊略过耳边开始频频响起的警告声,又往前走了几步。量子刃稳稳地卡在赤狐颈下,相接之处此刻时不时滋冒出一些火花。 这两人明明从头到尾明明没说上几句话,动起手来却如此默契,仿若浑然一体。这不由得让缇娜瞟过来的眼神都开始有几分意味深长。不过这会儿她并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注意力全然被那里的艾略特吸引。 虽然前几天那一场车祸颇有作秀的意味,但是并不妨碍他当时豁出去后换回来的一身真伤。赤狐摔倒在地后驾驶舱内一阵波荡,尽管震度已经降低到了最小,但是实际承受时他还是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后枕部一阵麻痛之后,艾略特咳了几声,呛出一口血来。 旁边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大概此时也就作为旁观者置身事外的艾尔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说上几句。 “艾略特,”艾尔的语气中糅杂了许多情绪,叹息似的:“到此为止吧。” 莫名其妙的,艾略特因眩荡晦暗不明的视野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六年前在那艘星舰上,他于濒死之际看到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解开了一直拷缚在他背后的锁铐,当叮啷叮啷的声音清脆地落在地上,他终于有了点纯粹的知觉。因内出血蒙上的一层黑雾中,他还是认清了安斯艾尔的脸庞……尽管和之前已经有很多不同,但是这并不让他吃惊,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发生在几个人身上的变故怕不是比以往十几年都要大。 “离开这里,”安斯艾尔的声音里掩不去憔悴,即便是此刻五感不灵的艾略特也能感知到他身上已经有了属于omega的气息:“艾略特。” 第200章 那时候他扶着墙起来,伤口溃烂的嘴角让他面上做出一点动作都感觉到痛苦,但艾略特还是道:“我会报答你的。” 艾尔听见他的话时,大概还有几分恍惚,也是过了会儿脸上才有了表情,没气力的话语里露出了点他记忆里的俏皮:“哦,那我很期待。” * 艾略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此时此刻想起这个画面,大概艾尔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当初的话了,毕竟那时候也是他迄今为止最艰难的时刻。缇娜说他实在是蠢的过分,那大概就是这样吧。但这些年里,见过太多人有所求的伪善,也见过太多人纯粹的实恶,在这里面曲意逢迎甄别来去的日子实在是太累了,但也正是因为疲累,曾有人对你无所求的纯粹的那点善意,总会被无限放大。 艾略特偏过头,看着手里那枚小小的、被他攥紧许久的遥控器——他想结束了。 虽然不清楚胡里当斯给他准备的是什么礼物,但是所谓合适的时候……大概不过是个好听的说辞。走投无路之际给人留下的杀招,怎么想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摁下去以后,赤狐就会和自己一起炸成无数碎片,连带着附近所有的一切一起。 艾略特试着动了动手指——好在虽然浑身都在痛,但动起来还是没问题的。他转过头去看向面前的机甲,落下的锋刃外是毫无情感的一双属于金属的眼睛。因为刚刚的战斗它的身上落了许多瘢痕,甚至腿部的创口上还渗落出了髓液……艾略特扫视着面前的机甲。 完全仿照灵鹫的构造……那他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大概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报答了。 地图内似乎突然间多出了什么东西,艾略特却实在无暇顾及了。他隐忍不动,在已经开始刺骨的阵痛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直到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完成之后的所有动作。 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的几个人还在内心斗争着,艾尔悬在半空的剑一直未曾落下,而旁边两个人也都没有出声。事到如今还想让艾略特抓紧时机认错争取个宽大处理,不得不说他们联盟人……好吧,虽然艾尔也这么想着。即便他早已经不认为军部还站在正义的一方。 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人总是因自己所处的立场而改变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就像他此刻一般。尽管此刻他再怎么憎恶那些权谋者加诸于无辜民众的一切痛苦,但他还是希望艾略特能活下去。 艾尔拧着眉思索着,耳边却突然听到了极为细微的声响。与此同时缇娜突然道:“有陆行舰闯入了禁行区!” 因为断了半翼而被困在后面楼区的格林开始不断呼叫着那艘陆行舰返航,而对方确实毫无所动,直直朝这边飞过来。眼见那艘陆行舰开始越靠越近,灵鹫转身打算拦下他。 而就在他们两个人同时被吸引走注意力的瞬间,躺在地上的赤狐瞬间暴起! 尽管已经不那么专注,但艾尔手里的量子刃却是丝毫没失了力道。赤狐强行起来的那瞬间量子刃虽被抬高了一些,但还是朝着赤狐的颈下狠狠扎了进去。就在猛然迸溅出的火花之中,因突如其来的那簇明光而近乎失明的艾尔猛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冲击。 那仿佛被一块巨石击中的痛感和压迫力让他几乎瞬间昏死了过去。头颅被斩断后艾略特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而他在掏出伏蛇的驾驶舱后,在几乎要戳破他耳膜的报警声中把它朝远处飞掷出去。李登殊回头看到这一幕时,几乎目眦欲裂:“艾尔!!!!” 随着伏蛇的驾驶舱被一把飞掷出去,灵鹫立时回身飞扑过去,落空之后当即切换成快行舰体态飞梭而去——赤狐颈上的量子刃瞬间消失,而还处于伏蛇备置舱中、因艾略特突然一击而身受重伤的缇娜也做出了决断。 她的嘴唇因剧痛而发白,于冷汗涔涔中下令:“……启动。” 那一霎那,整个默斯顿从城区被空中落下的一道蓝色光幕包围笼罩了下来——所有人因为这一异象而仰头惊叹,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狐疑或不安。而还在光悬驰道上的三人却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原本还在和傅荣淮口角的潘西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脸色煞白,他哆哆嗦嗦走近了几步,看着天空中的东西,几乎说不出话来。联盟人或许都不知道,但没有人会比他们再清楚这层蓝色光幕是什么东西。 “穹顶……系统。”潘西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天呐。” 在他话语声飘落风中的瞬间,穹顶系统猛然朝下射落一道光箭—— 那艘突入的陆行舰不管不顾地朝赤狐撞去,而失去头颅的赤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在艾略特即将摁下手中东西的瞬间,陆行舰死死撞上了赤狐的机身。 而与此同时,扬天落下的那道光箭将赤狐击中——倏忽间将那座隶属联盟的传奇机甲化为齑粉。 第086章 苟且 事实上从穹顶系统开启的那瞬间起, 胡里当斯就知道自己已经是满盘皆输。 果不其然,在不到三分钟时间内,他们所在的那处地下基地就已经被军部封锁了。荷枪实弹的军队不多时就已经控制了基地的各个地方, 隶属于此的工作人员都被压跪在地。胡里当斯被几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带着枪压了出来——虽然这已经给了他充分的缓冲时间,但当胡里当斯看到走廊外被这明显不属于三大战区任何一支的军队簇拥着的维特时,还是禁不住内心激荡。 第201章 维特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被步步押近,而后一抬手让他们暂且松下了手。叱咤联盟政坛数十年的老人终于从松缚开的胳膊下得到了最后几分体面, 但还是不肯失了分寸地冲维特一笑:“这局是我输了。” 走廊中炽白的灯光照得他脸色惨淡, 但是唇角的笑却不自主地勾勒出一种阴狠。不待维特回答,片刻后胡里当斯地眼睛里就浮上一抹讥诮,他满怀恶意道:“但你真的赢了吗?” “胡里当斯,”维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嘴里慢条斯理道:“败者已经被逐出棋盘,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输赢?……你看看默斯顿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在你手下诞生多少恶果, 你又有什么脸面和我谈输赢?” 胡里当斯脸上的笑意凝滞了一下,而后转为极恶意地讥嘲:“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想元帅不该比我更清楚么?……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却始终纵恶行凶的你,又能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维特垂下了眼睛,不再理会他的话语。然而胡里当斯的话就像刀锥放在那里, 决计无从忽视。胡里当斯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身后的守备在明显得到什么暗示之后,便推了他一把示意他超前走去。老人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 似乎也因为这一推被激发出了所有的怒火: “维特!”看着维特开始走远的身影, 胡里当斯桀桀冷笑,眸光中毕现狠戾:“我还有个很大的礼物送给你。” “你是说艾略特手里的东西吗?”维特扭头轻巧道:“大概你老眼昏花没有看清那场景——赤狐被一招射中飞灰湮灭的时候, 看过去可是分外壮丽。” “他还活着。”胡里当斯道:“只要他还活着,就足以说明一切……你之前调查过很多次法政院内部的走账不是么,但是你一定疑惑,那些钱那些物,最终都化为什么流到了哪里……” “现在我告诉你,”胡里当斯微笑着跺了下地板:“它们在天空,在地底……等着一个合适的时候,将你们所有人炸个粉身碎骨。” “就算在这里抓到了我也没有用,”胡里当斯道:“在实际的叛乱者是军部上将这件事情存在的时候,没有人会接受你对我的指控,甚至你还一直头疼着吧。直到现在为止,你拿到的所有证据,即便在怎么追溯,也只止步到凯恩斯他们那一层。” “不管你怎么查,所有的证据链都只会有一种结果:这一切都是凯恩斯在他的同党艾略特蛊惑之下密谋所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维特极为不耐地闭上了眼睛:“拖他下去。” 双臂又被重新钳制住的胡里当斯毫不畏惧地大声道:“你根本没有办法将我定罪,不是么我的元帅?!……不过今天我就很慷慨的告诉你一件事吧,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你完成对我的指控,那就是艾略特摁下□□的霎那,让默斯顿这个城池里的所有臣民和我们的元帅大人一起飞上天去吧!直到那时大家都会知道,或许我才会是罪魁祸首,不过谁又能给我定罪呢?!” 维特手边的侍卫似乎被他彻底说恼了,一忍再忍后听到最后那句,便回身狠狠给了胡里当斯一拳:“给我闭嘴!” 胡里当斯被他一拳打倒在地,摔落时呛出了几颗沾血的后槽牙。他带着笑咳了咳道:“维特,你不可能赢过我的!” 站在原地的元帅定着不动,就在胡里当斯笑着急喘时的撕裂音越发明显时,他一把抽出了配枪,而后转身抵在了胡里当斯咽喉之处。整个动作没有半分赘余,胡里当斯的笑在瞬间戛然而止,只余下掩饰不住的剧烈咳嗽声。 “不可能赢过你?”维特挑动一下枪口:“清楚点老家伙,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胡里当斯的气息平稳了一下,眼中的疯癫少了几分,却又不肯示弱地陈明那点惧意:“你不会的,维特……你不会杀了我。” 他试探着推开维特的枪口:“你知道的……如果我死了,那个同样可以把你置于死地的秘密。” “就会重现天日。” 他脸上浮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来:“你明白的……我们之间,任谁死了,另一人都无法偷生。” * 黑暗的边缘泄进一丝明光。 如果说人能承受的痛苦有个极限,那估计就是他现在这样。他试图挑动了一下指节,接踵而来的却是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了一般的痛苦。 艾略特在痛苦中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频率,直到自己开始适应那股和他的一举一动并存着的抽疼。 视野范围内那块阴影又进一步扩大,所幸除此之外的东西他还能看的清晰。光成一线,从塌成三角状的铁板钢架中露了出来,这是艾略特从毕业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机甲内部的构造。 手指可接触到的地面上淌落了什么东西,他抓摸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从赤狐中流淌出的髓液。 赤狐……对了,它已经不在了。 在把伏蛇的驾驶舱扔出以后,他就失去力气地向后仰倒。而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他也被什么狠狠地撞了出去。下一秒从天而落那一道明光仿佛厉闪,瞬间激亮了他的视野。 也因此,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赤狐在瞬间被击碎化为飞灰。 ……由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穹顶系统。 原本被他攥在手里的遥控器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艾略特试图动了动手臂——他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不然被人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好在他先前试着活络了四肢,虽然都不同程度受了些伤,但万幸没有失去知觉。时不时传来的抽疼像针尖在他的骨头上刮擦,他猛吸一口气,而后手脚并用一把抵上了面前那块压下来的内舱壁。稳如磐石的铁壁在他的动作下开始一点点挪开,倾泻入的光芒范围开始越发扩大,驱散了他视野中所有的黑暗。 第202章 艾略特左腿有几分吃力,索性侧过身来蹬弄它,而就在舱壁整个立起,明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时,他终于看清了近在咫尺处的一切。 他身侧撞击留下的废墟露出一只手。直到此刻艾略特才明白过来……先前将他从赤狐的驾驶室内撞出来的人究竟是谁。他上前握住那个人从废墟下露出的那只手,不敢贸然施力,只能开始努力地去掀动那碎落一地的陆行舰残骸。 随着他的动作,被剥露出的碎片铁板越来越多,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更为浓烈。只不过这当中却夹杂着一层极为幽微的百合香,把所有的血腥和杀戮意味镇压下去,仿佛少女垂泪时打落在百合花瓣上的颤动。 艾略特把最后一块铁板掀开的时候,终于看清了吉安尼的样子。她那件暖黄色的裙子此时已经被勾出许多破口,指尖到手肘满布大小不一的擦痕血渍,而最严重的是头部的撞击伤。 艾略特把她抱起来,沉入阴影的视野并不能很好地看清她的样子,就连她身上的伤势也是来回看了很久才确认。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艾略特低声问她,尽管昏死过去的omega姑娘不能给他任何回答:“你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自从赛鲁普死后,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他们不会再为难你……” 话说到一半,艾略特突然顿住了。他想起了先前那艘突如其来的陆行舰,如果不是她在那命悬一线之际把自己从赤狐的体内撞出,那么他早和赤狐一起灰飞烟灭了…… 心跳声在这瞬间嗵嗵跳响在胸腔,那股热血几乎沸热到了他冷下的四肢百骸。艾略特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而在他正想抱着吉安尼先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不会知道穹顶系统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就无从来说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死相搏救他出来这种事情了。 你也是要来杀了我的吗。 艾略特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僵冷了起来,他垂头看着omega姑娘憔悴的面容,定了片刻后,开始朝着旁边看上去更为安全的地方走去。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 艾尔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空中。 明明是在空中,却又感受不到任何与这一概念有关的轻盈,反而是周身无处不散发出的痛苦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沉重。那股强劲的压迫感似乎还笼罩在他身上,自己也因这股和实际相悖的沉重而朝下落去。 混沌中只有一个概念无比清晰。 ——他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他试图睁开眼睛,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新鲜,只不过过往的每一次都带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和命悬一线的紧迫,但此时此刻,就连行将来临的死亡都是沉钝而模糊的。 驾驶舱的去势不减——而李登殊也再来不及管顾身后的一切,乃至于那个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穹顶系统也没法让他动一下眉头。转入快行舰形态的灵鹫能源消耗率虽然较机甲来说低上太多,但是在极速状态下还是迅速燃尽着。眼见艾尔连同驾驶舱已经要一道飞出穹顶系统,在高密度激光下化为灰烬,在所有能源耗尽的前几秒,李登殊猛然抬高了飞行高度,而后整个舰身利落地割破半空,鹰隼般朝着驾驶舱撞去。 就在两者即将撞击的瞬间,灵鹫的能源宣告耗尽。资源告罄后快行舰去势不减,朝着驾驶舱一砸——而后灵鹫便缩回了原本的钥匙形状落在李登殊手中。驾驶舱死死砸入地面,而撞上驾驶舱的李登殊朝外滚落,最终停在了穹顶边缘。 他的衣摆在靠近穹顶的瞬间即被灼烧殆尽,李登殊抬手朝土里碾了一下,沾在袖子上的那点火星就被消灭殆尽。他看着陷在地面的驾驶舱,拼着一股气力爬起来。 好像有什么热流顺着他的额头淌落下去,手腕也已经没了知觉。然而李登殊默不作响的扣住了驾驶舱的那道外门,由于重力挤压,此刻门朝内凹去,门上的那个转轴也被挤出一个尖角,旁边尽是断裂的刺口。李登殊死死扣紧转轴的周围,在血水从指尖流淌下来的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道门朝外抬开。 被压缩到极致的铁壁在他的手下开始发出闷响,而后那股摩擦声越发明晰,等最后铮然一声,门板被倏然拽开,裸露出内里。李登殊甩开那道挤成拱形的门,而后趴在边上朝下道:“艾尔!!” 他原本焦灼的神情在看清里面的瞬间空白了一下,而后渐渐松弛下来,开始转化成一种安心,却又难言的酸涩。艾尔静静躺在那里看着他,和他对视了几秒后,才笑了一笑:“我刚刚其实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能还能活着从这里爬出去——” 李登殊不知道是被他话里哪个字眼刺痛了,伸出手道:“先出来,艾尔。” 艾尔没有理会他,咳了咳后耳道和嘴角都流出来丝缕细血。缓过来气后他依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我还能从这里出来的话,我要做一顶大的坏事,才能弥补我这小半辈子的遗憾。”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李登殊从他的眼底和嘴边撑起的笑意只捕捉到了几分俏皮。这个关头还能开的动玩笑,绷在他心头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了几分,于是李登殊道:“艾尔,先出来可以吗?” 艾尔凝着他指尖的血看了会,然后伸手握了过去。被李登殊拉起的瞬间,混合着血色的蔷薇香就在他眼前绽放。艾尔仿佛被魇住了一般喃喃:“我闻到了……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第203章 李登殊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抱艾尔出来时候不作声地来回打量了一下,看出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处,才把他放在地上。艾尔没错过他眼神里那点焦灼和珍视,笑道:“我没什么,小心你手上的伤……艾略特他没打算杀了我。” 尽管事后考量清楚,但回想起刚刚的瞬间,艾尔还是忍不住要为那一瞬间的无措和慌恐而打一个寒颤——就艾略特的所行所为来说,他的目的极为明确,就是要把他给驱离那个地方,尽管方法粗暴了太多,但是确实在当时的境况下对他而言最有效的手段。 但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他还有什么必须要和缇娜说个清楚的? 艾尔百思不得解,禁不住叹了口气,再抬眼时无意望了眼天空——几乎瞬间被冻结在了原地。 片刻前还澄澈的明空,此刻已经被一道如梦似幻的蓝色光幕所包拢。那如同烟纱一般的光幕,看起来仿若幻想神话一般的浪漫存在,却是沉浸了他多年噩梦的光影。 “……穹顶系统,”这些年来困住他犹如梦魇的所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艾尔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只是稍微转一下弯儿艾尔就明白了——正如他之前想的那样,维特之所以敢任由胡里当斯作乱、任由城区内部动荡成这样子,势必是因为他有什么胡里当斯绝对想不到、也绝对无法撼动的杀手锏。只是艾尔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杀手锏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致命兵器。 他着了魔一般开始朝穹顶走去,而在向前几步后就被李登殊拉了过来:“别靠近。” 李登殊早猜到了艾尔想要去确定什么: “是黑夜模式,我刚刚试过了。” 说是试探,实际上他是不得已得出了这个答案。艾尔愣了片刻,低声道:“我该想到的。” 穹顶系统研制至今,所真正效用的只有一处所在,那就是他生活了六年之久的崩落星系。而最初用于严防崩落星系黑洞的继续扩散和流民外侵的穹顶系统实际上有两种模式,一种是白昼模式——经过核验的人可以顺利无阻地通过它,只有特定被记入名单的人,才会在通过穹顶之时被无差别击落。而身为流放者的艾尔直到不久前才被白昼模式下的穹顶系统登入白名单,从而能顺利通过穹顶系统抵达联盟。 而还有一种,就是此时此刻他们所面对的黑夜模式。无论任何生物,只要贸然靠近穹顶系统边缘试图突破,就会被当即击杀。而除此外系统的操控者也可以指令击毙穹顶范围内的所有事物。它就像一个大型的炮台一般,射速和命中都被加压至极高,几乎没有被避开的可能。 “李登殊……你,”艾尔神色有些晦明不定:“知道吗?他在联盟设置了穹顶系统?” 风如丝缕,掠过堤岸边上的芦苇荡,恰巧抚上他的手指端。李登殊半仰起头看着穹顶系统的最高处,那封顶的穹星即便在白昼也无比耀眼。 “想听真话么?” 没待艾尔回答,李登殊轻声道:“我知道他藏有什么秘密,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居然足以遮天蔽日。” …… 向前徒步了不远,艾尔和李登殊就被前来搜寻的陆行舰寻获。伏蛇驾驶舱留在原地的残骸被人回收后,他们便乘着陆行舰重回到了先前的所在。没等他们到达,就发觉附近有许多陆行舰在附近盘飞,似乎是在四处搜寻着什么。不多时,艾尔就看到原本他驾驶着的那座机甲,被打穿了驾驶舱的机甲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歪斜在地,膝部以下消失在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边缘。 那东西根本不难辨认,就是穹顶系统的攻击痕迹。艾尔盯着那个坑洞看了许久,直到陆行舰朝默斯顿中心城区转航、那坑洞和机甲早已在楼层遮掩之下消失不见,他也依然看着那个方向。 片刻后他转回来,情绪似乎开始有些不稳定,但还是和李登殊道:“他们在找艾略特?” 李登殊“嗯”了一声,这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着实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撞上赤狐的那艘陆行舰……驾驶者似乎是吉安尼。她在‘天罚’落下的瞬间,撞得赤狐的驾驶舱和机体脱离了。” “联盟的机甲会这么粗制滥造么,”艾尔听得有些麻木:“那可是赤狐,吉安尼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撞脱它的驾驶舱。” 事实上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不过时至此刻赤狐早已在穹顶系统的“天罚”之下尸骨无存,那么一切都已经无从考究了。李登殊顿了顿,还是将刚才从内线中获知的情报说出了口:“艾尔,缇娜告诉我说,胡里当斯在默斯顿城区内安放了极大数量的炸弹,一旦引爆足以将整个默斯顿城区一起炸上天去……而现在,□□就在艾略特手里。” “原来是这样?”艾尔有些出神道,但他对此竟然丝毫不感意外,甚至感觉一切终于连贯了起来:“怪不得,所以艾略特要……” 艾尔有些涣散的眼神在远处一道灼目的光刺入眼睛时凝定了瞬间,在一刹那他似乎看清了斜下方光悬驰道上每个人仰望天空的表情,从渴求的眼神到松动的嘴角,而后时起手招挥时的姿势,以及那些人目光尽头处,因为铺洒倾泻开的明光而终结于耀眼处的驰道道轨—— 有法政院一手推进、造价三百亿,环包默斯顿城区的光悬驰道二期。 艾尔在联想到这一切时立刻抓住了李登殊的手,几乎不消再多说一字,两个人都知道了彼此心中所想。李登殊反握住艾尔的手,冲座前的通讯员道:“接通缇娜。” 第204章 通讯员不敢有丝毫怠慢,片刻后正为交叠在一起的多道命令忙得焦头烂额的缇娜接入了这则高权限通讯,有气无力地烦闷道:“李登殊,什么事?” “三分钟之内,”李登殊声色冷凝,眸光已经全然沉了下去:“让所有人离开光悬驰道环岛。” “胡里当斯的炸弹,藏在路轨层基里。” 第087章 吟唱 倒塌的梁柱撑起了视野内唯一一个豁口, 从那当中晃晃悠悠斜下的光暖黄,带着点昏色的缱绻,跳荡在她的眉梢眼角。风吹过来的时候似乎带点呜咽, 而这一切都仿佛浸没在泡沫之中,把转瞬即逝的光影拖的极为悠长。 吉安尼整个人笼罩在夕色之下,她维持着一个姿势靠在墙壁上许久——直到搭在膝侧的手指节轻颤,她仿佛被惊吓到了般猛然醒了过来。 周身笼罩着一种驱不散的酸痛, 而额角更是一阵儿接一阵儿的抽疼。她下意识抬手要去摸索伤口, 却在手指挨到额头的那个瞬间被人轻轻截住了。 “……”艾略特和她对视的那个瞬间似乎动了动嘴唇,然而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两人极有默契的彼此避开了目光,察觉到吉安尼手上松了气力,艾略特便也放开了手。他步子有些不自然地向前走去, 尽管极力想装做若无其事,但是腰侧和腿上的伤还是让他的身形显出几分异常。不过两人都对此没有开口,吉安尼靠在墙柱上, 看着在一片昏黄中艾略特独自坐到对面,在碎石瓦砾中捡出的一块石板之上。 空气中压抑不住的信息素随着淡泊的血腥味飘散, 红酒的甜烈混杂着清幽的百合香,气味撩荡之下,仿佛多年前早已枯死的一切又重新攀出枝桠。不过相对坐着的两人都无动于衷,似乎心底已经预见到了这攀出的细枝最终缠绕着的死亡。 艾略特这会每呼吸一次, 都会感到一阵抽疼——大概他的肋骨也断了几根。他粗略处理了一下身上的开创伤后,便帮着吉安尼简单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而后就茫然无所事事到了现在。 或许他在等她醒来, 或许他在等谁先找到他们, 又或者他是在等死,总归他明白, 自己是在等待着什么。 艾略特抿唇,他的嘴唇现在极为干涩,不用想他就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憔悴又邋遢的样子。他摸索出胡里当斯交给他的那份礼物——在先前掉落后他又找了几次,最终在驾驶舱残骸的某一处发现了它。 他看着手中的遥控器,握在手中时并没有什么分量,但艾略特清楚地知道,那之后对应的是什么。他的手指忍不住去摩挲顶端,心中无存什么深意或剧烈荒芜的恨,只有一片虚无。 而正是这片虚无,似乎要蛊惑着他将这一切拉向深渊。 艾略特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东西,毫无察觉吉安尼已经起身走到了他旁边。 “艾略,”多年没有再说出口的亲昵称呼被她没什么感情的说出口,吉安尼轻声道:“你要摁下它么?” 艾略特因为那一个睽违已久的称呼而喉头发紧,他看着吉安尼没什么血色的脸颊,而后垂下眼睛道:“我不知道。” 吉安尼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而后收拢裙摆,在他身旁坐下——就像很久很久前他们曾经那样。吉安尼垂着眼睛看向地面,而艾略特嗅到那股清淡的百合香,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你恨我么?” 吉安尼的手指僵了一下,她的目光发直,紧紧盯着视野中的某一处,片刻后才道:“恨吗?大概是有点恨的吧。但是我明白,你救过我的命。” 艾略特目光一涩,神情也带上几分苦闷。而吉安尼抱膝团成小小的一个,把下巴搁在膝头:“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把我支走的吧,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大概我和父亲会一起死在医院里。即便所有人都知道真凶是谁,但也苦无证据将他绳之以法。我们将永远得不到公平的审判,也永远不会等到正义来临那一天。” “吉安尼……” “艾略,”吉安尼把眼泪埋在膝头,轻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当年……哥哥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从心底感觉到了终焉的味道,一直以来在两人中间横亘着的吉尔伯特之死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讳莫如深。艾略特沉默了片刻,而后道:“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当初登岭一役,他并没有看到吉尔伯特的最后。 从一开始收到调令的时候,艾略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由于石正荣元帅死讯的突然传出,几乎所有人都正义愤填膺、热血满腔,在那种情势下,艾略特只得领命去完成那场在他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的任务。好在当时同队执行任务的人还有一个没有被冲昏头脑的吉尔伯特,于是他们两人私下商定了一个计划,决定到时候若有不妙就及时撤退止损。 然而不管先前的计划商定得再严密,他们也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真的等到那一刻来临时,他并不能像自己计划的那样泰然自若地引导他们撤退。最后是吉尔伯特自愿冒险,带着三舰侧袭敌军,等他们突围后再从后方薄弱处破开一个缺口,让他们得以逃脱。 但事实上他们刚一突围,艾略特的快行舰就被击落了——而后被清扫战场的敌军抓走作为战俘。至于后面如何演变,他也完全是从别人口中听得。由于失去了主指挥,后续营救吉尔伯特等几人的计划也就不了了之。在那些逃出来的人回程路上,负责佯攻做诱饵的吉尔伯特共发了三条求救通讯——事后艾略特甚至听到过有人嘲笑他没有骨气,毕竟当初装出一脸慷慨悍然赴死的人是他,最后死前痛哭流涕哭求别人救命的人也是他。据说李登殊最后带人回去的时候,吉尔伯特半个身子被压在坠落的星舰之下,早已没了人样……甚至到最后都只回来了半副尸骨。 第205章 吉尔伯特到死都在等着他们回援,那三封电报艾略特再回来之后听过无数次,也再明白不过——吉尔伯特当初有多害怕,又有多想活下去。艾略特不知道对于死亡的畏惧有什么好值得被人嘲笑的,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为吉尔伯特申辩什么。毕竟在所有人眼里,他才是那个害死吉尔伯特的凶手——因为是他见死不救,贪生怕死,最后罔顾那三条通讯,舍弃了他们。 在他没有回来的那段日子里,登岭一战惨死的人都被尽数归为了“由于身为主指挥的他贪生怕死而殒命的英魂”,由于当时那些逃出的人遇袭之后就慌忙逃窜,甚至连他在途中被击落也没人知道,在郑杨系把战俘名单递交过去前,甚至有不少人揣测他因为忍受不了战争的严酷而中途脱逃。而在他成为战俘在归来之后,所有人对他的鄙弃就更上一个层次。 因为他是可耻的逃跑者。 艾略特的所有解释都变成了狡辩,更愈发佐证了他的道貌岸然。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在战场上自己因为贪生怕死而舍弃战友,更不用提当被舍弃的人还是当朝贡阁大臣的儿子。所有人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统一了口径说明当时是艾略特无视吉尔伯特的求救通讯下令让他们撤退,而在撤退的路上他又被击落俘虏。 就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艾略特一个人扛起了登岭一役所有的罪责,战死者的亲属把这笔帐全记在了他身上,而另外那些活着的人也为了逃避舆论谴责而选择指认他。赛鲁普一怒之下撕毁了他和吉安尼的婚约,并扬言一定要让他为吉尔伯特偿命。 那时候吉安尼也曾来找过他,女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也要他一个答案。但艾略特自己也给不了什么答案,在那些日子里他自己都开始扭曲和怀疑,或许他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就是那样抛下了战友于不顾,最后被俘完全是报应。有时候他又会开始憎恨吉尔伯特,如果不是当初他提出了这个计划,哪怕他们全部都死在那里,也会比当下的情况好上太多……甚至于他既然冠冕堂皇的选择了牺牲,到最后又为什么会发出那三条求救讯息呢? 既然你那么害怕,为什么当初要提出做这件事情,既然你做了,又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你死了,我却要为你们所有人的死负责? 于是他有些神经质地看着吉安尼,有些自虐地、自暴自弃地满怀恶意同她道:“是啊。” 其实他那时候是期望吉安尼能够反驳他、打醒他,怎么样也好,只要是她还相信着自己,相信自己不过是在说一时疯话就好。他那样口不对心,却偏偏期望着吉安尼能挺身而出抓住他的手,支撑他一些日子。 但是没有。 听到他的解释,吉安尼整个人都僵了、死了一样,然后如游魂般踉跄离去,听不到他后面所有的话,而后任由自己的父亲撕毁婚约后攻讦艾略特,自己只在房间里以泪洗面。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吉安尼又何尝不是希望自己做她那最后一根稻草,遗留下一点最后的光呢?只要自己说了,她一定会相信的吧。 但反过来说,就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够勇敢——否则艾略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试探吉安尼,吉安尼也不会相信艾略特那崩溃中的一句言不由衷。他们都害怕受伤地向后缩了一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艾略特喉头酸涩,只觉得嘴巴里尽数是苦的。吉安尼把头埋在膝弯里,听他说完了那一句后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艾略特疑心她出了什么差错,女孩子才干巴巴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 原本四处搜寻艾略特的陆行舰现在全部聚集在光悬驰道附近,环岛上原本还在发病被暂时控制的人全部由军部接手,强行打晕后载离。那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从军部那些人紧张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不祥。在那如影随形的恐惧感驱使之下,他们甚至没有闲余的心情留给悲伤和害怕,只能急急忙忙地登舰离开。 潘西和傅荣淮去把温羽泽和霍路德捞出来时候两个人都快失去了知觉,不过羽泽大概是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在昏倒前把两人的衣服都整理好了,才不至于过分狼狈丢失尊严。傅荣淮扛起霍路德时发觉他的情况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这会不过是纯粹因为累而失去知觉。相比之下,温羽泽的后颈和肩胛骨简直被咬得血肉模糊,其中一处甚至深可见骨。潘西和言泽原本要一起撑他起来,没想到温羽泽却是轻得很,言泽便推开了潘西自己背起了他。 几个人急匆匆跑出去,跟随外面的人分批次撤离。弗兰原本还在人群里四处张望他们,这会见一行人出来跟着登上了陆行舰,才暗地松了一口气。缇娜面无表情站在光悬驰道最边缘处,向下俯瞰着整个默斯顿城区。卡罗和弗兰站在她身后,看着缇娜近乎有些发青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弗兰开了口:“姐姐……” 缇娜斜过一眼,弗兰记起两人的约定,忙改口道:“缇娜上将。你……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缇娜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不用了,我还能撑住。” 她回答了这么一句,便有一瞬不瞬地看着下面。弗兰似乎又忍不住劝了她几句,跟着卡罗也忍不住开了腔,但她却全然抛于耳后,只聚精会神地想着当时维特转述胡里当斯的话。 第206章 如果说在天空中指的是光悬驰道二期中藏着的炸弹的话,那么地底的又被埋藏在那里呢?如果真的如胡里当斯所说的那样,那是毁天灭地足以将整个默斯顿夷为平地的份量的话……会在哪里? 总不能整个默斯顿地下,都是他们埋好的炸弹吧? …… 潘西和傅荣淮站在陆行舰舱门口一起向外张望着,看着缇娜忧心忡忡的眼神自己也跟着担心了起来。潘西摇了把傅荣淮道:“怎么办?那些炸弹不会真的会被引爆吧?……我们在这里还好,但艾尔——” “嘘——”傅荣淮面无表情地嗞灭他后面的话,示意他向后看一眼:这会儿舱内所有人都精神高度紧张,刚刚他们的谈话不知道被听过去多少,这会儿都很是胆怯地看着他们。潘西有些不好意思地勉强笑了一下,而后挨傅荣淮紧了点:“怎么办啊?” 不光是那个,他们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穹顶系统在联盟出现,大概率用的是和崩落星系时的同一系统。这件事后联盟势必要戒严一段时日,那时候穹顶系统必然会成为他们的依仗——这样的话,只短暂的登陆过一段时间白名单的艾尔能否成功地逃出联盟,那就完全是个未知数了。 潘西在那里揪心不已,手底下对着傅荣淮小腹猛戳——戳的他一晃撞到了靠在一边的温羽泽。背上起了冷汗的傅荣淮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就被言泽眼睛盯得闭了嘴。他转过去的时候和潘西都有些悻悻,不过片刻后还是道:“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 环顾了一下周围,潘西小声应道:“什么问题?” “你就那么确定,”傅荣淮看着他道:“安斯艾尔愿意跟我们回崩落星系?” 潘西有些莫名其妙:“不回崩落星系去哪里?那是他的家啊!” 他俩声音又压不住地渐高,此时把旁边昏昏沉沉的温羽泽彻底惊醒了过来。他半睁着眼睛没什么气力地靠坐在那里,旁边霍路德和他歪靠在一处,倒是神情平和睡得正熟。温羽泽抿开一个笑来,转眼看到言泽正在近距离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形容仿佛一只伏在他膝头的小猫。羽泽大概能猜出言泽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这样子,所以也极为善意地摸了摸他的头。 正当这时旁边潘西又压不住声音:“我不要跟你谈这些!你就说,现在联盟地下埋着那么多炸——” 他话没说完,被傅荣淮一把捂住嘴摁没了声。潘西明白自己闯了祸事,便也理亏地任捂。旁边的温羽泽皱了眉头,想开口却先咳了两声,脖子上的伤口又渗透一些血迹出来。而后他看着潘西和傅荣淮,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什么?联盟地下埋着什么?……” 他皱眉小声道:“是炸药么?” * 当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的时候,艾略特攥紧了手里的□□。 他大概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来临,也大概猜得到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也正因如此,李登殊和艾尔一同在顶上出现,而后一跃而下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艾略特憔悴的面容上神情倒是无比坦然:“你们来了。” 李登殊和艾尔的神情都说不上轻松,尤其是在看到艾略特手中□□的那一刻。李登殊看了他一会儿,斩钉截铁道:“艾略特,你不会那样做的。” “是么?”艾略特淡淡道:“可实际上在之前我就试图摁下它过了,如果不是天罚从天而降把赤狐劈了个灰飞烟灭的话,现在我想,默斯顿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胡里当斯说过,他用了这么多年,一点点把自己的心血埋进联盟的骨髓当中。”艾略特垂眼看着手中的□□,而后道:“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比喻,没有想到这是真的。” “别试图过来,”明显看到李登殊有要动作的打算,艾略特头也不抬道:“别小看我。就算你再怎么厉害,就算我现在再怎么不堪一击。李登殊。” 艾略特有些混沌的眼睛盯着他道:“我都一定能,在你接触到我之前,先摁下这个□□。” 李登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随即确定艾略特是认真的。他直起身站定在那里,轻声道:“我明白了。” 眼见就要这么僵持下去,进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艾尔忽然道:“吉安尼小姐。” “我很好奇,”艾尔盯着艾略特身后那个穿着灰败长裙的姑娘:“你现在和艾略特待在一起,是以共谋的身份么?” 没等吉安尼回答,艾略特的气息却明显已经杂乱了:“艾尔!” 他看着艾尔,眼神有几分急迫和压抑:“这不关她的事情,你不要为难她!吉安尼会好好地——” “现在他不会摁下去的,”艾尔在这极短息的片刻同李登殊压低声音道,在艾略特察觉出话语内容的瞬间扬高了声音:“动手!” 李登殊立时前冲,以最快的速度缩短了他和艾略特之间的距离。艾略特下意识预判后仰,避开他迎面落下那一击。而与此同时艾尔却已经冲至他身后,艾略特意识到不妙,刚要转身,肋骨处却猛然一阵抽痛。他眼前一阵发白后,整个人就已经被反剪住手摁在了地上。 原本攥在艾略特手中的那个□□骨碌碌滚到了一边,最后似乎停到了哪个角落里。不过几人现在都已经无暇顾及那件事了,艾尔压住艾略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艾略特,不过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欠我什么了。” 第207章 “也好,”艾略特咳了几声,眼底呛红道:“这么多年你连我的救命之恩都不肯领,有这么一个恩人,也总让我提心吊胆的。” 艾尔默然许久,抬眼看了下李登殊,在得到对方的眼神鼓励后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对不起,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那就这样以为吧,”艾略特道:“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不知道为什么,艾略特突然开始笑了起来,然而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已经从眼眶里滚落。等在察觉的时候,艾尔和李登殊就已经把他放开。艾略特仰躺在地上看着他们,半晌忽然道:“不杀了我么?” 见两人不言语,他把眼神转向李登殊:“虽然我其实没有太喜欢你,但是死在你手里的话,我还是会觉得很开心的。” 李登殊看着他,而后蹲下身来看着他道:“……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艾略特愣了愣:“你说什么?” “这一切都是胡里当斯主谋的,”李登殊道:“但是并没有人知道。艾略特,胡里当斯想要你死,因为只要你死了,那么无论我们了解再多内情,对于他没有证据的指控都会是空谈。艾略特,你要出面指认他——虽然我们知道,只要炸弹没有引爆,就根本没有直接的证据去指向他。但也正因还没有引爆,艾略特,你还有转圜的余地。” 李登殊顿了顿,轻声道:“联盟曾经背叛过你,但联盟也曾拯救过你,不是么,艾略特。” “……”艾略特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中突然有了点感伤:“我原来以为你是最明白的,没想到……你也这么糊涂。” “这是无法避免的,”艾尔在旁边道:“艾略特。作为敌人,我们会刀剑相向。但同样身为朋友,我们只希望你能得到公平的处判,而不是沦为他人的替罪羊。” 听到最后那一句,艾略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半晌,艾略特压住哽咽道:“我知道了。” 艾尔和李登殊终于松了口气,他们两人一起扶起艾略特。这里距离陆行舰搜寻的地方不远,他们必须要在那些人找过来前转移艾略特。毕竟缇娜也就算了,维特对他的处理态度可是相当让人捉摸不定……至少现在,绝不能让艾略特落在他们手里。 艾尔正想着后面回去该怎么周旋,却发觉李登殊撑起艾略特转身后,两人都僵停在了原地。见状艾尔心头猛然发紧——难道是维特?! 于是他飞快地越过两人,眼前却是他最为意想不到的画面。 被忽略在他们外的吉安尼此时正赤脚站在不远处,废墟之中尘灰迎着她在暖黄的光雾包裹下旋转飘动,而她也正迎着余晖端详着手里的那枚□□。她的神情静谧而美好,整个人落在光下,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整个画面如梦似幻。 不同于画面展现出来的安然,艾尔心底涌上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艾略特撑着李登殊站在那里,怔忪着开了口,带着点试探和不可置信:“……吉安尼?” “只要引爆了这个,你就逃不掉了对么……”吉安尼眼中满怀爱怜,仿佛在看着所爱之人。她极为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引爆器:“只要引爆了这个,就会落实艾略的罪名、而后有足够的条件让胡里当斯认罪是么?” “我的哥哥,”吉安尼的眼神逐渐涣散:“为联盟而死。” “我的父亲……为联盟而死。” 她的话如同爱人间的亲昵耳语。 “……那今天,就让联盟,为我而死吧。” 第088章 焰火 那一天, 联盟迎接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雄伟壮阔的烟花。 在紧急疏散救援行动结束后不久,天空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了一声巨响,而后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便接连不断地响起。环绕默斯顿城区的光悬驰道在那样的声响中破溃, 于火光中消散崩裂,最终化为逸散于漫天的流星。蜷缩在地上的人群各自披着分发下来的薄毯,从缝隙中仰望着那一切——望着环延驰骋于天际的光悬驰道如此次段崩裂,炸开时闪动的明光将已沉入暮色的天空映得如同明昼。 那像一场再瑰丽不过的盛宴——映明暗夜的流星火雨。 周围的人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只是静静在阴暗处看着这画面, 神情中满含悲伤与孤惶。而在人群之后,缇娜迎风站在一栋塌陷下一半大楼的楼板之上,她面上并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只在眼瞳里深深刻画下这一切。她原本湿透的发丝在冷风之中被吹拂得半干, 此刻转过身来,冲身后不远处的人道:“这次真的……我替联盟的人民感谢你。” 温羽泽给靠坐在石墙边上的霍路德披了件毛毯,扭头时回应了她一个淡淡的笑来。他的脸色依然很不好, 但眼睛却灼亮的像星一样。温羽泽看着远处那盛大而又破败的美景,满怀感喟道:“不必这样……” 温羽泽顿了顿, 而后坚定道:“这儿也是我的家。” 缇娜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塌陷的地面上。这原本是默斯顿城区的正中心,但此刻除却象征着联盟三方权力中心的大楼依然存在,那个见证过联盟百年历史的花卉喷泉已经消失了——只余下还未破裂的地下供水系统在地面上不断涌泛出一个泉眼, 冲出几枚晶亮的硬币。 如果那时候不是温羽泽猜到余下的炸弹正是被胡里当斯藏入默斯顿的地下矿道中,那么此刻默斯顿城中的所有人或许都已经成为了这场烟花的一部分。在得知这件事后,缇娜当即遣人去调查, 最后在默斯顿中心城区的地下检测到上万吨的炸弹。 第208章 在所有人为如何处理这大批量的炸弹一筹莫展之时, 缇娜把目光落到了市中心那座高达百米的花卉喷泉之上。 连同了默斯顿地下各处的废弃矿道,与为了完成供水连同了上百个接水点的花卉喷泉——缇娜最终一声令下, 将喷泉底基打穿。随后乱流便在穿透的地下开始四处流淌,在极短的时间内淹没了地下矿道,让那些潜埋已久的炸弹彻底失去效用。汩汩潺潺的水流在最后抚平了联盟的威胁,而在被破坏掉的花卉喷泉周围,遗留下了许多投入花卉喷泉之中亮闪闪的硬币。 那些寄托了多少人美好向往的愿望和祈祷,最终和这些硬币一起,庇佑联盟幸免于一场灾祸。 * 天空中的焰火还没有息止。 在爆炸开始后没有多久,艾略特的藏身之地就被发现,联盟当即对他进行了抓捕,同时也将被挟持为人质的吉安尼解救了出来。艾略特在走到这里时,换由弗兰的小队押送。昔日的旧友而今默然不语地前后相继而行,弗兰埋着头走在前面,在路过花卉喷泉附近时,身后那个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艾略特弯下身去捡起了一枚硬币,他看着那枚在水中浸泡了多年而依然闪亮的硬币,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当年。 “弗兰,”背后的人轻轻问道:“如果当年我把那枚硬币丢进去了,那么现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人到了此时或许看到过往相关的任何都会开始怀念,弗兰没有回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因为艾略特和吉安尼而在军校之中沸沸扬扬的联盟花卉喷泉传说。 那时候艾略特还没有经历过晦暗的一切,吉安尼还能毫无阴霾的笑。许多逝去的人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糟糕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只有艾略特撑在他肩膀上,躲着缇娜的耳朵冲他展示手里的硬币: “吉安尼要我和她一起去丢硬币,我一定要扔到喷泉的最中心去。” 阳光从柳荫穿过,洒落在他们眼中。那时候他搭上艾略特的背,避着缇娜咬耳朵道:“好啊,你试试看。” 当时的一切似乎都还在昨日一般栩栩如生,弗兰耳畔仿佛又流过了当初那些人的笑声。而不同于那时的是,此时此刻的他连回应艾略特的勇气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他又想起了那天在军部大楼里艾略特没有说完的话: 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迎着夜风前行的弗兰终于流下了眼泪,他直着背脊朝前走着,无声地越哭越汹涌,不过现在他可以把答案说给艾略特听了。 “我不知道,”弗兰哽咽着,不知道自己是在回答艾略特哪一个问题:“……我不知道。” * “艾尔,”潘西伸头朝后面看着夜景中飞逝的一切——爆炸终于停止下来,而塌溃的光悬驰道使得夜幕中出现了巨大的空洞,像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们远去:“我们这样走了,真的好么?” 坐在驾驶室的艾尔一时没有回应,他的面容似有无奈,语调中也有几分叹息:“这是艾略特的选择。” 几个小时前,在吉安尼动手引爆了炸弹之后,艾略特在爆炸声中至为郑重地向他和李登殊作出了请求: “吉安尼只是被我挟持来的人质,”艾略特齿关有些发抖,但是还是把话全部说了出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在穷途末路之下选择了引爆。” “拜托了,”即便听到这些话的吉安尼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把那早已无用的遥控器扔在一旁。见状如此,艾略特还是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无关。” 艾尔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说的一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吉安尼身上。她神情极为平静地看着天空,被晚云染出血色的黄昏里传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让她颊畔的眼泪也仿佛流下了鲜血一样。 李登殊看着艾略特,似乎想从他满含血丝的眼瞳中探究出什么——艾略特从一开始就摁紧了他即将抽出的配枪,两个人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抗衡着,勉力维持了面上的平稳。最终李登殊松了手:“如果没有人问,那我就不会说。” 艾略特终于露出了一点心满意足的笑来。他看了眼吉安尼,神情复杂到仿佛把万语千言都揉了进去。之后在接连的震动之中,他被探寻过来的军部士兵抓了起来。临走前艾略特和吉安尼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他轻声道:“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那时候他们目送艾略特远去,无法停止的爆炸配合着默斯顿城区的惨状,在天空中渲染出末日般的景象。而在无穷艳丽的焰火之中,吉安尼走到了他们身旁: “我会自首,”她的脸色在晚风中映照着爆炸时漫天崩开的火光浮开血色一般,有一种极摄人心魂的美——然而那空荡荡的躯壳麻木地吐露出心声:“我不欠他什么,就像他也不欠我什么了一样。” 艾尔看着吉安尼的表情,回想起了之前她所诉说的一切。此生他再没有听过比那是更为空洞和虚无的控诉,仿佛吉安尼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幽魂一缕,再也无处凭依。但那一刹那艾尔确实与她产生了几分共鸣感,那种众叛亲离无处可归的凄惶无依,他在多年前也深深地体会过——如果不是外公和莉莉安,那么他大概也会像吉安尼那样,孤注一掷地想要毁灭一切。 第209章 或者说,艾尔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外公和莉莉安,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 艾尔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之中,没有意识到潘西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在舱内和言泽靠在了一起。而坐在辅助位上的傅荣淮有些忍不住了,他手指点了点辅助面板位,而后道:“我们不是在说那些。” “安斯艾尔,”傅荣淮故意不去看艾尔,有些烦躁地看着前方:“我们是想问,你就这么离开联盟,真的好么?” * 在城中难民都得到紧急安置,而爆炸现场也被及时封闭处理后,李登殊终于有空去仰头看了眼今晚的天空。那片沉黑之中隐含星光,云也悠悠地前浮飘动着,就像不久前那个夜晚一样。 小王子就像从天而降一样,突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在那样仓皇和唐突的动手之后,他们在馥郁的酒香中接了那样一个不大体贴且满含迷醉的吻。 时间虽然过了没有多久,但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却让他觉得恍惚已经过了数年。他记挂了很多年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再像记忆中重复来回被他揣摩流连的样子,他的每分每秒都足够鲜活和生动。 但就是这样的他,今晚就要离开了。 格林的脚步声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不过李登殊刻意地没有回头。他让格林前去接应艾尔离开,并将艾尔最后的挂念托付给他。不过人虽然交还到了艾尔手中,但是胡里当斯从暗商这重渠道中购来的灵鹫图纸和军火,他们却是势必要追查下去。但那些也都是后话,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格林既然已经回来了…… 那就证明。 李登殊避开了格林有些踌躇的表情:“他已经安全离开了吗?” 格林偷偷打量着李登殊的神情,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是好,不过他这个弟弟脸上一惯不显山露水,到了此刻也是一派平和。最后格林纠结道:“他……真的不要紧么?就这么走了的话?” 格林鼓起勇气道:“毕竟当时你为了争取由安斯艾尔代替莉莉安公主来……” “格林,”李登殊没有让格林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如故的平稳:“这些年来,不论是联盟还是帝国,给他的枷锁已经足够多了。” 是的……已经足够多了。 就是因为那些枷锁足够多,才能让他有一个适当的理由,在成就所愿的情况下,又满足了自己的私心。他一早就计划好,借由联姻之名让安斯艾尔突破穹顶系统的限制逃离崩落星系,最后在一个适当的时候离开此处,回归自由。不过在他向元帅提议由安斯艾尔代替逃婚的莉莉安公主完成联姻那时起,潜藏在暗中的轮盘似乎就开始了旋转。从莱文森毫无征兆的突然离队前去刺杀艾尔,到后面幽灵舰的出现……这一切似乎都印证着他心底那股不祥的预感。 而当事情演变到胡里当斯的反叛这一步,这所有的一切就已经脱离控制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联姻名义下再见到艾尔后,或许两人真的还能再有别的什么可能。但那不过是他埋在心底多年执念下的一厢情愿,安斯艾尔并不该被他的私心所束缚,更遑论在联盟已经彻底成为是非之地的当下。 他应该离开这里……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李登殊一遍又一遍这样提醒着自己,尽管他内心仍旧期待着: 不是走投无路的被迫接受,而是在拥有自由后的自主选择。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艾尔说不定,会为他留下呢? 夜色下他的背影显出一点清寂和落寞,格林大抵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这个弟弟太过于坦荡,不愿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轻易左右他人,还是说太过于别扭…… 不过对比李登殊明显透露着“如果艾尔愿意,他自然会选择留下”和刚刚安斯艾尔所说的:“如果他想我留下,就一定会说出口”。 格林意识到了自己肩负的重任,这两个人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并驾齐驱,但是也正因此,如果他不推上一把,或许原本该并行的两个人就要背向而驰。 格林清了清嗓子,这略显刻意的声音让李登殊不由得回头看向他,当即看到格林煞有介事的表情道:“登殊……” 他刚给自己要说的话打完腹稿,正欲语重心长地劝诫指导李登殊一番时,两个人的终端上突然“嘀嘀嘀”地极速弹出了消息。 这会儿正值特殊时刻,两人都没有怠慢,李登殊当即接入了通讯,那边传来的声音中气十足之余倒是分外意外和紧张:“上将!!” 那人缓了口气,没等他们提醒便继续道:“我们在发现了一艘试图突破边界的可疑陆行舰,经查实,舰上所乘坐的人正是之前被抓后又趁乱潜逃的崩落星系犯人尤萨克!” 李登殊和格林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迷惑的神色。然而下一秒那边的声音便让他们紧张了起来:“除此外,他还挟持了疑似安斯艾尔殿下的人质,现在正欲强行突破边界线!” 在对面说话的间歇,呼呼灌入的风声中他们还听到了几句:“叫你们上将李登殊出来!”“告诉他安斯艾尔在我们手里,想让他活命就快放我们离开!” 听到那明显熟悉的潘西式喊话,格林觉得自己都快要石化了。 那边似乎也已经意识到这些声音流入了上将的耳朵,当即心虚地咳了一声道:“上将,您是否要来现场……这些犯人猖狂至极,但安斯艾尔殿下在他们手中,我们投鼠忌器……现在不排除他们有伤害安斯艾尔殿下的可能!” 第210章 话音落下,那边近处又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这次似乎是联盟方的劝解喊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警告!请保证人质的安全!我们即刻会给出双方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没再听下去,李登殊一跃跳下平台,在碎石瓦砾之中走得飞快。格林在上面喊了声:“上将!” 李登殊头也不回地朝前方跑着:“别让他们动手格林!快给我派来一辆陆行舰!” “我要去带他回来!!” * 陆行舰开着巡光灯四处乱飞着,潘西又扯着嗓子完成新一轮喊话后,看着坐在舱中心没什么表情的艾尔道:“艾尔……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艾尔回道:“不太好?我记得这是你提出的‘绝妙的好主意’。” 潘西干笑了一下,心有戚戚地看了眼外面那些被他们的狂妄举动招来的陆行舰:“不,我那只是……我是怕万一李上将他如果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一时没赶过来。” 艾尔气定神闲地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在这里,他一定会赶过来。” 这句话说完,整个陆行舰舱内一片鸦雀无声,就连独占驾驶室的傅荣淮也不哼歌了。艾尔登时被弄得心虚了几分,低声问潘西道:“你确定……他和我的信息素味道是一样的吗?” “……是啊。”潘西看着他:“你不是自己也闻到了吗?” 小王子刚萎靡几分的气势瞬间又高涨起来,艾尔很是笃定地看着下面:“很好,那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来。” 但事实上联盟这会儿乱成一锅粥,他们这样折腾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效果。虽然他们确实需要个方法突破穹顶系统,但是早知道最后会招摇到这个地步,还不如他那时候偷偷让格林把李登殊找来,让祖宗和他当面把话说清楚。潘西有些焦急地在下面逡巡一圈又一圈,等艾尔都少有地开始沉不住气的时候,他眼睛一亮:“来了!” …… 李登殊急匆匆由陆行舰上跃下的时候,城内几乎所有无所事事的陆行舰都聚集到了这里。缇娜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观景位置,见他过来还遥遥比了“请”和“加油”的手势。旁边更不乏许多相熟的面孔,就连先前还伤情万分的弗兰也在北部战区的陆行舰那边抄了个小马扎。灾难过后,大家在这个节点齐聚一堂,无论知情与否,当下这个场景都带了点仪式感,让那些围观的人群满怀憧憬。 李登殊上前走了几步,刚醒来的霍路德极为友善地跟他指了路:“在上面。” 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吹开的,月色透出几分皎洁,而仰望时恰好能看到上面那艘陆行舰舱口站着的人影。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尽管假模假样地做出被绑缚挟持的样子,但安斯艾尔的神情中更多是一分跃跃欲试的挑衅。仿佛印证了艾尔在赌气一般,旁边潘西又不遗余力地广播了一遍绑架致辞,然后威胁他们快些疏通他们的退散道路,并不准在之后对他们的陆行舰进行追踪。 李登殊给挤过来的手下留了一句:“照他们说的做!”就独自攀上了那艘悬停陆行舰旁边的高架。 这几块地皮开发拖延几久,本欲盖高层公寓,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到了这会儿顶部还是光秃秃的高架模样。不过出乎意料地,今天的动荡之中它竟然是分毫没有受到影响倒塌或倾斜,而是依然直直矗立在那里。 李登殊一路高攀,终于到达了顶部,那一米见宽的平台上风极大,两旁的铁护栏被吹得哗哗作响。李登殊向前几步,站在边缘冲着那艘陆行舰上的人喊道:“艾尔。” 他伸出了他的手。 时至此刻潘西已经开始紧张了,尽管这层举动的表演意义更大,但这不妨碍他们从联盟镜内逃出所要遭受的风险。 他站在舱边明推暗拉着艾尔的后背:“艾尔?” 言泽跟着站在一旁,头一次神情有些晦涩地看着艾尔的背影,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别离的滋味,眼中的无助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兽。 艾尔摸了摸言泽的头,而后头也不回地冲潘西道:“再跟我确认一遍。” “……”潘西看着下方不远处的李登殊,抿了抿唇道:“穹顶系统已经切换成白昼模式,而我们冲破边境线后,会马上换乘停在外围的快行舰,陆行舰由叶铎来处置……后面我们就能直接离开联盟,回到崩落星系。” “很好。” “但是艾尔,”潘西犹豫了一下,不舍之余仍有些不甘心:“你真的决定了吗?” 艾尔没有说话,而是转过头看着他,极为郑重地点下了头。他们一块看了眼下方不远处的李登殊,艾尔回头冲驾驶舱喊道:“傅荣淮,一会儿我离开后,就马上封舱驶离边境线,绝对不要耽搁!” “知道了!”傅荣淮在里面道:“走好你的就是!” 艾尔抿开一个笑,而后垂头看着李登殊,轻声冲潘西道:“推我下去。” 潘西攥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而后道:“……再见了,艾尔。” 艾尔应声:“再见。” 下一秒,在夜色下笼聚的人发出一声或赞叹或讶异的惊呼。高空之中的陆行舰里突然飘落下一个人影,然而片刻后就被等待已久的李登殊一把抓住。 眼见着那艘陆行舰迅速飞远,失去阴影遮蔽后,遗留下来的就只有两个人影——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跳落时角度出了问题,此刻艾尔全身坠在空中,仅有一只手被攀在高架旁边的李登殊死死拉住。 第211章 李登殊都被他惊险的一跳弄得苍白了唇色,他死死扣着艾尔的手,另一手固定在高架之上。 “艾尔,”李登殊冲下面那个还有空笑的人道:“快抓住我的手。” 艾尔看着他,突然收起了满脸笑意,极为认真道:“李登殊,说‘我想你留下来’。” 李登殊眼中先是一丝意外,然而又开始滑动的身子让他没功夫再管顾太多。不过他也在那一霎那理解了艾尔的所求,抓住他的手进一步用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似乎要让他整个人都深陷进去。 “我喜欢你,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李登殊抓着他的手,额头上沁出冷汗的同时,眼神无比坚定:“我想穷我一生请求你一件事,留在我身边,和我待在一起。” “不管多久,不管多远。” 只是想试探着得到一个确定答复的艾尔根本没有想到李登殊会给他这样的回答,他愣了片刻,在李登殊又一次喊道“艾尔”之时才回过神来,而后伸手抓住了他。在下面响起的一片口哨声中,李登殊一把将艾尔拉了上来。 真的把人拉回怀中,不再体味那种心底悬空的恐惧感的恐惧感时,李登殊贴实松了一口气。艾尔枕在他心口处带着得逞的笑听他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归于沉稳。而后李登殊还是有些着恼了,忍不住道:“安斯艾尔。” 不管艾尔想得到怎样的答复,他都不该用这种危险的方式来进行试探。李登殊无法形容自己看着他从陆行舰上落下来时的感受,那个瞬间似乎一切都消失了,心底就只剩下那一个念头。 如果艾尔就这样死去……我就和他一起消失。 他没有确定过的强烈情感在那个瞬间被自己落实,心中就只剩下觉悟。 艾尔在他那一声之后突然抱紧了他的腰,半点没有悔过意思的笑嘻嘻抢先认错:“我错了!” 李登殊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艾尔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突然道:“李登殊,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把我从驾驶舱里拉出来的时候,我说过……等我出来了。” 他抬头,极为认真地和李登殊对视:“我要做一件顶大的坏事。” 李登殊原本想笑,然而艾尔的眼神太过坦荡和真挚了,甚至还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觉悟在其中。李登殊收了笑,轻轻拂开艾尔颊畔的乱发:“……是什么?” “……让联盟最受欢迎的上将李登殊阁下英年早婚,”艾尔压低了声音道:“算不算天大的坏事。” 没待李登殊反应过来,他抢先吻了一下李登殊的脸颊,在令人安心的蔷薇香中,艾尔笑着道: “我喜欢你,我们结婚吧。” 第089章 引 街道的尽头扬起一道水雾。 打着赤脚的那一群孩子看到那道水雾时先欢呼了一声, 而后不约而同从狭窄的街道上躲开,从一家人豁口的围墙下溜进。不过多时,一排七八个脑袋就一齐凑到了墙顶上。纯靠手臂的力量还支撑不稳, 于是踮脚的他们时不时蹬两下那看起来距离塌朽一步之遥的围墙。 洒水车响着不大灵光的音乐路过,街道上的人们纷纷撤开摊斜身避过。水雾下喷薄出的那道彩虹赢得了孩子们极亢奋的欢呼声,除此外所有极富人间烟火的声响都被淹没在了那音乐声中。 在对面的街檐下,不到一米宽的空间里挤了许许多多的人。由于先前躲进来的晚了点, 所以她只能挤在最外围。在她旁边的那个beta男人努力不动声色地踮起了脚尖, 抬着袖子想替同为beta的她挡下那层水雾,最后引来了旁边几个相熟人的低声嗤笑。那隐隐约约的打趣埋没在音乐声中,她并听不清楚。但对着beta黝黑且真挚的面庞,她只能避开那眼睛中过于赤裸且坦荡的情绪, 带笑看着脚尖。尽管千躲万防,但是临近街边的她裙摆还是湿了半截。 片刻后洒水车行远,磅礴的水雾沾着零星的湿凉落下, 那些躲在檐下的人们纷纷又冒出了头。扒着墙头的孩子们冲她招了招手,兴奋到脸色掬出点黑红来。 “漂亮姐姐, ”为首那个明显大了几岁的孩子同她开了口,咧着嘴道:“今天还有么?” 闻言她身边那个beta男人绷紧了身子,看着她去掏包的手,对着那几个孩子露出了不满的情绪。见她将那些七彩缤纷的糖掏给他们, 那股不舍和不豫几乎已经蹦到了嗓子眼。拿到糖的孩子冲男人做了个挑衅和炫耀的鬼脸,在她察觉到回头的时候跳下墙头跑远。 “怎么?”她回头问beta道。 那人不自在地收起来表情,继续堆了笑道:“没、没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 才又偷偷回去看她一眼。 挎着菜篮子的姑娘露在外面的皮肤呈一种极为健康的蜜色, 挺拔到个头连他都追不上。这会因为刚搬菜出来的缘故,她手上袖边都沾了点泥。那头棕色长发用丝巾结了大辫子垂入臂弯, 尾端有枯槁的黄。身上那条束腰的长裙子尽管款式老旧,但是也依然无妨她的美貌。 也正因如此,他这些日子一直都殷勤着同她往来做个帮手。 前面beta回头时眼神并不收敛,于是她回望过去一笑,对方就有些面红耳赤地回了头,脚下生风一样快走了几步,而后又迟疑着慢了步子,看看她跟上来没有。她心底好笑,但没放在心上——不在旁人注视下的时候,她转而朝街巷首尾处明显是四处巡视的人看去,露出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212章 无论外界怎么把崩落星系描绘成一个落后、凶残,蛮荒社会一样的存在,但当她真的用自己眼睛去看的时候,那一切的刻板印象都随之付诸尘沙。尼德霍格治下的崩落星系几乎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的战乱和杀戮终于离他们远了一下,留下了的生活尽管贫苦却仍旧祥和。虽然人们都踩着荒土和泥泞苟且存生,但是却无妨他们生活中仍得喜乐。 长明星系内几乎所有人都对尼德霍格保有的偏见在她这里消减了几分。察觉到巡查的人过来,她微低了下头,在前面的beta出声招呼前跟了过去。 * 她的住所是一座低矮的小楼。 玻璃窗框上锈迹斑斑,以致于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关上。她在楼上和那个执意送她回家的beta招手作别,见人走远后便一把阖上了窗。灰尘浮空之中,屋顶的暗光透下暖黄的光。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扯开了身上那条沾了脏污的裙子——事实上如果beta足够细心,不是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脸上的话,就该察觉到她不管天气怎么炎热,她也总穿着高领的衣服,以遮挡住色差明显的肤色分界线。 她扯开结发的丝巾,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那发尾枯槁的假发卸了下来,长发逶迤若瀑中,她赤身走进了浴室。不大会儿等水声散尽后,蒸腾的雾气她迈步跨了出来,早已恢复如常的肤质伴随着冷厉下来的眉眼,就连悬落发尾的水滴都沁入了那股玫瑰冷香。 缇娜匆匆擦了把湿发,而后便孤身朝下走去,在沉入地下室的暗门之下,又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在她进入后旋即接入的光幕人影之中,缇娜对着一声声“上将”微微颌首,而后落于房间最中央的转椅之上。这房间中的一切都和外面截然不同,全然让人落入了两个世界。迥然于外界的温暖平和,这里是沉入地下不被人窥见的幽冷。 但是。 ——不管常世中崩落星系有再多温暖,缇娜心底也清楚的明白,那一切不过是浮在表面上的海市蜃楼。 在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那件事情查实的话,不管现有崩落星系的生活有多么平静和乐,她都会扯下那根引线,将这一切全盘引爆。 让他们也像当初降临在联盟夜幕上空的流星雨一样,彻底化作飞灰。 “人都到齐了对么?” 光幕上的接入系统线路逐渐满载,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正对方的光幕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他衣着华贵而鲜艳,穿着不同于联盟风格的礼服,带着笑意坐在圆桌正中心。 “幸会,诸位。”这个年轻的alpha长眉高挑,左眉尾端有着分叉。他环顾了一圈联盟的众人,最后又把目光回落到缇娜身上:“想来这位就是缇娜上将,百闻不如一见,我真是三生有幸。感谢您能接受我的提议,说服元帅参与到此次计划中。” “客气了,赛德殿下。”陷入一片蓝色幽影包围中缇娜平静开口:“能在今天见到您,我才是真的三生有幸。” 闻言,赛德丝毫不加收敛地大笑出声,片刻后他收了笑,撑手在桌上看着众人的表情,开口道:“很好,感谢大家今天能按时到场。” “那么,针对崩落星系的作战计划首次会议,现在开始。” 第090章 晚夜 雨落在他的指尖。 尽管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但艾尔还是在头脑昏沉的这股热烫之中无法解脱。这梦境中的一切似乎都将那天真实地复演,只不过相对于那天他早已经混沌不辨天地的神识而言,此刻他的思维却随着如织的雨幕愈发清晰。不过相对于清醒的头脑, 他的四肢像灌入了岩浆一般,灼烫又沉重。他匍匐在漉湿的青草地上用尽力气向前爬去,周围是他摔下来时带落的满地蔷薇花瓣,压散的藤蔓上藏着尖刺, 连同碎落在地上玻璃一起, 割刺开嵌进他神识中的闷痛。 雨的气息,蔷薇花香,残余在空气中酒的浓烈,以及混迹在这之中, 无法被忽略的血的气味。 他的动作在浇落的冷雨中慢慢迟滞,而神识却更为清晰,艾尔几乎能捕捉到周围一切的声响, 从落雨到花藤纠碾的细簌,再到身后楼上开始纷扰的人声。以及还有前庭外小路上走过的那个人——他所期待的, 还对未来将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那个人,他的脚步声。 艾尔看着自己的手纠缠着前厅花丛的草皮和湿泥,黑与白淬成极鲜明的对比,其中还和着细微的血迹。他淹没在歪倒的花丛之中, 只能从灌丛挨近地面的缝隙中越过栅栏伸出手。 “救救我……” 艾尔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随着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用最后的气力,孤注一掷地, 抓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顶上的灌木丛传来悉悉索索, 然而他的视野已经不能继续维持下去了。雨雾绘成缥缈的虚影,在眼前全黑的那个瞬间, 他已经知道了这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是命中注定的那一日。 从那天起,帝国的王储安斯艾尔分化成了一个omega。波及整个长明星系,把联盟帝国和中盟留置区最终全部卷入其中的窃国之乱自此揭开序幕。 也正是那天起,他的命运在无知无觉中和另一个人纠葛在一起——他们共有了同样的信息素,在那靡丽的蔷薇香与悲怒的血和雨中纠葛痛吻,最终分化成了再契合不过的彼此。 “李登殊。” 第213章 艾尔不自觉喃喃道,沉浸在黑暗中的他不自觉地伸手去试图抓住那个人……不过虚空中他却触及到了实体。 梦在那一霎那停止,他瞬间溯回至现实。艾尔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原本还透着暗光的窗外现在漆黑一片,窗帘半束垂落在不远处,外面的雨丝斜织落在窗上,但无声。透明的窗格上照见他身旁咫尺近处那个人的影子,艾尔看过来,借门口透过的暖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 仿佛他还在梦境中一般不真实。 陷落在床正中的艾尔看着李登殊依然清隽而冷丽的眉眼——他应该和之前那样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礼貌又疏离,体贴却冷淡。而此刻这个人却眉眼温柔地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暖到不像他该有的温度。 “醒了?” 艾尔“唔”了一声,刚想撑起身,李登殊却先俯身啄了下他的额头。温暖随他靠近,带来了薄淡又干净的香。本来打算起身的艾尔扣住了他的手,登时陷在床上不想动了,嗓音里还带着睡意侵袭过后的那点不清醒:“我梦到你了。” 李登殊顿了顿,似乎想再靠近点做些什么。艾尔抬眼看着他,昏暗中那双异色的眼睛薄有弧光,李登殊感觉到他似乎拉了下他腰侧的衣服,便懂了对方什么意思,顺从地让开了位置侧躺在艾尔身边。艾尔安然蹭上他臂弯,枕在了李登殊怀里。 alpha信息素在他闭目沉入黑暗的瞬间包裹住了他,不同于梦中的湿冷和割裂般苦痛中闻到的那股蔷薇香,艾尔浮沉不定的心在触及他的瞬间安稳了下去,李登殊并没有说话,只静静抚过他因为那场纠缠不定的噩梦而被冷汗打湿的发鬓。过去他少有那种来自外界的安全感现在被面前的alpha全然填充,正当艾尔浮出点不自觉的笑意时,李登殊的声音从顶上轻轻传来:“做了噩梦?” 艾尔睁开了眼睛。 风雨被隔断窗外,而面前的人则让他远离了沉淀在黑暗中有关过去的所有苦痛回忆,艾尔侧头对上李登殊的眼睛,冲他露出一个笑后便抬手抱住他将自己紧紧埋在他怀里。 “本来是噩梦的。”艾尔挨蹭着他的体温轻声道: “但你来了,那就是个好梦。” …… 那场大爆炸以来一个月有余,默斯顿城区虽然已经不见当日断壁残垣中的荒凉影景,但到底和往日繁华相差太多。在那之后联盟安置了难民,在统一救助之后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重建工作。原监察会会长的沃纳带伤上阵,接替群龙无首的法政院统领了救灾物资的筹措和拨发。再联系到先前其子霍路德在光悬驰道上救助民众,乃至最后自己也身受重伤,一时间克拉克家的民众支持率水涨船高,甚至几次与缇娜的本家奥斯本一族平齐。 在边缘游离了近百年的监察会突然走入了政治舞台中心,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过的。 除却难民救助之外,军部也在第一时间抓捕了胡里当斯的残党,连同涉案的前联盟上将艾略特一起押送进了牢中。这样牵涉人数巨大的批捕本会引起联盟根本的动荡,却因这场灾难本身的存在最终而没有引起波澜。原本法政院不乏残党打算负隅顽抗至最后,然而胡里当斯却远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快地选择了认罪——不止最后的那场动乱,从赛鲁普宅邸上那场针对元帅的刺杀开始,到后面赛鲁普被杀于军部医院,栽赃于北部军区上将缇娜,直至最后那场轰动长明星系的大爆炸,胡里当斯对主持谋划了所有这件事供认不讳。但是关于爆炸发生的始末,却传出了两种相左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艾略特当时在危急关头悬崖勒马,打算弃暗投明的他却被埋伏在后的法政院势力所控,最终态势失控光悬驰道被整个引爆。而另一种说法指认艾略特早已彻底和法政院沆瀣一气,到最后也是他亲手引爆了光悬驰道。 关于此事讨论种种不一而足,却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但在外界还在对事情的真相揣测纷纭的时候,胡里当斯和艾略特的定罪书都已经颁发了下来。 胡里当斯以叛国罪判处终身监禁,而艾略特被撤职流放往边境,从此再也不得踏入联盟境内。 判决下达之时,举国一片哗然。 由于提前做足了准备,所以艾略特的判决下达并没有让东南军区起什么波荡。但比起艾略特的流放刑罚,另一件事却引发了联盟的民众极大的愤慨,即作为罪魁祸首的胡里当斯,即便在造成了如此惨痛后果、且所有罪证指认都极为清晰的情况下,也没有被判处死刑。 对此,不仅是联盟群众,甚至许多联盟高层也都极为不满。军部中一惯最为拥护维特的缇娜也直接当面和他起了冲突,在判决下达后愤而出走,奔赴远星执行机密任务。而三上将现在还剩下的那位,原既定的元帅继任者李登殊——虽然没有采取缇娜一般正面交锋的形式同维特抗议,但他的对抗方式却比缇娜更为直截了当。 李登殊直接拒绝了维特交还给他的苍银白鹿勋。 那枚象征了联盟荣耀、作为军人所有骄傲的勋章,之前在一个不得已的时刻被他交还。而当下水落石出,当他合该取回一切的时候,却因为上位者的不公正叛处,被他彻底拒绝了。 没有丝毫犹豫。 艾尔自己也是军校出身,这些年来尽管未能从军,但是也深刻理解苍银白鹿勋对于李登殊的意义。作为联盟三上将中最为隐忍知进退的一人,就算过去艾略特和缇娜因为和元帅意见相左闹得多僵,但只要有他在,军部就永远不会有崩盘的那一天。 第214章 然而时至今日,李登殊却选择用这样的方法直接和维特划清界限,逼他给出一个交代。足以让人明白,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心底有多愤慨。 一直以来他们眼中都仁善忠直、不善弄权爱民如子的维特元帅,在联盟的存亡关头打出了他政治上最漂亮的一仗。不惜用整个默斯顿来对抗胡里当斯的野心,最终击溃对方的同时,也将默斯顿变成了血涂地狱。 明明他有无数个机会将这场动乱掐死在萌芽,然而他却没有,只是冷眼旁观着乃至催动事态走向无可挽回。元帅选择用最为血腥惨烈的方式达成这一役,直至最后默斯顿被穹顶系统包裹,让胡里当斯的恶行无处可遁——联盟历史上和军部弄权争斗了近百年的法政院彻底被他扳倒。 但就像维特先前的举动令他们诧异震惊一般,在他一路高歌猛进直取敌人根据、面前的对手只一息尚存的当口,维特却选择了停手。让这个事件在彻底水落石出前就这么戛然而止。任谁也该知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永存的道理,而面对穷凶极恶、老奸巨猾的胡里当斯,维特却松下了对方脖子上那根绞绳——这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事实偏偏就是这样: 在所有人都极力要求判处胡里当斯死刑的时候,他扛住压力抬了一手,让最终胡里当斯获刑终身jian禁,其余留的羽翼得以苟延残喘。 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程度的优柔和怜悯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会把默斯顿作为筹码以退为进绞死法政院的维特身上,但他却真的这么做了。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而这突然的转变背后甚至让艾尔隐隐有了点不虞之感。 所发生的过往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所目睹的一切都没这么简单,还有很多他所不知道的真相掩盖在这片海市蜃楼之后,没被他发觉。 …… 思及此,蜷搭在李登殊胸前的那只手受惊一般抽动了一下,而李登殊在那瞬间拉住了艾尔的手:“艾尔?” 外面的猫闻声跳上床来,长长的尾巴在他们颊畔扫过,而后便卧在了李登殊颈侧。艾尔抬手捋了把横行过来的猫尾巴,定了定神后避重就轻道:“没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看羽泽,快准备出发吧。” 艾尔没错过自己起身时李登殊若有所思的眼神,尽管两人心底压着的事情应该同属一桩,但是即便身为爱侣彼此再无隐瞒,艾尔也无法在这件事情上开口。 经历过那么多时光,在爱意和温情之外,他们两人却中间还夹着联盟和帝国这道鸿沟深壑……在看到联盟上空那重蓝色的穹顶系统时,他甚至觉得,以后在这中间还要加上崩落星系。 这也就决定了一件事,有些事、有些话,作为立场相悖的那个人,他根本没有开口的余地。 他和李登殊这段关系才刚刚开始,正处在一种浓烈炽热却又无比脆弱的阶段。炽盛爱意之中他们似乎有为彼此罔顾一切的勇敢和觉悟,但这份勇敢和觉悟之外,却有层极为脆弱的膜壳。 他们中间始终隔着联盟和帝国。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艾尔并不打算把这些纠于立场的重担都压在心上。 他时常会回忆起穹顶下陆行舰上那一跃,他毕生未有过的那样轻快的时刻,不再顾及身份、立场、得失、利弊和大局,只为了眼前的这个人而毫无顾忌地纵身而去。只是想起那时候瑟瑟涌进的风和抓握紧他的那只手,就足够感受到由心而生的战栗。 管什么以后……至少现在,他眼前的人是我。 心底眼里都只有我。 李登殊看着起身明显恢复如常的艾尔,忍不住露出笑来。艾尔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最终错开眼要招呼他起身,没想到却被李登殊一把又拉了回来,撞在李登殊身上艾尔还没来的及出声,先一步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艾尔,”李登殊轻声道:“我想离开联盟。” 尽管他话说得极轻,但是其中的份量却着实让人一震。艾尔以为自己听错了,撑起身来看着李登殊沉静的眉眼,忍不住确认道:“你说什么?” 李登殊垂下眼睛,抓着他的手忍不住微微施力,片刻后又把艾尔抱进怀里。 “从……”李登殊静静道:“从我得知德文死去那刻开始,我就在想一件事情。” 艾尔的心脏在他的胸膛中砰砰直跳,他感觉李登殊要冲破什么了不得的藩篱,在自己都没有觉悟和勇气去跨出这一步的情况下。 “什么?”艾尔僵着声音问。 “吉安尼订婚宴上元帅遇袭,作为凶手的德文脱逃后又离奇地回到了我们手中……赛鲁普死前又到底让缇娜知道了什么,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一直对此绝口不提。” “到现在,”李登殊望向看不见一颗星的窗外,更抱紧了他一些:“明明大获全胜的元帅,却偏偏要为已经成了阶下囚、再无翻身可能的对手开脱。” “那场刺杀……” 或许从最开始就不是一场单纯的刺杀,而是警示和要挟。 维特和胡里当斯在作为对手之前,也许更先是同盟——而且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已经到了明明不死不休,也还要留对方一线生息的地步。 因为某种程度上,两者双生。正因如此,胡里当斯会有恃无恐,也更因如此,维特最终没有选择杀了他。 第215章 不过这种共生,究竟是共盟还是共犯,这才是最让他们心惊的地方。 李登殊并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但艾尔已经再清楚不过他在想什么了。 如果这一切都像他猜想的那样……那过往落定的一切或许都将被翻覆,到时候将会掀起的动荡,便不止牵涉联盟一国了。 “不错的主意,”实在不想两个人再沉重下去,艾尔干脆地拐回最初的话题:“不瞒你说,李上将,我原本一直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毕竟,当初喊着要让你英年早婚的人是我。” 虽然这时候说出来多是撑过场面的台阶,不过经历了之前临别时的勇猛和冲动,冷静下来的艾尔心底还是希望着婚期不要提前,而是能够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见他说话时面有踌躇,李登殊先是愣了片刻,转而低声失笑。艾尔见他笑,禁不住跟着笑了声,而后那笑意浅下去,语调里多了些怅惘和叹息:“我想去找莉莉安……还有……外公。” “至少我们的婚礼,”艾尔握着他的手道:“我想在他们的见证下进行……我最后的亲人,我想被他们注视着幸福下去。” 李登殊抬手想去摸艾尔的脸颊,手却被他一把抓回来合十握在心口处。黑暗中艾尔的声音已经坚定下来: “李登殊,我们离开联盟吧。” 第091章 烟花 “亲爱……的艾尔。” “许久……不见, 你、还好么?……” 亏得前往联盟一趟得来的收获,崩落星系基站建设终于有了起色,但不知道为什么, 近几天调频的时候似乎出了问题,以致于原本能勉强支撑远程通讯的设备集体告亡,现在只能回归最原始的通讯方式。 外面的风沙敲在窗上时不时噼啪作响,而坐在窗对面书桌前的潘西却对那点噪声浑然不觉, 埋着脑袋冥思苦想该如何下笔, 好让信安全通过崩落星系外围的通讯侦测。后面赤膊挂着件大外套的傅荣淮从他背后路过,装作不在意地探头看了一眼,而后发出一声轻嗤:“还写。” 潘西这辈子最恼痛和文字搏斗,为了艾尔却不得不操持起来, 当时撑着下巴没有理会他。倒是趴在窗户边远望了一天的言泽动了下,回头目光灼灼盯着这边。傅荣淮在旁边角柜上拨弄了几下,老神在在又晃了一圈过来, 伸脑袋再看一眼:“三天憋出一百字来。” 潘西眦他:“你行你来写啊!” 傅荣淮顿了下,而后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着力表现出自己十二万分的无所谓和不在意:“我才不写,想他的又不是我。我写什么?” 闻言潘西冷笑了一下,抛过来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傅荣淮只当没有看到,低头抠着杯子沿:“再说了, 怎么算也该他给我们回信了吧?总不能出去一趟,连家也不想……” 言泽明白了他们确实是在说艾尔,当即从窗台那边摸了过来。两手把着桌台的同时支了下巴在桌上, 露出一颗脑袋聚精会神地看着潘西给艾尔写信。潘西自艾尔走后本便满腹情绪无处消解, 偏偏傅荣淮这个头铁的还在一直风凉着拱火,当即拍了笔冲他道:“少来!当初是谁那么大义凛然怂恿他留在联盟的!结果回头就开始哼哼唧唧……” 傅荣淮脸上挂不住了:“谁怂恿!谁哼哼唧唧!” “谁应声就是谁!”潘西道:“傅荣淮我警告你,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你这个囫囵不出好话的婆婆嘴就不要在我面前……!” 他话音没落,外面窗框就“噔”地被人拿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傅荣淮一愣,潘西就已经气冲冲地跑到边上摔开窗户。 潘西住的地方位于崩落星系外围,不同于内里逼仄低矮的街道和摩肩接踵的人流,从他这里一眼望去只有废弃无人被半身埋进沙堆的废弃房区。站在下面的孙图踩在沙堆里露出的红房顶上,一路过来蹭了半鼻子土灰,见他还带着笑招手:“潘……” 潘西撑在窗户口半探出身子,冲下面劈头盖脸道:“孙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再拿石头砸我的房子!” 猛然这么挨了一句,孙图登时发了懵,举在半空的手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潘西吼完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缩回身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傅荣淮没什么表情地站过来,问孙图道:“怎么了?” 孙图结结巴巴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才如梦初醒般从背后掏了一个信封出来:“这是艾尔……” 此话一出,楼上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潘西忙不迭冲他道:“等一下!我马上!” 但不等他有什么动作,肩头先是一重。潘西和傅荣淮东倒西歪地撞了一下,那个人影就径直压过两人从中间挤了出来。潘西歪在窗户口刚来得及说一声“小心”,言泽就已经踩着窗台一跃而下,受身一滚到孙图面前。 而后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信。 孙图下意识想抓回:“唉……!” 但东西已经易手,言泽看着手里那封信,冲上面的两个人扬了一把,而后道:“艾尔。” 潘西在里面揉着头招呼着:“言泽小心不要把信弄坏了!”而后伴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噔噔噔冲下了楼。傅荣淮压着刚刚被撞得生疼的膛心干咳了一声,原本还在想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会不会被潘西嘲笑……却发现下面的人都没空注意他,当即也不管再凹什么形象了跟着跑了下去。 等跑出去立定在潘西面前停匀了呼吸,傅荣淮问发怔的潘西道:“怎么了?” 第216章 潘西仰头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直勾勾到让傅荣淮有几分发毛,而下一秒潘西倏然把信拍到了傅荣淮胸口:“……!” 傅荣淮被拍得膛心一麻,懵懵然不知所以,只下意识感觉背脊一凉,还没来得及拽下信细看,潘西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子,踮着脚道:“傅荣淮!!!” 虽然被喊得耳朵有些发木,但傅荣淮还是察觉到了他语调中那点兴奋:“怎么?” 潘西挽着他的一条胳膊又抬手揽住了言泽,满脸春风地快活道:“艾尔!他要离开联盟了!” 他抓着两个人又蹦又跳,愉悦畅想道:“他要回崩落星系了!” * 李登殊向军部提交了调任申请。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艾尔正坐在霍路德家的花厅里和温羽泽聊天。由于管家在之前那场动乱当中受了伤回家调养,日常霍路德不在的时候家里便只剩下了温羽泽一个人。艾尔无事的时候便常来这里走动。 艾尔的目光从温羽泽娴熟冲倒花茶的动作挪到他的脖子上——尽管过去一个月有余,但温羽泽颈上至今还包缠着厚厚的绷带,原本就显露出脆弱感的美丽现在更是让人多了几分悸动。 透过玻璃花房可以明确地看到外面守卫的分布,艾尔撑着下巴扫过外面可见处站着的几个人,忍不住“啧”了声道:“麻烦。” 恢复身份后他就被联盟严防死守地保护了起来,就连帝国联姻使团想见他都难如登天。他只有来霍路德家里时轻松一些,毕竟联盟重臣自然而然地被列于危险名单之外。其中足见联盟军方对此次联姻的重视,不过艾尔又觉得不只是这样。 “虽然我的揣测可能会显得有些恶劣,”艾尔绕着花茶杯的杯沿拨弄:“但是也不差这点了……元帅大概是害怕李登殊会突然一走了之,所以才这么看守着我。” 温羽泽显然是认同了他的想法,抿了口花茶后问:“你们下定决心了吗?” 这个“你们”让艾尔分外受用,能让他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和李登殊归属于同类。小王子撑着下巴笑了笑,但那笑意只维持了片刻,他殊色的双瞳便又落寞了下来:“在这个事情上,真正要下定决心的只有他。” “羽泽,”艾尔叫了他的名字,而后轻声道:“你知道么,虽然现在日子过得平淡安恬,但每当回想起经历过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并具煎熬。” 温羽泽凝着他,眸中似有悲悯,而后默默点了点头。艾尔继续道:“我的外公、我的妹妹,从过去到现在,他们在哪里正遭受着什么样的苦痛,我对此分毫不知。莉莉安独自身处王宫之中,这些年里看似光鲜,但是一个失去庇护的公主,再加上赛德那种变态在旁边待着,她的境遇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不用提外公,他至今还被关押在监狱塔中,我对此却无能为力。” “害他们沦落到如此地步的我,却能够逃离折磨,在外面过着平和安闲日子,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温羽泽深叹了一口气:“艾尔……”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艾尔自己轻轻一笑,转而道:“我一定会救出他们。” “就像我有我笃定要做到的事情一样,李登殊也有。”艾尔仰面看着花房外璀璨的光道:“我们两个人,即便走到了一起,但也始终不会放下自己要背负的一切。” 话音止步于此,温羽泽清楚他所说的是什么,他看着艾尔阖眼感受透下的光,片刻后又叹了口气。 他太是能对艾尔的话感同身受,正如对艾尔来说,很多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他多年来一日都没有忘记的悔恨一般。 “还是离开好,这里。”他仰头看着花厅顶上铺下的那层融光——联盟的重建还在继续,想必不久之后这座城市就将恢复往日的繁华。 温羽泽轻声道:“又何尝不是牢笼呢。” 艾尔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无声摇曳的那扇花帘之上。而就在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拐角处,有个人的动作为这句话轻轻一顿。 片刻后那个人有些僵硬的肢体恢复如常,站在阴影处安静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仿若刚回来一样又上前敲了敲长廊拐角的玻璃墙。温羽泽和艾尔闻声看过去,同他打了招呼。霍路德应了声后走过来,先是端详了一下温羽泽的状态,而后同艾尔开门见山道:“李登殊申请了调任。” 见艾尔的目光倏然聚焦了过来,霍路德把手上的外套搭上椅肘:“虽然他人一直在前线关照着赈灾事宜,但是自从他拒接了维特交还给他的苍银白鹿勋开始,军部上下都在担心他要以卸任来威逼元帅给个说法……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只是他一封无关痛痒的调任申请。” 无关痛痒?艾尔不由得轻哂。 霍路德说来自己也觉得有趣,借着羽泽的杯子抿了口花茶,轻笑了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最近从监察会到军部,来说服他的人都要把门槛踩破了,就连莫里安也出了面……” 艾尔跟温羽泽隐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事实上那些人来的时候他大半都窝在楼上和猫玩,间或拼一耳朵听过去看看这些人打算如何劝服李登殊。那边霍路德显然没错过他们间的小动作,手底下喝茶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放下了茶杯:“我明白了,看来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很知道。” 第217章 艾尔轻咳了一声,不欲在此事上过多纠缠。霍路德看他:“这样吧,足智多谋的安斯艾尔殿下,你不如猜一猜,和你情深意笃的李上将,选了个什么地方让元帅不得不松口放他走?” 艾尔脸上的笑淡了一些,霍路德挑眉抄手等着他的答案,却见艾尔盯着花厅外已经满布深绿的树藤看了片刻,而后轻声道: “中盟留置区。” * 李登殊申请调任前往中盟留置区这件事,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苦大仇深。在当下,艾略特已经被押送前往边境,东南军区被架空压制四下防范,而北部军区现在又因缇娜的愤而出走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只靠着弗兰傍借过来的那点姐弟情面夹在中间苦苦维系。但即使另外两大军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军部的人整体也不会有丝毫慌乱——毕竟有李登殊坐镇的西南军区在,那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定海神针。 但当那枚本该物归原主的苍银白鹿勋章被他拒绝时,所有人都慌了神。 他们终于意识到,即便缇娜出走,所表现的也更多是负气妥协,事后她依然会归属于联盟军部。相较之下李登殊这样的行为才是最直切要害的——他直接将元帅的所为架在了军部的脖子上,没有冲动和恼怒,只有深思熟虑过后的冰冷的质问。 但质问过后也不会有妥协和归顺了,从维特选择借用那场动乱扳倒法政院开始,他们就已经背道而驰。 在这种三大军区首脑已失其二的时刻,一旦李登殊下定决心要离开军部,那将会是对联盟军部致命性的打击。即便后续元帅亲自坐镇再理三大军区事务,也将无法挽救军部内显现的颓势,早就虎视眈眈的帝国很可能立时趁虚而入。就在所有人揪心或观望李登殊的态度,好奇他究竟是会以此明鉴和元帅彻底决裂、还是顾全大局重归西南军区的时候,他从原本崩于两极的二选一的道路里开辟出了第三条路。 调任。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在没有丝毫退步地表明自己不满的同时,却又维系住了军部的安稳,把一场隐含的动荡压制在了早已浮波的水面下。据说调任请求上交之后,维特元帅对着他的申请沉默了许久,最终允准。 李登殊身为上将之时可以说为联盟殚精竭虑,就连此刻他已同军部元帅背道而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他所肩负的使命。这张调任令本来是他离开军部的一个托词,但当他选择了这样一个地点的时候,其中所含的意味却令人深思。 因为他选择了中盟军校。 ——即便不再认同维特的道路,但他也将自己放在了联盟的刀尖之上。如果帝国要在此时进攻联盟的话,身处中盟留置区的他也将化身联盟最坚不可摧那第一道屏障。 他的鲜血,将始终为联盟而流。 * 调任令是批复了下来,但是真的到他们离开还有一些时日。李登殊的这一行为无疑延迟了他和艾尔的婚期,帝国的态度由于山高路远还无从分辨,倒是联姻使团直接表达了不满,不过在艾尔出面表示自己尊重李登殊的决定,并愿意陪同前往中盟留置区后,使团那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于是帝国联姻使团在和联盟交接完相应事宜后便决定返回帝国。在经历了近三个月的蹉跎后,历经太多波澜的使团终于能回归故国,一时间所有人都很是兴奋。 艾尔和李登殊出席了他们的欢送宴会,临走前艾尔还送了肯塔一瓶窖藏多年的珍品红酒,聊表对先前他多面维护的答谢。伊恩的行踪也隐秘地托付给了他,好让他们在回程路上把自己那位礼教老师接回来。 联盟的起降场依然如故,可窥见茫茫星宇。看着他们来时乘坐的星舰满载那一船人化作夜空中一点明星,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的艾尔恍然失了神。四下涌来的风潇潇瑟瑟,他只觉得自己化作了一个渺茫的黑点。心里也仿佛遗落了什么东西一般怅然若失。他扮作伊恩抵达联盟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但中间又经历了太多太多周折和变故。 在目送使团离去后,李登殊和艾尔同维特元帅不尴不尬地错身别过,而后乘坐着专用车离去。但大抵和两人心境有关,距住所还有段距离的时候,他们就选择下了车。夜影下两人并肩而行,拉在地上的影子长又复短,却始终不变地依偎在一起。艾尔看着这条路,又想起来之前两人在江边散步同游的那一晚。时间仿佛有了一个清晰的节点,从那以后和至此之前,便只余下动荡。想到还没有发生许多事情的那时,艾尔不由得生出了一点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后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李登殊听到艾尔叹气,抬手替他掖了下衣领:“怎么?” “我……”艾尔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道:“我记得我刚来联盟的时候,是艾略特替代弗兰接下了使团的护送任务。” “那时候怎么想也想不到,”艾尔喃喃道:“后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艾略特被捕后,他们曾去狱中看望过他。得知吉安尼前去自首,艾略特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后续吉安尼的自首并没有被采纳,监察会认定了整桩事件是艾略特和胡里当斯共谋所为,即便后续吉安尼反复的自白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也没有人去相信她说的话——某种程度上也不能去相信。后面孟德南甚至带着她去了医院精神科诊疗,但吉安尼的症状依然没有缓解。 第218章 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艾略特被押送往边境那一天。 沉浸在那个固执世界中的她终于向这个世界低头了,被迫接受了那个曾经所爱、而今不共戴天仇人对她残余的那点好意。omega姑娘在一瞬间枯萎了下去,朝着远方血红的晚云掩面痛哭。 ——正是这点好,足以折磨她一辈子。 当爱和恨都不纯粹,混在一起余下的就只有绵长无尽的痛苦。前尘的所有无处凭依,只剩下枯槁的□□在世上于痛苦中不得往生。 艾尔抓着李登殊的手紧了紧,在那股令人心悸的郁结感中看到他回望。安斯艾尔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恐惧什么,仿佛从那两人的终局里读出什么和自己相关的预兆来,一想就觉得有些齿关打颤。李登殊步子一停,在和艾尔对视了几秒钟之后,抬起他的手,将两个人的手指次第严丝合缝地交握在一起。 “离开联盟之后,”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艾尔的不对劲儿一样,李登殊带着他继续朝前走:“我们先去找莉莉安……就像你说的,她在的那个地方是中盟留置区绝好的去处。” 艾尔愣愣地“嗯”了一声,而后继续听他道:“之后就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我们救出外公后把他也接到那里。或许艾尔,你觉不觉得在那里举行婚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尽管知道这一切美丽的太过幻想,但艾尔还是忍不住去勾画那海市蜃楼,而后失笑道:“这不合规制,李上将,你调任令的有效期只有两个月,你必须在有效期内去军校继任。” “是么,”李登殊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行性,紧接着轻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直接申请婚假,上将可以直接获得特批,我的婚假据说有三个月。” 没等艾尔再说什么,李登殊继续道:“婚礼后我们就去谒拜帝国的神塔,然后再去联盟的花卉喷泉抛硬币……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就回中盟留置区,回军校里……” “花卉喷泉已经毁了。”艾尔忍不住道:“而且就算它还在,我对抛硬币也没有信心……” “我们可以教导那些孩子,看着他们就会像看着当初的我们一样。”李登殊固执地把话说完,然后转头看向他: “艾尔,花卉喷泉消失了也无所谓……我只希望通过那些,你能对一件事情有足够的信心。”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艾尔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最后垂下了眼睛,带着笑掩盖眼底涌现的那点湿意,打趣地岔开话道:“真是的……你究竟对这些事情想了多久。” “很久。” 李登殊轻声道:“从我意识到自己对你动心那刻开始,这些画面就不由自主地在我面前浮现。” 艾尔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此刻也忍不住道:“那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在意和关注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但是那些层叠在一起,萌发膨胀成为那一瞬间不可遏制的心动,却花了很长时间。 窃国之乱的最后,他带着一种无从发泄且难以言明的焦急心境驱舰追回逃亡的帝国王子,但当他真的看到艾尔的瞬间,只觉得长久以来维持的什么被击溃了。 刚分化结束、从漫长的昏迷期中醒来的安斯艾尔看上去很是憔悴,但□□的萎靡无妨他的魂灵依然精致而锐利,站在舰桥上和自己对峙之时,安斯艾尔眼中的无畏和从容让他整个人傲然不可逼视,仿佛帝国盛放的黄金蔷薇。即便那时候痛失所有,他也依然维持着自己所有的骄傲,清醒地算出该如何将这盘棋继续下去。 那场名义上的押送没有逼迫和强制,只有两方明了局面后心照不宣的清醒和妥协。出于尊重,他没有让人看守安斯艾尔,只自己和他留有距离的接触见面,为对方留下了足够的个人空间。 直到那一天。 他的记忆之中所有细节都纤毫毕现,他甚至还可以准确地回忆起那天舰内的温度和湿度,以及推开门时指端微显冷硬的触觉。那时候这场押送行近终点,仿佛预示着什么一样,中盟留置区附近燃放了一场极为璀璨的烟花。 安斯艾尔没有开灯,一个人默默站在舰窗前,仰面极为安静地看着瑰丽星云外层起迭出的烟火。内外寂静和喧嚣对比,光芒在他那双异色的眼睛中闪烁,当一捧烟花跃至星舰顶处跃散成满天星火,盛大过后那一瞬间,安斯艾尔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 “李登殊,”安斯艾尔叫了他的名字:“是烟花。” 于是他跟着看去。 外面折出的光影绚烂重叠,最后落在了他眼睛里。安斯艾尔抬手抚着舷窗,极为认真地看着那场烟火。而眼泪像是一颗颗饱满的珍珠,从他眼中无声无息地酝酿而后滑落,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仿佛无觉于这场情绪压抑到顶点是无声无息的崩溃。 而就在他身侧不远处的李登殊,于乍然迸裂于胸臆的痛楚和疼惜之中,终于意识到了。 “艾尔。”多年以后他在艾尔身边,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决绝孤独的小王子: “对不起。” 没等艾尔问为什么,他继续道: “我在一个于你而言再糟糕不过的时刻,对你动了心。” 第092章 愚者 为了迎接初次登门的崩落星系国民女婿, 联盟上将李登殊的到来,潘西决定要以最高规格对他进行接待,以求给李上将烙印下一个艾尔有崩落星系这个大靠山做娘家的初步印象, 好让艾尔地位稳固,拥有一段健康可持续的婚姻关系。潘西开始对尼德霍格展开全覆盖、多领域的人才培养进行规划和落实。 第219章 他连夜写了一封策划书,以“青春奋进、斗志昂扬!尼德霍格崩落商会の干部培训”为大标题,以“良好的婚姻关系需要omega拥有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娘家做靠山”为小标题, 构画了八大项一百零四小点的培训内容有余。捷尔西月前那短暂又磨破嘴皮的礼仪教导初见成效, 但没有在潘西身上留下影子,而是全盘被他输送到了那群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手下身上。但因为成长为一个坚实的靠山,需要经济建设和人民素养两手并进,而尼德霍格和崩落商会的人手在肩负人民素养提升的重任之余, 又是经济建设的主力军。最后由傅荣淮一把拍板,将商会和尼德霍格的人手分成小组排班,进行三个八小时的工作、培训及休息计划。 潘西对此极为满意, 次日起就开始投入了紧锣密鼓的培训工作,力争在短时间内高质高量地完成任务, 让崩落星系的整体风貌焕然一新,早日追联赶帝,提高在长明星系中的社会影响和星际地位。于是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准时起床,揪醒傅荣淮拖起言泽, 骑着大马力三侉子驰骋在第七星边境驻扎区,招呼两方人手开始新一天的锻炼和培训。 于是从那天起,崩落星系的民众都看到了一幅奇景。 每天早上五点半, 都会有些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糙皮汉在一个高个花臂alpha的带领之下晨跑, 旁边始终前后追随着一个三侉子,后座上乖巧白净的omega高举这一个扩音喇叭, 方便另一个骑着摩托的omega驱车同时对他们指指点点进行纠正。此外后续还进行了一系列站姿坐姿行走和谈吐的室外礼仪培训,而随着活动如火如荼展开成型,他们晨跑时的口号也开始从骂骂咧咧啐口叫粗转型成众志成城的加油打气。 “一切为了路泽!!!” “同呼吸!共命运!没有可靠的娘家!就没有幸福的路泽!” “这是路泽的一小步!却是尼德霍格的一大步!!” 一直因为尼德霍格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在外围探头探脑的民众似乎从这铿锵有力的口号之中知道了什么,于是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即将新婚的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般四处飞散开了。尽管大家从没见过这个活在传说中的尼德霍格首领,但是因为先前一系列渊源,崩落星系的民众对于他也都极为爱重,一听说路泽新婚在即,也都紧锣密鼓地跟着热心操持了起来。 就这样,尼德霍格和崩落商会的规模活动演化成了全民参与的大规模活动,潘西也就在第一批接受培训的干部中挑出了出类拔萃的,而后奔赴崩落星系的各处开设了集训所。自那以后,空余时间大家都热情高涨地奔赴到各地集训所去展开学习,为迎接路泽大婚做准备。而这一系列活动如火如荼开展之后,也引起了外界的惊醒和关注。 在崩落星系成规模的集体活动开展一星期后,一篇名为“愚民的狂欢?——崩落星系联合军演实录”的文章,洗劫了长明星系媒体的各大发行版头。 * 把那封业已看完的报道放在一旁,赛德嘴边噙着一丝笑开始享用他一日的早餐。 他懒懒散散地动了点面前那盘精致的烟熏三文鱼,而后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旁边那杯咖啡上。他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极为好笑,时不时沉思着笑上几声。在帝国王储安静用完他的早餐后,久候在外的侍从鱼贯而入,辅佐赛德清理完仪容以后,内阁秘书款步走了进来。 他朝着懒洋洋撑在一边看着王宫景致的赛德一礼:“殿下。” 赛德摆了摆手:“早上好彭斯,昨晚睡得好么?” 彭斯顶着自己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将腰弯得更低了些:“托您的福,殿下。” 赛德扭头饶有兴趣看着他,目光从他绷直的脊背滑至他的发顶上,过了半晌,才趁足了劲儿般随随拍了把彭斯的肩膀:“来吧,我们一件一件来。” 彭斯弯腰盯着赛德的步子走远,最终直起身来,不易让人察觉地松下一口气。他收整了一下心情后起身,不远处赛德已经踩着楼梯慢慢上了楼,帝国的王储乜眼看着他,见他望过来便淡淡一笑,而后继续向楼上走去。他明明是惯常带着笑的,但偏偏一言一行中都透露出一种隐约的诡谲之感。 赛德·卡尔纳特,当下帝国的储君,在帝国皇帝抱病之后至为暴戾的实际掌权者。自彭斯进驻王宫辅佐赛德的两个月多中,他已经见过不下十余人在赛德突如其来的兴致之下被击毙处死。这位殿下的心思根本无从揣测,上一秒他还在与你谈笑风生,下一秒他的枪就已经顺应心意地穿透了你的咽喉。自赛德执政之后帝国大臣人人自危,每次见到这位喜怒无常的殿下时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彭斯跟着赛德进到书房之中,对旁边书房里被吊起的那个浑身颤抖的omega视若无睹。赛德坐到桌前后随手抽下了系吊omega双手的那条白绸,嗵然一响之后,omega便带着从窗帘顶勾上滑落的长绸摔在地上。彭斯把今日的报告端正摆在赛德面前,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到赛德是怎样逗弄宠物犬一般挑弄着甫一落地就忙不迭爬行到他身侧的omega。 赛德顺了顺omega柔软的金发,而后随手抛下了书桌上一个口球,随口道:“自己去玩。” omega如蒙大赦,忙手足并用地爬过去叼起那弹落在书房角落的口球,而后飞速爬了出去。 赛德似乎心情愉悦了很多,仰靠在椅背上,开始看着彭斯交给他的报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彭斯死死地盯着地面,蜷握的手简直要将掌心抠出血来。 第220章 赛德草草将报告过到最后,看到那些大臣老一套拿腔拿调希望赛德谨慎行事的话,呵了一声将报告抛在一边低上道:“无聊。” 彭斯没有说话,默默弯身把报告捡了起来。 “不必那么紧张,”赛德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说起来,联盟那边有动静了吗?那位身先士卒潜入崩落星系的上将大人就那么一根筋?” “没有殿下,”彭斯低着头道:“联盟元帅一直没有正式出面,而缇娜·奥斯本至今坚持她原有的观点,一定要确凿尼德霍格在崩落星系生产银基倾往帝国和联盟的证据后,才愿意动手。” “啧麻烦。”赛德没什么表情地躺在椅背上阖上眼:“看来你那份用同样经历骗取信任投诚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彭斯沉默了会才道:“抱歉,殿下。” 赛德瞥了一眼他的神情,看这位内阁秘书大人实在有些钻牛角尖的神经质了,才带了点揶揄道:“对不起,彭斯,我是说笑的。” 在联盟之祸发生前,帝国黄金蔷薇祭中,王都也发生了和几个月后联盟如出一辙的灾祸。这种名为银基的生物植入品突然之间流入帝国,在黄金蔷薇祭上引发了巨大的骚乱,甚至不少王公贵族都于这场骚动中丧生。 其中就有彭斯的父母亲族。 而那位逃婚的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也正是借由此次机会和叛将诺里·亚丁顿里应外合,最后逃出边境杳杳无踪。帝国里外受困,唯恐联盟察觉,便对外借口流行疫病大爆发,封锁王都阻止了消息外流。而伯温森身体每况愈下已经无力支撑,赛德于此时临危受命,提前接掌了帝国大权。 这对于帝国不知道是不是另一段灾祸的开始。不少王公对此表示反对,极力要求面见皇帝收回太子的摄政权,毕竟把帝国的权柄放在没有伯温森制衡的赛德手里,那仿佛是手握一把无柄之剑。反抗失败后不少亲族落难,其中甚至还有卡尔纳特家族直系,就连身为理政大臣的康斯坦因也不堪容受赛德的无礼,选择了乘舰逃离——结果遇上尼德霍格那帮悍匪,被绑架后造成了那起甚至惊动了联盟的“幽灵舰”事件。 不过好在赛德从一开始就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胆量,他当即共邀联盟合力进攻崩落星系,以跃跃欲试的攻击态势打消了联盟的猜忌,使得帝国免受被敌人夹击的可能。之后喜怒无度的新君用他的铁血手段雷厉风行地压制住了王都内的局势,把银基带来的灾祸彻底终结。而后便转向了对外肃清,除却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叛将诺里和追回莉莉安公主外,他开始挑动联盟参与这场围剿崩落星系的狂欢。 直至前不久,银基在联盟埋下的祸根终于也见了端倪。在那场祸乱之后,赛德终于以银基发源自崩落星系为由,最终说服了联盟参与这场围剿。 只不过照彭斯看来,目前的状况还没有达到赛德的真正满意。毕竟他真正想要的盛宴尚未开场,安排下的另一方主角,甚至连这中间发生的事情都根本不知道。 赛德摩挲着下唇,翘腿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出神: 他该如何送那位许久不见的堂弟一份见面礼,让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呢? 彭斯用余光看着赛德撑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最后突然定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他极为毛骨悚然,唤醒了之前无数恐怖记忆的笑,满足地睁开了眼睛。 * 十分钟之后,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带到了王宫地下。 赛德慢悠悠套上了一双雪白的手套,而后穿过沾满血锈的铁栅栏,来到了刑房正中。彭斯联络来了一个式样老旧、早在帝国淘汰的摄像机,正对上背缚在椅子上,肌肉时不时痉挛的人。 赛德踩着那双一尘不染的军靴走到他面前,那个人衣衫褴褛,身上几道伤口深可见骨,间叠着一些擦撞下的旧伤。他左肩上有一个深凹下的枪口,满身厚肉抖索,杂草一样头发下埋着一双满怀恐惧的小眼睛。 如果艾尔在这里的话,就会一眼认出来——这正是在赛鲁普遇袭夜和他曾有共乘之缘、后面又搅和的整个联盟不得安宁的那个小眼睛,前尼德霍格首领托兰芬的次子,尤萨克。 明面上他在联盟那场动乱之后便不知所踪,实际却是赛德在他哥哥尤萨里的请求之下,施舍了一艘星舰去救出了命悬一线的尤萨克。不过后续却并未按照尤萨里要求的那样送他返还崩落星系,而是塞进了帝国的地下城池之中,沦为赛德打发时间的消遣。 只不过消遣,此刻却要派上大用场。 赛德一把扣住他的下巴,用力挤压之下尤萨克的脸部扭曲,血水从伤口之中渗流下来,染上了赛德雪白的手套。然而塞德却极为兴奋地看着这副景象,鲜血濡透手套的过程,于他而言好像食物浇洒上酱汁一般赏心悦目。 “本来是想用更直接了当一点的方式,”赛德道:“但是该死的崩落星系似乎根本没有办法接收到。所以只能这样了。” 赛德甩开手,彭斯在得到他的示意之后,打开了摄像机。 “好久不见尤萨里,”赛德笑得仿佛面对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而后面本来浑浑噩噩的尤萨克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即便被几个alpha同时摁下,也差点将座椅掀翻。而赛德对后面的骚动浑不在意,继续道:“很抱歉,我这里有一点小麻烦需要你帮忙……” 第221章 赛德越说越雀跃,眉飞色舞到忘我的地步:“怎么样,是个不错的针对尼德霍格的方法吧?早些把那些臭虫消灭,我想你也会更开心。” “对了,”事到最后,赛德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眉眼一亮:“为了聊表我的诚意……” 他回身的瞬间抽出了一把小刀,在甚至最近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时,一道鲜血飙出,赛德手里已多了什么东西。 尤萨克和他们一样,用有些浑浊的眼睛呆楞着看了一会儿,才在猛然栖身的剧痛中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彭斯忙招呼他们把人拖出去,而赛德眼下溅着道血花,饶有兴致地盯着削下来的那截拇指看了许久,然后举在镜头前展示:“你看,你弟弟的左手拇指。” “尤萨里,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赛德笑道:“我会送你更珍贵的东西,用你那个粗糙弟弟唯一有点用的那层皮做件披风送给你怎么样?” “是不是很棒啊……尤萨里?” 第093章 偷渡 艾尔透过舷窗看到那颗明星。 远空幽寂深邃, 星云像雾又像烟云,袅散铺陈在宇宙之中。随着星舰前行,联盟所驻星群逐渐消远, 而远处星群凑集成串珠状的中盟留置区出现在他们面前。而在那之中,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那颗幽蓝中透着暖色的门罗新星正于静谧中等待着他们。 从联盟启程,走普通客运来乘坐客行星舰到达中盟留置区,他们的旅行已经持续了三天时间。原本格林极力要求他们乘坐专舰前往中盟留置区, 但是被两个人接续拒绝了。 “我从小到大, ”那时候艾尔义正词严驳回他的提议:“二十二年来,我就从来没认真享受过一次旅行——拜托了格林上将,或许你能行行好!” “别叫我格林上将!”格林压着声音反驳道,而后偷眼瞄了一下主卧那边显然对收拾行李很乐在其中的李登殊:“你让登殊听见了要怎么想?而且我不过是在他离开这段时间暂代他来照看西南军区——” 自李登殊调任令下发后, 联盟军部便调整了当下三军区的状态。其中北部军区依然由弗兰接手,格林则当仁不让地承接了西南军区,艾略特的东南军区则交予元帅亲自统率。而自艾略特走后三上将便空余下来一个上将之位, 在经过军部内会议的几次研讨后,最终商定由格林承继下——当然这中间少不了莫里安势力在当中的活动, 但也不乏格林这些年跟在李登殊身边历练积累下的威信。 但对此格林似乎总有些介意,即便军衔晋阶的通令已经下达,他也依然如故地像做副官时一样跟在李登殊身边。虽然先前他也曾代李登殊承任西南军区主指挥使,但从没有那次情形像现在这样一般。 原本这一切听上来都是如此不切实际, 但这会儿真的看着他和艾尔开始整起行李,那股他们即将要离去的不安感似乎彻底把格林包围了。 铁壁要塞般杵在他面前,神情瞬间萎顿了下去。艾尔一时语塞——他话里本来不过是想逗逗格林, 但此刻看他这副频频回头去看李登殊的模样, 便意识到格林似乎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当即识趣打住:“明白了。” 格林闻言顿了顿, 又往里间看了一眼。不过这会儿李登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床上理好的一打衣服。他看起来比刚才还灰心,没精打采地对艾尔说了句:“那我先出去等你们,今晚的客行舰……最近客航起降时间总是不稳定,我们还是提早些过去比较好。” 目送着有些垂头丧气的alpha出了门,艾尔对着阖紧的门扉看了会儿,而后便朝里间走去。 要带走的行李在旁边码的整整齐齐,偏偏之前还在理整行李的人没了踪影。艾尔撑在门口环顾了一圈,仍不见李登殊的影子,嘴里便轻声道:“……李上将?” 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便倏然轻动。艾尔回头时恰好听见“喀哒”一声,门就在李登殊手下被推上了。 李登殊靠在门边上抱胸看着他,因为眼里只装着他一个人,所以遮掩不住的笑意格外纯粹。但被他这么看着,又这么锁上一室寂静,艾尔不知为何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掩饰的心虚,于是张口便道:“格林还在外面等着。” 那股欲盖弥彰的味道实在太强了,已经到了艾尔自己都禁不住烧脸皮的地步。反观李登殊则面色如常,他点了点头,而后拉艾尔靠过来些,那双浓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艾尔,唇角和眼底的笑意被一点点勾起:“那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冷冷醇醇,听到耳中有股难以言喻的过电感。艾尔见他靠近,下意识想躲开,却又忍不住有些期待什么。屋内恒温系统关闭后就有些凉,偏偏两个人体温靠近时浮出一点热意,隔阂不断地跟周围的凉形成对比。艾尔的背已经紧紧靠在了衣柜侧壁上,但无论再怎么试图转移注意力到其他东西上,但最后还是更明晰地感受到李登殊的一点点靠近。 他便不由得仰错开一点脖子——李登殊每次看他那双眼睛都沉沉氲氲的,把他的心塞得鼓胀且意痒。艾尔喉头动了动,靠着仅有的理智错开一点目光,游离不定地附着在他身侧的某一点,感官却又被无限放大。 在感觉到对方吐息靠到咫尺的一瞬间,艾尔还是没出息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耳边只有对方闷在喉咙里的一点笑声,艾尔刚想睁开眼睛,就只感觉到唇角蜻蜓点水似的那么一下——李登殊就只是凑过去在他唇角一吻。 第222章 而后就撤身离开。 “……” 仿佛刚刚所有的旖旎氛围都是艾尔自己的错觉。 艾尔近乎错愕地看着李登殊,却见他恢复如常地直起身来,手已经扶上门把手:“我们准备……” 在门扉开启的瞬间,又被“嘭”地阖上了。 * 艾尔摁着李登殊的手阖上了门。 笃定自己是被捉弄的那个瞬间,比起情绪本身,更像有什么拉满的弓弦被人就那么轻飘地拂撩了一下,而后倏然绷断了。艾尔拉住他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而李登殊盯着他看的那双黑眸则沾了点笑意,随后便被艾尔带着嗔恼地瞥了一眼。他感受到胳膊上因为那点薄怒加重的力道,像是在他心上印下了什么与占有相关的痕迹。于是他省去再多的撩拨,反客为主地纠缠住了他的唇舌吻了下去。原本前仰着的艾尔逐渐被压实在了衣柜边上,唇齿挨蹭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 等两人分开一些,艾尔还不忘扯着李登殊的领子。李登殊带着笑亲了亲还有些气鼓鼓的小王子的鼻尖,低声道:“今晚的客行舰。格林还在外面等着。” 他再要开门,又被艾尔压住了手。艾尔垂着眼睛不正视李登殊,眼睛随着手一起拉开他的上衣下摆,而后一点点滑了进去。那双异色的眸子像有魔力一般,没什么情绪蕴藉中却又沾染一点湿润和嗔意。 满载蛊惑和妖冶。 李登殊喉结微动,搭在门把上的手松了下来。 艾尔全盘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点。他的笑里透出来一种得逞后的狡黠,而后倾身凑过去先咬了一下李登殊的喉结,留下一小圈牙印后又吮了上去。 “今晚的客星舰,”艾尔的手逐渐上移,而后似有挑衅地和李登殊对视:“但我还饿着。” …… 不管最后屋子里那股蔷薇复合信息素的味道浓到多让人难以忽略,两人还是按时出了门。格林盯着艾尔脖子上突然出现那条围巾看了好久,最后被艾尔反问:“你很喜欢?要不要送给你”瞬间点醒,猛然回了头,目不斜视盯着前方。 “今晚你们登舰之后,”格林在前排找补着驱散尴尬:“下一个交换点要到明天早上才到,现在饿么,要不要带点吃的上去?” 艾尔原本一直把脑袋压进厚墩墩的围巾之中,虽然明白这是出于什么,但是听到格林的话还是动了点心思,刚回过头来,却感觉到后颈一凉——有一只手就这么穿过围巾的阻隔挨在了他脖子上,轻轻揉捏了两下。 这种像是揉捏小猫崽一样的手法,除却旁边看似一本正经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李登殊外绝无他想。 察觉到艾尔似乎挑眉盯着自己,李登殊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而后同格林道:“不用了。” 艾尔总觉得他话有深意:“我们吃过了。” * 由于先前那场事件,最近联盟的出入境人口都在进行极细致的盘查。艾尔排队挨到了地方,便按照外面光幕上的顺序逐步将两人的审核材料提交进核查仪内。他按照提示等了十几秒,却发现毫无动静。正疑心是不是机器出了问题,远处人工服务点的门却突然打开。 这点动静不算小,一瞬间就把大厅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揪去了。毕竟这些年来人工早已退出公共基础设施服务舞台,但凡出现就一定有了什么问题。所有人目光灼灼盯着里面走出来那个人,一个明显主管打扮的人推门后朝着所有的核查仪通口逡巡了一圈,最后目光在他身上一定。 艾尔直觉有些不妙。 果然,灯火辉煌的大厅之中,那人顶着所有人的注视近乎是一路小跑着朝他这里走了过来。虽然他极力压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别人看出端倪,但无论从哪种层面而言都还是太过显眼了。这位beta主管从人群中一路摩西分海般走了过来,顺带让他身后所有人都开始朝这边观望,最后视线偏移,注意力也都聚焦在了艾尔身上。 于是艾尔下意识地把围巾拉高了一些。 这大概也是某位因他一个多月前那一跃而对他有了关注的联盟粉丝,因为看到核查仪提交的身份信息就冲了过来。这位热情的beta上来就极为激动地要去抓艾尔的手,结果下一秒一个身影横插进来挡在了他们中间,主管抓住的也就换成了另一只。攥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beta主管的目光就一路从他的腰线追溯到了那张让人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的脸上。 他原本凝结的热烈的情绪在短暂的宕机过后,又迅速蓬勃高涨了一波。beta主管死死捞住李登殊的手,声情并茂地小声压抑道:“上将!!!!” 见李登殊过来,艾尔先是朝他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入眼就是不知为何有些神情凝重站在原地的格林。艾尔当即扭头小声道:“你跟格林聊完了?” 李登殊“嗯”了一声,艾尔直觉有些什么:“那……” “我一早听说您和艾尔殿下要去蜜月旅行……”beta似乎非常兴奋能参与进他们的秘密之中:“但是没想到我们居然能有幸接待您……请以后也一定要多给我们些机会!我看到您是要坐晚班那艘客行舰出发?……哦抱歉因为起降场那边又抓到了偷渡客,所以登舰时间可能要先延误片刻……不过还请您和殿下一定要先去我们的高级vip休息室休息片刻……” 第223章 “……多谢,”李登殊在他连珠炮似的话里勉强找到了间歇,而后为其中那个格外引人注目词开口问道:“偷渡客?” “这段时间因为城区里的事情,外围人手确实有点不足。”原本还在后面闷着头想什么的格林此刻恰到好处地走过来接了话,转而拧着眉头看向那个beta主管:“不过,既然你们这里出现了偷渡客,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向军部汇报?” 主管的手瞬间没了气力,忙放开李登殊的手,转而唯唯诺诺同格林道:“我们是要汇报……不过巡检处的长官就在附近,所以他……我们就……” “孟德南?” 格林拧眉思索道:“他在修复区忙得焦头烂额,怎么这个点会来到这里?” 大概还有什么他们不太明白的内情在,所以格林这番思索格外苦长,以至于那beta主管的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瞟低的眼神时不时在李登殊和格林之间游离,像唯恐自己方才的言语不周到惹了格林的不满。艾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才意识到—— 这是担心自己站错队惹了新晋上将不高兴啊! 这么一联想,不难猜到外界到底是如何揣测军部这一番新旧交替的了。李登殊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无意难为对方地替他解了围:“孟德南在哪?” beta如蒙大赦,近乎直接弹起身道:“那位大人他还在现场处理……那个偷渡犯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穷凶极恶,以至于到现在都……” 在李登殊的示意之下,beta边详述着情况边引着他们向前走去。黑着脸的格林也忙不迭跟在了李登殊身侧。艾尔原本注意力还在想格林到底瞒了什么事情上,但捕捉到beta话中某个词汇后忍不住眼皮一跳,开口问道:“是哪里的偷渡犯?” beta主管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极为微妙地扫过了李登殊和格林二人,察觉无异后才对上艾尔的眼睛: “崩落星系。” * 沉思间身旁被放下来一杯飘着薄荷叶的清水。艾尔拿过后边抬起手和李登殊碰了一下。为了欣赏外面的景色所以房间内没有开灯,两个人就这么沐浴在一层幽蓝的光芒之下。 “还在想之前那个人?”李登殊问道。 艾尔“唔”了一声:“之前是有不少人会想方设法从崩落星系偷渡出去,但是这些年已经……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尤其是从他接手尼德霍格之后。 联盟和帝国对于崩落星系有着近乎埋进骨子里的鄙弃,被抓到的偷渡客按照星际法律是要被遣送回崩落星系的,但是没有人会为崩落星系的渣滓们花那么大工夫。据艾尔所知,很多偷渡客最后都是被塞进了特质的处理桶中,然后和很多难处理的垃圾一起被投放回崩落星系附近,在过段时间后被黑洞γ卷入回收。 早先尼德霍格还在托兰芬手里时,许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为了那近乎渺茫的成功几率去一搏,但自从尼德霍格被他接手之后,崩落星系大为改变,也就没有人会再去以命犯险了。但时隔这么久又出现了偷渡客,不知道为何……艾尔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了一样。 如果不是他们恰巧遇上了这件事,那个偷渡客怕是没命去乘坐上遣返专舰。 艾尔垂着眼睛看着手里那杯水,李登殊似乎也已猜透他心底所想,轻声道:“孟德南对崩落星系的态度一贯算得上中肯,所以我想他那时候会出面,也是想保人一命的。” 艾尔点了点头,事实上似乎是与元首的态度有关,帝国和联盟相比,维特看待崩落星系的态度远比伯温森父子来的平和,所以联盟整体虽然不乏极端分子,但终归崩落星系的舆论背景要比在帝国好上太多。 不想把氛围搞得太闷,艾尔当即打起精神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对了,说起来格林最近一直愁眉苦脸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时候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还一直没告诉我。” 他原本说那些话是为了打趣,却没想到李登殊的眉目更为深肃了几分,他凝着艾尔,片刻后道:“抱歉,但是我没有冒然告诉你,是为了去核查消息的准确性。” 没想到话题会这么折入的艾尔脸上多了几分茫然,李登殊看着他沉吟了片刻道:“艾尔,你知道和莉莉安私奔的人是谁么?” 艾尔一愣:“什么?” 李登殊沉默地调出了不久前获取的那则讯息,黄金蔷薇章于其上熠熠生辉……那是艾尔再熟悉不过的,帝国的s级通缉令。 而那个alpha他也很是熟悉——通缉令上面那个人有一头棕发,面容端正堪称英俊,但神情却显得格外阴郁。正是那位跟他一起长大,后来又背叛了他的那位帝国现任上将! 诺里?! 艾尔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登殊,上将在他的目光中轻轻颌首: “没错,艾尔……” “那个人就是诺里。” 第094章 私奔 在星舰上的旅程又持续了两天时间。 经过了两天无比焦灼的时光, 艾尔和李登殊刚登陆门罗星、确认彻底脱离了联盟的约束范围后,艾尔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落脚地联络姚柯。 明明是早先花了大心力预定下的房间,以求可以最近距离内观赏到门罗星的星海潮汐景观。但从艾尔进门后就根本没空顾及其他的事情, 匆匆将行李放在一旁,就一言不发地等着姚柯接入通讯。 第224章 他状似平静,但实际这两天心底翻腾起的惊涛骇浪远比其他任何人都汹涌。李登殊看着艾尔盯着通讯页面心事重重的样子,先把房间里的窗帘拉开后又开始开窗通风, 最后拿出了屋里的扩香石, 将从联盟带来的一些凝神静气的香薰滴入了一些。 “不可能。”李登殊还记得当时听到诺里的名字后艾尔下意识的反驳,艾尔拧着眉头道:“是谁都不可能是诺里,莉莉安她——” 但这并不是一场通过他反驳就可以改变什么的争论,李登殊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艾尔心底的惶惑。李登殊拍了拍艾尔的肩膀,无声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艾尔似乎回过神来,最后抿住了唇角, 再也没说什么。 艾尔确实无话可说。 他自认再了解自己的妹妹不过,但那重了解也只是止步六年前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内质。如果是当年的莉莉安,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面对诺里的背叛,自然绝对不会有丝毫妥协和让步。 然而这已经不是六年前了。 六年里孤身在帝国勉力支撑着的小公主,想也知道这中间的年月有多么艰难。而且艾尔自己心里也清楚,即便最终选择背叛的诺里, 面对莉莉安也始终会有最后那么一点情面——况且原本他对莉莉安也并非没有好感。而那点四下无依、命悬一线之时所萌生出的信赖感对一个小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艾尔自己也再清楚不过。 想到此处,艾尔都已经无法回顾自己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情绪了。那一霎那萌生的不解和近乎愤怒的情绪在冷静下来以后显得那样虚伪而无力。他现在心中只剩下那些晦涩的苦, 以及对莉莉安自身安危的担忧。 而对诺里的话…… 艾尔的眼神垂落在通讯界面上, 片刻后接入界面的光幕湮灭。姚柯的名字消失在那上面后几秒钟,一则通讯密语弹入, 未解码的谜语化作顿促的敲击声响在房间中。 【安全区确认。】 在房间里的两人自然不会错漏这点信息,李登殊朝外看了一眼,再自然不过地起身:“中午想吃些什么?” 艾尔看着他,心里浮起的那股愧疚感根本无可掩藏,但还是被他强自压下去。而后用极平和的语调带笑回到:“都可以。” 李登殊点了点头后便出去带上了门,艾尔叹了口气,阖眼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睁开眼时手下已经把密语回返给了姚柯。 【确认。】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艾尔看了眼窗外,突然觉得有点冷。而下一秒一则未经实名核验的通讯传输了过来,艾尔瞬间接入:“……” 姚柯的声音旋即传了过来:“是我。” “是诺里?”艾尔开门见山道:“莉莉安出逃,是和诺里一起逃了出去?” “私奔”和“逃婚”这两个认知在艾尔心底还是难以通过,以至于他更换表达方式后姚柯那边还宕机了片刻,才应道:“是的。” 姚柯坐在漆黑的中控室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防御站周围驻兵众多,建筑内监视网密布,贸然联络艾尔太过明目张胆,所以他把只能在星舰内屏蔽公网内的通讯信号后再来联络艾尔:“起初只是从王城里传出的流言,直到一个多月前,我们接到了诺里的协查令……你是从联盟那里得到的消息吧,李登殊告诉你的?” “不过拖到今天才来联系我,你花的时间也太久了吧。”姚柯不无抱怨道:“那天之后居然隔了这么久才……” “等等,”猛然意识到什么后姚柯一个激灵,压低了声音道:“不会是真的吧?联盟首都默斯顿遇袭近乎被夷为平地……” 一时间艾尔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避及对联盟那场惨祸的讨论,避重就轻道:“姚少将,有工夫关心这些,不如快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尽管艾尔的语气中能听出明显的烦躁,但姚柯显然没这么容易把这件事情略过。紧跟着他的语气也比先前的抱怨重了许多:“喂安斯艾尔。” “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姚柯道:“撇开联盟之前出事不谈……那也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为什么,你没有按之前的计划离开?” “查里斯要的人已经被送了回来,虽然我能猜到中间的事情不是像他最开始说的那么简单,但正因如此我们握住了足够的把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显而易见?你在联盟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不是么?” “你刚刚不想让我问下去,不只是急于想要知道莉莉安公主的事情吧,”姚柯盘弄着面前控制台上未联通的灯键,按照自己的猜想加重了语气道:“你从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包庇联盟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就算赛德和伯温森再对你做过什么,但是你是帝国的人!” 从“帝国和联盟是绝对无法并立的存在”这种极端言论到“李登殊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的人身层面评议,再到“早在中盟军校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一大半都是拜他所赐”的直接攻击,姚柯的话就像针扎一样戳痛了艾尔的神经。他抿紧唇一语不发,听着姚柯在那里义愤填膺。艾尔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那里突突直跳,而后几乎在瞬间就绷到了一个极限。 “姚柯。” 在他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档口,艾尔终于喊停了对方所有的话头。大概姚柯自己也从艾尔开始不悦的语气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但还是忍不住埋怨和忿忿,不情不愿道:“怎么。” 第225章 然而艾尔下来说的话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不是要问为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没有离开联盟。”艾尔语调平和,但话语的内容却尽可能朝他所构想的崩坏和失序前行:“我,安斯艾尔,出于本人的意愿,要完成和联盟上将李登殊的联姻。” 听到姚柯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艾尔突然感到一种得逞般的快慰。然而这并非他今天的目的所在,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换上平和的口吻道:“就是这样,之后举行婚礼的时候,欢迎你来观礼。” 姚柯简直要被呛死在原地:“我!我观个屁的礼!当初要你去联盟的时候你那样百般推辞,怎么到头来……!你怎么会看上他!” “什么叫‘我怎么会看上他’,”艾尔躺在沙发椅里面无表情:“为什么不会?全星际没有比他更好的alpha。” “安斯艾尔!”姚柯几欲吐血:“你玩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是帝国的人!!!” “我当然知道,光今天这句话你就已经说三遍了。”艾尔捏着眉心道:“所以呢?” 被一连串的话语刺激到,姚柯正想摆正他的思想,却突然意识到实际上这是艾尔的反击。对这位殿下是什么脾性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在这么跟他就立场问题争执下去……现在是因为他急于知道莉莉安的消息,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安斯艾尔早已经挂断通讯把自己拖进黑名单了。 那样可不行。至少现在,他绝对不能和安斯艾尔决裂,否则之后一切都完了。 认清楚现实之后,姚柯不由得收了脾气,话说得讪讪:“抱歉,殿下。是我僭越了。” 艾尔那边没有说话。 姚柯顿了会儿没听到任何回应,自己硬着头皮捡他想听的话说:“是这样的……我听说,当时在黄金蔷薇祭上,有一个叫哈珀·莱因斯的晨间社娱乐板块狗仔,偷拍曝光了斐德罗大人的婚外情。” 听到这个名字,艾尔隐约不悦地“啧”了一下。姚柯当即闭口不言,片刻后艾尔才道:“继续。” “……”姚柯清了下嗓子,继续道:“当时斐德罗大人怒不可遏,调动了王城禁卫军去抓回哈珀……但到最后哈珀并没有找到,反而是该作为黄金蔷薇祭主角出场的莉莉安公主,她消失了。” 帝国黄金蔷薇祭作为帝国千百年最为隆重的节典,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需要卡尔纳特家族的年轻血脉去为神塔供奉上黄金蔷薇。不过虽然旧有的仪典中没有具体规定,但是演化过后,庆典的这一环节都是由卡尔纳特家族的女孩,也就是由王室的未婚公主去完成。 正因要完成祭典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一直以来,民众对于公主的形象都近乎神化,一直抱有一种极为崇敬的、近乎膜拜的心态。原本这会成为神权皇权之间的另一番较量,但是在帝国这件事情则又有不同——皇帝本身对此乐见其成,因为这种神化十分有助于卡尔纳特家巩固自己的执政地位。 这也是为什么艾尔尽管担忧妹妹的情况,但还是没有强行带她离开帝国的原因。当下的王室公主只有莉莉安一人,无论如何,他和郑杨都已经被钳制的状态下,伯温森在明面上也不会太苛待莉莉安。只要赛德和伯温森不会伤害她,那么帝国内就没有人会伤害一个在他们心中犹如神祗的公主。 但莉莉安却选择在这样一个节口,逃婚了。 大概也感觉到了艾尔内心的五味陈杂,姚柯轻咳了一下,继续道:“赛德殿……赛德当时就意识到,斐德罗可能只是一个引发骚乱的障眼法,而后他就紧急调动了军团封锁王都。后来他们也查明了,哈珀作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八卦小报记者,就是由莉莉安公主邀请进去的。所以说……这一切都是公主的预谋,有意为之。” “虽然这些事情官方没有明面通报,但是莉莉安公主在黄金蔷薇祭上逃婚这件事情就已经让很多民众感到不满,认为这是一种对神塔的亵渎。当然诺里的事情……后来知道这件事情和诺里相关,是因为他在边境线封锁后,还是放走了哈珀。” “而之后就在赛德追责之时,逃之夭夭了。” “……是么。”话至中途,艾尔就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撑在沙发肘上道:“你们就是通过这些判断出诺里和莉莉安私奔了?” 姚柯卡了一下,反问道:“……不然呢?虽然可能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细节。” 艾尔“呵”了一声,还是决定抵死不认这件事情:“大惊小怪。” 对!没错!谁也不能证明莉莉安是和诺里私奔了,谁也不能! “……”姚柯当即道:“我忘了一点最重要的,有人曾经在黄金蔷薇祭前夜亲眼看到莉莉安公主和诺里在王城花园中密会,公主还送给了诺里一捧蔷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安斯艾尔殿下?” 上一秒刚灌注完强心剂的艾尔瞬间萎靡了下去,到此时此刻他才正视自己内心那道依然被击溃的脆弱壁垒,除却对诺里本身的复杂情感之外,现在更多的是心爱妹妹被人夺走的愤懑不甘和无可奈何。 光从不说话就能感觉到艾尔此刻的郁闷心情,姚柯幸灾乐祸道:“真想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看什么,”艾尔绷着脸道:“不过我也很好奇你的表情,姚少将。” 第226章 “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你还给莉莉安写过情书。” “我!……”被戳到痛脚的姚柯哽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最后也禁不住郁闷道:“是啊,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你让白乔拿去丢掉了。” “丢掉?”触及到了明显不属于已有记忆的盲区,艾尔奇道:“我什么时候让人丢过你们给莉莉安写的情书?” 虽然他是会隔绝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但是也从来没干涉过莉莉安的人际往来。不过姚柯显然已经无心再计较这些,而是问道:“现在莉莉安公主下落不明……” 艾尔看着外面,“唔”了一声。原本该最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的艾尔此时却表现得如此平静,那便只有一种解释。姚柯当即捕捉住了重点,忙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莉莉安公主了?!” 没等艾尔答话,姚柯当即道:“现在军团全部被外调戍边,帝国国境全面戒严,但偏偏赛德按兵不动,中央禁卫军一直压在他手中……殿下,我担心他在谋划着什么,你一定要——” 未尽的话语尽在不言,艾尔应道:“我知道。” 赛德是一个怎样的人,如何能够隐忍潜伏,他是再了解不过——不然当年他自己也不会落在圈套中,被设计注入了分化剂,强行被分化成一个omega。 而他的分化,也正象征着卡尔纳特王室正统的变调。因为从来没有omega继任成为皇帝的先例,原本暂为摄政的伯温森在群臣的拥戴之下“不得已”却又再“顺理成章”不过地接替自己的子侄登基——而成了窃国之乱的起点。 赛德。 他的这位堂兄,过往伪作的模样太逼真,以至于到最后谁也没有想到,郑杨和伯温森的派系之争会歪折触发在他的手上。面对当时即将成人、彻底威逼到伯温森皇权的安斯艾尔,伯温森派的人无不想直接杀了他,奈何无论能否做到,其后果都是他们难以承受的。但任谁也没有料到,当时没有人放在心上的赛德会用一个那么四两拨千斤的方法直接让艾尔直接退场。 半分没有伤及自派筋骨,却又令郑杨系元气大伤。 有时候事后回想起来,艾尔都不得不承认赛德的计略歹毒却又如此一针见血。如果当时安斯艾尔死于刺杀,那么郑杨系有足够的立场去扬起他们的旗帜,义理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帝国民众会怀着悲怒去支持他们扳倒为篡权而谋杀子侄的伯温森……这也是伯温森当初迟迟不敢对他动手的原因。 但赛德只是让他成了一名omega。 这让艾尔维系了存活状态的同时失去了对帝国的所有价值——反不如说,安斯艾尔活着,成了最致命的一点。 如果艾尔死了,郑杨就有在充分不过地理由去为他复仇。可偏偏他活着,只是成了一名omega,生理上的分化本无伤大雅,于他却成了原原本本的失格,艾尔彻底失去了继位的机会,而郑杨系也因此自乱阵脚元气大伤,之后在伯温森派的挑拨之下,正义和公理都站在了他们对面。郑杨为失格王子掀起的暴动成了私欲之争……身处分化期昏迷的艾尔甚至没有来得及丝毫反击,他原本的必胜之局就已经被将军。 赛德。 艾尔凝眸看着外面松散且柔软的云层,心却冷硬如一块钢铁。 这次,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第095章 余晖 在房间里呆了有段时间, 李登殊却始终没有回来。艾尔收拾了东西后在那里恍惚了许久,等得阳光正面铺满整个屋子里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外套便朝外走去。 虽然已经是快要入冬的时节,门罗新星却依然是一派和煦。联盟连绵不断的雨被抛在身后,拂面的就只有温暖潮漉的风。悬空木制楼梯上攀满花藤,艾尔一路从上面下来, 入目便是一片温和而葱郁的绿色。 他猜李登殊该不会在太远的地方, 果不其然,绕过门前的几株深木后,他就看到了对方的背影。这边偏离海岸,但是却有一个连通海域的人工湖泊。湖畔既有小孩子玩耍又有老人钓鱼, 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旁边的游步道上行走。而这其中alpha无疑是最挑眼的那一个。他独身站在一个自动贩售机前,从艾尔的角度可以看到旁边正有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窃窃私语。 艾尔的脚步忽然就顿了下来。 得到同伴的怂恿之后,其中一个很是漂亮的beta姑娘终于从一群人中走出来, 虽然带着笑但是也明显很紧张。从艾尔这个角度看不到李登殊的表情,只能看到姑娘有些束手束脚地朝他走过去, 杵在他旁边想着开场白,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察觉到旁边站了个人一样。 看着姑娘有些紧张地朝同行者回望了一眼,在鼓起勇气最终开口的时候,艾尔才突然明白了。 李登殊是在对着自动贩售机发呆。 迟钝这个词鲜有用到他身上的时候, 但是偏偏此刻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艾尔轻手轻脚靠近了一些,听到beta姑娘有些羞赧地绞着衣角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云云。后面一群在不远处观望的人明显也都目带激动,不过显然又对队友抱有极大的信心。 不过相比之下, 另一位被看作主角的人显然有些不在状态, 李登殊在被叫到第二声时才回过头来,看着姑娘因为紧张而浮绯的脸颊, 选择性且一劳永逸地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第227章 “在等我夫人。” 短短几个字,却在艾尔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戳了一下。 他不用想象就能想到李登殊现在的表情,清冷的眉眼下包裹着的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那姑娘看着他愣了一愣,却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失落和尴尬,反而是惆怅更多向往地看了李登殊几眼,最后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同伴之间。 看着那群人走远,人声消减,四周便只剩下了模糊而显得又遥远的细细风声。艾尔放轻脚步走到李登殊身旁,而后替他选了那杯他爱喝的饮料。从取物口拿出来后,艾尔朝李登殊脸颊上贴了一贴,而后道:“久等了。” 李登殊盯着他看了会儿,而后自己才抬手压住了艾尔的手。 “嗯,”他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带着点笑意:“等了好久。” 艾尔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后才半开玩笑道:“是我的错觉么,李上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撒娇?” 李登殊没有说话,就这么拉着他的手取下了那瓶饮料,而后带着艾尔的手一起揣进了口袋。 两个人一起朝回走了几步,李登殊才轻声道:“差不多。” 艾尔忍不住跟他凑得更近了一些,那一瞬间仿佛两个人并不是身处风和日丽的公园边上,而是相携而行并进风雪。眼前的路遮遮掩掩藏在从木花草之后,艾尔心底却希望它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绵延不见尽头,成为他们要一起走过的一生。 * 用过午饭后休整了一下,两个人就开始直奔这次来门罗新星的主题。 艾尔拿出了先前莉莉安寄给他那封信件,随附的那枚芯片里的视频在那之后也被他拿去解析,最后判断出了视频拍摄地在门罗新星中所处的大致坐标——他们这次的落脚地也正是选在了那附近。重新再回看那个视频,艾尔发现了太多原本没有察觉到的细节,比如拍摄的高度、以及莉莉安的秋千近旁,地面上原本他没留意过的影子,但现在看大概率是身为拍摄者的诺里。 诺里。 现在想起这个名字艾尔已经可以平静下来,原有的满腹郁气也跟着消减了很多,但是除此外又有了一种极为微妙的情绪。不过没时间再深思许多,就和李登殊两人一同前往目的地所在寻找莉莉安的踪迹。 “艾尔。” 临出门时李登殊叫住了他,等艾尔回头时正看到他微微蹙眉,片刻后才认真道:“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先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莉莉安现在极大可能已经离开这里了。” 明白对方是害怕自己抱有过大期望,一直最后落空成满怀失望,艾尔深呼了一口气后笑道:“我知道。” 当时他从叶铎那里拿到的信笺已经有所延迟,更不用提现在他们抵达门罗星的现在,期间更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差。在诺里已经被通缉、两人被全线搜捕的当下,必然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李登殊话说得还有余地,但是艾尔自己心里清楚明白,莉莉安现在一定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过倒也还好,这一点从他来时就已经缕析的清楚,此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不过两人兜兜转转找了一下午,把坐标附近找了个遍,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收获。这让艾尔开始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随着黄昏降临,远边已经开始有隐隐灯光闪亮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决定先暂告一段落。 街道上行人三两,两边的房屋都被半人高的木制栅栏围起。相比联盟现代化过分的街道,这里显得更为质朴且淳真。在路上沉默了许久,艾尔似乎终于被眼前的景色治愈了一些,有些怔然开口道:“我又没有和你讲过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这一个“们”字又触入了一个无法存在的曾经,李登殊握紧了他的手应道:“没有。” “小时候……”艾尔看着远方霭云铺陈,暮色从深远的林间开始洒落,一直流淌到脚下。而除了街道两旁点亮的灯火外,前方还有一户人家仍在忙碌着装修新居。 “你应该也知道,”艾尔道:“我的母亲,在我和莉莉安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总感觉曾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人在轻声给我们唱着歌。” “六岁那年,我父亲也不在了……而当时我年纪太小,根本无力承担起帝国的一切。那之后,”艾尔有些麻木地垂下眼睛:“为了帝国,我的叔叔——现任帝国皇帝作为摄政王理政,而我的外公作为理政大臣之首的监察者辅佐教养未来的皇帝,直至我成年登基那天。”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太懂这其中政局的波谲云诡,只知道外公从那以后就对我严厉了很多,相比之下叔叔则格外亲厚,总给我机会让我出去玩。现在想起来,一切从那里就已经开始了。” “白乔长我一岁,从记事开始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但是他像是我外公拿来监视我的一枚棋子,让我忍不住想避开他,仿佛挣脱他就是挣脱了外公对我的所有束缚……所以后来,八岁那年,我从外面的贫民窟里捡回了诺里。” “诺里很孤僻,起初不怎么爱说话,后来即便开口,也很是尖酸——莉莉安拉着白乔几次试图跟他示好,最后都被骂哭了跑回去。我的外公很讨厌他,觉得诺里是个会把人带坏的祸患。但是我不这么觉得。” 第228章 “说来实在是太过傲慢了,但诺里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有了能力去和一直拘束我的外公对抗。我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培植自己‘势力’的概念,所以我亲近他,教他识字读书,让他和白乔莉莉安交朋友。到最后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会气哭莉莉安,也不会在王城中闯祸,而外公对他虽然依旧视若无睹,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反感。” 艾尔说到此时,有些话却已经说不下去了。 记忆的边角蓦地勾起一件小事,那是他们还在军校的时候,有次莉莉安来探望他们,带来了很多手作的点心。 小公主兴奋地把包装精致食盒送给他们,而后依依不舍地上了车离去。而诺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抽了风——或许正因训练课被加练心情不好,拿了东西回来的路上也不忘刻薄:“何必花心思做这些没用的,中盟军校里什么没有,多此一举白费力气。” 艾尔斜过去一眼,诺里自知失言,绷紧嘴唇没再说话。而没走两步,站停在一边的白乔一把抽走了诺里手里的食盒。怀中猛地一空,诺里倒是紧绷了起来:“喂!” “你不是不喜欢么,诺里,”白乔微微笑道:“正好我很喜欢,不如给我。” 诺里没跟他争论,径直伸手去抢,无奈白乔左躲右闪他始终抓不住,最后还是沉着脸改了口:“我……我什么时候说了我不喜欢!” 听到这句话后,白乔便定住了。诺里从白乔手里把那盒点心拿回,而后小心抱在怀里,看着白乔的眼里多了份防备。围观了全场的艾尔不由得失笑,不过已经快到晚训时间,他便招呼两个人快些回去。 诺里抱着那盒点心紧跟在艾尔身边,走了几步后又突然戳了戳艾尔的肩头。艾尔扭过头去,还没来得及问诺里怎么了,就看到白乔还站在原地久久看着莉莉安离开的方向。 这次不用他再补充些什么艾尔也都明白了,诺里在旁边冷呵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看他喜欢的,恐怕不只是点心。” 那时候艾尔斜过他一眼,捞了一把诺里的脑袋把他带回正道上:“走你的路。” 艾尔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是让诺里发了会儿愣,片刻后他跟了上来:“你就不打算……他么?每次莉莉安一来,他都……” “诺里。”艾尔叫住他的名字,在站定住后又看了后面一眼,白乔正朝他们两个慢慢走来,神情似乎还有些怅然——诺里显然也没错过这些,只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告诉你两件事,”艾尔神色如常道:“第一,人只要管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其他的,全凭莉莉安心意。她想做的,除非关系到她的安全,我都不会去干涉。” “第二,”艾尔看着诺里道:“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艾尔点到即止,没再关注诺里一时语塞的表情,当即转身离去,留下各怀心思的两人在回程路上拖拖拉拉。不过那一天之后诺里确实有了极为明显的改变,不过与艾尔所想的积极进取无关。 他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装作有意无意地欺负莉莉安,更没有对她变得多热情积极。相反,诺里在发觉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以后,像只被戳中肉的蚌一般谨慎小心地重新把自己严密包裹起来,严密地不露分毫。 “现在想起来,我以为那时候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艾尔看着远处次第亮起的路灯轻声道:“但其实我并没有理解他们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莉莉安还是诺里……我都……” “艾尔。”李登殊道:“或许有的人,天生就不希望自己被别人理解。就像诺里那样,‘掩藏’是那时候的他仅存不多的自我保护方式。” 艾尔深以为然,却又无话可说,最终低低叹了口气。 两个人沿着坡道慢慢前行,此时路边突然停下了一辆空的搬运车,司机下来招呼屋里的人将旧家具都一起搬出来送去回收。见状两人正要绕路走,李登殊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院落中的其中一处。 艾尔问了声“怎么”,而后自己也跟着看了过去。他看着院子里留下的塌落的花架和旁边堆积的杂物,在片刻后猛然醒悟过来是什么吸引了李登殊的注意力。 下一秒艾尔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正帮运东西的房主被吓得一愣,而后被艾尔抓住了双臂。他有些惊悚地看着面前这个明显有些情绪激动过头的omega,听到他有些呼吸不稳的问道:“请问……” 李登殊站在一旁安抚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艾尔顿了下才松开房主的双臂,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您的院子里,是不是曾经有过蔷薇花架,旁边还有一架秋千?” 随着他的问话,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房主逐渐镇定了下来,眼神还流露出几分知晓内情的怀疑不定:“……是。” “那你有没有,”艾尔道:“见过一个很漂亮的omega姑娘。她大概到我肩头那么高,有一头白金色的长发,异色的眼睛……” 房主彻底放下了手中的残物,问道:“你是谁?” “我,”艾尔哽了一瞬,而后道:“我是她的哥哥。” 在听到这句话后,房主沉默着冲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极有默契地停下了手头活计后清了场,片刻后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而房主在擦过额头汗后拍了拍手上的余灰,没什么好气道压低了声音道:“……安斯艾尔。” 第229章 艾尔应道:“是我。” 房主示意他们跟进来:“跟我来吧。” 推开栅栏进门之时,他望向艾尔的眼神别有深意: “你比她预想的,晚了太久了。” 第096章 礼物 房主名叫冉斯登。 作为一个beta的他身量不高, 但长得很是结实,有一张端正且刚肃的面庞。进门前他随手将自己沾灰的外套扔在庭院里的多功能椅上,而后也不理会身后跟着的两人, 径直进了房内。 艾尔和李登殊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一种名为安抚的情绪后,艾尔默然不语地跟着冉斯登从大敞的房门走了进去。客厅里铺的木质地板人一走动就会吱嘎作响,不过显然房间的主人已经对这些都习以为常了。冉斯登和闻声从里间出来的妻子说了什么, 而后她冲李登殊和艾尔微微一笑, 便带着几个孩子一同去了楼上回避。 客厅顶的吊灯映下的暖光如同烛火煌煌,冉斯登招呼他们坐下,而后从厨房那边端出了两杯水来。艾尔还没来得及道谢,冉斯登就已经俯身单膝跪在了他面前。 “殿下, ”冉斯登单手撑膝,另一只手支在地面上:“恕我先前失礼,我是郑杨将军麾下第八军团所属前侦察专员, 冉斯登。” 闻言艾尔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流露出了几分迟疑。冉斯登继续道:“您不必疑虑……我之前从来没有在正式场合露过脸, 所以才能在大清洗之后还侥幸留下一命,逃到中盟留置区来。” 房间里的空气氲氲沉沉,冉斯登从怀中拿出了一条项链。黄金蔷薇在暖光下依然焕发出耀眼的色泽——这和艾尔先前作为信物凭据交给温羽泽的那条项链很是相像,区别只在于纹脉之上刻下的名字。 这属于莉莉安。 那个瞬间艾尔的指尖微微发抖, 但最后还是从冉斯登手中接过了那条项链。 在心跳狂响的时候,艾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她现在在哪里?” 冉斯登抬头看着他,没有正面回答艾尔的问题:“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的话, 莉莉安公主现在应该依然在门罗新星附近。” “原定计划?” “是的, 原定计划。”冉斯登抬起头道:“因为在黄金蔷薇祭不久后,赛德便动了手, 派人前去监狱塔处死郑杨将军。” * 无论是艾尔还是莉莉安,这么多年来即便在郑杨残余势力拥簇下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就是,他们的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 郑杨是嵌在他们命脉之上,微微一动就如同扼握住他们所有人的咽喉。正如艾尔会为他离开崩落星系前往联盟一样,莉莉安也会为他舍弃到手的自由,重新归向帝国的藩篱。 最初他接到密联之时,尚为公主的安危担忧。毕竟在他们许多人心中,美丽而柔弱的omega帝国公主便只是菟丝花一般的存在,她从来只能依附于兄长和外公,在他们的荫庇下继续美丽地存活下去。但没想到,真到了不得不决断的时刻,她却远比所有人都来得决绝。 冉斯登还记得那个瓢泼雨夜,天降豪雨把一切都冲刷的让人看不真切。夜里的敲门声总让人感觉到极为不安稳,冉斯登留了一盏堂灯,而后去打开了门。开门的瞬间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和雨洗劫了他的耳膜,而冲击视野的则是他面前的那个男人。 alpha几乎要把整个门框盖的严实,他浑身上下一片湿漉,在门廊外淅淅沥沥的淌水。冉斯登乍一眼还不敢确认,等看清他的模样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怒音充斥了他的喉咙。 “诺里·亚丁顿!!” 全帝国上下,少有与郑杨有故旧的人不恨他。哪怕民众也对他背叛旧主的所为相当鄙夷,冉斯登心底提醒了自己几次,才终于没抬手直接抡在他的脸上,迫于威势和现况,一切的怒火化作一声恶狠狠地:“你来做什么?” 诺里的脸色在雨夜中显露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无血色的白,他开门见山道:“赛德要杀了老家伙。” 冉斯登愕然:“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门廊的灯没有开的缘故,在雨夜电闪的光影之中,诺里的眼神有些飘乎而无焦距:“王城内爆发了一场急性疫病,很多被传染的贵族都病死了。赛德原本就对莉莉安逃婚这件事怒火中烧,这次他便打算趁机杀了老家伙,嫁祸给这场疫病。” “混蛋、怎么可以……!” “我们会救他出来,”诺里道:“如果艾尔看到了那封信,那么他一定会来。到时候。” 诺里从心口处拿出了那条项链:“你就把这条项链交给他……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乍一眼看过去冉斯登没有看清楚他拿来的是什么,靠近之后他的神情变得极为严肃,郑重收好那枚项链后,冉斯登看向他: “你要怎么救将军?公主殿下又要怎么办?” 诺里瞥过来一眼:“你倒还有闲情关照一个叛徒的安危。” 冉斯登一时语塞,只能焦急地盯着诺里。而alpha把背后垂落的兜帽重新扣上,只给他留下最后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让老家伙轻易死的。” “至于莉莉安……我会把她带回来。” 留下这句话,诺里的身影又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 “那时候莉莉安公主突然消失,后来我们几经周折才知道她是重新回了帝国。诺里·亚丁顿则在那之后也杳无音讯,”冉斯登低声道:“直到不久前我们得到消息,诺里登上了帝国通缉令,这才明白过来,他大概是带着公主从边星逃走了。” 第230章 “边星?” 艾尔皱眉道:“这么说,他们是去了崩落星系?” 坐在沙发一旁的冉斯登迟疑地摇了摇头,只能认为有这个可能,后续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艾尔不由得拧眉,这时冉斯登突然道:“不过……” “怎么?” “诺里·亚丁顿在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件事。”冉斯登的神情有几分疑惑,由于不懂诺里的深意,所以他只能原原本本的转述:“如果殿下您来到了这里,可以先不要着急担忧公主的下落。” “比起这些,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去做……”冉斯登道:“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艾尔沉默了片刻:“什么?” “去找一个人。”冉斯登迟疑着道:“那个人的名字叫奥涅尔……是一名退休教师。” …… 整个星际叫做奥涅尔的人何止千百万,但是如果一旦加上后面那句限定后,一个人的影子最先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从冉斯登家中出来后,艾尔就一直陷入了沉思当中。 先抛开最后被指向的奥涅尔不谈,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莉莉安绝对不会放下外公不管,而帝国内对郑杨的事情也一贯敏感,里外太多双眼睛盯着监狱塔的最底层,尽管经过这么多年也都一样——这就决定了,一旦郑杨有任何异状,那么无论出于哪派人士之手,其结果一定是遮掩不住的。现在既然没有动静,那就证明莉莉安当时成功阻止了赛德。 ——虽然总觉得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不过一时间艾尔也苦无头绪。相比无计可施的地方钻牛角尖,倒不如先从诺里给出的线索着手,继续查下去。 “奥涅尔。”他喃喃道。 这个藏在时间的瘢痕之中,以至于现在显得有几分褪色的名字重新出现,让艾尔和李登殊都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实际上艾尔对他的印象实在稀薄的有些可怜,因为比起那些由帝国和联盟特聘来的各种履历出众、风格明显的教师来说,夹在中间负责中文史课的奥涅尔实在显得过分平庸,当年在中盟军校里再普通不过。 而且当年他的课大部分都被艾尔翘掉去进行机甲实训了……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也是导致艾尔对他没印象的主要原因。不过他不记得也没什么,有人会记得。 虽然他当时大半时候都翘过,但小半时候留在教室的时候,也总记得那个黑发的亚裔少年给他留下的笔直的背影。那时候虽然他没有过多显露,但是有时候还是会盯着那个饱满优越的后脑勺看上许久,后面甚至有了他只喜欢黑头发和黑眼睛类型的传言。 当然艾尔的喜好其实远比传言来得专一,不过在那则早被人遗忘的传言已经坐实的现在,艾尔当即拉住了旁边那位当年在军校没有翘过课的优等生:“你对奥涅尔的事情,还记得有多少?” “男性beta,为人谦和。”李登殊思考过后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你总翘他的课。” 艾尔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李登殊垂下眼睛道:“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当年他的课可是一节你都没缺过!” “我从来没缺过任何课,”李登殊道:“当时我考进中盟军校,能在那里学下去的条件就是排名维持在前30%和全勤不能缺课。” 这倒是真的,不管中盟军校内竞争有多么激烈,联盟和帝国人员的名次争夺有多刀光剑影,李登殊每次考试的排名永远稳稳卡在300名从没变过。但对比起他每日从早到晚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看书的样子,这个结果实在是得不偿失了些。那时候李登殊说话还有些慢吞吞的磕绊、再加上后来格林对他开始没事找事的挤兑,很长一段时间帝国联盟内部都在议论,就是公选课靠窗第三排里侧那个亚裔男孩子,是个温吞懦弱的漂亮蠢货。 如果不是经过早先银杏树下第一次会面,更先看到他隐忍和孤傲的话,艾尔自己也很难说能不流俗地提前所有人把李登殊这颗珍珠从沙堆里挑出来。不过还好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还是一眼就把李登殊从人堆里挑了出来,从此回回都有意无意多看他一眼。 他真是幸运。 艾尔把他的手握得紧了些,李登殊几不可察地一笑,而后把他朝自己拉得更靠近了一下。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李登殊轻声道:“那时候我根本……上课多半时候都是在发呆。” 无意再在过去上停留太久,李登殊道:“不过,虽然我对奥涅尔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艾尔问:“什么?” “他虽然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是现在还留在中盟军校里。” “自从当年出事之后他就没有执教了,”李登殊淡淡道:“学校给他特批了住所,让他在中盟军校里养老。” 李登殊看了艾尔一眼,出于顾虑,他没把冉斯登留在中盟军校的最大因由说出口。那位中文史老师在乱战之后收集了可以说所有的创伤遗迹,没有回来的人的所有都被他收藏留存起来,静等着或许有一天能被奇迹般地唤醒。 “艾尔,你还记得留在中盟军校陈列柜里你那把刀吗?”李登殊换了个方法暗示道:“那把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大概率就是在他手里。” 想起自己那把刀时,艾尔神情少有的低迷了一瞬。但片刻后他又恢复如常,叹气道:“那把刀——” 第231章 刚把旧事掀起一个开头,他们两人就听到远处一声沉闷的响。艾尔脚下一个趔趄,被李登殊及时拉住稳在怀里。顶上的路灯在那瞬间爆闪了一下,脚下地面更是感觉到了一下猛烈的晃动。路边的灯熄灭一盏之后,其余的也都紧跟着灭了下去。淹没在黑暗中的街道两侧探出人们一张张有些惊恐的脸。他们从房屋中跑出来,面有惊惶地彼此探问着消息。 那阵私语声越来越大,化作耳畔的嗡鸣声,而后那声音近乎锐直,化作尖利的蜂鸣。 在人们忽然倒抽冷气的惊呼中,艾尔心有所感地朝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看去。黑暗的天空中只有那一处被灼的亮如白昼,火舌吞吐着天空,把那栋不久前容身他们的房屋撕裂为灰烬。 站在原地的两人表情全然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滚浓黑烟飘来的方向。下一秒艾尔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发了狠地穿过逐渐聚拢人群朝前冲去。而李登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这会儿巡查还没有抵达,在现场的也只有附近的民众。他越朝着那边跑去,哭声和嘶喊声就越发的大。艾尔原本还抱着一点侥幸在,但随着越发靠近冉斯登的家,那股侥幸就被一点不剩地熄灭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升温沸腾——与周围奔逃的人对比,只有他一个人在其中逆行。等到跑过最后一个转弯,直面那栋夹在中间被烧到垮毁的房子时,他终于遏制不住地腿下一软跌跪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密呛人的烟雾,连带着那股难言的烧焦后的味道,艾尔呛咳不住,到最后趴在地上干呕出声。 汹涌的火势让周围都开始升温,艾尔跪倒在地上虚无地想捉住些什么,但往前撑起一点,却又听见什么细微的声响——似乎高处有人朝他扔了什么东西,骨碌碌朝他滚落过来。 艾尔有点恍惚地看着那个滚落下来的小型留音机,脑袋开始迟滞间,他极为麻木地摸索了过去,抬手摁下了按钮。 在那瞬间,炸弹倒计时一般催命的滴滴声登时贯响在夜空之中,从留音机中点燃的恐惧让周围的人尖叫过后开始瞬间加速逃开。而穿越人群追来的李登殊却在察觉到的瞬间目眦欲裂。他嘶声喊了艾尔的名字,之后竭尽全力冲了过来,只来得及在那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抢过那来历不明的该死东西,甩开后抱着艾尔一个翻滚尽可能躲远些,死死将艾尔保护在身下。 割人神经的倒计时声化作临刑时的蜂鸣,艾尔感觉到箍抱着自己的李登殊浑身上下紧绷如一块钢铁。他在死亡的讯音中被捆死在所爱之人的枷锁之下,而等到那催命般的倒计时音结束时—— 什么都没有发生。 火舌哔剥声依然在继续,仰躺在地面上的艾尔声音都干哑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李登殊的背道:“登殊……没事的——” 闻言李登殊全身上下松动了一些,但还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稳和战栗。艾尔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当即抽出另一只手用力环抱了他一下。艾尔察觉到李登殊从他身上撑起来一点,那双漆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艾尔知道大概此时自己需要安慰他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他试图去抓住李登殊的手,下一秒却被李登殊摁住了两只手腕,而后对方便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嘴唇。这个吻全然不像往日般温情,从头到尾都充满了一种后怕和宣泄意味,甚至让艾尔感觉尝到了血腥和死亡的味道。 不过那个粗粝的吻仅维持了几秒钟,等艾尔尝到几分咸涩和浓浓血腥味的时候,李登殊已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艾尔撑起身子看着他朝着那栋烧灼到只剩下框架的房屋走去,自己顿了会儿也爬起来,腿脚发软地走到那个被扔开的小型留音机旁边。 这个东西他很熟悉…… 小时候这种恶劣的玩笑他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重新摁下开关后,迎接艾尔的就是一串让人抓狂的大笑。待艾尔面无表情地听完了那一段后,那个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响在了他的耳际。 “艾尔,”赛德在那端笑道:“恭喜你离开崩落星……这是送你的第一份见面礼。” “希望你喜欢。” 冒着滋滋尾音的小型留音机被艾尔反手扔进了火海之中。查探过住宅情况的李登殊也已经一语不发地回到了他身边,艾尔不知道说什么,绷紧的神经在脑内几次弹撞过后,终于说出口了一句话:“你冷静下来了吗?” 李登殊平平道:“不能再冷静了。” 艾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只站在那里看着那栋被烧灼的房屋。哔剥的声响在他耳膜之中巡回往复,让艾尔觉得自己仿佛也置身于那片火海之中。他看着李登殊,近乎麻木道:“赛德知道我们来这里了,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见他遏制不住冷一般地发抖,李登殊抖落开自己被燎到下摆的外套,一把披在艾尔身上,看着他道:“安斯艾尔,闭上眼睛。” 艾尔没有动作,下一瞬他整个人被李登殊抄抱在了怀里,然而那双眼睛还是灼灼看着那栋房子。 就在不久前,掩埋在火焰之下的那一家人还是鲜活的。冉斯登的音容他都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来,连带他妻子见他们入门时那一笑。 李登殊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哪里,抬手不容抗拒地把艾尔的头压在自己肩上。视野淹没在黑暗中的艾尔声音依然极为平稳:“李登殊,是我害死了他们。” 第232章 “艾尔,”李登殊道:“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在你身边。” 艾尔揪紧他的衣领,把自己包裹在李登殊的气息之中,却再也无法触及记忆中的温暖,只感觉到一阵空洞又细密如针扎的疼痛。 “我们离开这里,”李登殊抱着他道:“回中盟军校,艾尔。” “我们会要先一步找到奥涅尔……” “在赛德之前。” 第097章 觉悟 相隔数百万光年之外, 并不知道艾尔此刻遭遇什么了的潘西正趴在墙边画日历。 窗户被时不时打过来的细碎沙石敲的噼啪作响,窗外是一片暗褐色的灰茫。第七星的尘暴又进入了新一轮迁移期,而且这些年来迁移的范围愈发扩大, 连带他们新栽下的树种还没种活就已经被连根卷跑了。原本潘西跑了一趟联盟,自觉带了很多新技术和新方法回来,但是脑内勾画一百遍比不得实际操作一遍——真到上手的时候,他才发现理想和实际差距的实在有点远。 “光悬驰道?” 那时候他刚把图纸拿出来, 尼德霍格一群糙皮汉子都围了过来, 手里抄着的碗都先堆在了桌边。潘西抄着手饶有兴味地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讨论,每当听到一遍“真气阔”“这就是联盟的光悬驰道啊”“小老板真厉害”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再挺直一遍腰板。等大家稀奇劲儿过后,潘西雄赳赳气昂昂地招呼他们让开一个位置, 而后跟他们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的目标——崩落星系地面不适合建路又怎么样,我们可以在空中搭建这种抗震度和坚固度都很高的——”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美丽构想中无法自拔,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不可能的。” 潘西觳觫了一下,扭头看向角落里坐着那个头发已经花白的灰褂老爷子, 有些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匠爷。” 没等匠爷再说什么,潘西先沉不住气道:“我们还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匠爷有点浑浊的眼珠子朝他瞥了一眼,稀松的眉毛微挤道:“小老板, 你先听我说。” 他抓住了一边的拐杖,要起不起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不管怎么样,崩落星系是建不了光悬驰道的。” “我说了, 我们还没还没有试过!” “先不提光悬驰道每米的造价, ”匠爷垂着眼皮看他:“你知道光悬驰道后期维护要费多少力气吗?” “小老板去过联盟,开了眼界。但是, ”匠爷道:“你不如说说联盟的天是什么样的,空气又是什么样的。在那样环境下的联盟要让光悬驰道始终处于最优性能状态,尚且需要每年进行路面架构保养维护——那崩落星系呢?” 匠爷指了下窗外,一溜人忙闪开点位置,把一尺见方的窗户口露出来。外面风沙卷天,触目可见都是一片不辨日夜的昏黄。举目看过去连房屋和人影都看不到,只余下飞沙走石卷起的荒凉。 “你觉得,”匠爷道:“不管是从温度还是湿度,崩落星系哪点能满足条件,去建所谓的光悬驰道呢。” 匠爷看着呆怔的潘西,神情中似有些无奈又可怜,他上前虚虚拍了把潘西的肩膀。那瞬间潘西如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凉水一样,他还想反驳,但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原本拿着图纸兴奋的几个人也都默默地放下了图纸,杵在屋中间面面相觑。 这中间有几个人原本就是匠爷手下不属于尼德霍格的人,见匠爷都这么说了,便默默朝着他那边站了些。潘西抿唇,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只觉得眼眶里下一秒就要憋出泪来。 匠爷带着人推门出去,一开门却撞见傅荣淮正正堵在门前。 alpha没什么表情地把屋里的人打量了一遍,而后侧开了一点位置让匠爷出去。一群人磨磨蹭蹭连走都走了许久,等人走完的时候潘西已然有点忍不住了,垂头假装盯着那份光悬驰道的图纸端详,实际上眼里被泪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就像他从小长大的崩落星系一样,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清。 傅荣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站定了,alpha身上还带有没抖落尽的细沙,在无声中悉悉索索落在地面上。傅荣淮大概早知道会落到这一步,所以别的也没说什么,只抬手揉了把潘西的脑袋。 不揉还好,他一落手,潘西的眼泪就闷不吭声地啪嗒了下来。 傅荣淮叹了口气:“别想太多。走吧……回家,我都把饭做好了。” 他如往常一样推了把潘西的背想带他走,却没想到这次潘西的轴犟劲起来了,硬生生在原地一动没动。傅荣淮真要在说什么,突然听潘西道:“傅荣淮。” “我很想崩落星系能像联盟和帝国那样,”潘西闷着鼻音道:“一抬头能看到蓝色的天,有清新的空气,干净的水。” “是我想错了吗?”潘西看着窗外道:“是我们不配吗?是我们就根本不该存在吗?” 傅荣淮在他背后许久没有说话。 “回家吧,”片刻后他道:“潘西。” * 尽管距离上次事件已经过去有了几天,潘西表面上又装回一副和平常无疑的嬉皮笑脸模样,但实际上连话都少了很多。尘暴迁移期还没结束,大多数人都还闭门不出。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影响还是天气的原因,言泽最近也有些精神恹恹的。潘西鱼缸里硕果仅存的那几条鱼都已经吸引不了他的丝毫兴趣,只每天卷着自己的小毯子坐在顶楼窗户口往下看。 第233章 今天他们还是分据了上下两层,潘西仰着脖子看着日历——距离上次收到艾尔的信已经一周有余,这让潘西不得不细致打量一个全新的问题:或许艾尔短期内不会回崩落星系了。 孩子不回家,这是多么可怕。 潘西叹了口气,又去蔫蔫地把信纸和笔掏了出来。他最近絮絮念叨的话多了很多,但真到想去跟艾尔写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拿着笔不断地戳着纸面。 楼下门吱嘎一响,潘西闻声而动探头在窗边看了一眼,见是傅荣淮后又蔫蔫趴回了桌子上。傅荣淮从开门进来都无人问津,直到他拎着一袋吃的从潘西面前过去时,潘西才抬了下眼皮,不过片刻后又软软垂塌了下去。 傅荣淮“嘁”了一声,揪起他的后领子道:“过来帮忙。” 潘西哼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着傅荣淮朝厨房走去。傅荣淮把围裙拎在手里,朝楼上喊道:“言泽!下来择菜!” 片刻后楼梯口探出来脑袋,言泽的眼睛在他两人中间绕过一圈,而后就默默贴着墙滑了下来。傅荣淮看他们俩的样子看的火大:“一个两个的。” 傅荣淮甩开外套将围裙套上:“没了安斯艾尔就不活了吗!” 言泽分走一把绿叶菜,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会,慢慢叫了声“艾尔”,然后就一言不发地专注择了起来。潘西则有些忿忿:“你这是说什么话,艾尔不回家,难道不许我担心吗——” 他分菜分的手下咣咣直响,那边傅荣淮那边水声小了一些,片刻后道:“潘西。” alpha声音少有那么正经低沉:“你得明白一件事,安斯艾尔可能不会回来了。” 潘西的手瞬间顿在了半空中,他回头盯着傅荣淮的背影看。而傅荣淮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头专注料理着手下的东西:“崩落星系只不过是他一个曾有的落脚地,但不是他的家。” 这次不光潘西,就连言泽也回头朝他们看过来。少年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可言,只能剔透地映照着其他两个人所有想躲避和隐藏的顾虑。 “你胡说什么!”潘西忍不住反驳道:“他可是路泽!他是尼德霍格的首领!这又怎么会不是他的家!” “潘西。”傅荣淮把东西丢在水池里,扭头看着他道:“这里是路泽的家不错。” 潘西还要再说什么,傅荣淮却继续道:“但路泽的全部是安斯艾尔,对安斯艾尔来说,路泽却只不过是他的一部分。” 厨房里瞬间只剩下了轻微晃动的水声。 “你得清楚一件事,潘西。”傅荣淮不再看潘西的表情,转过身去继续料理着手下的食材:“安斯艾尔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放他自由吧。” * 自从那场不大愉悦的对话之后,潘西就如同被抽干了水一样,就那样呆呆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总要有这个阶段,早点想明白总比晚点来的好。 傅荣淮观察了他一会儿后,就上楼交待了言泽好好看家——趴在窗户口的少年用那双溜圆的猫眼睛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慢慢点了点头。 看着言泽又看向窗外盯着起降场的样子,傅荣淮心底也五味陈杂了一阵儿。如果说他和潘西还有其他地方可以遁逃的话,那么言泽的世界却完全不一样,自从三年前开始他就一直被封锁在了那个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里有一个名为路泽的太阳,而他则永远在孜孜不倦追逐太阳的路上。没有太阳那对他来说就一切都是黑夜,无论身处何地,也都是一样。 叹了口气后,傅荣淮下楼离开。推开门的瞬间呼呼的风声和飞沙石砾将他的观感填满,他眯着眼一把扣上了头盔,抖落的细沙从衣襟领口滑落下去,最后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就又重新被风卷走。傅荣淮骑上那辆没人坐在侧边的三侉子,踩火后带着轰鸣声径直钻入飞沙漫卷之中。 前几天他们又接到联盟那边的官方通讯,说是有个被遣返的崩落星系偷渡犯需要他们去回收一下。虽然已经实地去联盟考察过,但这也不妨碍傅荣淮觉得“回收”这两个字实在充满了讽刺与傲慢。但没办法,到底是自己这边的人,傅荣淮还是认命地招呼了人蹲在起降场附近轮值。 这会儿近乎傍晚,但混着浓沙的天已经分不清日夜了。傅荣淮听着那些沙砾劈里啪啦打在自己的头盔和周身,但也只能尽快地绕过一个又一个沙坡。临到起降场附近的时候,风沙终于小了一些,而周围也有其他摩托车轰鸣声传来, 这象征同伴的声音很是让人安心,傅荣淮找地方停稳了车子,下车后走不远就看见了几个熟悉的影子,老远就冲他招呼:“老大!” 傅荣淮朝着当头人胸擂了一下:“说过多少次,尼德霍格的老大是路泽。” 那人被捶了也只是没什么所谓地搡了把胸口,而后又继续嘻嘻哈哈道:“那傅老大!” 傅荣淮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一行十几个人随着他朝起降场内部走去,一路上嘻嘻哈哈的声音渐收,等到进入起降场核心的时候,全员都没了笑,绷着脸等待联盟交接星舰的到来。 这也是路泽教给他们的——不管崩落星系在星际中多么势弱受迫,但是在这种场合中,绝对不能有半分露怯。不到一刻之后,联盟的星舰如约飘停滞落,然而他们在那里列队等了许久,星舰内都毫无动静。 第234章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傅荣淮身后的人开始小声嘟囔了起来,最后还是被傅荣淮横剜过一眼,才悻悻住了口。 好在等待总有尽头,片刻后星舰的升降梯终于铺开,沉进沙土的同时舱门终于打开。 在两排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鱼贯而出的时候,傅荣淮忽然心下一沉——无论怎么说,仅仅是遣返一个偷渡犯,这样的派势也太大了。然而下一秒出现的人却让傅荣淮切实怔了一下。 弗兰穿着齐整的军装,面沉如水从舱内一步一步迈了下来。两人对视的瞬间,傅荣淮从弗兰眼中看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无论是怀疑、挣扎、痛苦……还是觉悟。 觉悟。 在那瞬间明了什么的傅荣淮暴喝了一声:“快逃!!!” 他在那一霎那做出了命中全局的判断——虽然比不得联盟士兵的规制训练,但是尼德霍格却也是天天刀尖舔命的悍野路子,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听到傅荣淮一声令下,身后十几个人当即扭头朝外冲了出去。而傅荣淮则径直朝他挑准的那个对象冲去,弗兰下意识地转身回躲,无奈相比心底还因先前并肩作战过而犹豫的他,傅荣淮动手狠心无疑都更为老辣。尽管错开了喉咙的要害,但弗兰还是被傅荣淮揪住了衣领子,而后在alpha臂力带动之下一把被掼进沙地之中。 猛然吸入崩落星系这样尘沙沸扬的空气,弗兰狠狠被呛了一口。但还是靠着多年来的下意识反应抽出了枪,在傅荣淮打过来的时候抵在傅荣淮腰侧。而一片混乱中联盟四周的士兵看着那尼德霍格的人跑开,顾不及对当下的局面反应太多,联盟中已有人开了枪。 开头的枪声像是一个哨音一般,剩下的人也都随之将手中的枪支放响。 在混杂的枪声中,傅荣淮听到有人喊着“傅老大”,几个年岁不大还没彻底长熟的小崽子嗓音都扯哑了。傅荣淮骂了一声,这个当头也不在乎弗兰手里的枪打中会怎样,只赌着这位优柔寡断的小少爷还狠不下心对他开枪,便玩命地拿匕首制住了他。在追击尼德霍格人的枪声骚乱和一声声察觉弗兰遇险后惊呼的“少将”之中。傅荣淮仰天吼了一声。 “他妈的都别给老子动!!!” 被亡命徒震慑住的一群人当即没了声息,一片寂静中傅荣淮两眼猩红,掐着弗兰的脖子玩命嘶吼道:“敢开枪老子就割断他的喉——” “嘭!”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有什么东西比他更快地掌握了话语权。下一秒傅荣淮垂眼看了下自己正膛心开出的那个血窟窿,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软趴趴从弗兰身上歪倒下去。 在一片寂静的血腥中,弗兰要命地咳嗽了许久,身后有人过来帮他把傅荣淮朝一边推开。血在沙地里晕染的极快,弗兰红着眼睛垂头看了下,而后朝向来人的方向,无声道:姐姐。 原本逃开的尼德霍格众人的脚步在那个瞬间停了下来。 缇娜垂首时长发猎猎散在风中,玫瑰冷香卷荡之余她手中枪口的硝烟还没有落尽。她偏头朝着那些人挑衅一笑,红了眼的亡命徒们就一连串地朝她冲了过来。 荷枪实弹的联盟士兵肃立在一旁,而□□击打和几次枪响过后,缇娜不费多大力气就已经将全盘料理干净。唯余下的那个活口被她踩在脚底,看着周围同伴惨态还不住挣扎着,最后被缇娜踩实了背脊,又拿枪指上了脑袋。 “这只是个开始。” 联盟上将似乎对他宣告了什么让人不安的事实,看着对方嘴里咳出的血沫润进沙地里,缇娜的视线没有丝毫动摇,她的声音如削尖的冰锥刺进他的五脏六腑: “回去告诉路泽,别总躲在后面当个缩头乌龟,如果还想让崩落星系这些人活下去,就快点站出来。” “他跟胡里当斯对联盟做的那一切,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第098章 迷阵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外面的风声似乎更大了一些。 飞沙碎石敲在窗上的声音实在是令人烦闷,既然人没法出去,潘西在屋里便开始东翻西找找些事情做。言泽则抱着他那张小毯子盘踞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之上他的固有领地之上, 歪头看着潘西的鱼缸发呆。 “言泽,先说好哦,”潘西踩在梯子上翻找着旧书架道:“你看归看,一定不能下手抓我的鱼——就剩那几只了!傅荣淮说了, 如果又死了就一定不会再给我弄——哇啊!” 下一秒他连人带书架顶上的一层杂物摔在了地上。言泽跑过来把被砸得龇牙咧嘴的潘西扶了起来, 而后疑惑的晃了晃那个看起来很是牢靠的梯子。书架被他不收敛的力道带的哗哗作响,潘西唯恐被言泽一把摇散了,忙拉住他道:“没什么……不是梯子。” 潘西很是奇怪地揉了揉心口附近的位置:“见了鬼的,我刚刚感觉突然心悸了一下……是最近睡得太少了吗?” 书架上堆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一堆旧物中那卷可以说是崭新的厚羊皮纸突兀出来,被潘西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浮灰——这是他从联盟带回来的、连傅荣淮都没说的宝贝,准备之后给艾尔做个惊喜。只不过现在艾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份惊喜怕是要一直搁置了。 他嘟嘟囔囔牢骚了两句,话语间言泽却倏然极为警醒地看向门的方向。几乎在潘西跟着转过头去的同时, 门外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而后比那更沉的敲门声便响在门上。 第235章 此时此刻室外已经一片黑茫,除了刚刚响起过的敲门声外,能听到的便只有风沙作响的声音。潘西短暂地看了眼言泽, 发现对方并没有与自己对视,便试探着朝门外问道:“傅荣淮?” 外面无人应声,静默了一阵之后又响起了敲门声。潘西本能地觉得有几分奇怪, 刚要上前却被言泽拉了一把。他莫名地回了头, 而后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战栗—— 言泽死死盯着那扇不住发出声响的门,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仿佛一只浑身寒毛直立的小兽。 或许跟曾经的经历有关,言泽一直都有一种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也正是因此,潘西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用有些发凉的手冲言泽比划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而后自己蹑手蹑脚从陈列架后面摸索了一把枪出来。 这把枪是之前艾尔留给他防身用的——尽管当时把枪交给他的时候,潘西耍赖托辞推了好几遍,说家里有傅荣淮、艾尔和言泽三个人,哪里有轮到他用枪的时候……但最后艾尔还是半强制性地把枪交给了他,留给他的话只有三个字: “万一呢。” 潘西回想着曾经艾尔和傅荣淮教过他的,手下极其不熟练地举起了那把枪,颤颤巍巍对着门口后开始向前挪去。当第四次敲门声响起后,潘西终于鼓足勇气一把甩开了门。 推门的瞬间他的心跳简直狂跃到了极限,最后心下一横将枪口直直对着门外,吼道:“不许动!” 被推开的门在风的吹挤之下径直开到了最大,咣咣在外墙上撞了几次。潘西眼前空无一人,只有苍茫夜色卷着飞沙的昏沉,潘西还没松下一口气,言泽却已经先一步挤开他冲到了门外,潘西还没来得及叫停他,先听到了微弱痛苦的呻、吟声。 走廊外楼梯台阶上趴着一个人。 潘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闻到了什么,外面风沙实在太大,空气中那股异样的血腥味如果不靠近几乎闻不到。台阶上的人还挣扎着一个向上爬的动作,扒在最后一级台阶的手指不住痉挛。潘西向前走的时候腿一软直接滑趴了下去,抬头见言泽试图搬动那人的时候,潘西忙龇牙咧嘴地撑起身叫停:“言泽!不要乱动他!” 言泽要把对方整个搬起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看潘西后选择趴在那人后心上听了下心跳,而后便一溜烟重新跑了回去,想来是去摸索急救箱。潘西跟着膝行爬过去,看清那个血糊的人不是傅荣淮之时松了口气,但紧跟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这是尼德霍格里常跟着傅荣淮的一个孩子,今晚去接回遣返者,似乎他也有份。 潘西颤着嗓子去叫他:“江戎……!江戎你醒醒,你没事吧!” 趴在那里的年轻alpha费力地抬起眼皮,探在半空的手转而死死攥上潘西的手腕: “联盟……”他嘴边呛出血沫,忍着咳嗽用气音继续道:“联盟……偷渡犯……遣返……” 潘西听不清楚,手底下忙联络商会的人赶来帮忙,又趴在江戎嘴边听着,轻声道:“你说……你说我听着江戎,遣返怎么了?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傅荣淮他们在哪?” 江戎一顿,眼底沾了点明晃晃的亮来,最后带着丝哽咽道:“有埋伏。” 潘西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江戎一张一合的嘴型。 什么、什么?埋伏……? 联盟?是联盟吗……联盟埋伏他们? 潘西的思绪仿佛陷入了真空一般,一瞬间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他迟滞地想起自己在联盟见过的一张张脸庞。那些温柔平和或刚直正义的人……李登殊、霍路德、弗兰……还有身为元帅的维特,虽然……但是当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么和蔼……那些人,怎么会……他们,他们不都是好人么?他们不是曾经还并兼作战过吗? 为什么在他默认意义上的盟友,此时会来埋伏他们呢? 江戎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几乎是悚然的直觉一般,潘西下意识生出了一种想要逃避的心情。他好像预见到了自己要听到的事情,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然而江戎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狠狠拉住了他: “他们……” 目睹那一瞬间时撕心裂肺的苦痛终于找到了能与之共情的发泄者,江戎怆然的声音裂在空气中,把风沙和他们之间隔绝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他痛苦地抽气着,而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潘西道: “他们……杀了……傅老大!”江戎看着潘西道:“找……路泽……老大!给他……报仇!” 那个人在最后咬牙切齿道:“报仇!” 从里面去拿来急救箱的言泽脚步停在了屋门口,急救箱也不知为何被颠开,然后散落一地。言泽看着滚落的绷带卷打着转停在潘西腿边,然而他却已经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样。 言泽凑近去抓住了他的手臂,在感觉到脉搏之后松开了手,而后又看了他一会儿,又默默去听了江戎的心跳。夜里风突然刀割一般凛冽,潘西毫无章法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和袖口,他的脑子已经全然无法思考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要爆炸一般。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江戎在说些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叫报仇,怎么会有人能杀了傅荣淮,路泽又在哪里。这一切的一切在他脑子里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涡旋中间则是卷灭一切的黑暗,仿佛崩落星系的头号威胁黑洞崩落γ被塞进了他的脑子里一样。 第236章 他痛苦的无法思考,但是生理却先于心理的接受了这一切。 回过神来的时候潘西发现自己眼前一片灰败模糊,能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有呜咽和语义不明的嘶声,眼泪怎么擦都止不住,看得让言泽都过来抱了抱他。潘西像在那一瞬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了一样,抽噎到:“言泽……他说傅荣淮……死了,他们杀了傅荣淮,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潘西抓住言泽的肩膀,忍不住去向他寻求一个答案。但言泽什么都回答不了他。 这辈子没有哪一天潘西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也没有哪天他这么希冀当初艾尔没有留在联盟,而是和他们一起回来崩落星系。这样他就不会独自面对这一切,甚至艾尔就不会让这一切发生。但他现在必须要做些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潘西压住喉咙间的哭声,恰好错过了夜风里传来的那一声轻“啧”。 不过言泽突然紧绷起来的状态提醒了他,潘西睁着模糊的泪眼向后看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江戎已经伤成了这个样子,全靠最后一口气憋着才没昏死过去,怎么会有力气敲门呢? 旋卷过来的风沙吹得他沾泪的眼眶针扎一样疼,而在那股疼痛中他看到了从墙角走来那个模糊的人影,潘西心底先是生出了一种恐惧,而在战栗过后却是种自暴自弃的恍惚。 那个人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在端详他的反应,然而看潘西这么恍若死尸般僵硬地半跪在原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嘲讽道:“真是没想到,路泽和傅荣淮花了六年时间养出来的,是这么一个禁不住风浪的小白兔。” 他一步步走进来,侧旁的言泽已经弓起了身子伺机欲动,潘西被心底那种未知的恐惧震慑到了,忙不迭先一步挡在了言泽和昏死过去的江戎前面,朝着来人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你——” 不过当潘西一把抹掉眼泪看清楚那个人的脸时,他原本有些恶狠的表情瞬间错愕了起来:“……是你?你是联盟那个巡检……” 他愣愣道:“孟德南?” 来人又“啧”了一声,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防风服,袖口撸起露出了里面的同色卫衣,眉眼间的那股不耐带着崩落星系特有的混混味儿。这个人和在联盟时所见那个打理整洁却又有些唯唯诺诺的巡检处处长明明长着一样的脸,一眼看过去气质却又迥然相异。而且最重要的是,联盟的那个人尽管信息素没有其他人那样优质,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alpha。 而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个beta。 孟德南向前两步,微微弯身看着潘西——他明明比潘西高不了多少,甚至比身为omega的艾尔都要矮上一些,此时故意摆出的这副姿态却又格外给人压迫感。孟德南绷着脸垂眼扫过他和言泽,最后冲潘西伸出了手,有些无可奈何道:“没办法了。” 潘西警惕地死盯着他:“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你?你对傅荣淮他们——”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大概是不想听潘西的胡乱猜测,孟德南搔了搔头发扬了声音道:“虽然我们也不算第一次见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嘛,不过你们和我之间的仇怨就先搁置吧……”孟德南道:“幸会,崩落星系商会会长,潘西·瓦林。” 他嗤道:“我在联盟的身份是巡检处处长孟德南……但在崩落星系的话,” “我是尼德霍格前首领托兰芬的儿子,审讯庭上被你冒充过的,尤萨克的亲哥哥。”对面那个人没什么情绪道:“我叫尤萨里。” “话不多说了,潘西。”尤萨里拧着眉头看着潘西道:“我可以先告诉你,傅荣淮中了埋伏,被他带去的尼德霍格那些人死伤惨重,但是至少现在,傅荣淮还没有死——” 潘西一瞬间撅住最后那根希望的线条:“你是说真的?!他还活着!!” “是,听我说完,会长大人。”尤萨里显然不大想招架潘西这种性格,径直奔入主题道:“但是他死与不死,现在就在你了。” “联盟和帝国联合对崩落星系发难,大战一触即发,但是现在最重要的当事人,尼德霍格的首领却不在此处……”尤萨里蹲下身来,一把抓住了潘西的下颌:“你不如快点告诉我,路泽现在在哪里?” “或者更直白一点,”眼看着一旁言泽要动了手,尤萨里却浑然无畏地抛下了他手里那枚重磅炸弹,表情阴鸷道:“以路泽为名,暗地里借尼德霍格统治了崩落星系这么久的那位王子殿下——” “安斯艾尔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第099章 重逢 感觉到怀中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 颊畔蔓延的红又开始明显。李登殊便抬手摸索到床边的智控系统,将室内的恒温又下调了两度。但即便如此之后,那股混合着多种气味的蔷薇香还是在屋里播散开, 连带着他的体温都跟着上浮了一些。 艾尔沉沉闭着眼睛,但即便在梦中也不知为何微微拧着眉,睡得没有半分安逸。李登殊捋了捋他颊边湿漉的耳发,目光又转移到了他后颈腺体上。omega的腺体小巧而精致, 掩藏在他白皙的脖颈之下。而此时此刻作为omega来说最为要害的部位却被如此不设防地袒露在他面前, 对身为alpha来说是一种再赤丨裸不过的诱惑。 但所有的意欲在李登殊那里全部化为了隐忍。 第237章 那一晚后,艾尔昏沉了半日之久。过后便突然进入了一种近乎异状的急性发热期。原本计划连夜前往中盟军校的李登殊只能暂时安置下来,匆忙联络医生后才确定他是因为情绪过激而引发的急性发热。 在医生的指导之下,他在这一两天里就一直通过信息素去安抚艾尔的情绪。这场急性发热来势汹汹, 比起原本融进更多情丨欲的发热期,却更像一场苦修和折磨,李登殊单从两人信息素的重合就能感觉到艾尔的痛苦。但是此时此刻他除了用alpha的信息素安抚之外, 却没有其他任何能帮助艾尔的方法了。 李登殊垂下眼睛。 他的手指缓缓落在了艾尔的后颈腺体之上,omega的腺体原本就极为脆弱, 而艾尔因为当时是被强制分化的缘故,这么多年来omega腺体的成长也都极为缓慢,即便长成了的当下,也远比同龄的omega来得易碎的多。正因如此, 相比之下他也就对各种信息素也就更为敏感,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一日不是靠着抑制剂贴片过活——直到他们两人确定关系之后,他才开始试着脱离抑制剂。 然而这些艾尔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不管是他的脆弱和背后的坚持与忍耐,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吐露过。无论是从崩落星系还是到联盟,他都一个人默不作声承受着一切——就连李登殊自己, 也是从日常细节的观察中发现的。 所以当那一天艾尔脱离了抑制剂贴片站在他面前,李登殊感受到了他全盘交付的信任。两人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所有的所有都已然心照不宣。不过时至今日再回想起当初,李登殊心底除了感佩之余,更多了种酸涩的疼。 安斯艾尔必须要承担一切,他别无选择。就是因为别无选择,所以他一丝一毫的脆弱都不能显露。 李登殊的手指虚浮,沿着艾尔腺体的边缘描摹,空气中飘散出股幽淡的蔷薇香——那他们生命轨迹割裂后的最初的交会。 那个阴湿潮漉的雨天。 思绪沉进过往,漫想无边无际。直到他将落未落的手指被人抓住,李登殊才回过神来。怀里那点重量有了点变化,艾尔从他怀中转过身来,那双眼睛终于又恢复了几分神采,但他话说得依然有些无力:“李登殊,你盯了这么久都没有咬下来标记,我会怀疑自己身为omega的魅力的。” 李登殊抿开一个薄淡的笑意,朝着他腺体吻了一下,而后端正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旁,手上还虚虚拢着他的后颈没放开:“感觉怎么样?” “还好,”艾尔勉力笑了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李登殊没有说话,只是托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而后轻轻地开始在他的唇边啄吻。那天晚上自己气急时咬出的伤口结了小小的血痂,李登殊亲了一下,感觉到艾尔怕痒似的往后躲了一些。 见他开始往后躲,李登殊便停了动作,一双黑眸沉沉盯着他。 艾尔从他眼神之中读出了几分委屈,忍不住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来,而后便讨巧地去亲了亲他的唇畔,将自己的alpha抱了个满怀。这时李登殊的声音才低低响在他耳边:“是的。” “以后不要那样了,艾尔。” 他到现在都没办法回想听到倒计时音那时汗毛直立的感觉,更遑论当时那个可怕的东西还正被艾尔握在手中。那个瞬间,名为“失去”的恐惧被放大到了无限,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让李登殊觉得满是后怕。 “对不起,”艾尔又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额角:“我以后不会那样子了……只是赛德他一直都爱这些恶劣的玩笑。” “毕竟,”艾尔平静道:“如果他想杀了我,一定不会用这么利落的方式。” 李登殊不想再听他提及过多关于赛德的讯息,他便开始执著地去堵住艾尔的嘴唇。十指从简单交握到紧扣,而后被推伸至艾尔头顶,压在枕头上。李登殊又吻过他的脸颊和眼睛,最后落在了他后颈腺体之上。 艾尔感受着他温热的爱意,又回想起先前他还没彻底清醒时李登殊落在自己腺体上的眼神,想来他对这一切并非是无知无觉。不过再沉痛的旧伤也总要有被直面的时候,艾尔在这股温情之中阖上了眼睛,下定决心后轻声道:“李登殊,我之前没有和你说过那时候的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 * 六年前艾尔临近成人,距离约定下的继位日期越近,原本暗斗不断的郑杨和伯温森双方也已经把所有都摆在了明面之上,彼此间剑拔弩张。帝国内战一触即发,却偏偏又恰好遇上与联盟在中盟留置区的双方会谈。这个时节和地点都太过敏感,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于是艾尔从学校来到了中盟留置区会谈地,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去调和外公和叔父之间的矛盾。 但艾尔自己完全没有自觉认识到,自己才是他们争斗的根源所在。也正因如此,他才会那么毫无防备地中了赛德的招。 现在回想起来,赛德才是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会伪装自己的那个。小时候那个对各种稀奇古怪东西抱有兴趣的堂兄,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太对皇权争逐无欲无求,甚至因为贪玩享乐几次被伯温森斥责,后面很多次还是艾尔看不过眼出面为这位堂兄求了情。 不过就是这样对权欲毫无热衷的赛德,改变了帝国的所有。 那一天阴雨霏霏,艾尔让诺里和白乔先前往外公那里稳住局势,自己则前往伯温森所在的公馆,决定以子侄的身份和伯温森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过伯温森当时正因故外出和联盟方会面,公馆里便只留下他那当时还很是无欲无争的堂兄。 第238章 他记不太清自己和赛德聊了什么,只记得由于阴雨天楼上会客室内明亮到有些晃眼的吊灯。茶几上花瓶里的花束还沾着水滴,仆从端上来两杯再普通不过的白水。赛德看着他抿过水后,突然开口道:“艾尔,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阻止将军和父亲间的争斗。” 艾尔恰好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循声看过去,问道:“什么?” 赛德脸上流露出一种极为奇特的表情,像是笑,但那种笑意和往常极度不同,饱蘸了诡异后甚至显得有些惊悚。他的堂兄举起水杯冲他摇晃了一下,说话时一字一顿,睁圆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狂热来: “只需要你分化成一个omega就好了,艾尔。” 言辞语句清晰地拼凑在一起,艾尔却僵在了原地。脑海中的一切因为这句话几乎冻结,但偏偏感性外那些残余的理智又顺理成章让他明白了一切,艾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对面的赛德却极为耐心地为他重复了一遍。 “只要你分化成一个omega,”赛德起身来靠近他道:“郑杨就再没有理由去和我父亲争斗了。帝国绝对不会容许一个omega坐上皇位,所以只要你是个omega,那所有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你说是吗,艾尔?” 艾尔终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险恶之处。 这确实是从赛德的角度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艾尔感觉到一股由衷的愤怒,随之蔓延开的却还有为时已晚的不虞。他的所有情绪,在赛德开口那一瞬间,都被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所包裹。心跳加速中艾尔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迅速攀升,后颈在麻痛中出现了一种沁入骨髓的痒来。 十多年来他都知道自己注定要分化成alpha的人,对各种分化步骤更是再清楚不过。然而当下在他身体中发生的一切却与他的所知都截然相反,他开始逐步分化成为一个omega。 一个只要存在于帝国,便注定成为悲剧的omega。 他只抿了那么一口水,就能如此之快地产生反应,想也知道赛德这家伙往里面放了多丧心病狂的剂量。想来如果他再多喝哪怕一口,那么就是自己因为强制分化而过敏休克死在这里都一点不奇怪。 他的四肢在这场宛如花苞绽放的无声分化之中失去了力气,而赛德的神情则更为兴奋和奇异,他走到艾尔身旁,目光灼灼看着艾尔。 “艾尔,”赛德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帝国会记得你的付出。我也会记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按照规定,赛德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完成了alpha分化,空气中浮荡的alpha信息素扑面而来,且无孔不入。这让艾尔几乎要把牙咬碎,然而下一秒他死死咬伤自己的手背,在疼痛带来的片刻清醒中狠狠一记鞭腿扫在了赛德腰侧,让他径直撞到在桌上,把器皿撞掉了一地: “给我滚开!”艾尔骂道。 清脆的碎裂声引发了外面更为密集的脚步声,赛德抬起被碎裂的玻璃割的血肉模糊的手掌慢慢站直,笑道:“艾尔,你在生气吗?” “对不起,我以为,只要是为了帝国,你付出什么都可以的……”赛德的笑意更深:“没想到只是分化成为omega,你就已经受不了了。” 艾尔没再理会他,好在赛德为避免留下把柄,没在屋里布置其他人。艾尔一把扯下了大厅的窗帘,被带落的滑道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裂痕。赛德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脸上的笑意一滞,抬起流血的手道:“艾尔!”. “快来人!”赛德见艾尔不为所动,忙招呼外面的人道:“拦住他!不能让殿下跳下去!!!” 直到此刻都不忘记演下去,也不亏赛德能算计到他。但是如果他留在这里的话,恐怕事情会更加无可遏止。赛德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他分化为omega的事情就会在一日之间传遍整个帝国。 一旦到了那时,就一切都无可回旋了。 艾尔撑着已经昏沉的脑袋,用窗帘把自己整个包裹住。在屋门被撞开的同时,他撞破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一跃而下。在清脆的碎裂声中一个人影从四楼窗口掉落,而后正正砸在花架之上,带落了花枝繁茂的整架蔷薇。 外面霏霏细雨从未停过,滚落到松软土地上之时,艾尔感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 但他不能晕过去。 雨水冲刷出他最后的意识,艾尔在模糊的视野中扒紧土地,在湿润的地面上奋力朝外爬着。掉下来时撞落的蔷薇花零落了满地,雨水浇落下来时还混合着血腥味,而在那之中,他感觉到自己非具现化的一部分和这一切融合在了一起。 他曾经在课上学到过,艾尔朦胧地想。有的人在极端分化的情景之下,他的信息素就会具现化当时的场景,而这种具现,则主要由当事人对于情景的着重记忆点所决定。 也就是说,他现在所闻到的味道,会成为自己的信息素。 帝国的王储安斯艾尔,却被设计分化成一个omega,而后任人宰割……这种事情。 艾尔撑着最后一口气朝外爬去——他绝对不会允许。 * 在那之后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他是如何离开,如何被送回外公那里,后续又发生了什么。安斯艾尔都一无所知。他在那场近一个月的分化热之中不断地重复感受那天的雨,等到醒来,就已经身处长明星系边缘,而身边只剩下了诺里。 第239章 那股蔷薇香始终飘散在周身,没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信息素。他也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只让他烂在曾经的那个雨天。 直到后来,他拥有了现在。 “还好是你,”艾尔靠在李登殊肩头轻声道:“还好那时候我遇到的那个人是你。” 李登殊安静看着窗外,在最后吻了吻艾尔的额头:“都过去了。” …… 既然已经恢复了清醒,艾尔便不想在这里多滞留下去。 早在艾尔昏迷期间李登殊就已经被作为事发前的最后接触者被巡检传唤,对方在询问中途意外地从旁得知了他的身份,回来当即一反最初的威逼,毕恭毕敬地把这尊大佛给请走。事后当地巡检专程来告知了李登殊事故调查结果,归因为装修材料不合格遇明火引发的爆炸。 而在那背后的真实艾尔再清楚不过,冉斯登是死于赛德之手。临走前艾尔和李登殊又重返冉斯登已然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家中祭拜哀悼,于居民自发献上的一排花束之中献上了属于他们那一份。 原本独栋的庭院现在只余下了瓦砾焦灰,艾尔在放下花束后看着面前的一片废墟,愤怒之余却又多了一份疑虑。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这个事情未免有些太过奇怪了。 为什么赛德会选择在那个时候动手?如果他们想阻止他们已经从冉斯登那里得知消息,该早在他们之前就先一步灭口。可他偏偏选择在那之后。 难道冉斯登还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没来得及说出口吗? 艾尔和李登殊两人对此不得其解,唯一能解释的通的便是赛德是因为监视他们的踪迹才发现了冉斯登的所在,并为最初冉斯登协助莉莉安和诺里而展开报复。不过这也就说明了,至少当下赛德还没有掌握那两人实际的行踪。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也都还来得及。 * 好在门罗星距离中盟留置区中心星系并不远。奔波一夜过后,两人终于在破晓时分落地在留置区内距离中盟军校最近的起降场中。原本军校校内是建有起降场的,但是多年来一直用于作训和突发情况应急使用,从来没有对外开放过,即便是联盟和帝国政要前往也必须提前与军校方通告。 原本联盟和帝国两方抵达留置区之后所要经过的手续相对繁琐,好在这次李登殊调任令的接续直接落在中盟军校,相对屏蔽了对留置区内居民的影响,所以他们一路便也没有受到什么审查阻拦,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中盟军校。 这会儿不过清晨,还没到他们往常早训的时间,但已经有学生陆续出现在校园各处晨练或读书,两个人一路风尘仆仆行来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李登殊调任中盟军校这件事并不算秘密,联盟和中门军校在日前就已经发布了联合公告,所以大多数人光从外表就已经猜出了他们两人的来历,不过好在军校内纪律严明,学生们顶多是在他们路过时兴奋地交头接耳私语几句,没人过来打扰。 两人匆匆去李登殊分派下的公寓管理处寄放了东西,而后便马不停蹄地问了情况,径直朝奥涅尔的住所走去。 奥涅尔的住所依然在旧教师寓所处,和李登殊被分派的新建寓所南辕北辙。由于靠近行政楼和封闭的大礼堂,所以越往深进遇见的人也越少。等李登殊和艾尔穿过最后一层障碍直面教师寓所那几栋大楼时,两人却于惊诧之余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间点本该没人的楼下入口处停了两排军用车,车前徽标明晃晃挂着联盟的苍银白鹿勋。联盟军部的护卫分纵两列端端正正守在楼道入口处,而为首的人艾尔也在联盟见过几面,正是维特挂名在外亲卫队的队长。 这么一看,想也知道是谁来了这里。 艾尔看了李登殊一眼,对方不为所动地继续朝那里走去。那两排护卫也当即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起先的警惕在看清李登殊的身影后当即转为肃穆和恭敬,齐刷刷朝他行了个军礼。 李登殊目不斜视,拉着艾尔的手越过众人朝前走去。而亲卫队长显然有话要说,在错身的那一瞬间慌忙站直道:“上将!” 李登殊侧过脸看向他,亲卫队长忙继续行礼道:“元帅!元帅就在上面会晤旧友,或许您……” 不管双方曾有何种龃龉,于他们这些军人来想,还是希望李登殊能和维特元帅重修于好,两人再携手扶植起当下的局面。李登殊明显读懂了亲卫队长话语里的期待,但他依然没有过多表示,只微微颌首。 李登殊没再回头,慢上半步的艾尔把那位队长瞬间的失落看在眼里,心底只能落下一声唏嘘。不过正当两人走到电梯前的同时,提示钮转亮的电梯已经抵达一层,缓缓推开的电梯门里露出来两个人的身影。 元帅本和身旁人聊得意兴正盛,在开门的瞬间留意到了迎面而来的两人,极为难得地错愕了一瞬。而艾尔虽然也已经做好了和维特碰面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来的令人如此猝不及防。反而是最前面的李登殊先一步反应过来,无声朝维特行了一个军礼。 尽管沉寂只有片刻,但是先前的欢声笑语就这么戛然而止,任谁都感觉到了一分尴尬。艾尔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元帅身边的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登殊!艾尔!”从维特身旁走出的人一口便叫出了他们的名字,一把拉过了他和李登殊两人,满脸惊喜道:“好久不见!” 第240章 艾尔看着面前有些面熟却又觉得陌生的面孔,一时有些对不上号。却是李登殊先他一步应了声。 从进到寓所内部以来一直面无表情的上将此刻露出了笑意,冲来人回道:“好久不见。” “奥涅尔老师。” 第100章 共犯 尽管多年未见, 奥涅尔却依然表现得极为热情。但尽管这位教授的热切烘托了整个环境,维特元帅不动声色的视线依然让艾尔感觉如芒在背,这让艾尔感觉到了几分怪异。但那短短几秒的时间根本让他来不及判断出那点异样出自哪里, 维特就已经同奥涅尔先一步道了别。 他们两人这多年老友重逢的样子隐隐提醒了艾尔什么,随即维特转身朝外走去,和李登殊擦肩而过时两人都没什么波荡。看着联盟元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驻扎的守卫旋即收队。落在最后的队长几次回头, 看着李登殊欲言又止, 奈何上将表现得比他想象中更为八风不动,只能作罢。 奥涅尔的注意力全放在两个学生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联盟将帅之间那点微妙。尽管艾尔和李登殊乍然到来没能提前联系,他也全然没有觉得对方有半分唐突, 热切地把他们引向楼上。路上奥涅尔不时地和他们说明这些年学校的变化,言谈中提及当年他们在校时期的人和事,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怀念和怅惘。 回忆这种东西犹如泛滥的潮水, 只要一人打开闸口,周围的人便也会一同被淹没进去。奥涅尔看着他们两个不由感喟:“当年联盟和帝国两方势如水火, 中盟军校最初起建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说所谓和平根本是痴人说梦……但现在能看到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我感觉培植那个梦想的土地,似乎又多了一些。” 奥涅尔似乎也没指望他们应和自己的话, 在那句如朝雾般的话语弥散后,他打开了房门,冲两个学生微笑道:“到了, 进来吧孩子们。” 不管早先被模糊的记忆埋藏的多深邃, 在奥涅尔推门的那瞬间都被濯洗干净冲上了记忆的沙滩。艾尔看着这间半现代化却又富含中式装潢的居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耳边浮现出课间时分校园里芜杂却又鲜活的响动, 路过学生之间的私语、起降场附近的低频噪声,以及作训场上时不时爆发的呼喝。一切作为背景铺垫教室门被推响的那一刻。 推门而入的奥涅尔把沉沉的牌匾放在讲台之上,那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前排转在后面眉飞色舞讲着什么的弗兰骇得一悚,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后径直引发了一轮笑声。在那淹没课堂的笑声中,趴在一边桌子上补觉的诺里很是不悦联盟人的聒噪,半撑起头来啧了一声:“吵死了。”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那几个联盟的同学听到。当即他们就止了笑声,扭过头来警惕又不悦地看着诺里,但始作俑者只沉沉地把头埋了下去,帝国自然有拥趸会替他冲锋陷阵。两方的唇枪舌战就此点燃,而艾尔对那点骚动视而不见,手下翻动着终端上接收到的最新研发报告。 眼看着这场一天不知道要发生几次的摩擦又要扩大化,奥涅尔在讲台上好脾气地招呼他们停下来:“好了好了,都快给我闭嘴,要上课了!” 他在所有人硝烟未灭的眼神中,敲了敲自己搬来的牌匾,冲下面的孩子们展示着牌匾上的汉字:“跟我看这个‘和’字……在汉语中它寓意着没有争斗的美好,作为中文史课的老师,别的有没有记得不要紧,我希望大家都能把这个字记在心里。一定要记得啊!……” “老师!”有好事者跃跃欲试:“那我如果记得这个,期末等级考你会给我优秀吗!” “停了停了,”奥涅尔摆手只当没听到他那句:“和平远远凌驾在你的功利之外。” “咳,大家一定要记得,”奥涅尔无视教室里四面八方的嘘声,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道: “毕竟你们的未来可将会是整个星际历史上,我们距离真正的和平……最近的时刻。” 时隔六年,那枚泛黄的牌匾被挂在奥涅尔居所的客厅正中,他们从玄关望过去一眼就可以看到。艾尔身处在奥涅尔居所中有些不伦不类的装潢风格之中,却没有感觉到半点违和。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枚牌匾之上。 距离和平最近的时刻……就当年来说,确实是那样。 当年联盟帝国双方在常年混战后最终达成一致,决定为表现双方和平往来的诚意立下中盟条约,决定以中盟留置区作为开放缓冲的双边界限,向长明星系所有民众彰显两国友好邦交。而中盟军校就作为合约中最为代表性的一条落成于中盟留置区,联盟和帝国双方出资之余也都委派了各自的精锐将领前往中盟军校任教。 中盟军校初开放的第一年其实并没有被太多人看好,毕竟帝国和联盟多年针锋相对,谁也不敢相信这两方会真的能放下嫌隙为长明星系的后续发展共同出力。然而当年的军校汇演之中,身为初入学一年级联盟新秀的缇娜·奥斯本以一己之力对战了三艘星舰,力压帝国联盟百年名校夺得头筹,使得中盟军校的知名度终于在长明星系打响。 而第二学年伊始,更有一件事的发生使得全星际的学子开始对中盟军校趋之若鹜。身为帝国王储的安斯艾尔·卡尔纳特,宣布将入中盟军校就学。未来的皇帝将要进入中盟军校,这消息一经宣布,立马引发了全星际的热议。紧接着联盟方也不甘示弱,透露出前元帅之子格林·亚德也将作为联盟代表入学的消息。据传消息公布的当天,每年仅有一千入学名额的中盟军校就收到了超过四千万封入学申请,一跃成为长明星系最为炙手可热的名校。 第241章 那时候联盟前元帅石正荣还健在,而帝国方伯温森也慑于病逝先皇、艾尔生父哈茨的余威和郑杨势力的压制,所以长明星系度过了可以说是新历以来最为安稳的几年。不管怎么想,那个时候确实是他们距离和平最近的时候。 如果不是后面窃国之乱爆发的话,联盟和帝国双方的纠葛积怨或许真的能画上休止符。 手上突然感到一股温暖,艾尔回头看到李登殊冲他微微一笑。奥涅尔端了茶盘出来,看他们所处的位置和两人拉着手的状态便知道他们想到了什么,当即笑呵呵道:“看吧,就像我说的那样。” “你们的未来就是距离和平最近的时刻,”奥涅尔把茶盘放下招呼他们过来,坐下时又满怀感慨地自己双手交握,极有深意道:“一定要好好抓紧呐。” * 经过了奥涅尔打趣般的寄语,艾尔猛然记起了外界把他跟李登殊这段感情经历描绘得多么崎岖坎坷。虽然联盟方没有透露当时内乱的具体情形,但还是有不少媒体捕捉到了内幕。没能通过官方发布出来小道消息纷沓而至,扑向长明星系各处,离谱中混杂着真实。不过那么多野闻无一例外都弱化了他们两人关系中的政治因素,丰富了情感纠纷。据传某个最受追捧的版本里甚至还臆想了他们早在军校时期就私定终身的桥段,后续更是刀糖并济,死去活来。 不知道奥涅尔看的是哪一版。 由于在崩落星系被疏落于人世的那六年,奥涅尔提及的很多东西于艾尔来说都处于一种尚不明晰的状态,故而聊天份额的大半都交给了李登殊。恐怕奥涅尔也是头一次见李登殊说这么多话。三人话语间明光浮升,把原本还有些冷清的房间映如一笼暖火。 奥涅尔的居所无论是采光还是视野都极好,艾尔透过窗足以极目整个中盟军校。虽然教师公寓楼处于学校偏后的位置,但从艾尔的角度笔直看出去,足以清楚地看到校前广场的喷泉前的那座石碑。座落在中盟军校校前广场上的这座石碑是建校伊始联盟和帝国方联名赠与军校的,石碑之上刻下了分属于帝国的黄金蔷薇和联盟的苍银白鹿,用以表达双方和平的祈愿。 石碑之后矗立的尖塔高楼就是他们的教学楼,呈环形分布,绕着环带包裹起了校区正中的多功能作训场。在作训场后方则是连在一起被划分为学生宿舍的红顶楼。生活区域被挡在了宿舍楼后,从艾尔的角度只能看到原属生活区的花坛偏影。 这会儿到了下训的时间,校园里开始陆陆续续挤满下训的学生。艾尔看到下面那些区分专业的不同色校服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欲言时恰好撞上奥涅尔看向他的眼神。 大概猝不及防被艾尔逮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奥涅尔掩饰般地举起了茶杯。断带的思绪在那一瞬间贯通了起来,艾尔恰到好处地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话题:“说起来,似乎又快到了毕业汇演的时候了。” 尽管毕业时间永远被分派在六月,但中盟军校毕业季最大的盛事却是每年年初的毕业汇演。军校内各专业的学生自愿协同分组,最终串联成一个完整的作业团队,从基础设施到实战指挥操作等多层面环环相扣完成实战训练。虽说在校期间他们类似的演习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但是毕业汇演会是每个学生都极力去把握的机会。 每年会有联盟和帝国的军部高层参加的毕业汇演,将是他们崭露头角一飞冲天的绝佳舞台。今年更是不用提——因为联盟元帅和帝国皇帝都会在参与今年的汇演。 艾尔推算了一下日期,便猜到了维特会在此时抵达中盟军校的原因。三年一度的双边军事会谈在即,此次适逢联盟内乱过后,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提前布置的机会。而作为余兴节目的汇演,也无疑会成为双边又一次暗中博弈的赛场。 虽然早有考量进去,但是帝国方不明就里,调任前来的李登殊也并无可能置身事外。他和维特的决裂恐怕都会被当作麻痹帝国的故意之举,再不用提现在帝国方理政的还是以暴戾诡谲闻名的赛德。 见艾尔眉目渐沉,李登殊将晾了有一会儿的水杯递给了他。艾尔回过神来便接过水杯抿上一口,恰好让奥涅尔错过他们两人之间这点隐秘的波荡,应着艾尔的话道:“是啊,‘在校期间必须把握的最大机遇’。说起来到现在为止,这句话最佳写照还是登殊你啊。” 李登殊微微顿了一下。艾尔看向他,发觉对方的眼底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而对面的奥涅尔却全然没有察觉到,继续道:“不过也多亏了格林,嘿嘿,就是因为当年你年轻气盛,和格林在毕业汇演上有了那场对决,石正荣元帅才能一眼看中你。” 片刻后李登殊轻声道:“是的。” 尽管从事后来看,可以说李登殊当时的机遇可以说是千载难逢,但设身处地从当时他所处的状况来看,那场对决实在是一场豪赌。不受认可的出身、备受冷落的成长和堪称庸碌的军校生活……在当时的情况下,那几乎像挑战正统一样离经叛道的一战,尽管让人热血沸腾,却是稍有不慎就足以他彻底跌入泥潭不得翻身。而藏锋多年的他取得了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如有神助般的,他也恰好遇上了石正荣元帅。 说起石正荣这个名字,到现在还让人心底满是唏嘘。当年正是他对李登殊的破格举录,破开了李登殊跻身军部最厚的那一堵墙。之后双方都没有辜负对彼此的期望,石正荣尽最大可能地去历练李登殊,而对方也给予了他绝对满意的回答。这位联盟的前元帅一生雷厉风行,果决独断且手腕强硬,以一己之力推进了联盟和帝国之间和平局面的创建,使得长明星系多年的混战告结。 第242章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备受全星际人仰赖的元帅,却于六年前会谈中不幸罹难。 他的死促成了联盟全面参战,最终窃国之乱由帝国内战升级为全面战争。不过即便他死后也给予了联盟太多优厚,现有联盟军部主指挥使,连同曾任他亲卫的维特元帅在内,李登殊和几位先前卸任的高级将领都是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也正因此开拓了联盟军力最强盛的一个时代。 但也正是刚刚回想艾尔才记起这件事情,他目光着落在奥涅尔背后的陈列架上。上面的摆放的照片年代不一,但还是有一张一开始就吸引了艾尔的注意力。照片上几个人在军校作训场上合影,最中间的就是奥涅尔和维特。 “说起来,”艾尔看着那张照片,片刻后把目光移回奥涅尔身上:“老师和维特元帅的关系一直都这么要好。” 初进门看到维特时只觉诧异,到现在艾尔才回忆起,似乎奥涅尔和维特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好。艾尔记得那大概是自己入学第一年的后半期,当时还只是少将衔的维特被委派来做他们的剑术特任教官,而通过了中盟留置区教师聘任遴选的奥涅尔也正式竞任成为了中文史教授。这两人那时候就因十分兴趣相投,时常呆在一起。后面维特还替奥涅尔修理过几个在他课上作乱不认真听讲的小皮猴子。 “是啊,”奥涅尔答得爽快,笑呵呵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起来都感觉不可置信,我们俩在军校外就已经认识了。当时他一直嚷嚷着什么他要去创造一个帝国和联盟真正和平的未来,所有人都当他痴人说梦……毕竟当时还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卒子。” “最开始认识他还是在征兵处,”奥涅尔笑道:“说起来你们怕是不信,维特年轻时候可是笨的很,他从不知道哪个乡下过来,看什么都稀奇,还几次因为他那奇怪口音闹了笑话。不过他能力过硬,再加上石正荣元帅的栽培和提拔,远比同龄人都快地晋升了少将,然后直接被提拔进元帅亲卫。” “这么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奥涅尔看着窗外似欣慰般的叹息:“不过维特确实一直在践行着自己当初说的话啊。” 听到这么一句,明白真相的两人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恶寒。然而奥涅尔全然不知老友所为,还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缅怀和感伤之中。从进门开始就盘踞在艾尔心中的那个疑问几欲出口,但思及奥涅尔和维特之间的关系他却又不由得犹豫。 那股隐约的惴惴不安在艾尔心底越扩越大。 诺里给他们留下的那个线索不知指向哪里,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就是这条线索一定涉及“帝国的内情”。而从他们进门到现在为止寒暄了这么久,奥涅尔都始终没有提及那条线索,至少说明奥涅尔并非知情者或线人之类。那么这就说明有些东西势必需要艾尔去探问才能得知,但他们已经在无形中背负了一个风险。 尽管没有明确指向出的威胁,但是奥涅尔和维特的关系太过亲近了。这就说明他在从奥涅尔口中获得什么线索的同时也会顺路提醒了维特……哪怕莉莉安失踪和联盟无关,但是先前那艘意在吸引联盟插手的幽灵舰和之后胡里当斯掀动的内乱,无论是哪里,艾尔都无法保证其背后没有帝国的推手。 他们始终站在棋盘的两侧对弈,稍有不慎已经不是祸及自己了。而且他现在的立场太过微妙,至少安斯艾尔自己还可以作为纯粹的帝国人去理解,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李登殊呢。 他会被顺理成章地视作背叛者,不被两方接受的安斯艾尔的“共犯”。 * 而正在此时,李登殊无声握紧了他的手。覆于手背上的温热传递过来的情绪像是安抚又像是鼓舞,艾尔抬眼望过去,李登殊的眼中没有任何犹疑。 艾尔面对他如此坚定的眼神,一瞬间胆怯了起来。但在奥涅尔嘟囔着要去厨房给他们准备食物时,艾尔又蓦地回握紧了李登殊的手。 “奥涅尔老师!”艾尔叫住了他。 起身没走几步的奥涅尔当即回过头来,艾尔不给自己任何迟疑的空间,直奔主题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您。” 见对方有些疑惑地看过来,艾尔直视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和诺里有关。” 第101章 迷障 不过奥涅尔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们两人的意料。 奥涅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李登殊和艾尔, 目光在两人之中不断地漂移。原本打算去厨房的他就着手搓了搓裤边,而后转身径直坐在了沙发上。 “你说的诺里,是诺里·亚丁顿吗?”短暂地思索过后, 奥涅尔问道。 艾尔没料到他是这样一个反应,顿了一下才道:“是的。” 奥涅尔皱着眉点了点头,眉宇间满布着担忧。他的表现全然不同于艾尔的几种猜想,不是作为知情者, 甚至不是在某种不知前后因果的情况下获取了什么信息。仿佛奥涅尔是真的对这件事情感觉到莫名其妙, 且一无所知。 稍等了片刻后没等到应有的解释,奥涅尔选择进一步表达自己为人师表应有的热心,他很是认真地看着艾尔道:“诺里,他怎么了?……如果有什么就说出来, 老师能帮得上的,就一定帮。” 奥涅尔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真挚了,以至于让艾尔无法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他和李登殊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愕然。他们原本的构想实在是太过理所应当了,认为自己只需要提及诺里, 奥涅尔自然就能意会这个隐秘的暗号,把应有的那个“答案”交给他们。 第243章 等等……什么“答案”呢? 艾尔脑中空白了一瞬,他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能在奥涅尔这里得到一个现成的答案……全然没想到却会是这样一个局面。说来也对, 冉斯登当时只是将诺里的话转告给了他们,具体为什么要找奥涅尔却是只字未提,而当下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找冉斯登或者诺里问个究竟了。而他们对于“答案”的认知就这样先入为主地绑架了他们的所有想法, 认为只需要找到奥涅尔, 很多事情就会迎刃而解。 艾尔看着奥涅尔因为他的语塞而愈发狐疑的眼神,否决了更为直白表露意图的想法——这么看来, 奥涅尔大概率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而诺里和莉莉安的事情又涉及帝国秘辛,实在不适宜这么不设防地讲出来。 那一瞬间的沮丧和失望难以言喻,但他还不能表露出来丝毫异状。 “诺里,”于是艾尔有些僵硬地抿了抿唇道:“当年您课上睡着被染了胡子,是诺里干的。” 对面的奥涅尔在一瞬间瞪圆了眼睛:“哈?!” 他那两绺分叉的山羊胡随着鼻息微微抖动着,艾尔顿了顿道:“对不起老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把真相告诉您。” 奥涅尔满脸的莫名其妙,闻言捉摸不透地摆了摆手,又多看了几眼艾尔和李登殊的表情,偏偏也从中找不出一点纰漏。于是奥涅尔悻悻摆了摆手:“算了——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哈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的有些太明显,以至于让扯谎的艾尔都开始尴尬了起来。正待说些什么,奥涅尔又开口道:“不过艾尔……你和诺里还能这样。” 奥涅尔的脸色整肃了起来:“老师还是,感到欣慰的。” * 从奥涅尔家中出来,艾尔手里多了枚钥匙。 虽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艾尔总有种预感,其实自己早就与想要得知的真相位处交臂之间。 阳光明晃,远处作训场地遥遥有人声传来,而在此刻的安静之中,他扬起手来——那枚铜制的钥匙挂在他的指尖折出光,一寸寸漫进他眼睛里。见艾尔看得这么认真,李登殊道:“要不要我们现在过去?” 从手上一顿后便转投向他有些期待的眼神来看,足以见的对于当下已经有些迷茫的艾尔来说,他对李登殊的提议很是心动。然而迟疑了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他语气淡淡:“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枚钥匙是由奥涅尔交给他的——窃国之乱爆发前他匆忙离校,校舍内的一应东西都没来得及带走,更别提后来发生一连串事情之后。早在他被流放时就该被处理掉的东西,却在中盟军校里被人特意保管到了现在,单是想一想艾尔都觉得太过不可思议。 李登殊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牵上艾尔的手。两人并肩默默走一会儿,才注意到走上了他们之前上下作训必经的一条路上。路边的银杏飘黄满地,坠落铺成金灿灿的人间。因为正值上课时间,路上并没有往来的学生。整个校舍恍若空无一物,只剩下他和李登殊两人。 这种掺杂着远处人生的安谧最能让人平静下来,也正因如此——到了此时此刻,看到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景色,艾尔才终于有了一种实感。他似乎真的离开了崩落星系风沙漫天的流放岁月,回到了阳光普照的人世间。 艾尔深深呼出一口气,被判处刑期一般的心也终于获得了一分自由。就算当下毫无头绪,但至少从手头线索进行判断来说,诺里和莉莉安应该是安全的。这实在是最能让艾尔觉得放下心的一件事,他牵着李登殊的手类似游荡般来回走,最终折进教学楼旁边的一条小道上。 这条路被夹在两栋教学楼之间,但是因为攀附在墙壁和石廊上的花蔓而倍显幽丽。说起来这条路在他们上学那会还很有讲究,因为风景优美,很多小情侣都喜欢晚上到这里幽会。校长在大会上强调了几次校风校纪之后没什么改善,最后就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了教导主任。 而当时分派的教导主任是个很别具一格的地中海老学究,做什么事情不爱费口舌。这件事被分派到他手里的时候,原本由校长牵头的夜晚纠察抓捕情侣工作就彻底消停了下来,等他们抱着侥幸和嘲笑认为教导主任是被他们逼到破罐破摔不打算管这件事儿后,地中海老学究发威了。 据有幸被抓过一次的艾略特描述,当时他拉着吉安尼靠在石廊边上正在聊人生聊理想,四周氛围正好。结果下一秒头顶过曝浇下来一道天光——那一霎那艾略特觉得自己和吉安尼都要一步迈进天堂了,打着聚光灯的教导主任把灯晃了晃,全然聚焦到他身上。 “3071级统战专业a班,艾略特·伦纳德,”教导主任在专用通讯里高喊道:“小朋友,给你两秒钟时间,把你的手从旁边那位淑女的腰上放下来。” 校园专用通讯的声音联通了整个学校的广播站口,甚至把当时在作训场加练的艾尔都喊得一震。这也让艾略特自此全校闻名,成为了联盟和帝国公认的花花公子。而事后所有的幸灾乐祸艾略特都无心理会了。 “被圣光浇洒下来那一瞬间,”领了三千字检查的艾略特安详、平稳且呆滞:“我获得了新生。” …… 不过到底当年的事情治标不治本,艾略特之后还有千千万万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带着自己赤忱的爱意无处容身,最后回归此地一次次挑战权威倾吐爱语。想起旧事,艾尔忍不住笑出声,而后冲李登殊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第244章 显然明白他在笑什么,李登殊唇角抿开一点笑意,环顾了一圈道:“记得。” 艾尔跟着一笑,李登殊点了点旁边的一株银杏树道:“在那里,我看到过不止一个姑娘给你递情书。” 艾尔:“……” 说起来当时李登殊的位子似乎真的恰巧能看到这里。没想到无意中让对方做了那么久特等席观众的艾尔简直无所适从,他诚恳道:“李上将,你可以回忆点其他美好的事情。” “还好,”李登殊淡然道:“当时整个中盟军校都知道,帝国王子殿下从来不会回应任何人的示好——除非对方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血裔。” 那还不是因为你! 那声几乎要喊出来的反驳被艾尔咽了回去,否则也太丢面子了,之前所有的试探和迂回都像是一种心机,明明年少时的心动虽然和此时挂钩却又不能同日而语。但这并不耽误艾尔一时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与有荣焉,安斯艾尔殿下。”李登殊仿佛没有看到艾尔开始有些尴尬的神情,安之若素地替他解了围。李登殊凑上前吻过他的眼角,手指轻轻拂在他的脸颊上:“感谢你对‘我们’的偏爱,才给了我一丝可趁之机。” 艾尔感受着他挨蹭着自己的脸颊,连带着眼角的那一吻都带了点烫来。李登殊的迟到多年的嫉妒实在被洗练地太过坦然,让艾尔连回击都不知道何从下口。而当下他也只能感觉到那股烫意不可遏制地染上整个脸颊,再睁开眼时艾尔眼底都带了点薄绯。 他真切地感觉到了李登殊藏在从容外表下的坏心眼,这个人从来不会直截了当地去吻他的嘴唇,每次都用这种点到即止的吻勾起他心底的痒,好让自己落入陷阱,达成他的目的。 狡猾得很。 可偏偏艾尔自己甘之如饴。 于是在融暖的底色和煦然的风中,他抬手扣住了李登殊的后颈,重新朝自己拉过来,深深吻上他的嘴唇。 “太妄自菲薄了,李上将。”艾尔轻声道。 一丝怎么够,我全部的偏爱都给你。 * 在外面磋磨了不久,两人便回寄存处提走了行李,转向安排好的住所走去。出于对李登殊身份的考虑,军校方特地将他的住所安排到了学校园区内最为幽僻安静的一块,独立的平层公寓简直快要比肩他在联盟时的房子,视野广阔而采光良好。 虽然没有正式通报,但是现在李登殊和艾尔一起抵达军校的消息已经飞也似地传遍了整个军校。时任校长带着手下人马等在他们公寓楼下,经过好一番外交辞令后对方才真的领会到李登殊没有什么额外要求,于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地忙不迭散了。 “说起来,”拎着东西推门进了房间后艾尔才将疑惑问出口:“我记得距离双边和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元帅这次来得这么早?” 李登殊摇了摇头:“帝国方似乎也提早了行程。” 艾尔了然,自己心里也有了较量。自从联盟灾祸后和维特对峙那一天起,李登殊在联盟中就陷入了一种相当微妙的状态之中。身为上将的他和联盟的首脑却和起了冲突,尤其是当他这位和元帅起了冲突的上将还和帝国人走到了一起,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防。 这件事他和李登殊心里都再清楚不过,但谁都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起。 不过想起这些还是会没由来让人心情不好。艾尔手上理整着带来的行李,考量着该如何转换一个话题纾解一下心绪,而那边李登殊已经按着艾尔过往的喜好把屋里几株绿植都放在了窗边的置物架上。 “格林似乎也快到这里了……”李登殊拿起他唯一举棋不定的问道:“你觉得放这里怎么样?” 艾尔从行李箱中探出头来,此时阳光从李登殊肩头洒落在花架上,他刚放下手来,带着探询地看着他。alpha身上所有属于疏离和淡漠的气质在光下全然被冲散,只余下眉眼间独属于他的温柔。艾尔后知后觉地环顾了一眼整个房间,原本那点低落和烦闷瞬间烟消云散了……李登殊几乎在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复刻了他两人的喜好。 关于“家”的概念,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过。就连艾尔从不奢望去想的以后的年年岁岁,都开始忍不住浮现在他眼前。就在这样一个暖融融的午后,就是那样一句简单的问话,在没有比这个更为明确的家的轮廓勾勒在他眼前了。那一霎那填满内心的不是李登殊那晚“穷其一生”后的心动,而是远比心动更细软绵长的信心和勇气,可以嵌入以后的每一天之中。 他再也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期望与眼前这个人一起,过完一辈子。 艾尔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只是定定看着李登殊,眼中的情绪柔化转变了太多次。而对方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在这一片安谧中和他对视着。片刻后艾尔向前走了几步,趴倒进客厅中间松软宽大沙发之上,把一整个自己埋进沙发里的艾尔仰头去看不远处的李登殊,眼底亮晶晶闪了点不忍让人触碰的、阔别他很多年的天真。 这让人忍不住靠近。 艾尔带着笑朝他虚虚伸出手,那个人就随即来到了他身边,紧紧地抓住了他。艾尔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笑意更盛了一些,临了又有些羞赧,低声道:“好棒啊。” “欢迎来到我们的家,李登殊。”艾尔轻声道。 第245章 李登殊抱住他,也如艾尔一般轻声带笑道:“欢迎来到我们的家,艾尔。” * 虽然对这里的归属感更强了几分,但是当下的事情还是亟待解决的。 幸福了没片刻的小王子转眼就开始窝在李登殊怀里发呆,而且拧起的眉头越发凝重,歪在李登殊肩头看着外面的晚云。李登殊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放下了格林近期打包给他却一直没来得及看的呈报,揉了把艾尔的眉心道:“要不要回崩落星系看看。” 这句话正中艾尔所想,他抬头时欲言又止,但明显是意动了几分,片刻后又沉下了眼,微微摇了摇头道:“不。” 且不提当下李登殊刚到任中盟军校,联盟上下太多眼睛盯着他,想要在他和元帅这场争执中找出一个结果。赛德还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如果当下他贸然去了崩落星系,那么无疑会给藏在那里的莉莉安惹上麻烦。 既然这样就只有动用尼德霍格…… 说起来,潘西和傅荣淮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些天里他发去的通讯都一直没能被回应。艾尔正思索着发生了什么,安谧的空间里突然一声轻响,李登殊的终端里接入了一则通讯。 艾尔忙很自觉地想要避嫌离开,却没想到李登殊拦住了他。alpha手上传来的力道和透露出的气息都不容抗拒,于是艾尔安然如初地待在他怀里。 “是格林。”李登殊瞥过终端后轻声道,旋即将这则通讯接通:“我在。” 对面格林的声音不知为何压低了许多,很是有几分小心:“登殊。” 顿了顿后他问道:“安斯艾尔在你身边吗?” 艾尔猜到大概他是要说什么机密内容,顾不得考虑为什么格林要用容易被人截断的通讯来说,先一步起身利落道:“我回避。” “不等等,”比起他动作更快的,格林叫停了道:“这件事情,和你有关。” 闻言艾尔微妙地一愣,李登殊的疑惑也明晃晃地映在眼底,没等艾尔应声,他径直开口问格林道:“什么?” 不知为什么,对面格林深吸了一口气。 “崩落星系出事了——”他道。 “缇娜查实银基的生产和尼德霍格有关,于是她特批了缉捕令,带着北部军区的人去了崩落星系……这件事甚至没有报批元帅就执行了。” 连珠炮一样的语句充满整个脑袋,艾尔稳住有些发僵的头脑,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多他熟悉的名词拼汇在一起,偏偏格林说的话他却一句都无法理解:“银基的生产怎么会和尼德霍格有关?这明明是当初胡里当斯——” “听我说,安斯艾尔,现在的问题在于。”格林道:“缇娜从崩落星系抓回来一个人,他是尼德霍格的首脑——那个人是傅荣淮……你那位来自崩落星系的朋友,艾尔。” 气氛在那瞬间凝滞了下来,艾尔的脸色在急转直下的话题中变得极为可怕,就连对面格林的语气都危险了起来: “这件事情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所以我想问问你,”他尽可能保留了几分客气:“你和尼德霍格,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102章 未来 “我不可能答应。” 潘西斩钉截铁道。 陷入这场在潘西看来毫无意义的拉锯战这么久, 他的耐心已经全然被对面的人磨光了。壁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坐在对面的孟德南——也就是崩落星系革命所的实际掌权者尤萨里,气定神闲地把新收入那一封关于联盟和帝国动向的迅报折起来扔进壁炉之中。火舌舔吐的瞬间就将那一线白殆尽于明焰之中, 尤萨里回过头来看着他:“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他瞥了眼在旁边一直伺机动手的言泽,抬起手表示自己毫无敌意:“我想我已经给你说的足够明白了。” 从傅荣淮出事后尤萨里找上门来,到为了他口中的“安全起见”将潘西和言泽带到自己的私人住所之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个小时。这十七个小时里潘西看着屋内的摆钟晃过近一圈半的距离, 每时每秒不仿佛炙烤在壁炉之上, 只余下满怀煎熬。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维持了自己的判断。 “那是不可能的。”潘西道。 “为什么?”尤萨里坐到了坐对面,把片刻前倒好的那杯水示好地又向潘西那里推了推:“这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会长大人。” “傅荣淮身陷囹圄, 尼德霍格群龙无首。缇娜那家伙不可能容忍当下的局面继续持续,到时候如果尼德霍格还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之下,那么到最后整个崩落星系就全完了。你我都清楚, 这是他们加诸于尼德霍格的冤罪。” “这种局面下,只有‘路泽’能够带领尼德霍格奋起一争, 所以只要你——” “所以,”潘西恍若未闻,已经开始干涩起皮的嘴唇张合间打断他的话:“我要去找艾尔。” 不出所料地又听到这个名字,尤萨里微妙地一顿, 靠回到座位上道:“‘路泽’不能是安斯艾尔。” “那也不会是你!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去指认说什么‘你才是路泽’这种话!”潘西盯着他恶狠狠道:“你以为我想不到么,尤萨里。银基是他们加诸于尼德霍格的冤罪, 可不一定是崩落星系的冤罪。毕竟崩落星系还有一个你的革命所在……你们停驻在第五星的那个私人工坊里到底在做些什么?当初尤萨克出现在联盟又是为了什么, 革命所到底和胡里当斯有多深的勾结,你又为什么会成为联盟巡检处的处长孟德南?” 第246章 不知道为什么, 尤萨里的神情微微抽动了一下,然而潘西没有给他喘息的空间,继续道: “尤萨里!” 潘西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或许路泽和傅荣淮六年的时间里把我养成了一个禁不起风浪的小白兔,但是我只是胆子小罢了,我一点都不傻。” “什么尼德霍格这样下去就完了,什么路泽不能是艾尔,这就是你想要成为路泽的理由?”潘西盯着他道:“路泽从来不是一个标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只属于尼德霍格,只属于安斯艾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鬼主意……你只是想要尼德霍格罢了!” “这可不是什么鬼主意,会长大人。”听他说到这里,尤萨里干脆地坦诚布公:“既然你已经领悟到了这一步,那很好,我们已经可以正式坐在谈判桌上了。我从来没想过用偷骗的方式得到尼德霍格,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底线。毕竟这件事情需要你对我的全盘帮助,要不得半分虚假,会长大人。” “不管你认可我的野心与否,我们首先要树立一个共识——” 尤萨里看着他道:“你、我、傅荣淮,你背后那位讨厌我的小朋友,还有尼德霍格的所有人……无论如何有一点都不可否认,那就是我们都属于崩落星系,在对向联盟和帝国的时候,我们永远在同一战线上。” 潘西想让他少说些废话拉交情了,刚要开口,却为他下面那句话变了脸色。 “但安斯艾尔不是。” “潘西,你知道的——他出身帝国,被流放于崩落星系,现在又和李登殊在一起归于联盟……他可以有很多重立场,我不否认他这些年来对崩落星系的付出,但是你要知道。” “他始终有太多立场需要考虑,他总归是个局外人。” “但路泽不可以。” “作为帝国王子殿下的安斯艾尔可以有多种考虑和立场,但是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不能这样,他必须要完完全全地,只属于崩落星系。” “所以,唯独现在……唯独联盟和帝国已经要联合对崩落星系下手的现在,”尤萨里道:“作为尼德霍格精神领袖、崩落星系地标存在一样的路泽。” “他绝不能是安斯艾尔。” * “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凭什么下这些定论去否定他!” 听到尤萨里那句话过后良久,潘西在惶恐思索后终于爆发了。他眼底发红着涩然道:“这六年多里是我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艾尔如何想又如何做我是最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崩落星系还依然是混乱治下的人间地狱,又或许早就被帝国和联盟联手毁灭了!” “他从来都……!” 说到话尽头潘西似乎想起一些旧事,忍不住哽咽出声。尤萨里沉默着看着他,刚起身想给潘西拿一张纸巾,旁边却有破空之声传来—— 尤萨里挪开几分的屁股又坐实在椅子上。 近在咫尺间,言泽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和他对视,而在他视线所不能及之处,有什么极为尖利的东西正比在他喉咙那里,只要再微施一分力就必然要见血。 “放轻松点小朋友,我不是要伤害你们。” 尤萨里试图安抚言泽,结果发现对方根本眼睛都不带眨,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尤萨里不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把话题转向潘西,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双手以示无害的动作:“我想我的诚意已经足够明显了,这个房间里甚至只有我们三个人。会长大人,或许你可以让这位小朋友先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吗?” 生命受到威胁的感觉再冰冷尖锐不过,尤萨里忍不住往后仰了几分。但不管他怎么躲,那份威胁始终如影随形。尤萨里看了眼对面,潘西动摇中又满怀对他的愤怒的表情是在太过生动了,看到这位会长大人已经开始闪避自己的目光时,尤萨里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 人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无论曾经再怎么信任都会有所动摇。尤其是当安斯艾尔的所为早就留下了漏洞的时候……只要他再轻轻一撬。 冷静一点,尤萨里。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只要能埋下那怀疑的种子,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 尤萨克就不会有事了。 压抑住内心的所有激动,尤萨里只坐在那里静静地观察潘西的神情,原本坦开的手指复又紧握成拳。退一万步来说,他手里也还握着一个要命的把柄。 “会长大人,”见潘西迟迟不再开口,尤萨里选择再下一剂猛药。他深吸一口气后尽可能平静道:“我不否认你所说的,这六年里路泽对尼德霍格和崩落星系的所有付出。但是在那之后呢?就因为你一直在他身边,你才更清楚,自从尼德霍格统治崩落星系后,路泽就选择了停下来。” “封闭三大矿区,尽可能躲避和联盟与帝国的正面交锋……会长大人,你该清楚,就像崩落商会的命脉不能只悬靠在自己身上一样,如果我们没有走出崩落星系该走那一步,这百年来隶属于崩落星系的命运就绝不会有实际的改变。” “他是怎样跟你们解释的?”尤萨里仰着脖子观察着潘西的神情,话语中的压迫一寸寸增进:“为了和平?为了制衡?……安斯艾尔自己该再清楚不过,一味考虑着制衡,想着像其他自治星一样稳中求进的话,早在那之前崩落星系就已经被黑洞吞噬了!” 第247章 “你们待在距离黑洞距离最为遥远的第七星,自然短时间内可以高枕无忧……但是那些尚居住在其他星的人们呢?崩落星系不只有一个尼德霍格,一旦崩落γ进一步扩张,那么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他们还能迎来安斯艾尔给你描绘那个明天吗?!” 尤萨里倏然起身,全然不顾言泽手里的小改锥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情绪越发激动:“退一万步讲,那你们呢?你们就能看到那个所谓的、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未来了吗?” 潘西看着已经开始到了情绪边缘的尤萨里,眼睛突然开始发疼。 不可否认尤萨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用来压他的分量居多——但是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切中了要害。他们这些从小长大在崩落星系的人,从来没有外乡人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轻易,崩落星系即便再环境恶劣落后,这里也是他们的家,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有他们的父母亲人。 这是他们永远都无法舍弃的存在。 但即便清楚到想明白这些,潘西也忍不住去回想起很早之前那个傍晚,第七星风沙卷天的那个傍晚。 那时候他们得罪了尚归属于托兰芬的尼德霍格,在崩落星系里四处东躲西藏。他们为躲开追踪误闯进了沙丘群,整整两天的时间里,全靠艾尔背着已经说不成话的言泽在前面走,他则拉着路边翻卷出的竹席拖着被打断了腿的傅荣淮。 那是他这辈子想过最多次“不然就这么放弃了吧”的时候,如果不是艾尔在的话,他或许就真的会那么歪倒在沙地当中,成为饱经风沙腐蚀的一具白骨。 “撑住了……你们。”风声啸烈中他还是能听见艾尔在前面说着。 那时候他真的半点力气都快没有了,完全憋着最后一口气,才能跟着艾尔继续往前。他们几天没吃一点东西,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那个关头有多要命自己最清楚不过,然而艾尔背着言泽走在前面,还是一遍一遍跟他们说着话: “托兰芬多行不义,他带着尼德霍格那群混蛋撑不了多久的,”艾尔的声音涩哑:“只要之后再有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能解决掉他,为……报仇。” 傅荣淮躺在竹席上双眸紧闭,嘴唇白得像要死了一样。潘西回头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同艾尔道:“艾尔,你不要说话啦!” 万一他倒下了,自己一定走不出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沙丘堆里。他都不知道艾尔哪来的力气,即便背着言泽一刻不放走了这么久,也依然能跟他们说成句的话。 “潘西、傅荣淮,”但艾尔没有听他所谓保留体力的话,小王子背着言泽一脚一个沙坑地走过去,风沙瞬息将他的脚印湮灭:“还有我们言泽……我又没有跟你们说过我的家乡啊。” 潘西顿了顿道:“没有!” 那是第一次,艾尔跟他们提起自己的过去。没有提及经历动乱中的所有痛苦,艾尔只是告诉他们关于外面的一切。 “我家乡的天空,抬眼望去,可以看到很高很远的地方,”艾尔道:“极为阔远,晴天还会有很多云。” “王城的中心有一座白塔,白塔外的草坪上有很多不知名的花,中庭还有一座蔷薇园……我的妹妹很喜欢花,在花厅里还有她用纸笺串成的长帘……” 他孜孜不倦地说着,从蓝天白云到山川湖海,外面世界的美丽被他描绘的尽致淋漓,而在那时候的潘西心里却只是有一团隐隐的、呼之欲出的光雾,但却又丝毫找不到溢出的方向。他被调动着加紧了步伐,跟在艾尔身边问道: “艾尔,蔷薇是什么样的?” “艾尔,喷泉又是什么?外面有那么多水吗?” “艾尔……” “艾尔……” 他们说了很久很久,久到最后他们找到一处躲避风沙废墟藏起来的时候,潘西还在想着那一切。最终在艾尔把傅荣淮和言泽安顿好的时候,潘西捧着那些他想象不出的美好一切,开始放声大哭: “艾尔……艾尔,”潘西抓着他的衣角哭着道:“我从来……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我想象不出、我根本想象不出!” 那股空洞却又切实的悲切瞬间把他掩埋了,他的家乡淬满泥尘,没有蓝天白云鲜花碧树,人们的生活也被风沙磨蚀,苟且而残缺地过完一生。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到最后才发现,艾尔一直在旁边,默默的摸着他的头。 “不要哭了,潘西。我答应你。” 帝国的小王子坐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们当时所共有的那块灰沉的天空:“我们一定会改变这一切。崩落星系也会有湛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还有干净的水……这一切都是会被改变的。” “我向你保证。” 潘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被泪糊了眼,只能埋在艾尔肩头重新放声大哭。而那时候一心求死的傅荣淮也最终睁开了眼睛,他怔怔看着昏暗的天空,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两滴下来。 “安斯艾尔,”自从失去自己的所有亲人之后,那些天里他头一次开口说了话:“我相信你,我跟你走。” …… 往事如尘沙,却偏偏每一丝都在他心底纤毫毕现。潘西努力撑直身子看着对面的尤萨里,一字一顿道:“我还是那句话。” 他的声音哑了很多:“我不会答应你的。” 第248章 尤萨里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再想一想。” 见两人中间气氛缓和,言泽才在潘西的示意之下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利器。尤萨里瞥了眼改锥尖头渗落的血,最后掩着脖子走了出去。 随着关门的声响传遍整个房间,潘西绷紧的那口气陡然松懈了下去。他将脸埋在双手中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言泽大概走到了他身边,正轻轻地、像那时候的艾尔一样摸着自己的头。 可是、可是啊,艾尔。 潘西绷住喉咙间那一丝呜咽,却又忍不住想到。 你所说的那个未来,是真的存在的吗? 第103章 荒芜 就在距离处于凄惶无助中的潘西数以百万记光年外, 艾尔正面对着通讯对面的一片寂静。 李登殊就在他身边,可艾尔却本能地不想去正视他的目光。光阴在静默中流泻,片刻后艾尔避开了格林的问话:“傅荣淮现在怎么样?……他现在在哪里?” 对问题的避而不答本身就说明了一种问题, 而格林和李登殊明显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格林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应声道:“他被缇娜带回了联盟,但……目前拟定的并不是要走星际通缉犯的缉拿手续,元帅似乎和帝国方达成了共识, 他们想送傅荣淮上星际法庭。” 艾尔神色未变, 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听到格林道: “至于傅荣淮,他……状况不太好。” “我没有亲眼见到他人,不过据说抓捕执行时, 他因为意图胁持弗兰,被缇娜当胸打中了一枪。那一枪虽然没有触及心脏,但后期的出血量也非常危险。但总归现在命应该是保下了。” 艾尔又“嗯”了一声。 “其余的事情, 我就不能再告诉你了。”格林抽动了几下鼻息:“不过……安斯艾尔,看在登殊的面子上, 我可以在不违反规则的范围内帮你照顾一下他。” “……感激不尽,”起初开口的时候没能发出声音,艾尔缓了一下才把话说出了口:“格林上将。” 或许只有点名身份才能表现出立场有别之下艾尔真实的感谢。那之后格林没再说些其他的什么,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屋内的气氛反差至冰点, 艾尔坐在李登殊边上,却感觉到后心一阵发冷。 他想他知道为什么此次会谈联盟和帝国都会提前许久到来了,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去解决长明星系近年来愈发膨胀起来的心腹大患。银基成为了联盟针对崩落星系的借口, 而帝国方赛德早从那莫名其妙的幽灵舰事件开始就对崩落星系虎视眈眈——他必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 艾尔现在还没有想清楚,究竟银基的灾祸发自崩落星系真的是联盟的借口吗? 在联盟动乱之时, 革命所的实际掌权人,身为哥哥的尤萨里一直都没有出面,而弟弟则借用查尔斯的名目和法政院一系交往颇多。甚至革命所的参与还深入到了后期军火提供、造假灵鹫之上,这么看来,如果说银基发源自革命所的话,那这一切也都不奇怪。 艾尔禁不住咬紧了牙关。 可如果这样的话,或许有些事情他们一早就做错了。任凭他们怎么将罪过反将一军地推给革命所,这个结果都必将正中联盟和帝国两方下怀。因为不管是尼德霍格还是革命所,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由来——崩落星系。 那时候他们以为的急中生智,到此时看却似乎是作茧自缚。因为不管怎样,联盟和帝国双方都不会仅仅落眼于尼德霍格或者革命所……他们早在一开始就瞄准了崩落星系。 崩落星系…… 他以为自己……至少崩落星系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去慢慢地改变当下地局面,采用最不激烈的方式改变崩落星系的现状。但此刻看来他错了,即便他们想再怎么争取,帝国和联盟都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心腹大患。 而且这一天远比他想象得,来的早太多了。这让艾尔猝不及防,他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时间去向李登殊抽丝剥茧说明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且无奈,就像在两人心上直白地豁出一刀一样。 但是他总要去面对……总要去经历,总要去割裂这一次。 既然如此,至少在所有的争端和相向之前,他想对身边的人,留下自己所有的坦诚。 “李登殊。” 艾尔轻声道。 就像格林意识到了问题一样,李登殊想到的只会比他更多。但是对方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没有多给自己制造丝毫的压力,就这么安静地陪在自己的身边。 艾尔看着他,只觉得片刻前还触手可及的幸福突然间变得那么遥远。他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挑起了一个话头引入自己想说的所有: “你还记得言泽吗?”艾尔道。 没等他回答,艾尔自顾自道:“言泽是我刚去崩落星系时捡到的孩子,他在很小的年纪就经历了分化,生理和心理发育都很不成熟。最开始崩落星系的起降场附近有一个废物投放点……崩落星系人俗称它叫做‘垃圾山’,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他。我分给他一个面包,于是他就开始一刻不停地跟在我背后。” “他说话很迟钝,对人的情绪也不够灵敏。”艾尔轻声道:“在崩落星系的最初那几年,他唯一能清楚喊出的,就只有我的名字。” 第249章 仿佛应和般的,听到这里的李登殊低声跟了句:“艾尔。” 听到他的声音,艾尔僵了一下,而后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眼神中有哀婉、怜爱和不舍,但又带了点决绝。 “是的,”艾尔看着他道:“就因为这样,所以我们给他起了名字。” “言泽。” 艾尔原本有些紊乱的呼吸随着叙述到此开始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一定猜到了吧……”艾尔道:“我就是路泽。” “帝国的王储安斯艾尔,和崩落星系中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艾尔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掌心道:“这两者中间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想讲给你听。” * 即便时隔六年之久,艾尔也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一天。从他被带回、登上审判庭接受审判开始,他就沉入进那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直到监狱的隔窗透下一缕刺目而荒芜的光。 那道近乎让他失明的光的尽头,一个声音叫到了他的名字。于是他带着镣铐穿越长长的回廊,在登入甬道后他在全长明星系民众面前被宣布了罪名,驱逐往那个人人为之色变的流放地。 在抵达崩落星系后的第一个感受,就是无边无际、粗粝而荒暴的风。 沙石刮得他眼睛发痛,他们着落的起降场落在一个拱起的高坡之上,斜边直陡而下,四周松动的沙土中包嵌着许多外来的废弃品。而盘踞在高坡四周的,还有很多像人的影子,他们身形佝偻而单薄,听到声音时扬起枯黄黑沉的脸,空洞失焦的眼神仰着天空一瞥,而后又回归到他们手下废物的拆解之中。 身边的守备似乎说了什么,艾尔根本没有去听。他嘴角的弧度冷硬而淡漠,这些天两瓣嘴唇仿佛被什么粘连在一起,再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他们将装有少量食物和水的背包放在艾尔脚边,而后收舱折返,逃离开这个已经布满死气的世界。 而艾尔的心远比眼前的一切都更为荒芜。 他在那呆立了很久很久,最后忍耐住了就这么从山顶一头栽倒再也不睁开眼睛的冲动,转而慢慢从避风的背坡上爬下去。四周那些冰冷的目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转移,如同附骨之疽。在那之中只有个瘦骨伶仃的孩子从废弃物中仰头定定看着他,没什么恶意和情绪的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艾尔没有正面对上那双眼睛,而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拿出了背包里的水和面包分给他,而后揉了揉他已经近乎结锈的发顶。 于是那个孩子开始跟着他。 那段日子对他来说过得实在浑浑噩噩,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只能噩梦般的一切,生命全然只剩下苟活二字。但好在后面还有个东躲西藏的影子缀在他身后,他夜晚找地方露宿,第二天总会在旁边发现一些零碎的玩意儿。有时候是豁口的碗盛出的一点清水,有时候是拿布粗裹了的番薯,遇上风沙天还会偷偷塞给他一些破破烂烂的小毯子。 原本艾尔以为他是为了食物而来,后来发觉不是后便想招呼他过来,无奈这孩子似乎总害怕被他发现一样,每次他一靠近就躲得老远。直到后来他虚晃一枪把那小家伙抓了个正着,两人才自那之后打了第二次照面。 那孩子赤着两条胳膊,上身的背心灰土并沾,肥大的裤子下藏着一双赤脚。他有些惶惑地看着手里那颗小番薯,见艾尔过来往后缩了缩,转念间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便冲他抬开一个笑来。 “诶——”他冲艾尔捧起那小小的番薯:“啊……啊!” 艾尔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然而那个孩子依然固执地想把自己找来的战利品给他——崩落星系在矿区无节制开采和黑洞的影响下到处掩埋着灰尘,脏污之下甚至连点绿色也难以望见,一眼看过去四处都是被弃置的曾住地。艾尔自己也在这里找过很久,这些吃的有多难找他再清楚不过。他看着面前这个瘦到那双眼睛显得有些过分突兀的孩子,慢慢半蹲下来。 他拿下了孩子手中的小块番薯,顺带拉住了转脸就想逃走的他。艾尔捋开他杂乱的头发,正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孩子抿嘴不语,片刻后抗议一样地摇着头:“啊、啊!……啊!” “好的,我明白了。”艾尔冲他笑了笑,轻声道:“我叫艾尔,谢谢你这些天给我的东西。如果可以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 孩子突然间就全神贯注起来,他抬手虚虚触及艾尔的笑,片刻后憋红了脸,艰难道:“啊、额。” “艾尔。” 他抿了抿唇,皱着眉继续道:“啊、儿!” 艾尔看着他,最终笑着揉了下他的发顶,又一次温声重复道:“艾尔。” …… 那是他在崩落星系第一次感受到与温暖有关的词汇。夜晚他和那个孩子开始一起蜷缩在篝火下一同安睡,然而更多时候艾尔是木呆呆地看着灰蒙天空中依稀可见的那轮月亮。 他们像两个漫无目的的流浪者,日复一日地漂泊向四方—— 直到有一天,他们闯入了崩落星系的禁忌,贫民窟。 那个晚上,乍一眼看到四下有些幽莹的光时,艾尔还以为是狼。直到后来那些身形佝偻的东西攀爬着出现在火光之下,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些什么怪物。这些“人”由于长期捕猎,语言体系退化,而行为也渐趋向野兽发展。艾尔把那个孩子挡在身后,在混杂呛鼻的信息素中捂住了自己的腺体。 第250章 那种野化后充满蛮荒气味的信息素让他眼前不住发昏,更是感觉到一些异乎寻常的威胁。他极力地防护着自己——直到一拥而上的怪物们试图撕咬掉他的血肉之时,艾尔才意识到这种异乎寻常来源于何处。 他在此处,已经不是被作为一个人来看待了,而是作为一种食物。 “我一直以为,从被流放的那一刻起,什么都对我不重要了。我甚至暗地期待过自己哪天竭力倒在沙堆之中,年岁推移后被风化成一堆白骨——等到很多年后,有人掀出我的骨头,不会知道我所有的过往,只是知道曾有个人那样碌碌无为的生,又渺然无望地死。”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了,但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我拔出了我身上的那把匕首,用尽我最后的力气去抵抗。我看着匕首上沾满猩红的血,我才明白,我远比我想象的更渴望活下去。” 那场恶战的最后,他带着那个孩子滚落到沙丘之中,在寒冷中感受体温流逝的同时感觉到自己被一点点掩埋。而在感官消弭的尽头之际,有人踩着松软的沙堆走了过来。 眼前垂下一个虚无的黑影,来人正弯腰打量着他。拿着的手杖在隐现的月光下折出一道明光,恰好照亮了他那顶毛边的帽子,和下面有些晶亮的眼睛。 他不伦不类地冲艾尔行了一个弯腰礼,而后自我介绍道:“你好,我的名字是潘西·瓦林。” 艾尔的手指在地上细微地弯动了两下。 来人迅速蹲下,冲他伸出手后,笑吟吟道:“想要我救你,就抓住我的手。” 第104章 鱼缸 潘西的出现, 让艾尔对整个崩落星系焕然有了一种新知。 这个奇怪的人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这种兴趣泰半时候都反映在他对待自己那种过分洋溢的热情之中。原本艾尔对他很是防备,毕竟这个看上去打扮都要比旁人齐整一圈的人, 似乎是崩落商会会长的亲孙子——而对他的那种好也大半带着目的性。 不过时间久了艾尔便明白过来,其实潘西只是从不懂遮掩,在崩落星系长大的他和外界全然不同,那些人向来会掩饰自己, 把所求所思都藏得滴水不漏。而潘西则比他们都坦然的多, 所思所想都不加掩饰地表露在情绪之中。 他对艾尔太过好奇。 不过一开始艾尔对他其实隐约有些抗拒,崩落星系作为在长明星系中饱受诟病的所在,让艾尔对此时此地的所有人都充满了一种戒备。但潘西给他和那个小孩安排住所后还一天三顿的积极趴窗户来找他,怎样也让艾尔对他狠厉不了声色。艾尔自那以后开始在商会外围打下手, 而不久后帝国王子安斯艾尔被流放的消息也传至崩落星系……了解了他的身份之后,潘西看着他的眼神更充满一种向往,继续没日没夜地追着问他外面的世界。 艾尔不胜其烦, 尽管说话好声好气但还是极尽敷衍。但潘西却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甚至记下笔记让崩落商会的所有人都去研读, 这更让艾尔怀疑他的目的性所在。直到有一天艾尔禁不住质问出口,潘西才恍然大悟。 “哦,我明白了。”他没听懂艾尔话中的隐意,而是自己无师自通了什么, 当即一锤手兴奋道:“我知道的,我之前听他们说过,你们那边的人, 总喜欢交换故事。那我把我的故事都讲给你, 你再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好不好?” 面对着那张洋溢满笑容的脸,艾尔实在是无话可说。而潘西则似乎是受到了鼓励一样, 见他无言地转身出门,自己忙不迭拿着手杖跟了过去:“我之前有告诉过你,所以就不从名字开始介绍了,我的爷爷是……” 那天艾尔被拖着什么事都没有做,在沙丘上听了一天潘西的过去。 “于是我爸爸拍掉了他的酒杯,”潘西手舞足蹈道:“对当时酒馆里的所有人道:‘我一定会改变这一切,一定会改变崩落星系!’……然后他就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小孩在旁边趴着,困得打哈欠。艾尔把那孩子捞过来——到这边洗干净之后才看出那孩子是个长相分外清秀的少年——艾尔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睡,自己则懒懒撑在那里看着远方余晖之下微微旋起的风沙,偏头问潘西道:“那你呢?” 口若悬河说了一下午都没能得到回应的潘西一愣:“啊?” 艾尔看着他,微微笑了一笑:“一直在说你家里人的事情,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潘西受宠若惊,极为惊喜地睁圆了眼睛:“你愿意听吗?!那我……” “挑重点讲,别说的太晚了,”艾尔捋了捋枕在他膝头那孩子的头发,动作间依稀可见他落下斑驳陈伤的后颈腺体:“他要困了。” 那孩子揉了把眼睛,惺忪着呢喃了一声:“艾尔……不困。” 通过这段日子的纠正引导,那孩子已经能极为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还能说出一些简单的词汇。这让艾尔大为欣慰的同时又激发了潘西的斗志,表示下一步的目标是让他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 “好,不困。”艾尔应声,偏头冲潘西抬了抬下巴。潘西盯了他们一会儿,而后很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不给他起个名字?” 艾尔一哂:“我问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名字,他就只会跟我说‘艾尔’。” 第251章 “那也不错,”潘西亲热地把屁股跟他挪近了一点:“我们酒馆里的调酒师,祖孙三代都叫阿勒,为了区分我们就叫他们老阿勒、大阿勒、小阿勒。到时候你们就大艾尔和……诶,小……艾尔?” 说到最后潘西已经因为艾尔瞥过来的一样有些讪讪,他搓了搓耳垂道:“好像也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 …… 自那天以后,艾尔对潘西的隔阂逐渐消解。虽然依然没有同潘西说起太多自己过去的事情,但他更为直接地开始在商会事务上辅佐潘西。在老会长几近卸任,继任的潘西则年纪尚轻没什么经验的当口,艾尔暗地里帮扶着他操持崩落商会的一切。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艾尔开始逐渐了解崩落星系的内局,了解那个历来臭名昭著的星盗组织尼德霍格。 创立了他的人选用了黑龙尼德霍格作为组织的图腾,联系到地球纪元间黑龙尼德霍格吞吃世界树的那则童话,很难不让人深入猜想他的居心。多日下来艾尔也看得很明白,潘西并不大想和尼德霍格有太多牵涉,日常一遇到和尼德霍格有关的事便苦着脸去找他或者老会长,不过到最后还是只有他自己硬着头皮上阵。 每次尼德霍格找商会购入什么的时候,潘西都会陷入一种忿忿: “这是做生意嘛!”他翻着那些尼德霍格拿走东西他们反而要倒贴许多的账簿名录:“这分明是明抢!” 可尼德霍格绝对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潘西只能强忍着恶心继续和他们交易往来,偏偏崩落商会的活动与他们周缠甚密,甚至连避开都做不到。在这之中唯一能让他有些放松的,就只有尼德霍格的交接方是他们的二把手傅荣淮之时。 “那个alpha,”屋里暖灯熏黄,潘西仰在躺椅上泡脚的时候曾跟艾尔说:“虽然脸臭、嘴毒还看起来死凶,但他从来不会占便宜——是什么价钱就是什么价钱。唉……要是尼德霍格能一直让他来跟我们交易就好了。” 艾尔陪着那小孩在鱼缸旁边捞金鱼:“你是说,傅荣淮?” 闻言潘西腾地坐直身子:“对就是——等等!艾尔!你看好言泽,别让他捞我的金鱼了!!” 艾尔揉了揉言泽的脑袋——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现在改头换面以路泽为名在商会中做事,那小孩子也因此跟着他有了名字。言泽歪着头看了潘西会儿,在他惊恐的怒瞪之中微微一笑,而后手如迅电一般捞起来一条金鱼。潘西驰援不及,只得干嚎一声。艾尔则抬手去拦言泽:“喂——言泽!” 鱼挣扎间溅出的水落在艾尔和言泽脸上,言泽有些开心道:“——金鱼!” 他这句话说得太清晰了,让原本要动手的艾尔和潘西都愣了一下。尽管片刻后那只鱼就因为挣扎过猛掉在桌面上,艾尔和他依然怔怔地看着言泽。 这是第一次,他们没有刻意重复着去教言泽很多次,他就说出的一个词语。 艾尔忍不住揉了把言泽的脑袋,在少年回头的时候抿开一个笑来,而潘西则无声激动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看见桌边快要滑蹦下去的那只肿眼泡金鱼。 “我的金鱼!!!” * 艾尔来到崩落星系的第二年上,潘西因为实在不堪言泽之扰,把自己的金鱼缸抱到了酒吧里去养。 崩落星系少见这些玩意儿,因此酒吧不管白天夜里都有人围在那缸与旁边听潘西谈天扯地。因而潘西的表现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连尼德霍格带来的烦恼也都少了很多。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好,便有许许多多的人慕名而来。 而其中就有之前那个令他们有些畏惧的尼德霍格二把手,傅荣淮。 对比起托兰芬的阴冷诡诈不同,傅荣淮在做“坏人”的时候也带着点耿直。他第一次臭着脸进来的时候要了杯调和饮料,随后坐在吧台盯着那缸金鱼,让原本在那边侃侃而谈的潘西瞬间安静如鸡,连带着酒吧的客人都避开了很多。傅荣淮坐在那里坏了潘西半下午生意,然后终于像听到了潘西的祈求一样离开了。 不过第二天,他又过来了。 “我讨厌alpha,”潘西那时候仰在摇椅上被言泽推着前后狂摆:“尤其讨厌大个子脸臭嘴黑的alpha。” 潘西没彻底接手商会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有些伶仃破落的小酒吧可以说是他们所有的收入来源。闻言一直在帮潘西操持商会事宜的艾尔出了声:“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艾尔!感恩!” …… 然而次日过去的时候,两人都感觉到了意外。 傅荣淮今天也依然在老时间进了酒吧,只不过令人诧异的不仅是他这次没像以往那样黑着脸——相反他还是一直在笑着的。 冲着他抱在怀里那个小姑娘。 那个棕头发的小姑娘眉眼中能找到些傅荣淮的影子,身上穿着一件手缝的花裙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不过足见制作者的用心。乍一眼看到这么多人,小姑娘把头埋进傅荣淮肩上,片刻后又悄悄抬起一双眼睛打量四周。傅荣淮则很是自得地越过众人的目光朝吧台那边走去。 艾尔和潘西都在同一时刻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起来。 傅荣淮腿一跨坐在吧台鱼缸附近的空位上,尽管周围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是傅荣淮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他让一直抱紧他脖子的小姑娘踩在他腿上,和声和气道:“囡囡,你看,这是金鱼。” 第252章 小姑娘探过头来,很是惊奇地看着那些在水中游弋着的小鱼。她忍不住凑到了吧台附近,扶着桌边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在片刻后抬起眼又回头看了看傅荣淮。傅荣淮微一颌首,像是给她勇气一样,小姑娘扭头有些羞赧地冲潘西开了口。 “你好……”她抿开一点羞涩的笑,而后探头有些拗口地问道:“我可以,碰一碰吗?” 她的小小的手悬在距离鱼缸有些远的地方,怯怯问出声。在后面的傅荣淮没有说话,潘西卡了会,看了眼艾尔后当即大度道:“当然可以!” 他笑嘻嘻地把鱼缸放下一阶,摆在小姑娘面前。她极为惊喜地睁圆了眼睛,小鸡啄米般点过头后,开始凑过去,满是严肃又专注地看着玻璃缸里游弋摆尾的那些金鱼。小姑娘眼中的憧憬和向往折出潋滟的重彩,似乎在瞬间点亮了这个灰败喧嚣的世界。 那份纯粹而不加掩饰的向往和喜爱在瞬间打动了潘西,他跟着小姑娘趴在鱼缸边上,小声跟小姑娘讲解那些金鱼的名字和性格。酒吧在不久后又恢复了一片喧然,而他们的世界仿佛被隔绝开了一样,只沉浸在那个小小的鱼缸之中。 直至日暮西沉。 * 客人都走光后,艾尔将酒吧的大门落了锁。 原本站在傅荣淮腿上聚精会神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傅荣淮抬手把小姑娘抱趴在他肩头,而后活络了一下已经酸麻不堪的腿。潘西的满匣子话此刻都不见了踪影,乃至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恐吵醒了睡着的小姑娘。 片刻后傅荣淮活络开腿慢慢站起身来,冲他轻声道:“不用这样,囡囡已经睡熟了。” 潘西犹豫了片刻,还是摆了摆手。艾尔走到他旁边,轻声道:“囡囡?” 傅荣淮摸了把小姑娘有些汗湿的后脑勺,没什么表情地应声道:“嗯。” 片刻后补充:“我女儿。” 原本听说过傅荣淮有个一岁多点的小女儿,但是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传言。毕竟就潘西来看,这个脸臭alpha长了一副要孤独终老的相貌——没想到人家不仅娶到了老婆,还有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女儿。 潘西“啧”了一声。 傅荣淮瞥过去看他,潘西又避开了眼睛,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片刻后那个男人却轻声道:“今天,谢谢了。” 艾尔望过去,傅荣淮拍了拍小姑娘开始有些不安分的梦境,低声道:“囡囡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从她妈妈不在之后。” 潘西倏然直了眼睛,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然而傅荣淮没再多说什么,就抱着孩子朝外走去。潘西在原地迟疑了几秒,便抱起鱼缸横下心追了上去:“等等。” 见傅荣淮转过身来,潘西推出怀里的鱼缸,轻声道:“这个,送给囡囡。” 傅荣淮道:“不用了……” “不不不,你拿走。”潘西上前抓过傅荣淮另一只手:“这是我要送给囡囡的。” 硬生生把鱼缸趁进傅荣淮手里,潘西才觉出点不对来。傅荣淮沉默着单手抬了下那个看起来很是处境危险的鱼缸,然后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潘西。潘西卡了一下,在后知后觉的尴尬中灰溜溜地把鱼缸又端了回来。 潘西思索道:“那就……” 不等他说完,一顶防尘头盔就扣在了脑袋上。潘西木楞抬了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艾尔又把手里的另一个头盔递给了傅荣淮。艾尔在他们的共同注视之下戴上了头盔,冲两人摆了摆手道:“走吧,傅荣淮。” 他朝外走去:“送你们回家。” 第105章 诺言 自从结下一个鱼缸的交情后, 他们和傅荣淮之间的关系走近了很多。 傅荣淮和自己的小女儿傅笙成了酒吧的常客,他因为尼德霍格的缘故外出之时,也会把傅笙托付给他们照顾。一来二去两边更是熟络, 后面甚至到了潘西已经敢对曾经的脸臭alpha指手画脚使唤他装灯牌的地步。 那时候艾尔在酒吧里看顾着生意,就听到潘西在外面很是气势地招呼傅荣淮: “傅荣淮!再往左一点!!” 他扯着嗓子在下面喊,梯架上的人艰难地举着大灯牌往左推了几分,脸上绷着青筋朝下面道:“妈的, 这样呢?!” 下面的潘西皱着眉仰头端详了一会, 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凑合吧。” 那瞬间傅荣淮想把灯牌直接砸在他脑袋上,而艾尔则在屋里忍不住笑出了声。言泽跟在外面看了许久,在傅荣淮下来后自己也跟着“噌噌噌”爬上了梯子,最后又被潘西和傅荣淮两人紧张万分地劝了下来。 艾尔撑在吧台上看着外面那几个人, 恍惚间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就要沉进这些平和琐碎的日常之中,几乎一眼就要看到尽头—— 可事实并不是那样。 那之后不到一个月,艾尔去到崩落星系的两年零七个月时, 崩落星系意外开采出了金银矿。 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一个不祥的先兆一般。开采出的金银矿藏被闻风而动的尼德霍格控制, 矿区的矿工还因尼德霍格的霸行而与他们起过几次争执,不过之后就被托兰芬以招工的形式分批收买了。此后三大矿区的开采权尽数被尼德霍格拢入怀中,大规模的开采使得崩落星系的环境进一步恶化,而所开采出的金银矿藏则尽数交易给了居于长明星系的帝国和联盟, 而帝国和联盟双方的商会也都不约而同进驻崩落星系,与尼德霍格协商共享了开采权。 第253章 崩落星系开采出的矿产,最终却没能半点荫庇给崩落星系的居民, 反倒要他们进一步承受环境恶化的苦果。艾尔忘了是哪天早上, 听到外面传来骚动声——崩落星系的住民集结前往矿区找尼德霍格讨要说法,争执后对立升级, 其间,一名尼德霍格的部下失手射杀了一名群众。 民众掩藏多时的怒火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抗议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入矿区。像是历史的分叉口,涌入万吨的浊流。 崩落星系自此大乱。 * 蒙尘的宿命像是一个无形的推手,而艾尔却总也没法摆脱它的任何一次捉弄。在金银矿开采前,崩落星系的状况便已经好不到哪去,那之后更是雪上加霜。尼德霍格的反叛则更为明显,他们无意与居民求同,而是直接与联盟、帝国沆瀣一气,做泵走这个垂死星系最后血液的黑手。 “我出身帝国,自然知道帝国和联盟双方对于崩落星系的态度是怎么样的。他们巴不得这个附着在长明星系侧旁的癣患被早日清除,而矿区的出现让他们能在从中牟利的同时,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耗死崩落星系。” “所以我决定了,我一定要帮他们。” 原本潘西和傅荣淮对这件事情的忧虑也仅止于眼前的忧虑,直到艾尔在那之后极为严肃地向他们述清利弊。尼德霍格作为崩落星系多年来唯一能够向外发声的近政治体,几乎已经代表了长明星系的所有人对崩落星系的看法。而这个臭名昭著的星盗组织在外面留下的任何事迹都足够让人痛恶。这也就使得,崩落星系哪怕居于弱势方、作为被欺压的对象一直存在,在外界的舆论体系当中,他们依然是丑恶的。 除恶是值得被称颂的事情,所以帝国和联盟即便在后期崩落星系内耗后动手,那么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舆论压迫。 跟他们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艾尔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只觉得自己的立场在某个瞬间就被轻易地扭转了。比起还没有经历过外面世界的潘西,早已和帝国联盟星舰产生过交集的傅荣淮更能理解他的话语。傅荣淮拧眉沉思了许久,看向艾尔道:“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艾尔看着他,在那个瞬间舍弃了安斯艾尔的身份——接下来,他注定只能作为“路泽”存在了。 他看向潘西,在崩落星系中,如果说还能存在一个于大家心中可以比肩尼德霍格的组织的话,那么就只有崩落商会了。一惯亲和、友善且积极扶助居民的崩落商会……只有他们此刻出面,或许所有的事情还不至于走向最糟糕。无论是从崩落星系本身、还是对全星际而言。 “说动托兰芬,和商会合作,由商会接管金银矿的出口事宜。” “这些筹码,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牢牢攥在手里。” …… 和艾尔所想的艰难不同,傅荣淮在回去找托兰芬提及此事的时候,对方极为轻易地就答应了。随后在傅荣淮的引荐之下,崩落商会也成功加入到矿冶的开采出口线上,这令艾尔有些诧异。 而这诧异,在发觉崩落星系的民情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下平稳后找到了源头。艾尔意识到这似乎是托兰芬箭在弦上时的缓兵之计,至于其后有没有帝国和联盟的手笔,他无从得知。只是如果尼德霍格一开始就以“□□”“妥协”这样的想法来容忍商会介入的话,那么他们的所为在托兰芬眼中无异于一场要挟。 如果托兰芬作为尼德霍格的首领,真的短视到只为眼前的获益所驱使,而把这一切视作一场不得已低头的交易的话。 那么他最终的怒火,无疑会全然落在崩落商会和作为引荐者的傅荣淮身上。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话,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想通一切的艾尔不得不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还在庆祝崩落星系重归宁静的另外两人,在酒吧里喝得醉眼醺醺的潘西几乎捞都捞不起来,而歪靠在一边的傅荣淮只瞠了一会儿,便皱着眉同他道: “不会的。”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但好在还是耐着性子和艾尔解释了几句:“托兰芬虽然在你们看来做事有些阴狠了些,但是做兄弟,他还是很讲义气的。” “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他对商会做什么的。” 从他的话当中,艾尔已然听出了立场和疏远。那个瞬间艾尔有些恼火,不知出于什么样的义愤让他禁不住想去反驳,当面对利益的时候,所谓的兄弟、义气有多么一文不值,就像即便被他亲手所救的诺里,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刺他一刀一样。 大概从他神情中察觉到什么来,傅荣淮又抓了把脑袋,继续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你不要再关心这些了,路泽。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就交给我们alpha负责,你们omega就……” 后面的话没说完,傅荣淮就被别人招呼了一声。他下意识回头一应,转过来就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些什么。被当作alpha养了十几年的艾尔忍不住笑出声,而后抬了抬下巴道:“行了,快去吧。” 见傅荣淮跑开,又和旁的一群alpha和beta勾肩搭背混在一起。艾尔靠在一边对着酒吧里的人群看了一会儿,言泽从后厨摸过来,给他拿来一只小炸鱼,献宝似地兴奋:“艾尔、好吃!” 艾尔接过来,顺手揉了把言泽的发顶。见少年又跑到潘西旁边拿小炸鱼戳他的嘴巴,艾尔突然生出来一种恍惚。 第254章 或许是那些过去让他总是以恶意揣测别人,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靠在原地的艾尔自嘲似的一笑,而后也跟着那些晕眩迷离的灯光走,藏身进风沙喧天之中这场避世的幻梦里。 …… 然而很快,那些脆弱的梦境就如泡沫般破溃了。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三天?甚至可能两天时间都不到——那天深夜,突然就有人撞上来门来。” “我们本来疑心是外面的风沙,直到后面听见人声。后来推开门,发现外面淌落了好多的血——傅荣淮被他手下最得力的兄弟背着,两人一道趴倒在我们门口。” “是不是很奇妙……当人决心铲除掉什么的时候,总会先挑自己最亲近的那个下手。仿佛是为了鉴明自己的决心一样。” 潘西虽然往常也见过些场面,可是当时一入眼这样的场景,当场吓失了神魂。艾尔和言泽一起把两个alpha抬进屋里,最后发现傅荣淮的伤还好,除了被打断一条腿外便只剩下皮肉伤,而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大概是替傅荣淮挡了什么,满身的血窟窿探不出深浅,那时候人已经没了心跳。 挨着一具渐渐失温的尸体,傅荣淮眼底一片猩红,疼出满头汗来,抓着他们的手只有一句话:“囡囡。” 对了,还有傅笙。 * 傅荣淮的家距离他们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 他自己呆在尼德霍格,虽然在崩落星系称得上是一手遮天,但还是忧心会有人对他的家人不利,所以一直以来都很是谨小慎微。他的住所只有几个与他相当要好的人知道……偏偏这个相当要好里,就有一个他极为尊重的托兰芬。 虽年长他不少,但是傅荣淮和托兰芬两人一直都以平辈论交,到最后托兰芬创立尼德霍格,他更是不遗余力左右帮衬,一路成为他最为得力的干将。托兰芬看着傅荣淮从黄毛小子长大成人、再娶妻生子,和他一道在崩落星系站稳跟脚。十多年的波折都过去了,偏没想到自己可以说最为信任的那个人,会想要了他的命。 三人一起扛着傅荣淮上楼时,他的呼吸一点点沉重,已经夹杂了极力压抑的痛苦和哽咽。艾尔想傅荣淮一定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只是他还没办法相信,存在着一线希冀。 就如同当初的他一样,直到着陆在审判庭前,都有种虚无缥缈、渴望一切不过是再恶劣不过玩笑的希冀。 直到那扇门被打开为止。 狭小的屋子该有的血腥味被怒张的风拂散了,他们挤在门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客厅正中的挂像被砸碎在地上,依稀可见上面女子温婉的笑容。傅荣淮拖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他母亲倒在卧室前已经失去余温的尸体。alpha原本巍峨如山的身体突然委顿了下去,跪倒在遍地碎玻璃和血渍之中,膝行着上前抓住他母亲原本该温暖的手。 而后他睁着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扭头看见了。 傅笙小小的身体就在卧室中央,她眼角犹有泪迹,最后落在眼睛里的是一股茫然,只大睁着眼睛像在看什么东西。她的两只手软绵绵地搭在身侧,身上被血浸透了的棉质裙子沉淀出花纹。潘西送给她的鱼缸就碎裂在她身旁,两条涸死的金鱼安静卧在她身旁,像在祭奠着什么已然逝去的梦。 傅荣淮缓缓软倒,最后整个人跪趴在地上,用额头贴着地面。他不敢再抬头看,抱过女儿的尸体之后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片刻后alpha干涩的、仿佛撕扯灵魂一样的嘶哭充斥了他们耳际,只听一秒就足以让人痛苦到窒息。 …… 托兰芬从自己最亲近的傅荣淮开始出手,一夜之间拔除了他在尼德霍格的“根系”。而崩落商会也未能幸免于难,托兰芬指使尼德霍格将商会相干的房产全部烧得一干二净,在控制了老会长之后开始对漏网的潘西等人进行搜捕,在发现他们门前遗留下的血迹后,更是加紧了对整个第七星范围的全线管控。 在艾尔的记忆里,那样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有近半年。 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为了躲开托兰芬的耳目潜藏在各处。而把商会也攥在手里的尼德霍格开始愈发无法无天,崩落星系人人积怨偏偏却又对托兰芬敢怒不敢言,因为作为前车之鉴的那些人下场实在是太惨了。 他们暗地咒骂着尼德霍格的暴行,却又无人敢真的出面反抗,只等着一个人从天而降,带着他们脱离尼德霍格的掌控。 而后来那个人出现了,他的名字在崩落星系无人不晓,却又没什么人真正见过他的模样。 他是路泽。 * 直到执行计划的前一天,艾尔还在觉得有些不切实际。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游离在边缘,到对这个落后的星系有了切实的归属感的。但等他回过头来看得时候,自己已经走了老远——不再作为被流放的帝国王子安斯艾尔,而是作为崩落星系的路泽。 那天晚上傅荣淮一个人坐在沙丘上看远方看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悼念着什么。直到第二天天亮,第一丝光亮从地平线升起的时候,艾尔走到他身侧,拍了把傅荣淮的肩膀,才把那个人从旧日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走吧,傅荣淮。”艾尔抬眼看着远方:“做个了结。” …… “那场仗真的算是恶仗,”夜色笼罩下来,艾尔背着玄关那点昏黄的光轻声道:“虽然我们在军校期间经过很多次实训,但是没有哪次是这样的。没有技巧、没有胜负,只有生死。” 第255章 “我以为我足够成熟了,事实上我拟定下的计划确实让我们成功闯入了尼德霍格,打得托兰芬一个措手不及。然而我还是天真的,当时混战中我对上了托兰芬手下一个以和他如出一辙的阴狠著称的alpha,和他的对战不成难度,可是我没有杀人的决心。” “直到现在大概也是……我赢了他,但我没有杀了他。最后他趁我转身之际偷袭过来想要杀了我,是言泽救了我。” 艾尔那时候只听到一声惊呼,回头便看到那个alpha软软倒在地上,颈侧插着一把匕首。而言泽撞在旁边的石柱之上,后脑滑蹭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般软倒下去。当时他伤势极重,以至于直到现在言泽后脑上都还留着当时的疤。而他的所有情绪都被那道长长的血迹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安忱而无悲喜的少年,从此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字。 “艾尔”。 那一场仗赢得艰难,一路过来他们死伤也极为惨重,但到了最后,艾尔还是把枪口对准了托兰芬。昔年喜怒无常的尼德霍格首领在死亡逼近的时刻涕泗横流,一直哀告着求路泽不要杀他。但艾尔垂落的眼神里也没有一点悲悯了。 傅荣淮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艾尔没有说话,把手里的那把枪让给了他。在艾尔回过头那一瞬间,他看到托兰芬恐惧的睁大了双眼,下一秒枪声爆响,有什么软趴趴倒落在地上。 傅荣淮没有擦拭溅在自己脸颊上的血,尼德霍格余下的人看到托兰芬已死,当即也都放弃了抵抗。艾尔看着大厅里上一秒还在混战的人群陷入一片静谧,而后是有谁开了头一样的,先忍不住地抽噎了一下,而后欢呼声和哭声一起交杂在一处。喧嚣比日光更为炫目,吊顶上能源石折下的光让他几乎不知今夕何年、身处何处。 而后旁边的傅荣淮倏然单膝跪下,就连上一秒还在人群中又哭又笑的潘西也是。那动作像是一个信号,下一秒所有的人都冲他跪下,垂头默然不语,傅荣淮将那把沾染了托兰芬鲜血的枪递给了他。 “为了尼德霍格,为了崩落星系。”傅荣淮道:“收下它吧,路泽。” 这个星系落后,穷困,有掩天的风沙和混恶的水质,人们的栖息之地被逐渐挤压,扼命于奄奄一息之际。 然而这个星系又如此美丽,无论善与恶都纯粹到刺目的地步,让他开始淡忘过去苦难的一切,觉得似乎自己可以有另一个开始。 于是三年前的艾尔收下了那把枪,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开口:“为了崩落星系。” 于是三年后的艾尔拿出了那把枪,在所爱之人面前轻声重复:“为了崩落星系。” 耳边仿佛又突然吹拂过了崩落星系卷着沙尘的风声,让艾尔的心瞬间失落在半空中。片刻后那骤然出现的浮空感消失,原本紧闭上双眼沉溺于过去的艾尔睁开了眼睛。晚灯下他一双异瞳仿佛凝了光一般,深深照映着李登殊一个人。 艾尔的眼中哀伤之余又满怀爱意,他动了动嘴唇,慢慢道:“登殊……我必须回去。” 第106章 曦光 李登殊握住艾尔的手的时候, 发觉他手指的温度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冷几分。 夜色中淬进浮白的雾霭,在细密处无声结成这个时节的霜冻,等在黎明拂晓时再消弭于铺洒开的暖光之下。不知道为什么, 李登殊现在开始有了一种不自觉的联想,他觉得艾尔也要像那层虚无的霜雾一般,消失在他面前了。 明明他确实就在自己面前。 空气中浮凸的蔷薇香带着alpha专有的那股安稳和沉谧,转瞬包裹住了两人。艾尔先是呼吸一窒, 片刻后察觉到了李登殊的意图, 气息才又安稳了下来。此刻alpha的信息素再好不过地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然而艾尔在短暂的松懈过后却又不禁鼻头一酸。 因为他意识到,李登殊已经完全理解了他。 无论当下的情况是怎样的,对艾尔来说, 行动才是第一要务。不管是从什么层面而言,联盟和帝国现在都不会轻易对傅荣淮下手,挟持他是朝崩落星系施压的手段。帝国和联盟就像盘踞在棋盘两翼的豺狼和饿虎, 而崩落星系就像一只装满美食偏又未束紧缚口的袋子一般,逸散出来的香味让他们垂涎欲滴。 所以说,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回去,在尼德霍格已经失去了傅荣淮的当下。 李登殊俯身向前,抵住他的额头。韫浓的夜色下他的眼睛里像碎开了万千星河,两人的姿势亲昵, 仿佛是交换一个吻一样。而李登殊只是蹭了蹭艾尔的鼻尖,嗓音如常地慢声道:“明天我会陪你乘坐最早班的星舰抵达交换站,再准备跃迁……不论你要去哪里, 艾尔。” “照顾好自己。”李登殊轻声道。 他没有问艾尔的打算——只是轻声叮嘱了这么一句。艾尔抬眼看着他, 眼中似乎浓浓地要浮起雾来,他轻轻去啄了一下李登殊的嘴唇, 于此同时听到对方说出一句:“对不起。” 李登殊压着自己的情绪重复了一遍:“艾尔,对不起。” 他在那个瞬间紧紧抱住了艾尔,仿佛要彻底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出现了一个豁口——如果李登殊只是李登殊的话,那不管安斯艾尔要去做什么,他都会和他一起去面对。 但并不是这样。 李登殊被自己的立场和使命束缚着,这个情况之下他的不干涉才是对两方同时抱有的最大尊重和忠诚。那个瞬间李登殊突然莫名生出一种恼恨,怒火无从归属,甚至连去往何处都不知道——大抵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泄愤。 第256章 如果在他面前的是别人,大概还从他尚显宁定的脸上察觉不出端倪。但艾尔只需要看一眼,就明白了李登殊在想些什么。李登殊眼底沉沉氲氲,面上虽还是不动声色,但是紧绷起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于是艾尔环抱住了他,埋在他肩头不怎么清楚道:“别钻牛角尖,李上将。” 艾尔捉住李登殊的手,将他蜷握捏紧的掌心打开,然后沿着指缝一点点他的手指交握贴合在一起:“如果你没有成为当下的李登殊,六年前的安斯艾尔或许根本没命活到审判庭,在半路就会死于意外。” 李登殊喉结微动,偏过头看着他。 “如果你不是李登殊,”艾尔撑起身子,起身跪坐在他面前,吻过李登殊的眼角和额头:“我根本没可能被以联姻为名放出崩落星系。” 旁边的人沉默了一瞬,而后轻声道:“你知道了。” 艾尔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早先他就奇怪过这件事,按理说即便莉莉安逃婚,帝国也不乏其他符合条件的卡尔纳特旁支去完成联姻。而且以赛德的性格,必然不会容忍他能以这种理由被放出崩落星系。除非提出这个要求的不是帝国方,其背后的份量让他们无法拒绝。 后来他旁敲侧击的一问,就从霍路德那里得到了答案。 ——“你不知道么?当初要求你代替公主完成联姻的,就是登殊本人啊。” 艾尔都不记得当初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大抵意外和惊喜同等份量,但偏又要藏着让人看不出来。只有眼底的笑意该是和此刻一样的,不然李登殊不会避开他的眼睛。艾尔抬起他的下巴,让李登殊避无可避,而后带着点无可奈何地直露那点赧然。 就算害羞也这样别具一格,得逞后的艾尔只觉得莫名有了巨大的满足。他笑着捧起李登殊的脸,然后极为怜惜地亲了亲,不舍道:“如果你不是李登殊,我也不会爱上你。” 一句话说得人突然有几分感伤,使得李登殊抱在他腰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艾尔贴紧他时瞥了眼窗外,教学楼的尖顶隐匿在夜色之中,却隐隐透露着一丝不安稳。 李登殊现在在联盟中的处境实在太过微妙,而当下局势未明,他之后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如果再把李登殊也牵涉进去,那艾尔实在是于心不忍了。 路泽绝对不能和安斯艾尔有所联系,艾尔心底五味陈杂——最好的方式便是彻底把这两个人撕裂开,但此时此刻确实不能够的。他原本觉得随着尼德霍格权柄交付给傅荣淮,只需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尼德霍格的路泽便会被所有人淡忘……但这时间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崩落星系需要路泽,但是被需要的路泽不能是安斯艾尔。否则之后很多人都会被牵扯进去。细细想来真是相当的令人恼火啊,可是又不得不如此,他必须要这么隐藏下去,这样才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 “李登殊。”艾尔轻轻叫了他的名字,待李登殊看过来后道:“我打算马上出发。” 在他说出口的那一瞬间,alpha因愕然而睁大了眼睛。但不等他开口反驳,艾尔靠在他身边轻声道:“所以我们好好告个别吧。” 艾尔轻轻开口,而李登殊像是被他眼中的什么情绪蛊惑了一般,清澈的眼眸里蒙了雾。他轻轻摸上艾尔的眉骨,抚摸着他的眉峰,而后指端滑落在颊畔,被艾尔握住。 “要照顾好自己。” 李登殊道。 “你也是。”艾尔跟着轻声说。 拿这么温情的言语去触碰一场不知道何时再相逢的别离,李登殊似乎有点想笑,但那点笑意最后被一点难明的情绪包裹回眼中的明光里。他继续轻声道: “不要感冒。” “你也是。” “不要挑食。” “你也是。” 他们来回说了许久,艾尔看着他的眼睛,把来自李登殊的所有不舍用同等份量的感情传递回去。但直到最后李登殊都没有说出那一句……于是艾尔替他说。 “记得想我。” 李登殊抿开唇角一点浅笑:“嗯,你也是。” 艾尔看着他的面庞,也跟着笑了出来,而在下一秒他重又环紧李登殊的脖子,紧紧偎靠着对方闭上了眼睛。 光阴藏在页隙慢慢流逝,艾尔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刻——只是最后的最后两个人都没能说出口。 无论是“等你回来”还是“我会回来”。 * 格林顶着天边那重曦光从星舰中走出,顾不得和来接待的中盟留置区人员说上几句,便把所有的事情推给了身后的副官,自己急匆匆地登上了一旁早联络好的陆行舰。 早先在通讯里有很多事情无法直说,但甚至不需从安斯艾尔的反应去确认,只需要根据他以往的行迹就可以判断出,安斯艾尔和崩落星系乃至尼德霍格之间一定关系匪浅。而这当中的匪浅到了什么地步,却是他不敢再深思下去的。 陆行舰起行后径直朝着中盟军校方向飞去,中控室的驾驶员贴心地为他放下了遮光板,原本斜刺过来的光在触及格林的瞬间消弭在暗色的屏障之下。格林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远处的尖塔,暗地里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艾尔,而是李登殊。没人比他更清楚李登殊对安斯艾尔的执着持续了多久、又到了何种地步,如果可以他真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拦下来,干脆不让他们两个知道。但是事实和两人的身份都摆在那里,瞒也只瞒得了一时,且如果到后面事情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知道安斯艾尔会怎么反应。 第257章 格林摊开自己的手掌,片刻后掏出身上一直带着的那样东西。苍银白鹿勋章安然躺在他掌心,然而透过鹿首静谧的眼神,他却莫名穿透一切看到了联盟动乱之前的那天,李登殊在得知安斯艾尔受困消息后那突然颤动了的眼神。 他的弟弟是那么快地掩平了一切,用面上的不动声色来遮掩心底汹涌起的疯狂,现在想来李登殊那时候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满载着心底的惊涛骇浪。从得知消息到他决意舍弃自己围困法政院救下安斯艾尔,只用了他从出门到元帅办公室的短短几十步距离。 那实在是太疯狂了。 格林简直不敢想象,牺牲自己前途乃至性命的一场赌注,仅在那么短一段时间内就下定了决心。如果安斯艾尔这次也被卷入其中,深入三方之间的争斗,甚至中间还有帝国那个以暴戾诡谲的赛德做推手——那李登殊该有如何自处?想也不想他一定会去站在安斯艾尔一方……但至少,格林深信,他也绝对不会背叛联盟的。 到那个地步的话,要他能如何做呢? 如果是李登殊的话,再来多少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哪怕彻底牺牲自己。 …… 怀揣这样的担忧,格林根本来不及顾虑别人的眼神,几乎是一路跑着前去李登殊的住所。明光垂照中半掩的门扉透出一隙亮来,格林几乎想也不想地一把推开了门,开口道:“登殊!” 而后把所有要说的话噎了回去。 李登殊一个人侧坐在窗边,半开的窗户撩进的风鼓动窗帘,也抚过他额际散落的碎发。李登殊靠着窗框,眼神像是在看着某处,又好像游离沉思一般没有焦距。察觉到门外的响动,他抬眼看过来,不动声色盯着格林。 格林稳定了一下呼吸,而后带上了门。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把自己观察到最要紧的事情说了出来:“安斯艾尔他……已经走了?” 李登殊没有说话。他从窗边起身走下来,没什么表情地朝格林走来,保持一定距离之后默默地抬手,格林霎时了解了他的意图。而后把自己带来的那份封缄了绝密计划书的存储器拿了出来。 两人没有发出什么多余的声音,李登殊抬手将存储器和自己的终端相连接,在通过虹膜权限确认之后,他打开了那封计划书。一瞬间文字讯息挤满了浮凸而出的显示光幕上,他的眼睛定在了最上端。 稀松没有质感和温度的字体,单是从标题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崩落星系”“毁灭”。 中间的内容太过详密,他一时间还是选择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尾端——而那之上,属于皇帝和元帅两人的印章纹路仿佛还没干透,湿润得仿佛浸透了血迹。 崩落星系那些人的血。 李登殊垂眼看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我知道了。” 尽管他没有提问,但格林还是把关于这份计划书之前的纠葛说了出来:“元帅一开始没有打算接受这份计划书,他判断短期内联盟应该把精力先投入到默斯顿的重建之上。原本没人打算要参与这件事情,但是之前缇娜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而后就出面与帝国方进行接洽,不知道她怎么说动了元帅,也或许根本没说动……之后她孤身一人去崩落星系卧底,却也落实了银基源自崩落星系这件事情。”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缇娜出面陈情说明了一切,元帅的态度也从原本的抗拒,到后面转为了接受。”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登殊,”格林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但是因为安斯艾尔……不……唉,总之,我也是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 这实在不是该在当下提及的话题,可是却又不得不提。 “听说你们在门罗星里目击了一场意外。”格林迟疑着抬头看向李登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一举一动都没逃过联盟的监视,李登殊抬眼看着格林:“看来我已经彻底不被信任了。” 恍悟过来什么的格林忙不迭解释:“不、登殊,并没有,我们从没有对你……只是安斯艾尔他……!” 李登殊微微抬了手示意他不想再听下去,而后抬手拎起了挂在一旁的外套——直到晨光彻底把整间屋子笼罩前,这里都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痕迹。李登殊看定了一会儿,唇畔抿开一点轻微的笑意,而后朝外走去。 尽管艾尔并不想他陷入两难,但事实上他们两人再多的觉悟和避嫌都没有用,从他们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会相信李登殊还能保证绝对的忠诚了。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坐实了所有。 格林仿佛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什么,当即道:“登殊!” 李登殊没有回头,而是推门便要离去。格林跟在后面满心焦灼,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唯恐他又做出什么脱离控制的事情来。然而李登殊开门的手顿在半空中,仿佛门外有什么令他惊讶的人或事。 难道是安斯艾尔又回来了? 格林吃了一惊,正想抢前一些看个究竟。但李登殊搭在门柄上的手已经落了下来,轻声为他揭晓了答案:“老师。” 奥涅尔收回了本来要敲门的手,似乎也敏锐地发现了这气氛有些不对。他干笑了两声,李登殊从门边让开一条路好给他进来,奥涅尔这才看见后面还站着的格林。 不尴不尬地寒暄了几句,这边又不见艾尔,再联系到当下的情势,想也知道这该是他也要回避的场合。于是说了两句奥涅尔便想走,但李登殊先一步开口拦住了他:“老师,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第258章 他的目光落在奥涅尔抱着的存储盒上,那盒子足有一米多长,他已经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但是受困于那份急于避险的敏锐使然,手上的那份重量已然被奥涅尔全然忽视了。 被李登殊这么一问,奥涅尔才猛然想起来了一样,他看了眼格林,似乎忖度了一下这是不是能当着他面说的话。但片刻后就坦然做出了判断,把手里的东西给了李登殊。 “我看艾尔殿下并不在,就劳上将转达给他。”奥涅尔没再和之前一样直呼他们的名字,脸上仍带着笑道:“大概他之前要的是这个。” 奥涅尔昨晚回去思索了一夜,最后终于想起来,当时他和诺里之间似乎是有这么一截儿。当年中盟留置区会场沦陷后,白乔作为现行犯被处决,最后被带去协同调查的诺里在最后拿起了这样东西递给他。 “这是殿下的东西,”诺里的表情近乎麻木地说着:“有劳。” 奥涅尔来不及问,他就如游魂一般被人带走了。手里血糊满的东西他不敢乱动,只好回去后便收了起来再束之高阁。跟他自己刻意淡忘也有关系,但是现在既然想起来了,他就还是要物归原主。 李登殊接过了东西后奥涅尔便不欲再多留,带上门后便匆匆走远,唯恐自己又牵扯进什么不该他涉足的事情之中。而在奥涅尔走后,李登殊转身特地在格林的注视下坦然打开了那个储物盒。那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一把满布血锈的剑,就好如当时冷兵器格斗课上只有安斯艾尔一人用刀一样,这把剑的使用者也呼之欲出了。 李登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格林的反应。而对方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那把剑上,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当即皱紧了眉头道:“这不是……白乔的。” 李登殊盯着那把剑端详了许久,最后还是把它放了回去。这些还是等艾尔回来了以后再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 “说起来,”格林低声道:“当初白乔的剑还是元帅教给他的呢……到头来他却忘恩负义。” 格林恨不得一把将游离在分界线边缘的李登殊早日拉回自己的领地上,此时此刻说出的话便也带了点故意为之,不过李登殊显然没什么波动。 自觉伎俩被识破的格林还是忍不住道:“嘁。算了,毕竟帝国和联盟从来不在一条线上。” 李登殊似有所悟地看向他,把格林看的一个激灵,猛然想起来了自己的要务,忙道:“那、那是之前,登殊。现在情势完全不一样了。” “说起来帝国那位赛德殿下也是今天抵达留置区……据说现在正停在交换站休整,”格林沉着眉头道:“所以说登殊——” “格林。”李登殊忽然出声道:“赛德现在在交换站?” 格林有些莫名道:“是啊?” 李登殊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差,来不及和格林解释过多,他几乎是瞬间夺门冲了出去——留格林在原地着急喊着他的名字。 如果说赛德现在正在交换站的话,那么艾尔很可能会和他正面遇上。 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赛德发现艾尔之前,拦下他! 第107章 捕获 不知不觉间艾尔已经离开李登殊很远。 这次没了潘西做替身掩护, 要不了多久安斯艾尔“消失”这件事就会暴露。不过到了此刻,他们再进一步联想到自己和尼德霍格间的关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艾尔所要做的就只是尽可能地去利用被发现前这点自由活动的时间罢了。不过某种程度上而言即便被发现也没什么, 他只需要保留住最后的猫箱,令安斯艾尔和路泽的等价不得解就足够了。 但艾尔也绝对乐意给那些始终在暗中窥伺着自己的人们添些麻烦。于是他在离开中盟军校后便乔装改扮湮没在人群之中。 临近的市镇人潮涌动,街道上满布着来自长明星系各地的人们。作为整个星系人员往来最为混杂的一个地区,一个人想要在这里消弭掉自己的行踪是最简单不过的。在笃定自己已经甩脱那些追踪者后, 离开时那迟滞而僵木的身体终于缓了过来。艾尔以一种有些麻木的心情发现, 抛开最初的不舍和痛苦之余,真正离开李登殊身边后,他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解脱。这种解脱不同于出自灵魂的那种松懈感,而更多的像是一种泄愤般的恶狠, 仿佛他已经藏好了自己的所有珍宝,足以心无旁骛地和恶徒角逐出生死。 但他自己也明白,只要安斯艾尔在, 李登殊就绝对不可能像艾尔期待的那样独善其身。 搭乘上最近一班前往临近交换站星舰的同时,艾尔已经大致给自己规划好了路线。虽然他这么急匆匆地回崩落星系, 后续所能做到的事情其实也相对有限。但是无关于他能做多少事情,路泽必须回到崩落星系——身为尼德霍格主心骨的他,在当下这个时段返回崩落星系稳固军心,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了。 只是无论是从哪个交换站出发, 以他现在的情况而言都没有办法不生事端地搭上前往崩落星系的舰只。毕竟除却军用舰只外,任何地方与崩落星系都是不通航的。既然不想惊动联盟和帝国两边的势力,尽可能长时间地掩埋自己和崩落星系间的关系, 那么抵达边境交换站后该怎么走, 只有他自己想办法。不过好在从艾尔离开后穹顶系统对他的权限应该没有更改收回,姑且可以算作当下没了乘坐星舰回去的路上就被直接处决这个后顾之忧。 第259章 看着客行舰驶离中盟留置区的时候艾尔还有几分恍惚, 但旋即他就让自己清醒了过来,转而反思另外一件事情。 局面究竟是如何演化到这一步的? 崩落星系会成为帝国和联盟两方共矢之地,这是长久以来艾尔担忧着的噩梦。也正因如此,他始终在制造一种尼德霍格只不过癣疥之患的印象,让帝国和联盟把矛头对准一个无关紧要的星盗组织,而非他们所栖居的崩落星系。也正因如此,他几乎是刻意地压制着事情的发展,把崩落星系对外界事物的鲸吞淡化成蚕食,在所有人都无知无觉中放大尼德霍格的影响,通过这种潜移默化洗脑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尼德霍格而非崩落星系之上。 但大概也是这种偷换概念玩久了,艾尔中间甚至自己也被蒙蔽了过去。就如当时在联盟审判庭上近乎潘西急智般关于尼德霍格和革命所之间的推拉,以此引出胡里当斯真正的合作方。那时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策略的弊端,毕竟泾渭分明的划分玩久了,他在自己的心中已经近乎理所当然的把崩落星系和其他两者划分开来,刻意遗忘了他们同属崩落星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事实。 直到这次,当他明确地从格林那里得知,联盟已经将对向尼德霍格的炮口转为指向整个崩落星系时,他才意识到了自己过往行为中作茧自缚的那部分。 原本这并非不可避免或无法挽救,因为不管赛德如何出于自身的意愿跃跃欲试想要彻底消灭崩落星系,再动手前他最会顾虑到联盟的存在,唯恐在自己行兵之际又被侧畔虎视眈眈的联盟偷袭。正因为这两者之间的猜疑和忌惮,崩落星系才能在这中间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为了打破这种三方彼此制衡的微妙,赛德一直试图向联盟表露一种态度以期达成合作,但最终都被对方回避了。仔细想来,从幽灵舰事件开始就是了,虽然最后矛头对准了尼德霍格,但是中间隐隐推卸向联盟的责任感似乎都表明了帝国意图纠集同盟。 但是他们失败了。 不过失败了又如何,换做赛德的性格,一次失败之后,他只会兴致勃勃地挂上更大的鱼饵,等着自己蹲守的那条大鱼上钩。 想到此处,艾尔忍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虽然和预感中相比还有些偏差,但是一旦从这个角度思考来,胡里当斯叛乱和银基的出现似乎都在毁灭之余把事端引导向了一个地方。他们在痛击联盟,引燃怒火的同时,又在其中留下了那些指向不明,但又切实牵涉到崩落星系的把柄和细节,让联盟自然而然地把一切都推向了崩落星系。到最后那些无处宣泄地愤怒都指向了崩落星系,而早已背手而待的屠夫施施然把磨好的刀递向自己的邻居。 对方就如他所想那样,一改原本的冷静和回避,带着愤怒朝着猎物挥下了猛烈而沉滞的第一刀。 该死。 一旦换向这个角度思考的时候,艾尔发现过往的一切都可以顺利地被解释清楚,只有至今还处于调查停滞阶段没什么具体推进的幽灵舰除外——毕竟在联盟视角中,被绑架的人质实际上早已化为死尸。艾尔清楚的知道,人质的存在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某种程度上把这归为赛德的鱼饵也没有错处,但是身为理政大臣的康斯坦因被作为牺牲品推出,这么大的鱼饵,如果不加上借刀杀人这层理解的话,那么一切都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艾尔直觉这后面还有什么他并不知道的隐秘,但是也只有之后真正触及真相时才能解开他的疑惑了。在这几乎一夜之间,长明星系的棋盘反转,崩落星系沦为众矢之的。而最要命的是,或许莉莉安和诺里也无知于外界的危险,依然躲在崩落星系的哪里。 他必须要快一点抵达那里,在所有的灾祸来临之前。 * 在预计的时间抵达边星交换站后,艾尔顺从着纷乱的人流混迹于各个交换站卡口之间。行色匆匆的人群中间他表现得再平常不过,大厅正中的光幕上显示着时刻表,艾尔盯着那有些缥缈的字符看了会儿,最终发现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留着给自己走的路只剩下两条。 崩落星系和帝国联盟之间恰好架构了一个三角环线,如果他想从长明星系正中的中盟留置区前往崩落星系,那么必须转向联盟或帝国边境的站点而后再前往第三交换站,从而穿越过穹顶系统抵达崩落星系。如果说第三交换站后和前往任意边境前的两端旅程都在他可控范围之内的话,那么中间抵达边境站点后截获或者挟持快行舰前往第三交换站的行为都是极大的冒险。 不过当下帝国边境戒严,虽然从姚柯那边出发对他来说风险更小,但是赛德之后一定会发现这件事情。所以自己一旦借由姚柯之手从帝国边境启程,他之后便必死无疑。且不论考量到这一步的姚柯还会不会帮他,即便是姚柯不知道,艾尔也无法如此坦然地去纵使赛德行杀人之实。 哪怕对他来说,这是现下最快也最为稳妥的方法。 打定主意后艾尔当即转向,朝着既定的目的地方向走去。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留给他的路便只剩下了那一条。 在这条路上……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到他。 打定主意后艾尔当即朝联盟航向地标所指的方向走去,照现在的时间来看,他应该可以在明天傍晚就抵达边境交换站。后续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能在三天内抵达崩落星系。 第260章 考量间艾尔的步速不由得进一步放快,而就在此时,整个交换站的顶灯突然开始毫无预兆地明灭闪动,连带着迸发出的通知音正是特大事故发生时的警报预演。交换站内原本安然流动着的人群一瞬间失去了秩序,好在两侧执勤的护卫队成员没乱了手脚,在尖叫声中指挥着所有人躲向靠近墙体的地方紧急避险来预防撞击。 但不管是交换站失衡飞坠或是撞击等所应有的动荡感都没有传来,封闭空间内只有警报声前置音不断作响。艾尔在莫名的不虞之感中跟随着人流躲在一旁,紧接着就听到了公共通讯频道中发布通知: “紧急事态通报,紧急事态通报。由于危险分子潜入本交换站点,现需将除b3接驳点外所有的接驳点强制关闭。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按照指示有序排队进入避难点……” 这则通知来的莫名其妙,且有卡在这个时间点,很难不让人产生多余的联想。艾尔僵在原地,在脑内把所有的可能过了一遍后不由得心下一紧:莫非是潘西偷跑出崩落星系,在中途被发现了吗? 他和言泽难道就在这里?! 带着这点惊疑不定的猜测,艾尔霎时扭过头看去,一眼看过去躲避在两侧的游客都惊慌地抬头看向中控闪动的灯光,但那其中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两张面孔。艾尔一时不敢妄动,他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该如何有效迅速判定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但当公共通讯通报结束之后,通讯点却并没有被及时关闭,在一阵儿细密的杂音过后,通讯中迸发出的那个声音让艾尔瞬间如坠冰窟。 “喔呀。”明明那个声音是从通讯中传出,却让艾尔觉得对方就在哪里正窥伺着自己。帝国王储赛德的声音一点也不作掩饰地响在人们的耳际,每个人的通讯中弹露出来的他的声音仿佛密织成了一张网,在其中筛选着艾尔的存在。 而最终那个声音也确实精准捕获到了他。 艾尔持握着终端的手几不可察的抖了一下,尽管身后紧靠着墙壁,他还是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哪怕身处于人群正中,折叠的光影里他还是仿佛孤身一人在躲避一只从阴暗中匍匐攀行而来的怪物。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抱有一种侥幸。 但那种侥幸旋即被打破了。 “好巧啊,艾尔。” 就像幻想中的那个幽闭通道中,躲在安全的角落自认已经逃脱怪物的追捕时,那个湿冷阴恻的声音却贴在他耳后响起了。那种诡异感几乎让艾尔呼吸一窒,而周围不明就里的人们有些疑惑地向四周张望着,彼此疑问“艾尔”这个名字之后所指代着什么。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赛德又继续开了口。 他极为自负地笑了笑,口吻轻佻又不容置疑:“我抓到你了。” 第108章 让步 听到最后, 艾尔却突然出奇地冷静了下来。 本来赛德叫出自己名字的瞬间,艾尔认为自己彻底暴露了。但联系过现况和先前紧急通报中的话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赛德即便有再多猜疑, 也绝对没有能坐实这一切的证据。况且别的不说,艾尔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既然认定今天已经甩掉了跟在后面的暗探,对面就绝没有他没察觉到的漏网之鱼这一可能在。 当确认完这些后, 再去解释赛德的行为就顺理成章了。他也许猜中艾尔今天会回返崩落星系, 但绝对没有百分百笃定此时此刻艾尔就在交换站中。毕竟对上安斯艾尔这样的对手,无论占据多大的优势也要审慎取胜,他没道理如此虚晃一招下这一步棋——那其中的引诱性太强了。 除此外,还有先前公共通讯中提及的“危险分子”。就算赛德在帝国内再骄横, 他也绝对不敢贸然就把这样一个名头安在艾尔头上,且不论事情传出去后帝国内部舆论会如何,出于联姻利益的考量, 联盟方首先就绝对不会容忍这种行为。 所以他用了那样一个模糊又暧昧的“艾尔”。 他在试探。 所谓的艾尔抵达交换站,因他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被扰乱的可能也一定在, 但那对赛德来说绝对不是主要目的。 有什么人是在此时此刻绝对符合“危险分子”的定义,又会因为赛德那一声“艾尔”而露出马脚的呢。 人选在艾尔心底呼之欲出,尽管艾尔觉得这么猜测实在有些太过疯狂了……但是他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毕竟如果照此看来,关心则乱, 赛德这个计谋说不定真的会奏效。 骚乱仍存的人群上空顶灯彻底大亮,所有人的神情和举动都无所遁形,而交换站驻军也已经鱼贯而出。他们在引导民众排队前往避难点的同时, 最前端的扫描系统也已经开启。蓝色的薄膜和穹顶系统的边界如出一辙, 正朝人群推进——通过核验的人则逐一进入避难点。 艾尔扫过一眼后便不动声色的起身,混杂在人群中慢慢朝后退去。他自然不担心自己能否通过, 只是事出紧急,他们说不定没能来得及切换凭替认证。隐没在阴暗处的艾尔不断朝后张望着,眸光终于锁定在了一处。 他回忆起了交换站的基本构造图。 那层蓝色的薄膜不断推进,艾尔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一点速度。对方也意识到了那层认证光幕所代表的危险性,做出了转头要走的动作——可那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他们,察觉到不对的护卫队也开始朝那边转去。艾尔对错肩而过的人说着抱歉继续朝那个方向走去,他尽力让逐步靠近的自己显得不那么异常。但随着他们不断朝后退,人们似乎已经明白了那两人异常举动后代表的什么,人群中倏然间爆发出一声尖叫。 第261章 原本还在迟疑中观察情况的护卫队闻声当即举着枪疾冲了过去,冲那两个人喊道:“不许动!” 这一句喝止仿佛是一声号令,他们再也顾不得许多,撒腿朝外跑去。最近的护卫队成员当即举起了枪,朝空鸣枪示警。他边朝着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跑去,嘴里喊道:“快抓住——” 话音未尽,他被后方过来的冲力一把压翻在地上。伺机而动的艾尔卸力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把枪,轻声“抱歉”过后便一个翻滚径直朝着顶上中控中枢连开了数枪。 迸溅的电火中大厅内所有的照明设施电路均告报废,顶灯一侧失重后咔嚓下坠,让所有人群在尖叫中四散逃离。艾尔一把扔下手里的枪,朝着因为他的突然举动停下脚步的那两人奔去。 在灯火陨落的黑暗尽头,艾尔一把抓住潘西和言泽,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说: “跟我来!” 在错身疾奔的瞬间听到了潘西颤抖的叫了“艾尔”。根本没有留下回应的间隙,察觉到护卫队成员开始朝他们包围过来的时候,艾尔脚下的速度更为快了一些。不过那个瞬间他却远离了那种悬在半空走钢丝的不安定感,只余下了脚踏实地的安心。 耳边因奔跑灌来的呼呼风声模糊了身后的杂音,艾尔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了能源石幽光浸没下的侧方甬道,极为安定地同他们道:“没事了。” “有我在。” * 好在交换站内地形复杂,加上艾尔破坏了大厅的能源中枢,骚乱中总算拖延出一点时间。 但这点时间实在不够他再从长计议想个巧妙的脱身之法了,让他们能蒙混过交换站乘上星舰出发的选项早已不在,只要他们还在这座交换站里,被抓住也只是时间问题。 既然如此,干脆一鼓作气,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么夺舰逃走! 想来是中控室内指令已经下调,随着他们前行,四周的警报声越发急迫,连闯下的几道舱门都在他们身后关上。当下也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打定主意的艾尔瞥了眼甬道尽头,回想起附属控制室的位置,当即扭头松开了他们,将他们朝紧急逃生通道推了吧:“去底层!紧急制备快行舰停在交换仓附近,等下我去找你们会合!” 时间紧迫,艾尔只来得及交代这句就要急匆匆朝前继续奔去,但他却又被一把拉住了。 被言泽死死拉住的艾尔禁不住要挣开,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来安抚他们道:“我只是去附属控制室开启制备舰的通行权,很快就……” “艾尔,”潘西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能走。” 那个瞬间艾尔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时候他才终于认真看清楚了潘西的表情。对方表露出的情绪远比之前他见过的所有都来得沉重,艾尔头一次在潘西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觉悟”的感情。 感觉到艾尔意欲挣脱的手垂了下来,言泽的力道便跟着松了下去。明明那催命一般的警报声就响在耳侧,他却不能动作。还没等艾尔再开口问一声“为什么”,潘西没给出的答案被另一个声音夺走了。 “为了崩落星系。”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莫名有点耳熟。艾尔看到潘西垂下了眼睛,自己转过身去。 来人在联盟的时候和他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却也算不上少。只是面前的人一改原本畏缩怯懦的样子,与早先见面时已是大相径庭。孟德南表情算不上轻松,与艾尔对视时两人神情都有几分复杂。艾尔心底隐隐感知到了背后那段不为他所知的故事,脑海中一连转过了数个念头。但长久以来的经历还是让他及时压住了心底翻涌上来的情绪,平静到近乎冷漠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孟德南跟着颌首:“跟我来。” 他脚步匆匆引着艾尔他们朝甬道左近走去,避开已经隔离封闭起的舱门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封闭的隔舱之中。艾尔在孟德南身后走进房间,言泽和潘西默不作声地跟了进来。艾尔凝着孟德南的后背,在他抬手去关门的瞬间动了手。 随着潘西在后面有些惊促地叫了声“艾尔”,孟德南已经被反剪住手猛地撞上了舱门,他疼地“嘶”出了声,正欲挣扎,艾尔已经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旋手钉在了舱门之上。 孟德南感觉到颈口一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血就已经沿着匕首的锋刃滑落了下来。 “安斯艾尔殿下,”孟德南疼得冒冷汗:“这可不是个好开端,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艾尔,”潘西也跟在后面紧紧张张地劝道:“你不要这样……我们是自愿的!”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艾尔错着孟德南的手往上又压了几分。在孟德南的倒抽气声中,艾尔看似平和的语调也越来越冷:“不管是联盟还是帝国,知道尼德霍格的行踪也太轻易了一点。从幽灵舰到银基,再加上后面胡里当斯叛乱。” “尤萨里,”艾尔手下不断地施力:“你带着革命所,做了太多好事。” 原本还意图劝慰艾尔的潘西瞬间没了声音,怔在原地定了许久,而后怒道:“尤萨里!” “怎么,潘西。”艾尔语气森然地回过头去看了潘西一眼:“连这些都不知道,就要和他共谋了吗?” 潘西语塞,嗫嚅间已经彻底白了脸色,片刻后他定了定神,继而道:“艾尔,但是……” 第262章 “没有什么但是,”艾尔道:“与虎谋皮自身难保,闯了祸之后就把整个崩落星系拉作陪葬了是么?” 原本一直存疑的事情在艾尔心底骤然被翻洗了个明白。想来尤萨里之前也是做着能够取尼德霍格而代之的好梦,在联盟和帝国间左右逢源结成三方共盟,暗自替赛德和胡里当斯下着黑手,甚至还在明面上给自己洗净出孟德南这个身份。而胡里当斯叛乱后,这层共盟则骤然失重,什么时候反悔都不奇怪的赛德在最要命的时间点推了他一把,让他把先前所有的罪愆转指向尼德霍格。 自沾于自己的美梦,到最后都在替赛德做着磨刀石的他,却没想到引导着缇娜查实罪证以后,原本掀动内战扶植他上位的计划,变成了整个崩落星系的灭顶之灾。 艾尔已经猜到他会和潘西说些什么了,对自己惹来的罪恶只字不提,只将所有都押在了崩落星系存亡之际上,原本的内耗显得如此幼稚而无稽,他们该联手去挽救自己的家乡。 “把一切都修补的这么冠冕堂皇,”艾尔把他先前的行径说了个七七八八,冷然道:“尤萨里,你玩的好一手把戏。” 尤萨里嘴唇微动,最后颤然道:“是的,安斯艾尔,我不否认我确实耍了些手段,可有些地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谈之前恩怨,现在崩落星系危在旦夕,只有我们合作——” “话到症结了,尤萨里。”艾尔接到:“你说的没错,崩落星系确实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刻。” 觉察到一丝曙光的尤萨里努力着应和艾尔,试图说服他:“你说得对,现在我们……” 艾尔轻声打断了他:“攘外必先安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尤萨里整个心肺都凉了个透彻。背后站着的潘西也有几分惊疑:“艾尔,你不是要……?” “你不能杀了我,”尤萨里道:“安斯艾尔。” 艾尔盯着他,几乎是用尽所有理智才克制住自己直接捅了尤萨里的念头。碍于潘西和言泽在场,他还有太多落实的猜想没有直接说出口。或许原本局面本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但尤萨里为了不一身承祸,所以顺从了共谋者的计策把崩落星系彻底拖下水——缇娜查到的银基很难说不是他故意暴露的。 而那个共谋者大半就是赛德。 尤萨里在崩落星系混迹多年,太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击破尼德霍格了。所以被抓走的会是最难控制的傅荣淮,被留下的潘西无从于这个看似死局的棋面,不得不去思考尤萨里给出对策的可行性。 他一定拒绝过,挣扎于中间孤惶无助。而正是此时,尤萨里再给出他原本的,却在潘西看来是对方妥协过后的计划,而后促成这一场合作。 你一定很想要我的命吧,艾尔盯着不敢动弹的尤萨里心道。在傅荣淮被抓后,只要除掉唯一棘手的自己,尼德霍格和崩落星系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艾尔讥诮般地轻“呵”了一声,而后刀刃便割近了尤萨里的咽喉。 似乎是潘西在后面喊了句:“艾尔,不要!” 可艾尔已经听不到了。割破皮肉的触感如此轻易,以至于艾尔有一瞬间的迷茫。被压抑至今的愤怒没顶的感觉逐渐抽离他,随即愤恨转为悲怒,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和微妙的惶惑恫吓了他,让他无法动弹。 旋即他发现,不止想象当中,自己的手确然难已寸进。 “艾尔。”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艾尔抬眼,看到一直在后面没有动作的少年此刻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看着他,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不可抗拒,把他从沾血的匕首中解脱了出来。 尤萨里从艾尔紧绷的力道中被放逐出来,随即喘着气向后退了几步,死死捂着自己喉间的伤口。鲜血丝丝缕缕从他指缝中溢出来,潘西皱着眉头递给他一方手帕。 尤萨里没客气,顿了顿后缓过神儿来,哑着嗓子道:“是我低估了你。” 艾尔朝他看过来,尤萨里不自在地后缩了一点,而后硬着头皮道:“路泽。” “你猜的没错,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尤萨里看着他,神情晦涩道:“但傅荣淮被抓,并非我本意。” “我弟弟在赛德手上,”尤萨里脸色惨白,声调显得极为有气无力:“他之前砍掉了尤萨克的两根手指,如果我不帮他,我想你知道的,赛德会怎么让他受尽折磨地死去。” “你也有妹妹不是么,”他顿了顿后鼓起勇气道:“所以你该懂得我的苦衷,我是被逼无奈。” 艾尔没有说话,只冷冷睨着他。尤萨里心知再打感情牌笼络无用,便索性单刀直入道:“联盟和帝国合作并非毫无疑虑,所以缇娜会那么急于发难地抓走了傅荣淮。元帅本来是想静观帝国反应,看他们有什么后手,但赛德却要求把傅荣淮送上星际法庭。” “一旦这样,联盟就失去了把控崩落星系的筹码,毕竟主动权不能只掌握在赛德手上,任由他为所欲为。所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假借把潘西他们交给赛德为名,在交换站引联盟出手,然后把人质送进联盟手中。” “只有这样,只有实际把控住联盟和帝国间的微妙平衡,让他们双方彼此拖耗猜疑,崩落星系才能暂时不被……” “我实在高看你了,尤萨里。”艾尔道:“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第263章 “你根本不知道!”尤萨里原本平稳的表情突然狰狞了一下,他似乎终于失去耐心,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厉声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没有时间了!早在一个月之前联盟和帝国双方的共盟就已经达成,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你天天和李登殊待在一起,军部的异动你难道会没有察觉吗!你只是不想知道!不想干涉罢了!” “你终究是个外人!”尤萨里捂着渗血的伤口喊道:“崩落星系对你算得了什么!你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把……” “闭嘴尤萨里!”潘西冲他吼道:“你如果再说一句,那一切都全部作废!” 像是被突然关上了阀门一样,尤萨里有些气闷地不住喘息着。逼仄的空气中他的声音似乎在不断给整个空间增压,而潘西红着眼眶看向艾尔,片刻后垂下眼睛道:“帝国和联盟达成的,对崩落星系的处决方式,是全线启用穹顶系统。” 艾尔愕然:“什么?” 潘西却似乎被他的反应戳痛了一样,微微地哽了一下,而后道:“这件事似乎只有双方高层知道,不会对外公布,也不能对外公布。艾尔,那是彻底要把崩落星系上的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艾尔听懂了潘西话中之意,瞬间脸色惨白:“潘西,我……” 但他却无话可说。 李登殊身为联盟上将,在胡里当斯叛乱后在军部处于何种微妙的情况之下,又因为自己受到多少猜忌和监视,这件事的内情可以说是特意避忌他也不为过,自己当然也不会知道……直到崩落星系出事为止。但这些情况并不为外所知,远处崩落星系的人更不会得知联盟的政局。 尤萨里的猜测无可厚非,而潘西的挣扎和煎熬更是可想而知,他是近乎自我欺骗般地想要相信艾尔,但是偏偏。 艾尔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无知无觉却再无可回转地坐实了那层消极避祸。 明明无风,恒温的室内却让艾尔觉得齿关都在发抖。他努力平稳住自己的表情,尽可能不动声色道:“那之后呢?” 既然提出那样的方法,尤萨里必然有自己的后招能拖延住帝国和联盟。尤萨里抬眼看他,近乎有些阴恻道:“我手里也有赛德的把柄,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说出来……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们就算被联盟抓了,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谁能保证呢?”艾尔道:“失去了胡里当斯和赛鲁普荫庇的你?” 尤萨里看着他,近乎冷嘲般的一笑:“不是。” 也正是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不过我想你也猜到了,”尤萨里冲他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道:“在那之前快按照你的计划离开吧,路泽。”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崩落星系现在,不能失去你。” 第109章 憎会 门外的敲门声重新响起的时候, 尤萨里起身,压低声冲艾尔道:“时间不多,这间房间的通风管道连通了底舱, 制备舰的通行指令已经打开,你快出发吧。” 艾尔拦住他:“是弗兰吗?” 尤萨里瞥了眼言泽,而后同艾尔默默点了头。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最为稳妥的选项。撇去私情不谈, 作为联盟方立场最为激进的缇娜方一员, 人如果放在弗兰手中是最能让军部放心的。想来也只有这样,缇娜才能忍下怒意去再同帝国磋磨推拉一段日子。 可是这么说来,即便尤萨里倚靠着孟德南的身份也绝对没有资格去劝服缇娜容忍。 默斯顿那场灾祸犹历历在目,过去的伤疤没那么容易抹平。整个联盟能劝服缇娜的, 再怎么想也只有一个人。 ……元帅。 那么尤萨里呢,或许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站在胡里当斯那方,而是跟从着那个人的授意…… 艾尔遏制住自己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当下不是深究的时候。他实在是讨厌这种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活得每分每秒都太过身不由己。他深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但你们还是要小心。赛德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家伙。” 听到那个名字,尤萨里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片刻后他才平复下来,低声道:“你放心吧。我的身份在联盟还没有暴露,至少可以帮衬一些。” 艾尔不作声地移开了目光, 对上潘西和言泽时眼底一时有些酸涩,却也只来得及说一声“保重”。 潘西别开眼唯恐自己眼里的泪就这么掉下来,艾尔卸掉通风管口, 看了眼斜下直落的管道, 最后同他们道:“照顾好自己。” “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话语过后,艾尔的身影兔起鹘落, 瞬间消失在了通风管道口。原本压抑而沉闷的房间内似乎被割开了一道裂缝一样,让人有了喘息的空余。 “结果是不是让你松了口气。”尤萨里冷笑了一声,捂着手帕道。 “闭嘴。”潘西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尤萨里状若无谓的轻嗤了一声,末了又没了声音,似乎陷进了沉思。门外的声音重又响起,这已经是第三遍——潘西觉得似乎尤萨里表现得太过不紧不慢了,最后开口问道:“还不走吗?” 尤萨里应声道:“那就走吧。” 他慢慢挪到门前,深吸口气后打开了门。 * 借用滑道下落了将近数十米,艾尔估量了一下,他大概已经到了倒数第二层上。被关在匣子里的吵嚷此刻又被放了出来,聒噪在他耳际。艾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手的冷汗,甚至连四肢都僵硬的厉害。明明没有什么改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场会面,他感觉自己像被无形中划了出去。 第264章 即便潘西和言泽他们依然相信着他,但艾尔还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那层与以往不同的薄膜。就像他六年前最初到崩落星系时一样,艾尔又成为了那个不属于帝国、联盟,以及崩落星系的艾尔。 想象中的情绪都没有,只是觉得心上多了个空洞一样。 除却下落段有些逼仄过外,横铺的通风管道都相对宽敞了许多。下面不时有人来来回回四处搜找着,只不过交换站护卫队外又夹杂了三两帝国和联盟的人。不过这也不奇怪,赛德和弗兰都在交换站中,同时进驻了帝国和联盟双方大人物的这个敏感时段却又潜入了“危险分子”,必然忙得焦头烂额。 擦肩而过的卫兵彼此交换了搜寻信息,艾尔尽可能放轻了手脚朝前匍匐着,同时又着意听着他们的搜查情况,获知底舱已经被把控了起来。 麻烦。果然赛德不会漏过那点……一会怎么开走制备舰还是个问题。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此时有个声音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焦躁道:“隔离舱内部找了吗?他们会不会在那里?” 听到这个声音,艾尔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气都涌了上来。 弗兰急步走在廊道之中,听着下属给自己汇报着此刻的搜寻情况。冷不防却听到上方有什么异响,不及抬头,他便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谁含着极大的怒气踹飞了通风管道,紧接着从上面一跃而下。旁边的几个卫兵见突然冒出来的人,当即出枪道:“保护少将!” 弗兰却道:“住手!” “艾尔?”挥退了弗兰仔细看了看,试探着叫出了他印象中的那个名字。片刻后他笃定了自己的判断,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艾尔,禁不住讶异道:“你不是和登殊在留置区……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从上面——” 没等他把话说完,弗兰被艾尔一把钳住了衣领。艾尔急促地呼吸着,眼底甚至蕴起了水光:“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潘西呢?言泽呢?”艾尔急喘着、齿关发抖地艰难道:“不是说好,是由你来接应他们么?” 弗兰脑海中一片空白,可也感知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顾不得手下人还在场:“接应……?可当时我只是带他们通过了穹顶系统,然后他们就——喂怎么,艾尔!你去哪里?!” 话到一半艾尔就拔下了弗兰的配枪冲了出去,任凭弗兰在他身后呼喊着他的名字。他该察觉到的,他怎么能没有察觉到呢? “我弟弟在赛德手上”,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只是他们真的被蒙蔽在了尤萨里那些冠冕堂皇、半真半假的托辞之中。艾尔疾冲而上,在奔跑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近乎冲破自己的耳膜。至今都没有恢复用电的廊道里只有能源石散发着幽冷的光辉,他们原来所在的舱室房门大开,里面的人已经不在了。 艾尔避开封闭门,一间一间的撞开找下去。 不在这里、不在这里、不在这里。 他已经冷到有些麻木,然而僵硬的身体还是不断地向前,直到他听见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艾尔循声冲过去,撞开房门的同时瞬息举起了枪,恶狠道:“赛德!!!!” 舱门咣地撞上一边,艾尔看清楚言泽和潘西姿势僵硬地站在房间一侧,尽管多年不见,艾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房间正中的那个人。其身后的一列卫兵齐刷刷冲艾尔举起了枪,而对方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边。赛德身着帝国礼服,衣服前襟上缀着帝国的黄金蔷薇。他托腮靠在椅肘上,神色显得极为悠闲适意,仿佛这满室的压抑和凄叫与他无关。 赛德冲艾尔微微一笑,把脚下什么圆咕隆咚的东西踹了出去……撞在趴在地上的尤萨里身边。 尤萨里被人死死压在地上,涕泗横流间不断拿头撞着地板试图起来,脸色更是狰狞得不像个人:“赛德·卡尔纳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话没有说完就被人堵上了嘴巴,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尤萨里一个人愤恨怨毒的呜呜声。 赛德对此浑然不觉。 仿佛恶魔像自己张开了翅膀,艾尔苍白了脸色看着赛德朝自己走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赛德脸上浮凸起了极为诡妙的笑意:“兄弟都得以重逢。” 听到这句话,尤萨里挣扎的幅度更大了一些,嗓子里发出了极为凄厉的哽咽声。艾尔这才意识到,从赛德脚下踢还给尤萨里的是什么。 是他的弟弟。 而此时此刻赛德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艾尔,真是好久不见。” * 室内的空气在一瞬间绷凝于一线。 潘西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选择压住了想要动手的言泽,此刻只能侧身用余光看过来,眼神中惊恐又含着几分求救。而在赛德靠近的过程中,艾尔突然之间冷静了下来。尽管他刻意忽略了,但不得不说,漫遂到他四肢百骸的那股温度,带着中近乎狂怒的偏执。 即便他现在的头脑无比清醒。 艾尔看着赛德,眼前似乎有许多异于此刻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混沌成诡异,抽象地糅合成了赛德现在的那张脸。 就是因为赛德身后有那么多把枪正对着自己,而屋子里又有两个送上门的人质在,面对的又是作为alpha绝对能够压制的omega,所以才那么笃定吧。 笃定他绝对不会、也不敢动手。 第265章 大概赛德从没有被逼及到一个底线上去,毕竟到了那个时候,人的理智和冷静,所有关于大局和长久的考量都会被早先压抑的怒火瞬间化为灰烬。即便就这么直接对上,艾尔也会犹豫于自己在联盟的立场和帝国的身份,不敢妄动——任由他搓扁揉圆,也断然不敢有所反抗。 毕竟他背后,是象征着帝国皇权的,绝对的力量。 但此时此刻,比起困于局势和立场的束手束脚,艾尔内心被填满的更多是一种孤愤。 去他的吧,艾尔想。 尽管还在奋力压制着,但是赛德还是对他脸上那些微末的情绪变化显得饶有兴味,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艾尔已经不想再听了。 面前的人当即发作,侧身旋踢朝他一脚踹了过来! 一脚踹起赛德之后艾尔不敢有丝毫大意,好在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因为挤占了大部分人视野的赛德在,所以他的护卫队根本不敢轻易开枪。在对方重重摔落进舱室内的时候,艾尔旋即滚地跟进,在被围过来的人指上后脑的瞬间他扣紧赛德的脖子把人拉在自己面前。 从弗兰那里拿来的枪正对着赛德的太阳穴,艾尔默不作声地同他面前的数个枪口对峙着:“要开枪吗?” 艾尔带着冷嘲的笑意把赛德的喉咙扼得更紧了一些,手上的枪也被开了保险栓:“尽管试试。” 不知道是出于对卡尔纳特血脉的畏惧,还是真的骇然于艾尔如此无惧无畏的态度,漠然无声的枪口之后,有一个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安斯艾尔殿下,您不能这样。” 两侧的护卫给来人让开一个口,艾尔才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他打扮的精致而妥帖,再原本不过地复现了帝国贵族的刻板和教条。那个灰败的贵族人偶看着艾尔的眼睛,再一次重复道:“挟持您的王兄,对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彭斯·卡伦丁。”艾尔叫出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 彭斯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冲艾尔行了一个帝国礼。被压制的赛德在他低头的瞬间似乎轻笑了一下,这让彭斯的动作僵停了一瞬间,而后又迅速直起身来:“一国王储在中盟留置区受挟,帝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想到最后您付出的代价,绝对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 “是么?”艾尔浑不在意地应声道:“不过不管我付出什么代价,你们都是看不到的。毕竟我可以保证……” 他把赛德的咽喉绞紧了一些,这让周围一圈人的神经都跟着紧绷了不止一点。艾尔听到赛德喉间不自主发出的“咳咳”声,慢条斯理道:“在彻底铲除我之前,伯温森会先一步让你们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彭斯的脸色肉眼可见白了下去,而后他慢慢道:“安斯艾尔殿下,我想听听您的条件。” “不……”赛德似乎想说些什么,被艾尔进一步用力地手掐灭在他喉中。 或许艾尔该庆幸自己背负着卡尔纳特的血脉,或许他也该庆幸赛德的多疑和猜忌。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轻举妄动,毕竟两方不管伤了哪边,他们都没办法交代。所以在艾尔动手挟持了赛德后,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 得益于隔间大敞着的门,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响动。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弗兰大概也带着人追了上来。想要脱身便绝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艾尔尽可能表现得平静,他看着彭斯轻声道:“我的条件是……” “动手!” 随着他喊出声,艾尔连开三枪打中了面前几人的腿,伺机已久的言泽当即绞死了距离艾尔身后最近那人的脖子,把他翻摔在地。潘西不成声地大声叫喊着,拿起一把长椅不管不顾地砸了过来。 舱室内枪声和打斗声混作一团,混乱中赛德趁他枪口偏移,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腕。艾尔觉得自己手上吃痛,当即在一手脱力的同时,挥起枪托冲他狠狠砸了下去。这一下后赛德径直失去了意识,艾尔一咬牙挟持着他朝外拖去。 “走!”艾尔喊道,潘西当即甩了长椅拉着言泽跑了出去,扭头时喊道:“尤萨里!走啊!” 没人看到尤萨里的表情,游魂似的人便持着枪默不作声地跑了出去。艾尔的枪口仍在抵在赛德的要害之上,舱室内人仰马翻的帝国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在这里把赛德扔下,他们根本逃不出交换站。 打定主意的艾尔拖着赛德往后退去,彭斯等人唯恐逼得太紧他真的对赛德下了死手,所以只敢保持着一些距离同他对峙。这实在是给了艾尔不容错过的机会,于是在他退出舱室的瞬间,艾尔一把赛德而后快速冲舱门合页开了枪——厚实的复合舱门旋即倒下,压翻了一旁被潘西拖来的圆桌,堵死了舱门。 在里面那些人被盖下的叫嚷声中,艾尔的左手已经近乎脱力。此时弗兰等人的声音也到了转口处,艾尔垂眼看着赛德,咬了咬牙将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边后撤着等待着下一波对峙。 不同于在舱室内那场争斗,当他如此直面了弗兰和交换站内的护卫队后,安斯艾尔将彻底成为星际通缉犯。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六年前他就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是吗,那才是他的人生正轨,而离开崩落星系,抵达联盟那短短几个月,不过是一场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美梦罢了。 第266章 只是……对不起。 艾尔不敢回想起那个人的脸,分别不过短短不到一天时间,他就已经亲手把这一切弄得一团糟。 艾尔带着近乎自暴自弃般的觉悟举起了枪,可忽然间,有人从他手中把赛德接了过去。尤萨里半身都是血迹,已经不像个人样,他看着赛德仿佛在看着一件死物一般,涌动的杀意最后化为一滩死水。 “那把匕首,”尤萨里行尸走肉一般,几乎发不出声音:“给我。” 艾尔看了他一眼,尤萨里道:“我知道的……在我们离开前,我不会杀他。” 默而无声的把匕首抛了过去,尤萨里将刀刃比上了赛德的咽喉。而此时,潘西也从艾尔手中拿过了枪。 艾尔有些木然地看着他,看他他埋着头把枪的保险栓锁回,而后低声冲自己道:“对不起,艾尔,已经足够了。” “对不起……”潘西埋着头说:“对不起。” “艾尔,”潘西哽咽着看向他:“你不要再插手了,已经足够了。” 艾尔看着潘西,原本波澜涌动的心情在瞬间就已经平复了下来。 “说什么傻话。”艾尔轻声道,他瞥了眼尤萨里,对方没什么表情地冲他微微点了头,而后便别开了眼睛。 “我会和你们一起,”艾尔道:“直到最后。” 潘西再忍不住涌落的泪,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胡乱地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在脚步声冲上这层楼前,艾尔一把转向楼梯口,咬牙道:“一会我来拖住他们,你们趁机去——” 不过他话并没有说完。 在他全神贯注考量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那些人时,身后有极细微的声音袭来,艾尔在回头前已经感觉到后颈一痛,眼前便黑了下去。 他不能自已地向前倒落,有人先一步撑住了他,那个像是言泽的声音叫了他一声“艾尔”。 在意识彻底浸入黑暗的瞬间,艾尔捕捉到了涌入此间的杂乱脚步声,以及在那之中潘西低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已经足够了,艾尔。”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第110章 边缘 外门的锁链被一圈圈卸下, 冰冷的摩擦声一瞬间渗进了人的骨头之中。 几乎把一切吞噬掉的黑暗之中,有人顺着这点声音慢慢抬起了头。他试图动了动自己的手脚,无奈由于他先前的不配合表现出来的危险倾向, 拴在上面的链子都已经被回缩到了最短,行动徒劳无功,回应他的只有麻痛和僵硬。脖子上的冰冷的颈环也死死拉扯着他,将他禁锢在这再狭小不过的天地之中。 鼻腔和咽喉干辣且苦涩, 混合着一股沾满铁锈味的血腥气。傅荣淮面容憔悴, 一双眼睛透露出的光却依然凶悍而犀利。他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那个方向,直到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傅荣淮错愕了一瞬,但那点情绪没停留太久,他又恢复为原本满怀敌意的样子。 廊道上能源石的微光幽冷, 李登殊神色冷凝,一双眸子瞬也不瞬看着傅荣淮。察觉到后面没有别人跟来,傅荣淮终究是看在艾尔的面子上动了动嘴唇:“怎么, 这次轮到你了吗?” 他很久没有说话,嗓子干哑粗嘎, 抬起的眼底因为这几日的煎熬血丝浮凸,看起来犹如困兽。李登殊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开口道:“三天前,有来自崩落星系的人进入了中盟留置区边境交换站, 与站内与帝国方发生冲突,挟持了帝国皇子赛德·卡尔纳特——” 他顿了一下:“和我的未婚夫,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殿下。” 傅荣淮神情极为微妙地抽搐了一下, 这让他扯到了面部的伤口, 不由得吃痛。李登殊垂了下眼睛,没等傅荣淮发表什么感慨, 他继续说明了下去:“侵入者以两人的性命做要挟,最终夺取了交换站紧急制备舰跃迁逃回崩落星系。” 傅荣淮听得莫名焦躁,当即道:“喂。” 但李登殊没有理会他:“前天深夜,联盟和帝国双方集合组成的临时巡回队在边星附近发现了那艘逃离的紧急制备舰,舰上却只剩下了被注射了镇定剂的赛德。制备舰上紧急逃生舱已经脱舱,根据舰上记录最后的坐标出现点在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交汇点——不过等他们追过去的时候,紧急逃生舰已经被炸毁,没留下一点痕迹。” “停,”傅荣淮咬牙纳闷道:“说这些有意思么?你能不能直白一点?” 他在这里面被关了有段时间,自然知道这间牢房始终处于被监控状态之下。就是因为这点顾虑,傅荣淮才没在李登殊进来的第一时间追问崩落星系的近况,不过虽然他没有追问,但对方也一五一十地向他吐露了。只不过相比之下这点吐露却过于云里雾里,甚至让傅荣淮实在摸不清头脑。 不过他大概也明白了,自家的人为了救他一路摸到了交换站,结果在那里被发现了。不清楚中间的过程如何,至少艾尔现在应该是回了崩落星系的。 想到这点,傅荣淮总归是放下心一些。但是眼前的情况实在是让他觉得奇怪,他不会真的那么天真地认为因为艾尔,李登殊会不计代价和立场的帮他,相反他们之间摘得越干净对彼此才更为有利。但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居然变成了李登殊,这个转换本来就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他是想告诉自己什么,还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傅荣淮不得而知。他皱眉歪着眼睛看向李登殊,把不能问出口的直白都印在了眼神里。而李登殊依然不为所动,用他如故的声音继续道:“人质还没有被解救回来,联盟和帝国双方都没有放弃对安斯艾尔殿下的搜救。搜救范围在边星领域不断扩大,最后联盟和帝国双方达成协定。” 第267章 “开放崩落星系边境穹顶系统,双方势力进驻崩落星系,继续开展救援工作。对于救援中可能出现的危险分子阻碍,双边初步决定以第三等级警戒对待,也就是,即时清除。” 傅荣淮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然弹起:“喂!” 随着他挣扎的同时,束缚着他的镣铐迅速通电,蓝色的光火一闪,他便全身抽搐着重新坐了回去。傅荣淮脸色死白,嘴唇还在不断抖动着,用气声道:混蛋。 李登殊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房间内的监控所在,他靠近了一步道:“但就在今天,我们两方收到了来自崩落星系的通讯,尼德霍格提出的条件是人质交换。” 傅荣淮望向他,看见李登殊皱着眉道:“崩落星系要求交换的对象是你,傅荣淮。” “但是对方提出的人质却不是安斯艾尔……而是帝国理政大臣,康斯坦因。” * 与此同时,边星跃迁点。 拓图克星位于长明星系边缘,一直以来都是联盟领宇界碑一样的存在。而数十年前拓图克星附近发生了行星爆炸,因此形成了一个现今无法全貌勘探的坍缩点。经联盟方专家研究过后,确认此处坍缩点与崩落γ早期状态类似,为了限制其长成危及长明星系的大型黑洞,联盟一直以来在此驻扎了一支军队来负责监测和协助抑制坍缩点的长成。 现今的机械检测无法顾及,而被派遣到此的轮换驻军也是吃尽了苦头。拓图克星在历经行星爆炸后生态骤变,近年来更是植被覆盖率下降,逐渐演变成为一个纯粹的沙土星系,气候炎热而干旱。虽然有联盟连络船定期抵达提供物资,但也无法掩盖此地的环境艰苦。于某种程度上来说,被派遣到此地的驻军就仿佛被流放了一般。 而正因如此,他们也接收了许多真正意义上的流放者。只是不同于轮换驻军两年一换的制度,抵达此地的流放者,在此的生存期限为——永远。 时值正午,恰好是最热的时候。尽管此次轮换驻军的队伍隶属向来军纪最为严苛的北部军区一支,此时也没人按部就班在观测点附近巡逻。连排宿舍里各房间都倒了一片,或闷头打着游戏或正睡得人事不省。他拎着工具包走过第三间宿舍的时候,才终于有人注意到。 “艾略特·伦纳德!” “是,士官长。” 躺在床上的人歪过点头来看了下时间,而后皱着眉头道:“你要去干什么?” 他的语气极为不耐烦。艾略特抖了抖手里的工具包,随口扯道:“检测点外围监设点出现了空白域,所长让我去帮忙检修一下。” 艾略特话说得不卑不亢,士官长来回打量了他一阵儿,最后冷嗤了一声摆手道:“去吧,宵禁前回不来加罚负重跑五十公里。” 听到艾略特应了声,他才终于收回眼神,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房间里。艾略特往前走了两步,听到有另外的人低声说了士官长什么,大意是他毕竟曾经身居高位,而今也在军区里有不少拥趸,还是要客气一些。而士官长则特地极为响亮地回了声:“我才不管什么过去!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叛国贼!” 里间哄堂大笑。 艾略特挽起袖子,把工具包往肩上挂了点,面无表情地迈出了宿舍楼。 出门向南三公里,就可以看到检测点修筑的基站和毗邻的研究所。但艾略特的目的地却和他所报备的全然不同。他神色悠然地躲开了沿途监控设施,绕去了拓图克星外围的已经荒废的无人区。 退土沙化是近些年来才愈发严重的,故而无人区内还残余了许多事发前修筑的居民楼房。艾略特轻车熟路在废楼之间行走着,而后避人耳目地晃进了一栋大楼内。这里的几栋楼连栋,内呈回形针结构,艾略特一路走过区绕的回廊,最后终于停步在某间房屋前。 他抬手敲了门。 那极有韵律的节奏似乎已经传递给门内的人什么,在片刻后,原本一片死寂当中突然有了人的脚步声。房门在下一秒打开,开门的人让开位置让他通过。 艾略特径直走了进去。 忽略了歪在一边看上去不人不鬼的beta,艾略特径直朝里间走去,嘴里问着开门的潘西“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但不等对方回答,艾略特已经看到了撑坐在床上的那个人。 艾略特前进的步子停了下来,无声地看着面前的omega。艾尔看到他有些微末的恍惚,但还是先一步打招呼道:“艾略特。” 随即艾尔有些歉然:“对不起,给你添麻烦——” “好了,”没等他把话说完,艾略特随手把带来的工具包抛在一旁的沙发上,紧跟着自己也大剌剌地坐了过去:“如果你真的怕给我添麻烦,就不会坐着逃生舰直接带人撞过来。现在就不要和我打外交辞令了,我的殿下。” “还有你,小家伙。”艾略特瞥了眼蜷在床尾此刻满眼警惕看着他的言泽:“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起到任何缓和气氛的作用。由于房间内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了,只有跟进来的潘西干干笑了声,求助般的看向了艾尔。 不过艾尔并没有注意到,他正静静看着艾略特。 面前的人其实在外表上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相较之前而言黑且瘦了一些。看得出来他在这里过的都是苦日子,但好在艾略特精神并不差。不过就算长着一样的脸,艾尔也实在是无法将现在看到的人和记忆中那个浪荡浮艳的联盟上将联系在一起。过去笼在艾略特身上的轻浮感现在丁点不剩,有什么更为厚重的东西被填进了他心里,让整个人沉凝成了一块铅铁。 第268章 艾尔又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不久前那个黄昏,站在废墟中的那个少女,和把一切一起埋葬进那场烟花的艾略特。 “艾尔。” 像是察觉到了艾尔想到了什么,艾略特出声提醒道:“不要想那些多余的事情。” “抱歉。”艾尔很快道:“我长话短说。” 艾略特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 实则如非被逼到了绝境,艾尔也绝不想再拖艾略特进这摊浑水。三天前在交换站中艾尔被打晕后,潘西和尤萨里挟持着帝国两位皇子,终于成功登上了紧急制备舰。也多亏手里捏着这两个人质,等艾尔醒来后他们已经逃到了边星附近——尽管联盟和帝国的星舰都已经在远程布控,只是顾虑着赛德的安危不敢轻易动手。 被捏在他们手里的赛德,关键时刻能保命,但时效过后又成了一个烫手山芋。据潘西说,新仇旧恨加上赛德醒来后一直的轻鄙和挑衅,这尤萨里几次险些直接动手杀了赛德——但那也只是险些。他就算有再强的念头想要直接杀了赛德泄愤都没有用,任谁都知道,赛德一死,他们几个人必定要在此地给赛德陪葬不说,崩落星系也真的会如同联盟和帝国双方勾画的那样,在穹顶系统倾注全力的一击之下化作飞灰。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昏迷着的艾尔终于醒了。但即便是他此刻也是进退维谷。只要赛德有意发难,哪怕他有办法从让他们几人从现在的困局中脱身,那么之后崩落星系迎来覆灭也是迟早的事。 就在此时,一直失魂落魄待在一边的尤萨里开口了。 “安斯艾尔,”他用生硬的语气道:“你有办法让我们从现在的局面中脱身么?” 艾尔沉默了一下后,应声道:“是的,但那没有用。” “有没有用,要看我们怎么做了。”尤萨里摇摇晃晃起身道:“你说的,你有办法让我们逃出去,那作为交换,我可以保证赛德短期内不会有精力对崩落星系出手。” 尤萨里偏过头来看着他:“成交么?” “……”艾尔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想法,索性便直接点出他最疑虑的那一点:“你要用什么保证赛德不会动手呢?” “抱歉,”尤萨里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不过这部分你绝对可以放心,你只要告诉我你的把握有多少,这场交易,我们……” “成交。”艾尔也不欲与他废话,当即道。 尤萨里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嘲弄又似乎带点悲悯,但那些情绪很快被沉入死水一潭。 “是么。”他推门时喃喃道。 希望你不会后悔。 …… 不管用什么方法,尤萨里居然真的同一直无畏无惧的赛德达成了协定。艾尔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赛德如此心神不定的样子了,尤其当尤萨里附耳和他说些什么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艾尔确信赛德的神情中几乎透露出一种凶恶来。旋即他真的同意了尤萨里的条件。 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正如协定的那样,他没有过多追问,只在尤萨里成功后如期履诺,让他们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包围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去。 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也只是一个障眼法一样的小把戏,但就是因为太过简单了,才使得旁人难以发觉问题所在,容易就此忽略下去。艾尔略过了具体内容没有说,只阐明了此后他着陆到这里来找艾略特的考量。其实也并非考量与否,这里确实是离他们最近的可以着陆的地方了。 艾略特倒是听得很仔细,以至于艾尔讲完后过了一会他还在思索着艾尔话中之意,但一时间不得所以然,便坦然地放弃了。 “对了,你要的东西,我已经都——” 艾略特话没说完,里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看到来人的瞬间艾略特没了话,只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了眼睛。艾尔看过去,见门口的尤萨里顶着脸上一块硕大的淤青,低声道:“我已经联络好了,今天我们就可以启程回崩落星系。” 艾尔愕然了一瞬,余光里看到艾略特极为不悦地背过了身,便大致能猜到他脸上那块淤青的由来了。 在极为微妙的沉默后,艾尔道:“好的,等我收拾好我们就准备出发。” 回头时艾略特恰巧把工具包抛给了潘西,尤萨里自知在这里不受待见,自己又默默带上门出去。艾略特看艾尔顶着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起身来收整,原本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插手的他还是没忍住道:“李登殊为什么没有标记你?” 在场除艾尔外的两个omega都有些警惕地看向艾略特。艾尔倒极为平静回头看向他,便看到艾略特从口袋里抛出了一管特供的安定剂——只不过是alpha专用的。 “这里没有omega备用药,你自己也知道提纯化合该有的剂量和方法,回去自己动手。”艾略特道:“不过你该知道你自己的情况吧,最开始分化期就休养不完全,现在情绪一过荡就会引发假性发热乃至晕厥,之前的剂量已经完全没效了吧。” 一直安静待着的潘西听得一悚,极为意外地看向艾尔。艾略特继续道:“虽然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你们两个又分开了,但至少对你自己身体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艾尔没有否认,只垂着眼睛把艾略特抛过来的安定剂收好。片刻后带着笑道:“谢谢你,艾略特。” 第269章 alpha点了点头,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我知道了。” 艾略特语气笃定道:“坐标漂移。” 见艾尔一笑,显然是认可了他的答案,艾略特不由感慨道:“……你星图还是记得那么熟,在那个关头还能想出这种冒险的办法。” 事发地处于边界,受到崩落星系整体波频的影响,外围的星舰没有办法直接观测到他们的状况,只能借由星图进行坐标分析。所以如果在那时候将制备舰倒转,将逃生舱和压力擎动力调动,他们可以实现对逃生舱的抛飞,再借助抛物线直接被甩出包围圈。而突然多出来一个坐标物,也会被简单地认为是由于波频不稳而导致的双漂移现象。 这是一个再投机取巧不过的办法,但偏偏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又极为奏效。艾尔淡淡笑了一下:“算是我比较走运。” “不止是如此吧。”艾略特道:“交换站出事之后联盟帝国双方联合对制备舰进行追回……联盟方参与了主指挥的可是李登殊。” 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艾尔对艾略特的话产生了一种极大的不真实感,但确实,不管谁被他的这个伎俩蒙骗,李登殊都绝对不会。他的心脏开始嗵嗵直跳,嘴唇微动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艾略特摆了摆手,似有些慨然道:“艾尔,虽然你千方百计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在这里,他就根本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 第111章 浮嚣 置身事外的可能。 所有人都看明白却没有明面说出的道理, 此时此刻被艾略特这么一点出,让艾尔在一瞬间苦闷的有些难以忍受。艾略特也无意戳人痛处,只是不想让艾尔再抱有太多虚幻的构想, 妄图以他的自我妥协和牺牲来移平联盟和崩落星系间交易的砝码。 但如果他知道,其实他所理解的天平倾向,其实一直都是相反的呢? 外间的尤萨里适时探了下头,看到挡在门口的是艾略特后又背过身去。以艾略特的敏锐, 自然没有错过这状似无意的一瞥。从意外搜获了那艘横冲直撞来的逃生艇, 亲眼目睹了联盟的“孟德南”和崩落星系的他们站在一起后,艾略特便感觉自己触及到了笼在联盟上空那面薄纱的一角。 那一瞬间他备受拷问和煎熬的过去似乎都被激发了出来,那种难以言喻的悲愤无法自已,但他已经再没有立场了。没有质问也没有办法去质问, 毕竟先一步抛弃自己的立场和职责的人就是他自己。但是他还是用行动把要说的话说尽了,艾略特上前给了尤萨里一拳,而对方默不作声地忍受了下来, 像是共同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该死的默契。 艾略特又看了艾尔一眼,他和六年前没有多大的变化, 就像当初他希望艾略特放下手中引爆器一样,他也同样让诺里放下过对准艾略特的枪口。将身为俘虏的他放走——尽管后面更多崎岖和坎坷,但是他活了下来。 艾尔。 虽然你之前出于对我的不忍,领受了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对我的救命之恩, 但是一切并没有结束。 于是艾略特把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背对着艾尔道:“艾尔,你认为我们一直效忠着什么呢?” 艾尔有些意外地朝他看过去, 艾略特继续道:“对我来说, 大概一直都是自己的私欲或者执念。对李登殊来说,大概是他的信仰和忠直。” “但是这样的忠诚, 似乎都是有边界和底线的,”艾略特道:“而缇娜和我们都不一样,她只是纯粹地在效忠着联盟。” “为了联盟可以背负一切,为了联盟可以审判一切。她从没有效忠于哪个人,只是效忠着联盟本身。” 哪怕再怎么愚钝,也该明白艾略特在此时此刻说这个并不是单纯的有感而发,他想透过这些暗示艾尔些什么。艾略特没再说话,大步朝外走去。艾尔在后面叫他道:“艾略特!” 艾略特侧过头看他,迟疑了片刻,艾尔还是把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抿唇露出一个笑来:“……保重。” alpha点了点头,继而径直朝外走去。见alpha头也不回地走远,站在门边的潘西有些犹豫地走了进来,最后小声问艾尔道:“这样好么?” 艾尔从言泽手里拿过艾略特带来的那管安定剂,端详了片刻后道:“没什么不好的。” 潘西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不由忧心道:“可你呢?你不要紧吧,艾尔?” 艾尔摇了摇头,再不言语。片刻后潘西先一步下楼观察周围情况,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同言泽和尤萨里三人。尽管面上表现得一如往常,但艾尔手上整理东西动作却还是越来越慢,终于他似乎彻底忍受不住了一样,深呼了一口气道:“尤萨里。” 外间的尤萨里像是早有准备般地应声:“我在。怎么?” 艾尔道:“我要和你谈一谈。” 他话音刚落下,尤萨里便在门边露了头出来。言泽在艾尔和尤萨里之间来回看了会儿,似乎感觉到了以往某种熟悉的气氛,便自己滑下床去收拾包裹。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艾尔看着尤萨里,心底那个猜测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管孟德南和尤萨里这两个身份谁先谁后,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眼前这个人,确实是从小长大在崩落星系的尤萨里,尼德霍格前任首领托兰芬的长子。 第270章 既然如此,他又是怎么伪装成一个alpha,得到了孟德南这个身份?又或者说…… 是谁赋予了他这个身份? 尤萨里大概是从这点不寻常的氛围之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干脆地避开艾尔的眼睛,语气有些生硬地转身:“我说过,我和赛德的交易是另一部分,我没有——” “是维特元帅吗?”艾尔轻声道。 尤萨里在那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嘴唇开始微微颤抖,片刻后:“不……” 但事到如今再去掩饰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尤其是当他以后还希望和尼德霍格、和路泽合作的情况下。尤萨里把到嘴边的否认咽了回去,勉强露出了一个笑道:“不错。” “你猜对了,安斯艾尔。” * 后背被炙烤的发烫,肉眼甚至都能看到脚下蒸腾起的雾气。艾略特迂回在楼栋之间,打算找个地方消磨会时光就回基地去。只是身后的脚步声却一直如影随形。 那踢踢踏踏时大时小的脚步声不由得让艾略特觉得对方有故意为之的成分在,于是他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去,看见的是潘西走神时满脸的纠结和苦闷,甚至没意识到他已经停了步子。等潘西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彻底暴露在艾略特面前,潘西感觉到艾略特对这种尾随的行为表达了无声的谴责,不由得干干哂笑。 思考了一下二人之间唯一算得上的联系,艾略特问:“艾尔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潘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艾略特“哦”了一声,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去。潘西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又几步跟了上去,喊道:“艾略特!” 这次总算没再拖拖拉拉的,潘西道:“我想,艾尔他希望……这里……这个地方……你难道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 听到这些话后,艾略特的神情却变得有些玩味。他的表情极为微妙,笑了一下后问道:“这究竟是艾尔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见他一时支吾起来,艾略特的笑意就显得有几分讽刺了:“还是说,这是崩落星系的意思?” 潘西立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艾略特同他对视了一会儿,随即侧过身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抱歉,是我说的过分了。” “不过……潘西,”艾略特短促地停顿了一下,道:“就算是叛将,也不是那么容易招安的。” 尽管对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艾略特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冲潘西微微颌首示意,自己便转身离去。潘西看着他的背影,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但话已至此,更没有要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潘西丧气地拖着步子转了身,结果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到远处传来隐约的蜂鸣声。 这股声音并不大,但听到后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焦躁烦闷,像极了星舰飞行时的低鸣。 潘西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远处艾略特正皱着眉头看向天边,远空之中明光慑目,但当努力眯起眼睛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那光芒之中隐现一串黑点。 正向他们逐渐靠近。 潘西偏了偏脑袋,浑浊的热浪中他发觉那边艾略特脸色变得极差,继而拔腿转身朝他这边疾奔过来。艾略特打开通讯联通了士官长,那边接通的瞬间极为不耐烦:“你……” “敌袭!”艾略特吼道:“全员上舰待命!以第三防护阵型准备御敌!” 通讯那边原本乱哄哄的一片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所有人整齐划一地爬起来整理着装,乱糟糟的一片中先前冲他颐指气使的士官长应了声:“是!上将……” 艾略特切断了通讯。 见alpha一阵风一样火速折返回来,潘西叫道:“艾略特?”而后被一把扯着跟了过去。 艾略特急匆匆冲上楼,进来时撞门的那一下甚至让整间屋子都落下了粉尘。他们所在的房间并不能直接看到袭来的舰队,是以艾尔咳嗽了两声,后只是有些意外艾略特为什么去而复返——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艾略特已经揪住尤萨里一把撞上了外窗。 尤萨里根本没有反抗的空余,玻璃哗啦脆响过后他直接在麻痛中眼前一黑。潘西有些不忍地背过身去,而另一边艾略特摁着尤萨里的脸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找来的接应吗?!孟德南,早在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 尤萨里艰难道:“我没有!我只是联络了崩落星系那边——” 艾略特押着他去看外面此刻已经迫近的那些星舰:“只有你知道边界航空破译码!不管你有什么企图,现在就让你的人给我滚回崩落星系去!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些人,也一个都别想跑掉!” “真的不是我!”尤萨里喊道:“我没有!” “喂,艾略特。”艾尔的声音从后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飘忽:“那些不是……不是崩落星系。” 艾略特怒气仍盛,但还是听进了艾尔的话,他回头看过一眼,终于发现艾尔脸色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抬眼望去,此时那些迫近星舰上的标识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上一秒还被提起的尤萨里摔落在地上,从压制自己的那股力之下逃出生天的瞬间,他干呕一般急促地大口喘着气。艾略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而后目光缓缓移向艾尔。 并非艾略特所想象中崩落星系势力的趁虚而入,但却比那更糟。 第271章 艾尔怔怔地看着窗外,一时心绪纷杂,只觉得眼眶里盈起了热泪。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看到这样的标识了。 那些驶进拓图克星领空的星舰身上的黄金蔷薇绚烂如许,但又与他们所熟悉的帝国黄金蔷薇勋有着差异,蔷薇上斜插的十字仿若诫碑,凛然而庄重地缀在所有人眼中。 这个标识由卡尔纳特王室出面特赠,年幼时艾尔曾亲眼看到自己的父皇将他授予了帝国一支骁勇善战、无往不利的铁血军队。 有别于黄金蔷薇的繁盛雍容,这个标识与之仿佛光与暗的两面,一直为帝国负重前行。而因为其军中之人始终效誓着由主将立下的七诫,军纪严明、所向披靡,所以帝国人称之为七诫蔷薇。曾经这面旗帜和王旗并立于帝国王都之上……直至六年前那场动乱。 旗帜被烧毁于星际审判庭前,七诫蔷薇成了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存在,彻底湮没在星际长河之中。 可是它现在又出现了。 ——这支曾隶属于帝国最为所向披靡的悍将,他的外公郑杨手下的军队。没有丝毫征兆的又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尤萨里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看了一眼,随即意识到什么的他满脸愕然。但片刻后他像是按捺不住了一样,满怀嘲弄地狂笑出了声:“怎么样,上将。” “六年前把你俘虏了的那支军队,今天又要让你折戟了吗?”尤萨里嗓音涩哑道:“但这次可没有第二个安斯艾尔能救你了。” 第112章 永志 李登殊从审讯室出来后, 在外面等候已久的格林肉眼可见地长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些什么,李登殊便先一步迈进了中盟留置区为联盟方特辟的办公室内。这会办公室里没有别的人,只有托腮看着桌面上那片纸页的缇娜。从格林的角度并不能看清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但是下方印上的苍银白鹿和黄金蔷薇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大概是那张被迫作废的对崩落星系计划书。 虽然在内部决议时格林并没有投反对票,但他其实内心也隐隐觉得这份计划书来得太过激进。从事发当天起,此后的一切推进的实在是太过顺理成章,以至于让人不由得疑心是否有人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自从胡里当斯倒台之后, 联盟的政局几乎已经被元帅一手独揽, 即便监察会趁势崛起早已今非昔比,也绝无力和军部抗衡。 更遑论李登殊和元帅现在关系紧张,他既然想在中间做那个缓冲带,就绝没有在已经抓到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倾向崩落星系。 闻声缇娜抬起眼睛, 语调平平道:“问出什么了吗?” 李登殊瞥了眼在缇娜后面那两列卫兵。没等缇娜示意,卡罗已经先一步带人走了出去,替他们关上了门。李登殊在缇娜面前坐下:“死了。” “哦?”缇娜道:“你是说尼德霍格要拿一个死人换走他们的首领吗?” “我相信他, 他没有说谎。”李登殊没理会缇娜语气里的嘲讽:“不如思考一下,为什么安斯艾尔落在尼德霍格手中时, 帝国不见退意,甚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要制裁崩落星系。” “可一提到康斯坦因,帝国就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对方条件——甚至后面直接作废了由他们提出的作战计划呢?” 缇娜轻轻敲了敲桌面。 她看着李登殊,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对于前者,我有一个极为合理的推测。安斯艾尔与尼德霍格早有勾结,六年时间, 足够这位神通广大的皇子殿下在崩落星系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尼德霍格就是他的个人所有物也说不定。而你,也该明白, 这并非是我的无端揣测。” 坐在后面的格林打了个寒颤。 在联盟的首都默斯顿城区惨遭毁灭的时候,缇娜曾经亲眼看到过现在被关在星际监狱里的傅荣淮出现在艾尔身边,更不用提之前那位假皇子受审,还切实喊出了崩落星系革命所那兄弟二人的名字。她大概已经确定了这件事,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她在还没有掌握确实证据时说话留有余地。 见李登殊不语,缇娜继续道:“或许就是因为帝国和崩落星系双方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安斯艾尔作为名义上的人质并不能撼动分毫。崩落星系也因此选择拿出了更有分量的那个筹码,康斯坦因作为帝国的理政大臣,对卡尔纳特皇室的分量也不言而喻。无论从哪种角度上,这都是合情合理的。” 确实合情合理,无论把这套解释搬到哪里,也都会是双方认可的“正论”。但现在已经不是寻求正论的时刻了。 李登殊想要的,只有真相。 “三个月前的幽灵舰事件,帝国当时便已经显得奇怪的态度,和现在提及康斯坦因那奇妙的转变。”李登殊看着缇娜道:“他们是知道的,康斯坦因死在那艘星舰上,事后所谓的赎金和绑架只是一个借口、一种试探,是对崩落星系的,也是对我们的。” 李登殊定定看着缇娜,对方垂着眼睛,正在深思着什么。他相信这些猜疑和考虑缇娜不会想不到,她只是在寻求自己的一个态度。 还有那件事,她一定察觉到了——从背下杀害赛鲁普的罪名那一刻起,那是她为联盟做出牺牲的觉悟。但事到如今,缇娜大概也已经开始怀疑了,她的那份牺牲,真的是对的吗? 李登殊继续道:“如果非要追寻一个真相,比起星盗洗劫,反而是身为帝国理政大臣的康斯坦因携同家眷出逃,最终被帝国暗中清理,最后借题发挥嫁祸崩落星系,来得更可信吧?” 第272章 康斯坦因身为帝国理政大臣,又有卡尔纳特皇族血脉,在帝国内地位何等尊贵。而他却携家人乘坐那样一艘避开官方航线的三无星舰出现在三方交接界中,这本来就是及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艘幽灵舰上一定藏着什么帝国绝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消息,这样想的话,作为知情人的康斯坦因被处理掉简直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事后再嫁祸向崩落星系更是合情合理,还能一石二鸟以此为借口发兵崩落星系。” 除此外,帝国大概……不,或者说在伯温森病倒后,代替父亲掌权的赛德大概还有一层考虑。能够以这样不留情面的方法将帝国高官直接处死,当时帝国内的局面一定岌岌可危。而身为强邻的联盟迟早会得到消息——两国虽说和平相处年数已久,但一旦得知帝国内耗,联盟并非没有可能会有所动作。 但赛德本身是个极其享受游离生死边缘刺激感的人,一直以来都格外狂放且激进。这种个人特质即便上升到两国层面也丝毫没有收敛,在帝国内部已经出现问题的当时,他也丝毫没有半点审慎,而是极为积极地提出了和联盟联手进军崩落星系这件事。 李登殊清晰地记得,就是因为这件事,让联盟内部对于帝国的风向开始把握不定,也因而选择了保守态度。 除此之外,还有当时帝国内那场突如其来的封锁。虽然事后他们所听来的解释是由于伯温森生病提前赛德掌权而诱发的派系争斗,但结合那个时间节点,似乎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或许这只是你想相信的。”缇娜道:“不然为什么这次再提及康斯坦因,赛德的态度就已经大变——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对面可是挟持了他的人。” 这次换到李登殊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片刻后他道:“或许之前是因为赛德不知道。” “什么?” “那艘星舰上,登舰的有34人。”李登殊轻声道:“但是实际死亡人数,只有33人。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那才是掩藏在幽灵舰背后,对赛德来说真正的人质。” * “说起来,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他。”再回忆起当时的事情,艾尔的神色说不上好,靠在舷窗边上微微皱着眉道。 李登殊过来抚上他皱起的眉:“是谁?” “里比尔,”艾尔仿佛陷入了回忆般:“里比尔·卡尔纳特,我的表弟。我离开那年他才刚刚八岁……那时候,我并没有在那艘星舰上看到他。” “刚来联盟的事后,霍路德和艾略特都说到这件事情上过,只不过当时我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想来,那股微妙的违和感就是这里了,人数。登舰名单明明有34人,可我们只看到了33具尸体,有人逃了出去。” “那个人就是里比尔。” …… “你刚刚说什么?”黑暗中傅荣淮的瞳孔动了动,片刻后压低了声音道:“不对、不对。” “人数不对,李登殊。” “那艘星舰上的尸体,只有33具。” * 结合之前艾尔和傅荣淮所告诉他的一切,以及联盟调查后所呈报上来相关报告,李登殊已经可以确定,尼德霍格方此次所提出的人质交换并不是针对幽灵舰上那登舰的34人,而是对于赛德有所威胁的,作为唯一幸存者活下来的里比尔·卡尔纳特。 听到这里,不仅缇娜,就连对事情已经略有接触的格林也着实愣住了。房间里怪异的静默维持了一会儿,片刻后缇娜问道:“但为什么……即便是有把柄被人握在手里,但这次赛德的转变也太过——他可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确实。 以赛德的性格,被要挟了哪怕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人好过。但这次他可以说是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乃至主动要求作废那份计划,这实在是不同以往。 除非这之后有更为…… 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后面听得木愣愣的格林突然一个激灵,他站起来用激动到有点发抖的嗓音道:“我……我好像知道。” “因为,伯温森醒了……”格林道:“你们两个一直没在联盟,所以可能还不知道消息。几个月前突然急病而昏迷不醒的皇帝,前两天突然醒了。” 缇娜略有不解,露出了更为疑问的表情。而李登殊在一瞬间了然了一切。 或许从这个角度思考,才能将这一切解释的更为合理。 “帝国现任皇帝伯温森·卡尔纳特,和先任皇帝塔茨·卡尔纳特是亲兄弟,但是由于当时帝国战乱,身为次子的他实际一直被寄养在自己的叔叔家中,也因此和自己的堂弟康斯坦因·卡尔纳特格外感情深厚。塔茨去世后,郑杨本想直接推举当时的安斯艾尔上位,当时也是由于以康斯坦因为首的一众理政大臣的极力劝阻和协调,最终达成协定,郑杨和伯温森作为双摄政者在安斯艾尔成年之前统揽帝国政务——不过那份协定因为窃国之乱最终成了一纸空文。” “对于赛德来说,有的事情似乎以杀了康斯坦因为最优解,但对伯温森并不是这样。这位杀伐无数的皇帝在晚年也会贪恋往昔那一点亲情,但他的儿子远比皇帝想得来的手腕狠辣。” 无论是当年设计安斯艾尔……还是后面灭口康斯坦因,都是如此。 剩下的话他已经不用再说了,缇娜靠坐在那里,惊诧之余更多是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神情有些疲惫,撑着桌面起身道:“我知道了。” 第273章 “缇娜。”但李登殊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她:“你还记得吗?” 在缇娜回望过来的时候,李登殊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们最开始进入军部时候立的誓。” 缇娜嘴唇微动,而后道:“‘我将永志忠于联盟,即便赴死。’” “我没忘记,”缇娜重复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登殊,就这点,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她难得如此放缓语气,李登殊看着她,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或许他该相信缇娜,事已至此,忠于联盟和忠于维特是否可以继续划等号,她大概从赛鲁普死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拷问自己了。 “但你呢,李登殊。” 还没等李登殊松上一口气,缇娜的语气陡而转厉:“如果有一天,安斯艾尔和联盟站在了对立面上,你会怎么做?” 听到这里,后面格林当即坐不住了,再不管之前的示好,用几乎诘责的语气道:“缇娜!” 缇娜冷呵了一声,还没待她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人笃笃敲门。卡罗的声音随即传来:“上将,元帅请你们去议事厅……似乎是对方又有什么动作。” 室内静默了片刻后,缇娜应声:“知道了。” 格林满身不快,自己当即推门从后门走了出去。缇娜起身理了下衣摆,转身的时候却听到李登殊道:“缇娜。” 闻言缇娜停下了步子,微微侧过头来以示自己在听。李登殊的声音里极为罕见的有了一丝迷茫:“我不知道。” “或许这个问题只有真正发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能给出的答案。” “但是我相信你。所以,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如果真的会有那一天……请你在我背叛联盟之前,杀了我。” 第113章 复仇 缇娜站在原地。 她与李登殊相识的年头并不算短, 应该说是段很长的光阴了。当初和弗兰艾略特一起长大的那个小男孩,从最初抗拒和外界的一切接触,到逐渐收敛自己的刺, 不断地努力和坚持,最终把自己打磨成了联盟最为锐利的一把剑。但无论是他小时候被针对还是长大后进入中盟军校,即便再困顿的时候,缇娜也没从他眼底看到过犹豫和迷茫。 虽然缇娜从没承认过, 但是他确实是联盟军部的准心, 哪怕她和艾略特再如何失控和偏航,只要有他在,联盟都会回到该走的那条道路上。他一贯是如此,内敛而敏锐, 沉静的外表下藏了太多机锋。可现在李登殊坐在那里,明明神情与以外别无二致,但缇娜却切实感受到了, 他是真的在苦恼和迷茫,但又为此立下了觉悟。 缇娜从不想与人谈论情爱, 觉得alpha和omega之间由信息素所主导的那些情臆不过是再虚浮不过的东西。几十年过去,那些情爱会化作烟云,只有他们为联盟筑下的基业会恒常永存。她以为被元帅钦定为继任者的李登殊会抱有和她一样的觉悟和认知,直到她发现一惯自持和理性的李登殊, 也会在和谈会场上让人大跌眼镜。 那也是第一次缇娜看到,李登殊出于自己的意愿去要求什么。帝国的派遣来的大臣坐在谈判桌上难得地羞于启齿,最终还是向联盟方致歉, 说明了莉莉安公主逃婚的事实。眼见两方推进了这么久的联姻措施功亏一篑, 双方使节的遗憾之情都溢于言表。但就在那时侯,还是身为李登殊副官的格林轻咳了两声, 提醒道:“据我们所知,帝国皇室中现在适龄的并不只有莉莉安公主。” 帝国大臣一愣,脑海中将皇室几个旁支的人还没有过及一遍,一直以来对联姻这件事都只保持安静旁听态度的李登殊开口了: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殿下。” 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帝国大臣如梦初醒般:“可、可是他……” 自己那时候也大概因为诧异多看了他一眼,但即便浸没在所有人的惊诧眼神之下,李登殊也丝毫不为所动。他起身来朝着帝国方一礼——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这一礼并不是向帝国方。 “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贵方能向安斯艾尔殿下,表达我的心意。” …… 即便时隔这么久,缇娜还是能想起当时在场所有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无论是帝国来使的惊诧、怀疑还是紧接而来的忧虑,就连联盟方也表现得极为意外,艾略特甚至吃惊到从座椅上直接站了起来。但是不管周围的人如何乱,他始终是安定而坚持的。 就像往常一样,沉静而不移。 可在安斯艾尔到来以后,一切都变了。独属于联盟的那个冷静而理智的李登殊消失不再,他也会冲动、冒进,乃至不惜兵行险着。缇娜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从他身上剥落,安斯艾尔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不安定因素。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李登殊,是联盟的将领,曾和自己一样对着苍银白鹿立下誓言。 于是缇娜道:“我答应你。” * 李登殊在缇娜之后进入议事厅,发现这里的气氛实在不同以往。先入坐的格林见他进来,像是松了口气的同时,眼神里又埋着些许不安。维特沉着脸坐在主位之上,原本该坐在他身边的赛德却将帝国的主位空了出来,坐在了下首。 联系到他们先前讨论到的事情,看来格林所说的不错,伯温森确实从病中醒来,似乎还有了起身前来中盟留置区的意图。李登殊和缇娜先后入席,这才看到正对面的赛德心情似乎差到了极点,与以往怒中带笑的阴恻不同,这次他丁点从容不在,整个人如临大敌。 第274章 见己方最后的人入席,维特轻微一抬首。这次是坐在下首的弗兰突然起了身,李登殊发觉他神情似乎极为不妙,下一秒弗兰站至席中向所有人行了礼:“三十分钟前,我们收到了联盟的监视报告,发现边星跃迁点几处出现联络异常。” 闻言,本来还有些悉索响动的席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弗兰埋着头道:“经过联络确认,排查了联盟边星几处故障,最终确认……故障是拓图克星基站——被人为毁坏导致。” “现已确认:拓图克星遇袭,三百七十二名驻军皆已阵亡,基地毁损严重,拓图克星全域已在敌方监控之下。” “——是谁干的?” 缇娜道,起初她的声音带着点空洞,随后被难以抑制的怒火所填满:“尼德霍格?崩落星系?还是——” “都不是,”弗兰咬牙道:“拓图克星确认遇袭后不久,我们收到了来自敌方的通讯请求。虽然他们使用的是原本尼德霍格和我们谈判通讯时的那条线路,但是对方把己方标识投放在了通讯页面上。” “是‘七诫蔷薇’。” 在弗兰开口的瞬间,原本因为愤怒而被噪声填满的议事厅倏然鸦雀无声,弗兰抿唇狠狠把泪意和恨意压制起来,瞪着猩红的双眼朝前厉声道:“袭击拓图克星的,是六年前掀起窃国之乱、最终被判处终生监禁的星际战犯,郑杨的遗部!” 弗兰带着战栗的尾音在室内回荡许久,主位上的维特微一抬手,身侧的秘书长替他播放了不久前接收到的那则通讯。光幕上瞬间出现的七诫蔷薇远比弗兰描述的更有冲击力,只单单看上一眼,就觉得原属于帝国的黄金蔷薇横生了许多杀伐气。赛德的脸色更是因为这一标识的出现差到了极点,在场的帝国人远比联盟来的更为心情复杂,毕竟对他们来说,七诫蔷薇曾经无疑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 但也是他们,在六年前选择了把他们的守护神彻底驱逐。 在波频对准后,无序的杂声瞬间消弭,片刻的静谧过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在所有人耳际。 “大家好。” 在场的老一辈人对这个声音大多都有极深的印象,听到的瞬间都禁不住一个激灵。而年轻一代,即便没有和这位正面打过交道,也都在后续有关窃国之乱的报告记录中看到过这个人的名字。 郑杨手下的头号大将,白蒙坚——自从六年前被定位s级星际战犯,窃国之乱后郑杨被抓,当时在帝国领作战占据优势的他选择后撤回援,但已鞭长莫及。最终郑杨被判处终身监禁后,白蒙坚及其军从就彻底消失了。伯温森曾经意图通过大清洗挖掘出与他们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是最终没有丝毫收获。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人愿意相信这一帝国曾经的中流砥柱、而今的心腹大患实际上是在多年前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毕竟窃国之乱后光是难以确认身份的死者就有上百万人之多,但这样的想法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是愚者的自我开解。 而今,他们的噩梦回来了。 白蒙坚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畏惧而停止,相反还如附骨之疽般萦在耳侧:“之前是小孩子们小打小闹不懂规矩,接下来由我们接替崩落星系来进行这场谈判。” “伯温森·卡尔纳特,我们要求你释放关押在帝国东南领监狱塔内的我方主帅郑杨,作为交换——呵,可惜了。”男人嘲弄的一笑:“没有交换的余地,否则的话,我们将会把联盟在拓图克星藏着的东西,直接丢到帝国王都上。” “时间是一周之后——地点是在崩落星系第七星,我们要郑杨不受胁迫、毫发无损地活着出现在交易地点。” “如果违反了规则,就算现在帝国和联盟联军直接碾平拓图克星,我们也可以在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这里面的玩意儿送到长明星系的家家户户,不相信的话,在座的尽管可以问问联盟的元帅和帝国的皇帝,他们都在拓图克星埋下了什么东西。” “以上,自郑杨军下唯一幸存的主将,白蒙坚。” * 艾尔走进舱室的时候,舰桥上只有幽莹的光电。白蒙坚站在中控台前专心致志看着星图,直到他的脚步声来到身边,白蒙坚才回过头来。 “……白叔叔。”艾尔先一步开口道。 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的人截然不同,原本白蒙坚是郑杨麾下有名的儒将,文质彬彬平易近人,白乔的性格可以说与他是一脉相承。而当下昔年的美男子已经满目风霜,成了鬓角星白的亡命徒。他的左眼有些失焦——似乎是因为六年前崩飞的弹片所导致。大概白蒙坚看到他的时候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慨,两个人对视了一会,白蒙坚由衷的叹了口气:“艾尔殿下。” 艾尔应了声,这时候白蒙坚的目光才落到了艾尔手上。看到那对镣铐,白蒙坚先是定了会儿,而后平静道:“怎么有这种多余的东西。” 他声调不大,一旁守在舱室口的列兵忙跑了过来,把准备好的钥匙拿了出来,默不吭声的替艾尔松开了。艾尔将压出淤痕的手背在身后,就听白蒙坚道:“你长大了,艾尔殿下。” 艾尔垂着头道:“是的。” 而后又说:“白叔叔,对不起。”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到嘴边的却只有这句。见到白蒙坚的瞬间,尽管早已物是人非,可艾尔还是觉得时光仿佛一瞬间被拨回到了六年前。他六岁那年失去父亲,此后一直是外公带着他,早先郑杨虽然疼爱他,但自那以后便始终带了份严苛。而白蒙坚和郑杨麾下的许多将领就在他那段缺失的时光中充当了慈父一般的角色。 第275章 时隔六年后再见,艾尔心底的酸涩感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他嗓子发哑:“六年前……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白蒙坚别开眼看着面前的星图,平静道:“确实,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在了。” 他的眼神又回落到艾尔身上:“殿下,六年时间里我一直在看着你,我知道你在崩落星系做的一切。你长大了……” 白蒙坚一笑:“但又似乎完全没有变。” 艾尔有些发愣:“你一直都知道?这六年里你都在哪——” “不,白叔叔……”从旧年的潮涌心绪中退出身来,艾尔终于把一直以来盘踞在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为什么要选择在这时候出现?为什么会来拓图克星?还有为什么——” 见白蒙坚脸上渐浓的笑意,艾尔还是把没问完的话咽了回去。也许是这六年的经历所致,白蒙坚此次回来让他感觉到陌生而诡异。也正是此时,艾尔想起了郑杨之前教过他的事情: 无论是谁,都不要试图从对方那里探听到事情的答案。你要会自己去寻找答案,艾尔。因为别人会欺骗你,而你自己并不会欺骗你自己。 他在背后默默攥紧了拳,面对自己尊敬的长辈还是禁不住有些发虚,但艾尔还是冷静了下来。数小时前拓图克星被白部入侵,尽管艾略特极力组织迎战,可受困于驻军军备的短缺——毕竟白蒙坚此次率部足有百艘舰队之多,故而他们在顽抗过后还是失败了。但艾略特最终还是凭一己之力率领驻军拖延了时间,在白蒙坚他们控制拓图克星时,联盟研究所内所有资料都已经尽数销毁,全体科研人员也乘坐了驻军士官长驾驶的快行舰突围撤退。 但白蒙坚并没有理会这只逃走的鱼,他下令将所有人押向拓图克星地下设施,陆面可见所有建筑物全部摧毁。虽然他一惯不会苛待俘虏,但这次的举动还是让艾尔察觉到了些异样。仿佛白蒙坚手里正握着一根钓竿,而池子里尽数是等着上钩的鱼。 艾尔有预感,自己也是这些鱼中的一条。 白蒙坚的举意太过明显,艾尔也随着他的布局意识到了拓图克星外传黑洞实验点的不正常。联盟驻军被押向地下设施的时候,各个也都是满脸惊诧和意外——这是他们任务范围外的东西,他们一无所知。 除了艾略特。 alpha被迫走进地下设施的时候面沉如水,上次艾尔看到他这副样子,还是联盟内乱之时。 艾略特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作为曾经的联盟高层知道的秘密,但他大概也并不知道全貌,不然在他不可能在下令销毁资料的时候忽略到这个隐藏的地下设施。 拓图克星,联盟界缘荒芜的边星——或许是…… “联盟在这里暗中进行着武器试验是么?”艾尔突然道:“不……看这样掩人耳目的程度,应该不是一般的试验,那就是……” 他脑海中一时有什么呼之欲出,白蒙坚见他快猜到了关键,也不介意在最匪夷所思的部分提点他一句: “退土、沙化,”白蒙坚道:“异常天气,还有日益扩大的昼夜温差和缺失的水源,荒废的民居,你觉得整个星际还有哪里和这里相似呢?” 艾尔猛然抬头望向他,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没错!是有的,而且就是他六年间的栖身之所—— 崩落星系! 等等。 艾尔皱眉道:“可是崩落星系是因为早年崩落γ的出现,才造成的……” “崩落γ又是如何出现的呢?艾尔,我的殿下。”白蒙坚看着他道:“你总不会也相信这是自然形成的吧?胜者改写历史,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明显感知到对方话里有话,艾尔怔怔地看着白蒙坚。脑海中跃动的一切形成字符,艾尔低声道:“可是帝国和联盟早在百余年前就已经达成公约,绝不容许进行任何反人类的武器试验。” “共识与共谋,”白蒙坚道:“就在一线之间。” 他随手点开了控制台,操作后光幕上弹出了一个七诫蔷薇标识。旋即艾尔听到了他的声音,白蒙坚的宣言短促而有力,远比尤萨里之前虚张声势的长篇大论来的有威胁的多。 “白叔叔,”艾尔道:“我想亲眼去看看,地下的东西。” 白蒙坚笑了笑:“我也觉得你最好亲眼去看一看,艾尔。” 白蒙坚迈步朝前走去,艾尔道:“白叔叔,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牵涉方是联盟和帝国双方,就足以见得地下的东西有多么机密。而白蒙坚下令将所有驻军都赶进了地下设施之中,这其中隐含的意味太致命了。他们绝不会在联盟领久留,尤其是拓图克星这样几近荒芜的星球。这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最多一周时间,他们就会从这里撤回。而联盟和帝国显然也会派人来复勘此地情况,到时候就会发现那批被驱入地下设施的驻军。 不需要白蒙坚多做任何事情,联盟不会容许这些人再活下去,无论他们对联盟有多么忠诚——这点忠诚也躲不过猜疑的眼神,会混着鲜血被埋进地下去。 如果维特元帅和赛德再狠辣一点——不,或许赛德对此还并不知情,了解的只有伯温森。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按照联盟内乱时他的做法,他很有可能一开始就为了激发士气将报讯变为驻军全员阵亡——此后就没有人会再去追查那些驻军的生死了。 第276章 他们一开始就想到了。 想到这里,艾尔突然能感觉到了白蒙坚行为中的嘲弄和鄙夷,他已经对联盟和帝国这两个政体深恶痛绝,也正因此,行事中带着对两方的嘲弄。 “你不止是想救出外……郑杨将军,你还要复仇。” 艾尔道。 白蒙坚偏过头来看着艾尔,似乎是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要说这些理所应当的话:“那是当然的,殿下。” 那一声殿下中带着的嘲弄让艾尔简直有些难以呼吸了,白蒙坚笑了笑道:“拜他们所赐,我已经在地狱里不人不鬼地活了六年了。” “这次,就让这些人,也一起都给我下地狱去吧。” 第114章 断剑 地下的温度有些高, 湿潮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味道。稀薄的空气中夹杂着人们低沉的呼吸声。 虽然旧日白蒙坚行军没有苛待战俘的习惯,但当现在他的军属都已经处于格外行军艰苦的情况下,提及往日也不过是个笑话。被抓的联盟军被戴上了镣铐, 扔进了这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之中——也亏得拓图克星的地下设施里会有这种形如甬道一样的房间。 潘西锁在角落里,觉得这样蜷坐久了整个身体都是麻痛的。他在一片黑黢黢中稍微动了动,而后朝着自己的左边小声道:“艾略特,你还好吗?” 艾略特垂头坐在那里, 没有说话。 兵困危城, 所以除了击坠最起初用作佯攻诱饵的两艘星舰外,白蒙坚并没有把他们逼得太死。但反而是对方这种游刃有余的游戏态度让艾略特愤怒。他折返基地后火速接手了指挥权,做犀利的小兽,也从白蒙坚手上撕掉一块肉下来。如此来看, 比起六年前毫无还手之力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来说,六年后的他还是有了几分长进。 但终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双方兵力差太过悬殊, 艾略特还是败下阵来——不过最后他还是把士官长那一舰人给送了出去。经历了六年之久地从军生涯,第二次被俘虏的艾略特显得格外平静, 乃至看清白蒙坚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不过白蒙坚大概对这张脸还有几分印象,也或许是纯粹感受到了艾略特有那么一点棘手,于是招呼他的副官就上前来悄无声息地断了艾略特的几根肋骨。 往日里看这点伤并没有什么,但是这个关头却很要命。这就决定了尽管他四肢健全看起来毫无问题, 此后一切行动的效率却要大打折扣。艾略特努力放稳呼吸,以求驱散胸腹中那股如影随形的痛。开口说话对他来说成了一种酷刑,故而闻声他也只是看了潘西一眼, 微微摇了摇头。 细狭的房间内以他为界被分成了两部分, 另一侧的联盟士兵看向这边都带了点审视和警惕——不久前他们还与这个人一同共生死,衷心地认可他为主将, 直到之后他们发现拓图克星多出这几个身份不明的人,且隐隐与之前交换站事发和这次入侵都有关联,那股诚挚和信赖化为不可置信和猜疑。 曾经的上将扒开皮囊,内里长着的果然还是背叛者的软骨头。 艾略特仰头靠在那里,他表现得如此无所谓,甚至连一丝忏悔都没有停留在心里。这让余下的联盟驻军内心更为恼恨,怒视着他的眼神中都带了点唾弃。但还好有内在隐隐的疼痛,帮艾略特把外界的一切都压制了下去。他看着黑黢黢的屋顶,不动声色地感受着自己深入自己骨髓的那一抹痛楚。 这里面实在是太过压抑了,且不同于联盟众人,潘西对此时境遇的认知截然不同。在他得知白蒙坚是郑杨旧部后,几乎可以说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见艾略特不理自己,他小心避开趴在自己膝头的言泽,同尤萨里道:“艾尔怎么还没回来?” 尤萨里嗤笑了一下:“殿下他找到了靠山,自然不会再回这种破牢房。” 说完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开始不住咳嗽着。潘西皱眉道:“可至少他也会带我们……” 艾略特听见他们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不太明白尤萨里和潘西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但听着他们在没根据的臆想实在是厌烦,于是开口道:“你们当真的吗?” 潘西冷不丁听到艾略特开口,还没反应过来便先应道:“什么?” “白蒙坚会帮他……什么的。”艾略特皱着眉头道,他斜眼瞥向尤萨里:“你不会是故意这样的吧?” 故意把潜藏在崩落星系附近的白蒙坚引来,就是为了彻底断了艾尔的后路。尤萨里的表情隐在暗处,一时有些莫测。而潘西则是犹豫了会儿才问道:“到底怎,怎么了?艾略特你——” “窃国之乱后白蒙坚一部作为郑杨唯一的遗部脱开了帝国和联盟的联合追捕,”艾略特强忍着痛道:“并不是巧合。” “是因为早在那之前,白蒙坚就因为袭击中盟留置区一事,和郑杨系起了争执。” “那是因为……内部争斗?白蒙坚想要夺权?” “不——是因为,”艾略特靠近墙壁,有些气闷道:“当时郑杨奇袭中盟留置区会谈区,而后石正荣元帅不幸罹难。” “这我知道,”潘西凑近了点道:“星际史上有写过,石正荣不幸中了流弹,伤重不治身……” “不是这样。”艾略特轻声道:“石正荣元帅并非死于流弹,而是死于暗杀。” “行凶者就是白蒙坚唯一的儿子,白乔。” 第277章 * 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艾尔不由自主想起了记忆当中那个少年。时至今日,白乔的死对他来说都极其没有实感,他没有经历那一场被描绘成人间地狱的会谈场所奇袭战,对当时唯一的了解就只有诺里最后干巴巴的讲述和审判庭上那些将人心剜刀的字句。 “白乔战死,将军被俘……本部败退,我们彻底输了。” 诺里那时候的话现在还会时不时的在他耳边响起。输?什么输?什么都还没开始,他们在和什么人争输赢。但诺里并没有告诉他实情,就比如说所谓白乔战死,是他被郑杨派遣,潜入会场后刺杀联盟元帅石正荣,最终被以现行犯的身份就地击杀。而他的外公也是为了让还处于昏迷中的他能成功出逃,自愿做饵被俘。 而后面,也是诺里亲口在审判庭上指证了这一切。 过往的恩怨纠葛盘根错节,却有大半都是因他而起,艾尔看着白蒙坚的眼睛,片刻后道:“对不起,白叔叔。” 白蒙坚的瞳孔却恍如被针刺了一下,他带着有点诡异的笑容,眼睛里的情绪掩藏不住地开始波荡,甚至有了几分癫狂的意味:“你在说什么呢,殿下,你为什么要说这个对不起?” 艾尔一时语塞,为空气中压迫来的不适感皱了眉。而白蒙坚则进一步道:“是因为让我们所有人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是为这六年来我们不人不鬼的生活。” 白蒙坚走近来,他的声线渐厉,就连眼瞳也开始变得猩红: “还是为你当年的背叛!安斯艾尔!” * 潘西愣在了原地。 他把白乔这个名字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遍,而后道:“我好像知道……他是艾尔很要好的朋友对吗?” “当年帝国王子的两大亲随,在中蒙军校里帝国方除了卡尔纳特王室之外最为炙手可热的两人,就是他和诺里。”艾略特道:“看来……他和你们提过?” 潘西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道:“提过,但只有一些?” 艾略特沉默了一瞬,而后神色一凛道:“他是怎么说的?” “并没有多说什么,”潘西回想道:“只是偶尔店里做点心,他坐在飘窗前看着外面,就会说起来白乔。他似乎很喜欢艾尔的妹妹,莉莉安公主做的点心。” “这有什么关系?”潘西小心翼翼道:“是因为白乔死了,所以白将军……” “不是那么简单。在那种局面之下,生死已经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了。而且当然既然能让白乔动手,就说明白蒙坚是知情的。”艾略特顿了顿,又靠回原地道:“但当年白蒙坚和郑杨的争执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不少知道内幕的人,到现在也和白蒙坚做一样的猜想,所以我会想……” 潘西好奇道:“什么?” “因为当年,”这次没等艾略特说话,旁边尤萨里道:“白乔作为现行犯被抓,不少人认为是郑杨系内部有奸细泄露了奇袭计划。” 潘西回头到:“奸细?是谁?” 另外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潘西一瞬间毛骨悚然,显然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答案。潘西回过头来看着艾略特,低声战战兢兢道:“不会是……艾尔吧?” 艾略特沉默,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而是侧面道:“窃国之乱事发时,据传安斯艾尔一直昏迷不醒,但外围对此各执一词,有人也认为这不过是他的伪装。” “为什么这样?”潘西有些着恼道:“艾尔怎么会——” “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艾略特似乎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有些神情焦躁:“该死的,如果艾尔那时候是真的昏迷的话,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毕竟当时没人会说出真相,而六年后,又有哪个人会特意提起那些事情触人霉头!” “大概知道吧,”尤萨里歪在墙边道:“不知道的话,我们就真的得死在这里了,哈。” 艾略特横了他一眼。潘西有些着急道:“到底怎么了?” “……因为当时,击毙了作为现行犯的白乔、最终和安斯艾尔逃亡未果又回来亲自登上审判庭白乔和郑杨的人,”艾略特道:“是公认安斯艾尔的另一个臂膀。” “诺里·亚丁顿!” * “你说什么?”艾尔直愣愣地看着白蒙坚。 他甚至已经没有余裕去面对白蒙坚的怒火,一位失去了儿子的父亲六年后的泄愤。艾尔看着白蒙坚,只觉得天旋地转间四周都开始发白,但偏偏他的神智还是格外清醒的:“你说是,诺里……杀了白乔?” 几乎是瞬间。 “你胡说。”艾尔迅速冷静了下来,身体发颤间语气极为笃定道:“诺里绝不会那么做——那是白乔!他怎么可能会动手杀了朝夕相伴十几年的好兄弟!” 这种否定在白蒙坚看来过于傲慢,但实则是出于艾尔的自我保护机制和长久以来的经历所给出的判断。无论诺里当年的背叛是早有预谋还是事出有因,但唯独、独独,诺里·亚丁顿绝对不会杀了白乔! 那可是白乔啊! 白蒙坚冷眼看着艾尔,几乎一瞬间朝他招呼了过来。艾尔满身郁愤无处发泄,无论如何,白乔已死这是事实,但是他唯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们三人从幼年起朝夕相伴,诺里就算再口是心非冷面孤僻,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相残之事!那些年的事情他亲眼看过,他绝对不相信那会是诺里所为。 第278章 话语间白蒙坚抽出配枪已经向他抬手,艾尔面无惧色看着他的枪口。而后一声巨响迸出,驻守舰桥外的列兵迅速开门闯入:“将军!” 有什么东西在艾尔身后应声落下,摔出清脆的响声。白蒙坚冷眼看着艾尔,放下配枪生硬道:“出去。” 列兵们旋即退回,只有两个人在的空间之中,艾尔感觉到自己双耳一阵蜂鸣,只能通过白蒙坚开合的嘴唇判断他说了什么。等那阵令人晕眩的刺耳锐鸣过后,白蒙坚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看看你背后的东西。” 艾尔转过身去,原本陈列柜上摆放着的旧匣子摔落在地上,匣体四散,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半。艾尔蹲下身,一个不稳又跪在地上。他捡开四散的匣身,露出了里面血迹斑斑的断剑。 艾尔的眼前一片模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无声淌落打在舰桥冰冷的地面上。他拾起那截断剑,就连上面已经有的锈痕也觉得亲切。 这是白乔的佩剑。 这么多年来,只有现在,艾尔才切实地感受到了白乔的离去。有什么在无形中斩落了一剑,把时空交错间那股虚妄的执着和幻想斩落了,只剩下了空寂和虚悲的现实。 “抱歉,安斯艾尔殿下,”白蒙坚在后面僵硬道:“请原谅我对您的试探,我相信你和当年的事情无关。只是诺里·亚丁顿的罪孽,实在不能由你来担保,他要一个人独立承担。” “……当年的事情?”艾尔背对着白蒙坚问道。 白蒙坚顿了顿,而后道:“您不知情,殿下。” “将军当时确实和人制定下了奇袭会谈场所的计划,但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动了手。”白蒙坚道:“而且,原计划中该死在会谈场所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石正荣。” “而是伯温森·卡尔纳特。” 第115章 折罪 另一边,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光幕上的画面淡去,但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内容的冲击之中。联盟的将领更是神态各异,一时义愤难举——但与此同时, 所有人都又忍不住去思量白蒙坚留下的话。 拓图克星上究竟有什么?而且是联盟和帝国双方都有涉入的计划…… “这实在是可笑。”就在此时,位坐前排的赛德突然开口了,他面含愠色,似乎极大地被白蒙坚的话语触怒了:“帝国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挑衅!维特元帅, 容我向联盟殉难的忠直兵士表达哀思, 可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如此兴风作浪了!想来崩落星系和白部叛匪早有勾结,我们应该直接进行围剿,绝不姑息纵容,以正视听!” 语罢, 他起身道:“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任何诋毁帝国和联盟两方的话语!” 这些话似乎得到了不少人内心的应和,出于悲愤难已之中的列席将领不少都冲他投去了认可的眼神。赛德当机立断,冲帝国列席的军务大臣道:“调派军属临近三大军团势力, 即刻驰援拓图克星——” “赛德殿下。” 赛德慷慨的话语行进到一半,另一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维特元帅揉了揉眉心:“多谢好意, 蒙您的关怀,联盟上下一定会诚挚一心,铲平敌患。” “但为了防止敌人趁虚而入,袭击帝国王都, 您还是把军团部署都驻退回边界线以外吧。” 维特撑着手靠上桌前,微笑道:“帝国和联盟以中盟留置区为界,绝不过线互不侵扰——我们各自相安就好了。” 话到此处, 再气血上脑的人也明白了维特话里有话。赛德站在那里片刻, 带着笑道:“元帅,帝国只是一片好心。” “所以我说多谢好意, ”维特道:“您刚从边星回来没多久,还请注意身体。” 两国共议,又恰好处于伯温森不在场的情况,再加上联盟内务维特本就占据了相当的话语权,此时也不是和联盟起冲突的时候,于是赛德冲维特抿开一个笑来,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议事厅。 议事厅的大门哐当响了一下。代一国元首如此行事,联盟方神情各异,而帝国方则显得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在赛德起身后冲在场的诸位打个招呼,客套之后便起身离去。 到底在中盟留置区内,虽然不会让对方插上太大的手,但联盟要彻底绕过帝国去解决白蒙坚和拓图克星的事情也是不可能。所以帝国方显然不太重视自家皇子殿下吃瘪,而是选择了暂时退场,把时间和空余都交给了此刻已经焦头烂额的联盟。 在帝国退场后,白蒙坚口中所提的东西更成了所有人急于问出的隐秘,但又被所有人极为默契地闭口不谈。维特布置三大军区各自调令军队前往拓图克星周边驻防,却又没有下达具体的命令,便是不打算与白蒙坚直接强冲突。列席的其他几个将领纷纷领命退席,而后便只剩下了联盟的三上将同元帅本人。 以及明显还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弗兰。 “元帅,此次我请缨——” “别急着说复仇,”弗兰的心思写在脸上,维特想也不想地先阻止了他,手指点了点桌面:“那份没拆的急报,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缇娜抬头看了弗兰一眼,看到自己的弟弟埋头拿出了一份拆过封章的信封出来。无论从哪来的消息,中盟留置区都距离拓图克星和默斯顿都如此之远,却依然舍弃了电子加密的信息方式,看来维特是真的在提防帝国了。 她不动声色垂下了眼睛,又瞥了李登殊一眼。但李登殊似乎注意力并不在此,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星图。而弗兰展开信笺后先是愣了一瞬,眼中的悲痛变为愕然,沉闷的情绪又被燃起,有了希望: 第279章 “北部军区驻拓图克星边防军士官长携基站研究所全部人员,在驻军掩护下成功跃迁逃离,现在已抵达安全星域。”弗兰语气急促道:“他们没有全军覆没!艾……他们也许还活着!” 他欣喜的语调淌落在议事厅中,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应和。维特无甚表示地坐在那里,似乎暗示一般叹了一口气。而李登殊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变得凝重。格林看出了空气中的异动,试图和激动之中的弗兰做些眼神沟通。 无奈失败了。 弗兰前迈一步:“元帅,我们现在就快派兵去救——” “弗兰。”缇娜开口打断他:“安静一点。” 现在就算是弗兰也察觉到气氛怪异过头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缇娜,再看看剩下三人,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们了一样:“好……但是,怎么,难道,难道我们不要出兵去救那些人么?” 弗兰近乎有些语无伦次:“对手是白蒙坚,那个隶属于郑杨麾下有无数辉煌战绩的白蒙坚——” 维特元帅似乎很是头痛地捏了捏眉角:“缇娜。” “是。”几乎不用多说什么,缇娜就已经明白了一切:“北部军区内会封锁消息,不让拓图克星相关消息外传。” 就算缇娜一直将弗兰遮蔽在奥斯本家的羽翼之下,但弗兰也没到真的世事不知的程度。话到此时,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也听出来了。确实,他也早该明白,元帅早已知道拓图克星并非他们所受到的讯报中所提及的那样全军覆没,营援同伴,这明明是可以提升士气的大好机会——但他却舍弃了。 或许他也根本不想那些人活下去。 弗兰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心头血都凉了个透顶,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问个明白:“元帅——” “弗兰,”缇娜叫他:“你可以走了。” 这时候如果再不懂姐姐的阻拦,那么弗兰过往那些年的人生或许都可以说是白费了。但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就那么退缩,而是梗着脖子想继续问个明白:究竟拓图克星埋藏着什么东西,又是究竟因为什么,以至于白蒙坚入侵联盟边星之后,维特元帅要一改态势的保守起来呢? 见弗兰丝毫无退意,缇娜一咬牙,打算自己先把问题抛出口。无论如何,这件注定要触及维特霉头的事情上她不想让弗兰去承担这个风险。或许只有她明白,他们的这位元帅,是一颗多么不稳定的炸弹。 “元帅,拓图克星究竟有什么?” 但有一个人先于她开了口。 李登殊的声音在室内不算突兀,也直接压制住了先前的那些暗涌。维特看着他,蓦地笑了一下——那种笑不是轻蔑或者苦恼,而是带着一种据密不宣的高傲:“你觉得呢?” “曾经我们还在军校上课的时候,您曾提出过一个概念。”李登殊道:“为规则拘束的我们,其实某种程度上也在拘束规则——当时您引用了崩落γ的形成来解释您所引申出的内容。” 维特笑了笑:“不错,居然还记得?” 那时候维特的课因为选取了这样的素材引用,一直被人议论荒诞不经,之后甚至还遭到了学生的匿名投诉。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遵从思无边界、畅所欲言的自由派学风的中盟军校,在那之后却专门找维特聊了聊,而后要求他不得再于课内讲这些带有误导性质的内容—— 现在看来,那些所谓误导性内容,就是维特想暗示他们的真相。 那样的规则反解并不难懂,当时感觉到不对劲的同学大概不在少数,但也都当作了过眼云烟,因为那个“真相”实在是太过荒诞了。但时至此刻再想起,李登殊就已经明白了。 真相大概就是这样。 “崩落星系的诞生,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李登殊梳理道:“长明星系所有的历史大概都不会例外,会去记述……因为崩落γ的诞生,所以崩落星系才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但如果不被因果束缚,将被规则束缚的思路调转。” “就会变成——为了让崩落星系成为现在的样子,所以,崩落γ诞生了。” 弗兰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登殊,有些不太明白他是在说些什么,仿佛与他身处的一切有关,又仿佛毫无关联。隐藏的那个摁扣似乎快被他触及,但他又实在畏惧去揭开真相。于是弗兰本能地抗拒到:“等等,登殊。你说的这些——” 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弗兰没来得及说出口,主位上的维特轻笑了一声道:“猜对了。” 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涌上全身,弗兰僵硬地看着在场剩下四个人。除却维特和李登殊表情算得上如常,缇娜和格林的神色可谓跌到了冰点。格林紧攥着手,表现得焦躁又期待——却又满怀抗拒。 如果崩落γ是被人所制造出来的话,那么想也知道,这会是谁的手笔。 弗兰回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有关拓图克星环境恶化的报告——其对比检样的衰减频幅让他觉得极为眼熟,因为那正是崩落星系百年来持续所经历的一切。 “你们想要做什么?”李登殊轻声问道:“历史重演吗?” “不是‘我们’,而是‘他们’。”维特道:“这项衰变计划早在我继任元帅之前很久大概就开始了——或许远比我们在座所有人加起来的年纪都要长,只不过是后面才显现出来。” 第280章 “不过我猜大概也不是为了历史重演,而是为了‘解决’历史上遗留下的隐患。”维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靠在窗边。外面风和日丽,与他们此刻讨论的一切恰成了极大的反差:“我查阅过历任元帅留下来的资料,我们不讨论崩落γ的诞生是为了什么,但至少看结果,他们所寻求的应该已经达到了。” “但是崩落γ在目的达成后也没有消失,它在崩落星系内不断地异向吸纳膨胀,最终危及整个崩落星系——好在早期为了抑制崩落星系暴动,他们研发了穹顶系统,可以确保后面崩落星系人员外流而导致的不必要的星际动荡。” “但其实穹顶系统对于崩落星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是摆设。因为崩落γ最初‘陨落’在崩落星系时的撞击实在是太强烈了,以至于那边很久都处于失序的倒退阶段,没有人有能力去完成跨越星系的逃亡。人们连生死都无法顾及,何况其他。而且那时候崩落星系上的幸存者也实在是太少了。” “他们成功把崩落星系打造成了弃置地,所预防的一切复辟都没有发生。不过随后他们发现,尽管人的威胁消除了,但来自崩落γ的隐患却要大得多。” “崩落γ在着陆崩落星系时产生了逆转,暗物质爆炸引起了反旋,将周围的一切吸纳入内。它逐渐扩张到了成熟期——饱和后一旦受到刺激将产生二次崩塌,一旦二次崩塌,爆炸影响到的范围已经不仅仅是崩落星系了。” 维特看着窗外道:“最近的一次测算报告,爆炸半径已经足以波及联盟全域。” 在场不知道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联盟距离崩落星系的直线距离远比帝国更远,也就是说,一旦二次崩塌产生,那么整个长明星系都将被卷入其中。 “拓图克星……”李登殊轻声道:“是他们找到的办法?” 维特看了李登殊一眼,那一眼中带着赞赏和感喟等太多复杂的情绪,片刻后他道:“是的。” “如果可以再复刻出一个正旋的‘崩落γ’,就可以纠正旧有黑洞的物质序列。”维特抿了口茶道:“再借助穹顶系统的抑制力,完全可以将爆炸只抑制在崩落星系内不扩散。” 闻言一直屏住呼吸的弗兰结实松了口气:“所以说拓图克星只是为了挽救整个星际的危机——元帅,为什么您不把这些说出来呢?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你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计划是吗?”维特微笑道:“只牺牲掉崩落星系。” 弗兰意识到了什么不妥,在脱口而出应“是”的时候停了下来。缇娜问:“崩落星系那些遗民呢?” 维特笑意更深。 一直垂着头的格林道:“大概,根本没有‘遗民’吧。” 作为全星际最为恶名昭著的弃置地,将崩落星系的遗民全部迁移实在是过度冒险的一个行为。那些反现代人类社会的因子无法被正向接纳入长明星系之中,而且即便被接纳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承载力,这会挤压现有的居民太多生存空间。在联盟和帝国人眼中,崩落星系那些人的生死大概就象是清除积水时不小心被淹了窝的蚂蚁。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相反,没了他们也许还会减少家被蛀空的风险。 “如果直接星系迁移呢?” 一直沉默的李登殊抬头道:“利用现有技术完全可以产生对整个星球机体的助推力,如果能在爆炸前将崩落星系居住星球迁移的话,那样就可以同时避免两方的冲突,也让整个崩落星系免于一场浩劫——” “唔,”维特神色平静应声道:“大概是可行的吧。但高额的消耗,巨大的□□成本,这些是谁都无法保证的。” “而且,你要怎么去确认崩落星系的那些人们,会服从我们的调配和安排呢?”维特道:“他们活在人间地狱太久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会奋不顾身地往外爬——” “见到过阳光的人,就再也无法甘心退回黑暗里了。” 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 维特顿了顿,低声道:“总之这件事情就先搁置,你们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现在要紧的是先把那边稳定下来,等帝国方把郑杨带回中盟留置区再行谈判。”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外泄,幸存者的事情也先压下去。总之,在把白蒙坚这个隐患清除——” 维特突然收了声,屋子里所有人都几乎是警惕地看向了议事厅大门。缇娜一声“谁在外面”还没出口,就见紧闭的大门在纷乱的脚步声中被猛然推开了。 “抱歉,元帅——”赛德带着笑,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打扰到你们谈事了。” 彭斯紧抿着唇跟在赛德后面,深吸了口气冲联盟几人行礼。维特虽然对赛德喜怒无常的脾性早有耳闻,但也没有容忍他的打算,有些不悦道:“是么?” 赛德微微一笑,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反讽。他背着手道:“只是我觉得有件事情,刚才碍于场面无法直言,所以只能现在来快些告诉您,免得失了应对之策。” “您在说什么?” “关于——叛将白蒙坚所要求交换的犯人郑杨。”赛德道。 李登殊猛然抬头,一双眼睛凝向他,像是直觉一般察觉到了什么不妙。赛德“嚯”了一声,笑了笑道:“登殊上将,还请您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第281章 “由于一个你我都明白的原因,”赛德转回维特道:“之前帝国安插在崩落星系的暗探似乎露出了什么马脚,让尼德霍格那些人发现了端倪。或许这也是白蒙坚趁势而起的原因,元帅。” “所以早在我来中盟留置区之前,”赛德道:“我就留下了密令,一旦此行我出了什么事情。” 赛德轻佻的口吻一瞬间冷厉了下来: “就杀了郑杨。” “所以,如您所见。”赛德在那之后冲着在场惊愕的所有人道:“就在我被抓的时候,帝国内已经秘密处决了郑杨。眼下郑杨已死,一周之后和叛将白蒙坚的会面。” 他笑道:“帝国只能以郑杨的尸体来赴会了。” 第116章 迷惘 也就是近距离接触到帝国这位皇子殿下后, 缇娜才亲身体会到,他是一个真的极为擅长、也极其享受挑衅他人的人。但也许正因如此,赛德时常能够试探出人基于愤怒情绪下最为本真的反应。 就如此刻, 赛德开口后,她几乎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压制住了身旁瞬间暴起的alpha。在场无人不知郑杨对于安斯艾尔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无人不知艾尔对李登殊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几乎用全身力气去拦住了李登殊,右手竭力到青筋暴起, 将alpha牵制在了理智崩塌的边缘。而在另一边, 格林也紧紧扯住了他,低声到近乎哀求道:“登殊,别这样……” 赛德则表现得像是对这些暗流涌动一无所知,扭头看向他们的表情满是讶异道:“哦?李登殊上将, 您这是怎么了?” 他走近来两步,看着李登殊此刻的表情啧啧称奇。而后像是恍然大悟般道:“哦,我竟然忘了, 我那位可怜的与您缔结了婚约的弟弟,就是郑杨的外孙。” 他叹了口气道:“只能说可惜了不是吗……向可怜的, 还被崩落星系那些渣滓们抓着的艾尔。” 他与李登殊相距咫尺,像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又像是一场赤裸无比的试探。然而李登殊却再和他对视一眼后骤然安定了下来,垂眸道:“不劳您费心, 赛德殿下。” “我一定会把艾尔安然无恙地带回来的。” 赛德咂舌,看着他的脸瞬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是么?那我就拭目以待。” 松开撑着桌面的两手,赛德像是彻底失了兴趣一样, 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恹恹的。他懒懒散散地也不欲同维特再打声招呼, 径直朝门外走了出去。彭斯看到赛德走了出去,紧跟着低头极为标准地向维特行了大礼:“抱歉。” “是真的吗?”维特垂眼看着彭斯的发顶问道。 “很抱歉, ”彭斯垂着眼睛起身:“虽然没有得到确认的结果,但在临走前,殿下确实暗下了这道密令。” 维特一时无语。 “伯温森就任由他这么来吗?帝国那么多吵吵嚷嚷的大臣呢?难道和康斯坦因一起坐着星舰被崩落星系挟持了吗?”维特皱眉道:“还请贵国注意,郑杨作为星际罪犯,我们对他的处置早有共识,并不是由帝国一方能够决定的。” “帝国人也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元帅。”彭斯轻声道:“请您务必谅解,可事已至此,我想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维特的脸色变得极差,而李登殊听到这里,心中也隐隐有了较量。 赛德并不是一时突然的发疯,毕竟他这次疯发的恰到好处。如果当时冉斯登所言不错,那么早在几个月前赛德就已经试图动了手。但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在帝国内部,郑杨的死讯也不是能够掩盖的消息……而帝国大概也不欲掩盖,毕竟他的死是目前皇帝看来最好消解帝国内部分歧的方式。但是他的失踪则是帝国一定会极力避免的——显然现在的结果是,帝国并无法如白蒙坚所提交出郑杨,真实情况却又无法诉诸于口,所以就采用了这种没有官方给出说法,而是由赛德犯病一样的途径告诉他们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用意则只有一个,就是拿来兜底的谈判砝码已经没有了,他们两方要做好应对白蒙坚的……开战的准备。 这对两方来说都是极为糟糕的情况,毕竟没有人质相当于丧失了一半的主动权。但不论帝国方如何想在这当中混淆视听,他们的掩饰也侧面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莉莉安和诺里确实联手把郑杨从赛德手中救了出来。 那么艾尔被攥在帝国手中最大的软肋就已经消失了。这是当下李登殊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彭斯走后,议事厅内又回归为一片死寂。但是维特也无心在此干耗,他并没有让这片沉寂持续多久,便揉着眉心遣散了他们。刚得知了一个可谓是惊天秘密的存在,又被现状的恶化打入谷底,在场的每个人出去时都显得格外神情寥落。 但李登殊总觉得,维特是刻意而为。 抛去立场从星际公理不客气的来说,早先帝国和联盟针对崩落星系的所为可以说是极为丧心病狂。这段从不曾出现在星际舞台中,之前之后不论哪一方都不该去揭露的历史,就这样轻易地袒露在了他们面前。而这绝不是一个当政者会选择去做的事情,相反时间已经足够久远,胜者一方书写的历史已经将一切都覆盖,甚至连那些受害者自己也无从得知曾有灾祸的根源。 可是维特把他揭露了出来,在那个时候他仿佛不再是联盟的守护者,更像是一个漠然的旁观者,没有什么情感倾向地说明了这一切。不辩护也不虚掩,这大概是他能给联盟最后留下的尊严。 第282章 想到这里,李登殊松下了推在门上的那只手,正回头要和他说什么的格林一脸愕然地被关在了外面。外面有些嘈杂,似乎是缇娜把格林叫走了。光透过窗洒落进议事厅之内,把这一切浇筑成一个和以往无差的,静谧的午后。维特似乎察觉到了还有人的气息仍在,但他回头时候还是露出了一点微妙的诧异,而后将那点情绪的波动掩盖进一笑里。 虽然现在说这些话有些僭越,但李登殊看着此刻的维特,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片段。联盟的先任执政者和维特是迥然不同的风格,石正荣果敢勇毅,像是一团不可逼视的烈焰,而维特也只是他手下不那么显眼的新晋将官。 那时候他被破格提拔,跟在石正荣身边,这位元帅鲜少与他谈论行军以外的事情,但那一天演练结束后,石正荣难得问他道:“你觉得谁更好一些?” 石正荣抛给了他一个那时候他难以回答也回答不好的问题,演练场里收兵的几位上将和护卫队成员都是石正荣的心腹之人,也正是外界有关继任者猜测正值热门的几位对象。李登殊垂眼朝着下面的演武场看了一会,最后轻声道:“您已经有答案了。” 石正荣被他逗笑了,这位元帅一改往日的整肃,披着外套靠在了栏杆之上。他破天荒地和李登殊谈起了自己手下这些将官的性情,是谁会冒进,是谁容易畏缩——然而到了维特的时候,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维特啊,”石正荣仰面似乎思索了一下措辞,最后道:“他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做什么都习惯中庸,不出格不出错就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比起表现自己,他似乎花了更多心思在不引人注目上。” “但我有预感,说不定这块普普通通不出彩的石头,内里却是真正经过千锤百炼,烈火烧灼过的赤金。” 之后就如石正荣所说的那样,在他死后,最不出格的维特反而成了他的继任者。这位元帅自上位后外界就对他评议颇多,认为这样一个可以说平庸的人,怎么能在堪称联盟的镇国石柱石正荣死后这样内忧外患的局面之下撑起联盟。 可他确实撑起来了,尽管更多时候看起来,那些光彩夺眼的部分都被他手下那些新秀,起于窃国之乱中的那些新鲜血液所填补。可他就像那张幕布一样——没有黑暗,就无法衬托出光亮。 见李登殊站在原地沉默,维特并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等着他思考出一个所以然。片刻后李登殊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他微微皱着眉头,几个月来对维特针尖麦芒一样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而后道: “元帅。” “谢谢你把这一切说出来。”李登殊道:“可是,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维特一开始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愣神了片刻后微微一笑,却是答非所问道:“登殊,你知道么,从你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思考,当年为什么老师选择了你。” 李登殊抬眼,神情复杂地看向维特。对方却仿佛是放下了什么一样带着笑看向他:“但后来我发现,换做我,我似乎也会选择你——但是我并没有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答案,只是依靠一种感觉。” “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你总是会先考虑善恶对错——在想到自己的立场之前。”维特神情有些怅然,但语调却是异乎所有的平静:“仅仅这一点,就极难能可贵。” “我原本已经想好了,”维特淡淡笑道:“无论你是要直接拿枪逼问我,还是当众与我对峙——我都做好了准备。你们所有人大概都把早先的事情压在心里,留着那么一个芥蒂在吧……可是很抱歉,我这里也没什么现成的答案来给你们。” “不要忘记你现在的想法,”维特道:“不要忘记你的坚持。有些东西……远比你一味蒙蔽自己的双眼,去坚持自己的立场来的重要。” 李登殊静静听着,而后认真道:“我明白了。” 维特冲他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笑意开始带上一点苦涩。不过那份涩意稍纵即逝,仿佛不过是错觉。他慢慢走到李登殊面前,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慢慢地推还给了他。 那是他的苍银白鹿勋章。 “这次,别再拒绝了。”维特深出了一口气道:“你应该明白,你从来不是为了哪一个人,选择了你现在的这条路。” “联盟的未来,要交给你了。” * 狭窄的房门被人嗵地打开那瞬间,潘西感觉到自己肩旁靠着的言泽可以说是猛然弹了起来。他急忙朝着门外看去,但透进来的光亮刺眼,在那瞬间有近乎致盲的效果。他本以为是艾尔回来了,接下来的声音却完全打破了他的幻想。 “你们几个,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神儿来,拴在手上的铁链就被猛地扯动了,潘西猝不及防撞上另一面墙,嘶声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在言泽扶了他一把,将人带了起来。被叫到的几个人从门内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潘西偷眼一看,发觉正是他们崩落星系三人,以及脸色近乎惨白的艾略特。 他近乎是直觉般的感到有些不妙。 他们走得不快,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地下建筑后,潘西就有了种难以缓解的沉闷感,仿佛空气中有什么紧紧撅着他的咽喉,让他感觉闷昏而呼吸不畅。曲折又带着点霉味的巷道,像是要通向地底的蚁巢一样。最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昏暗又极为空旷的地方,潘西一眼就看到在当中的艾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第283章 但是艾尔情绪似乎很差,整个人都像是浸没在恍惚之中。一旁的男人则极为从容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什么。潘西急于确认那个人的身份,回头看了一眼,见尤萨里默默冲他点了下头,当即心又悬到了顶上。 就算封闭如崩落星系,他们也断续听过帝国七诫蔷薇军的盛名,郑杨手下的将官白蒙坚,是帝国百年来少有出身寒门的将领,更是后来帝国内极具人望的儒将。没想到此时竟然能同旧日里传说一般的人物会面,潘西只觉得犹如置身梦中——但那股憧憬和向往被内心的焦灼完全冲淡了。这几天的事情仿佛一个劲儿地在挑战他的认知极限一样。 从他听完艾略特的话之后,他就开始担心起艾尔。但就此时此刻看来,艾尔似乎并没有和白蒙坚起什么实质性的冲突,但他的状态显得很差。以往处境不管多么艰难,艾尔也许会疲惫泄气,但是潘西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整个人精神萎靡了下去。 艾略特在后面若有似无叹了口气。 时过多年,艾尔也依然没有怎么变过。尽管理智会给他最好的回答,但是却会依然感性行事,甚至有时候为感情驱使而冲动,即便艾尔的聪明可以让他的冲动也处于可控范围之中,但这对帝国所想要的一个冷静睿智不失狠辣的执政者来说,他是失格的。 但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作为朋友,艾略特是对这样子的艾尔欣赏乃至尊敬的。理智上最优并不等于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从联盟云谲波诡的政局决堤那一刻,艾略特其实就已经想到,事情终有一日会演化到这个地步,只是会被推到漩涡中心的艾尔没有准备好,或者说他从来没想去做什么准备。 或许六年前的创伤足以把他作为王子所有的骄傲乃至野心都撕碎,以至于到今天都会谨小慎微,怕身份敏感的自己行差踏错又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但那并不会让他免于从中受难。 六年后从地狱回来,背负着无数人的血债——七诫蔷薇旗帜出现的开始就证明白蒙坚不会让这件事情善了。郑杨如果能平安归来,是他作为曾经的将领对自己的主帅最后的致敬,如果不能,那么安斯艾尔就是他握在手里的那面旗帜。六年前的事情并非当下胜利者所试图描绘的那样,郑杨军只是因为背叛才会落得这一步。 那场战争中没有真正的正义,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做了刽子手,人们所仇恨的是战争本身,郑杨只不过是那个毁灭掉他们平静生活的仇恨投射,真正的黑手,一直都在幕后。 那么艾尔,如果六年前你是迫于无奈无可选择的话,现在你又会怎样呢?是依然抱持你天真无望的幻想,最后沦为白蒙坚手中的那面旗帜,还是要踩灭所有人的掣肘,杀出一条血路来呢? “我很期待。”他轻声道。 第117章 窃国 从舰上下来后艾尔一直没有说话。 刚才他与白蒙坚两人在舰内的对话实在是冲击太大, 艾尔开始不停地追问白蒙坚有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白蒙坚却一改最开始的态度,似乎很是不想提起当年的事情。但好在最后他还是回应了艾尔。只不过比起开始, 此时白蒙坚对艾尔的冷眼看待更多了几分嘲弄——对此刻才陷入六年前就该有的那层悲怒情绪的艾尔的嘲弄。 而后他用再平息无波不过的声音浇洒在炽热的炉膛之中:“发生了什么,那还重要么?” 怎么会不重要!?! 艾尔想要反驳,嗓子却像吞了铅铁一样沉得发不出声音来。白蒙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不过是战争,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没有正邪善恶对错之分, 只有立场和利益,殿下。” “我们失于时事。”白蒙坚靠在舷窗边上淡淡道:“将军在帝国内拥护者众,但是你分化成omega,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致命的消息了, 殿下。军内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一直不能统一,不少人认为应该借联盟的人证指认赛德,但那无异于承认了你确实分化的消息, 这样就算事后伯温森再怎么处罚赛德,你也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将军不愿意你真的彻底失去继承权, 但是你成为omega的消息却远比我们想象地来得更快地传遍了帝国。你一直昏迷着,我们更无从回应伯温森手下那一帮大臣的逼问。舆论战就是星火,再演化成小规模冲突,点燃帝国的领土。原本还是有不少人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 他们想要你出面给出一个答复。但你那时候连这个都做不到……我们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到最后只能越来越被动,也开始有不少人猜测这件事情的虚实, 乃至怀疑你是否还活着——后来, 伯温森把将军指为挟持你擅权想要窃国的罪人。他在白塔给将军定罪那一刻,那场后来轰动整个星际……唔, 你们习惯把它叫做‘窃国之乱’吧,才正式爆发。” “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窃国者呢?——这真是个可笑的问题。” “帝国内战如火如荼,而旁边联盟如狼似虎。那时候又临值军事会谈……伯温森在兵力上从不占优势,想也知道他手下那一班子理政大臣会出什么样的主意。到后面果然,伯温森暗中向联盟提出了引借援兵的请求——条件是帝国同意在之后与联盟一同出兵崩落星系。” “你也知道,石正荣是个太过刚厉,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早年几次针对崩落星系的清剿作战都无疾而终,但他并不想长明星系的侧近始终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这里。联盟兵力终究无法跨驻进帝国领域,只要帝国一日还想从崩落星系索取钱财,那他就一日都没办法清理掉这块癣疥。” 第284章 “但那样的后果是什么呢?”白蒙坚浮着点笑意看向艾尔:“即便石正荣点了头,伯温森在这段交易中始终是弱势的,就算借联盟的手除掉了我们,到后面联盟在侧虎视眈眈,他也不得安稳。” “于是他想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您应该已经想到了吧,殿下?” 艾尔听得齿关发冷,他看向白蒙坚艰难道:“联盟……不仅只有石正荣。” 白蒙坚垂眼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是的。” 艾尔打了一个寒颤。 石正荣当政期间,胡里当斯还把持着法政院,但由于军部的强势,他始终备受打压。这样一个在联盟中身处高位,又将石正荣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无疑是伯温森的最佳选择对象。 他们大概是一拍即合。 “但这些事情,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白蒙坚道:“我们的密探只是得知了石正荣和伯温森的交易内容,拼死将密函交到了将军案前。那时候局势已经非常不利了,将军决定破釜沉舟,奇袭会谈场地杀了伯温森,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将在后世背负无数骂名——但他相信是值得的。安斯艾尔作为帝国的未来,值得他去如此为你争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上鼻尖,艾尔简直要忍不住眼中的涩意。 明面上与石正荣达成共识,获得对方会谈后出兵的允诺,暗地里却又与胡里当斯两厢勾结。就如同胡里当斯不想石正荣活下去,伯温森也急于借助联盟兵力去击溃郑杨部。 于是他们铤而走险,而郑杨成了他们再合适不过的替罪羊。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石正荣罹难,联盟全线兵力疯狂填入战线,我们左支右绌,最后颓势尽显。将军在最后孤注一掷,选择牺牲了自己作为诱饵,换你逃出去。” 艾尔直直看着面前凝定的一点,视野却开始失焦发虚。他觉得很冷。 “殿下,即便是在将军的计划里,白乔也没有受命去刺杀。”到最后的时候,白蒙坚闭着眼睛道:“他甚至没被允许靠近会谈现场,完成这个任务的本该是我。” 他的话如同梦呓: “本来该是我。” …… 真实的记忆远比控诉来的更残酷,尽管面前是一片平地,但艾尔却感觉自己面前是万丈深渊。也许已经看透了他的坚持,白蒙坚不再试图说服他什么,只是告诉了他事实。但这个事实却远比一切质问和诘责都来得有力。答案似乎只剩下了最后那一个。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即便再难以置信……也会是真相。 他突然无师自通了白乔死前该有的挣扎和绝望。如果他是死在诺里手中的话。 艾尔僵立在原地。 明明是站在平地之上,地下却涌动着一股澎湃的生命力,甚至有风若有似无地撩动他的衣摆。空气中掩藏的压迫感让他感觉到有些呼吸不畅,但是这会他并没有功夫关心这些。 他脑海中还在不断回想起白蒙坚最后同他说的那些话。 “殿下,您要明白,您之所以能现在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许多人,替您付出了你要付的代价。” “那里面有白乔,有将军,有许许多多,您见过没有见过,死去或还苟活着的人。” 白蒙坚点到即止,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原来曾无数次暗中发誓,绝对不会让当年窃国之乱的惨剧再重演,但此时此刻他却开始觉得自己那堪称空无的决心是那样不堪而自私。不用说白蒙坚,艾尔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将这一切放下——但要他此刻应和白蒙坚的话去在风暴眼正中去掀起一场战争,他也是极其抗拒的。 六年前牺牲的人已经够多了,窃国之乱那时的惨痛是艾尔毕生的噩梦。白蒙坚想来也明白,他并不催促艾尔什么,只是带他来到了这个约定之地——这个即将和他口中的老主顾会面的地方。 “殿下。” 在艾尔尚陷在沉思中之时,白蒙坚走到了他身旁,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如果您还不能做出决定的话,请恕我无礼。我作为现存郑杨部唯一的将官,将无法承认您的身份。” 艾尔抬头,白蒙坚发灰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白蒙坚的语速很慢,语调也显得格外平静,但艾尔已经看到了这个男人身体内灼烧了六年多的复仇之火—— 灼烧着他的灵魂,但也支撑着他行将朽烂的躯壳。 “我知道了。”他应声道。 作为郑杨的外孙,堪称他们精神地标存在的艾尔,如果在这个时候不能站在他们一边明确表态,来回应他们的期待,那他还不如从来没有出现。 艾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默默蜷紧又松开。他似乎总是这样不是时宜。就像六年前他不能顺从那些人的期望,挽救他们的颓势一样,六年后他也同样无法回应他们。 一旁白蒙坚没在艾尔身上再耽误时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被带出来的那几人身上。艾略特默不作声挺直了脊背,仿佛在和白蒙坚做一场无声的对峙。等察觉到对方那若有似无的一笑后,艾略特更为笃定,白蒙坚认出了他。 不光是认出了作为联盟上将的艾略特·伦纳德,更多也是认出了六年前在登岭追逐战中被击落俘虏的那个他。白蒙坚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他荷枪实弹的手下们因为白蒙坚的靠近散开了一点,白蒙坚走到了艾略特面前,好整以暇看了他一会儿—— 第285章 而后转向了另外一边。 “潘西·瓦林,”白蒙坚看着潘西道:“我没认错吧?” “啊?啊、是,是我。”从来没受到这样关注的潘西猝不及防,一时连话都说得磕绊。白蒙坚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潘西头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并非出自omega的本能,而是作为人而被上位者俯视时的压抑。 他硬着头皮让白蒙坚这么看了一会儿,等到实在忍受不了想要问为什么的时候,白蒙坚似乎轻扬了下巴,而后他身边的人来打开了潘西的镣铐。手上沉甸甸的重量砸落在地面的时候潘西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后知后觉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白蒙坚已经离开。潘西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见旁边有人同他说些什么,似乎是一句“他们到了”。 谁? 他有些茫然地想到,回头想问问尤萨里,却发现对方脸色差得有些吓人。潘西一惊之下转口想问他怎么了,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鸣声。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顶上的岩层的碎屑也不停地掉落。 不远处艾尔猛然抬起了头。 哪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但是他也没错过刚刚白蒙坚的举动。拓图克星的昼夜温差极大,半日前的酷烈的暑意已经消弭,此刻头顶灌进凉风,拓图克星被封闭的星空就袒露在了他们头顶——而那其中却出现了一个逐渐靠近的亮点。脱离了主舰的快行舰正朝他们靠拢,预计的着陆点就在他们面前。 在那个瞬间,艾尔突然想通了什么事情。 身旁传来了脚步声,而他没有去看,只是抬头望着夜空中正朝这里降落的那艘快行舰,而后轻声道:“我原本一直在想,你们是如何度过这六年的。” 白蒙坚“嗯”了一声。 “不仅是帝国,你们还受到了联盟的围剿——却又能在当时的战况之下就这么消失隐匿。”艾尔喃喃道:“这是只凭借一个将领的军事天赋绝对做不到的,况且六年后……” 他们还豢养了如此大规模的星舰群。 这些事情,如果没有足够雄厚的资金支持是绝对没办法做到的。可联盟和帝国内部没有哪个人有能力去弥补这么大的资金缺口,且即便有,也会第一时间被查出来。 可白蒙坚却做到了。 或者说,正好有这样一个地方,她失序、混乱,一直都是整个星际的灰色地带,但却又坐拥了整个星际最大的矿藏储备量。艾尔回头看了潘西一眼,发现对方正满脸迷茫地看着天空,那种神情不似作伪。 即便当下崩落星系几乎被掌控在了尼德霍格手下,但是艾尔从没有干涉的一个地方,就是崩落商会。 “是什么时候,”艾尔轻声道:“这几年来我从未——” “殿下,”白蒙坚应声:“或许这么想,你理解错了先后顺序。” “你看到的原本就已经是既定事实之下的东西,所以就算后面再怎么样,你也不会有察觉。”他淡淡道:“我们和崩落星系的交易,远比你想得要更早一些。” 随着快行舰着陆在他们面前,一切浮于实际的猜想却都已经尘埃落定。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快行舰舱门之上,随着舱门开启,步梯落下,来人拄着手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潘西近乎失声: “……爷爷?” 从快行舰上走下的那个人双鬓斑□□神矍铄,身穿着妥帖的长袍,慢步走到了白蒙坚面前。 “白将军,”前任崩落商会会长摘下了帽子,冲着白蒙坚致礼道: “好久不见。” 第118章 凝结 “爷爷……” 潘西在看到道纶后就朝前走去, 而他靠近的意图暴露的瞬间就被人阻拦了下来。在后面的言泽试图挣开手去帮他,但被艾略特手疾眼快抓了回来。好在白蒙坚略一示意后,拦着潘西的那堵人墙就散开了。不过失去阻拦后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地向后踉跄了一下, 继而带着点茫然地走上前去。 “爷爷,你为什么会——” 话到嘴边,潘西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道纶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给予了他什么答案。茫然间他看到在后面的艾尔冲他摇了摇头, 那个举动像是打破了他世界中的雾瘴一样, 让他安静了下来。道纶表现得倒是很是平和,他看向另一边的艾尔:“路泽,你也在。” “好久不见,”艾尔道:“道纶会长。” 他看出艾尔点头的样子有几分抗拒, 很是和善地问道:“需要我解释什么吗?” “这是您的生意,会长。”艾尔道:“您不需要解释。” 潘西的爷爷,这位前任崩落商会会长道纶·瓦林, 从几十年前崩落星系的混乱世道中白手起家,靠着一个人的力量扛起了崩落商会数十年, 最后让崩落商会成了崩落星系之中除尼德霍格外最为出名的组织。不过因为商人只谈利益不涉权争,所以不管哪方势力来交涉,在利益同步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各行方便。 崩落星系内的商贸被他们一手垄断,早期矿藏的出口和勘探也由他们负责。尼德霍格还在托兰芬手中时更是把商会在崩落星系中的存在感放到了最大, 毕竟托兰芬大多时候只愿意拿现成的钱,不管商会如何操作,他只要定时定点拿到那些钱就够了。 而自从路泽接手了尼德霍格后, 原本的两条平行线就此交织在一起——尤其是潘西继任会长后, 商会的生意几乎全部都在尼德霍格内部过了手。两方协作密不可分。崩落商会逐渐隐匿在尼德霍格之后,与他并存, 又与他共生。 第286章 而这也正是最大的掩护。 潘西从道纶手中继承了商会,可这商会究竟是不是道纶一手创建的那个崩落商会,现在看来更像是伪命题。而从一开始抵达崩落星系接触商会,到后面潘西继承商会,艾尔都有或多或少地参与其中。这个过程太过明朗而坦荡,以至于艾尔根本不会有后期疑心的机会,毕竟潘西手中的确实是全部。 他们所看到的全部。 现在想来,道纶交给潘西的也只有明面上那部分,而冰山下的阴影却是他们未曾触及,也无从猜疑的。且道纶的这层伪装大概不是为了欺骗特定的某个人,而是全部。就如同崩落星系的存在对联盟和帝国来说始终是心腹大患一样,他们对于崩落星系的忌惮就如同悬而未决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崩落星系被凌迟了太久,在这些类似于苟且偷生的年岁里,他们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可能不挣扎。 不可能不反击。 这样的话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六年前窃国之乱后,眼见大势已去的白蒙坚没有选择顽抗至底,不管中间经历了什么,最终他走向了崩落星系。无主的军队和拥有财富却无处用武的富豪,这样的交易一拍即合。于是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道纶都出于某种目的掩盖着他们的存在,乃至供给着这样一个军队。 虽然说来觉得像是玩笑话,但是艾尔自己清楚崩落星系颓败外表下潜藏着什么,那些让帝国和联盟惦念至今的矿藏,在充足条件下完全可以颠覆战局的财富。他在这几年间始终想寻求一种平和的方式改变崩落星系,给予他们秩序和尊严,最终让他们正大光明地进入长明星系。在艾尔看来只在三年间就有如此之大改变,假以时日他的勾画一定能够实现——通过这种不流血,不争端的方式。 但也许他错了,更也许是他始终是一个外来者。对崩落星系的那些人来说,等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上百年的失序无度,是几代人的一生作为代价去填补的,他看来的起步的三年或许是别人勘能忍耐的最后几秒,早有人无法耐受一切……在他抵达这里改变之前,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在那一刻,艾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误解着什么。不管是他想阻止的,还是他想拯救的,都不是他纯粹追逐目的本身就可以达成的结果。他要做的就只有改变,改变现在那些人不得不为的局面,在这个堪称不死不休的棋局之中开出一条他自己的棋路。 从来不是他想改变什么,他能改变什么,而是他已经改变了什么。 他能拿来说服别人的,就只有既定事实。 事已至此,他突然开始无比庆幸白蒙坚没有承认他作为安斯艾尔出现的这件事。有些事情被条条框框束缚的安斯艾尔无法去改变,但对于生于崩落星系,从来不为规则所困的路泽来说。 这一切,都只要斩断就好了。 * 在场的共有十四人。 从押解过来的四人现在只有潘西被解开了手铐。艾略特看起来状况不好,艾尔猜测大概是白蒙坚对他动了什么手脚——如果是不想被联盟人看出来又要给他教训的方法,大概断几根肋骨。一边心不在焉的尤萨里可谓焦灼到了一个极点,他大概猜到这两人碰面后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大概与维特的想法开始背道相驰了。 周围警戒他们的有四个人,而自己这边相对松散一些,但白蒙坚本人就是场上最大的威胁。他的心腹跟在他身边,几乎没有给外界任何空隙。而道纶身后也跟着一个alpha,是他没在崩落星系见过的生面孔。潘西站在一旁表情无措到显得有些可怜,现在场中的纷杂信息多到近乎膨胀的地步,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但只有一个人,无视所有的喧嚣,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 现在并不是非生即死的两难局面,但是他需要在这个局面下抢夺到一定的话语权。思及此,艾尔不动声色地攥了下拳头,下一秒将眼神投向了言泽。他的目光并没有停驻多久,但一直看着他的言泽绝对不会错过这一点……他需要一个方式,让艾略特配合自己。 …… 艾略特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奈何手上抓着的这个omega看起来瘦弱无害,但实际挣扎的力度却大得很。胸腹侧那股持续作祟的隐痛似乎让他的头疼和更加显著,艾略特甚至忍不住想要发火。但下一秒一直躁动着的言泽却顿住了,少年清澈的眼底直直映着一个人,用只有艾略特能听到的声音道:“……艾尔。” 艾略特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正值此时,一直沉默着的艾尔却突然发作了:“你是知道的么?潘西?” 就在近旁的道纶和白蒙坚停了下来,还没有整理好思绪的潘西有些茫然地后撤了一步:“我……” “为什么?”艾尔却没等他说话,直直逼了上来。白蒙坚身侧的人想要拦住他,但是却被制止了。白蒙坚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艾尔向潘西发难,反观一直平和的道纶却皱起了眉头。老者试图开口道:“路泽——” “这才是、你逃出来的目的吗?!”艾尔道。 他最后那一句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地下空间里只剩下了机械运作的嗡鸣做底色,周围的守卫们循声望去。尤萨里不明所以,皱着眉头小声道:“又发什么疯病。” 他话音刚落,近旁有个人小声道:尤萨里。 第287章 尤萨里近乎一个激灵,身体的动作几乎下意识就要暴露了声音的来源。正在此时那个声音又道:“不要回头,就这样。小心被察觉。” 艾略特在不知不觉中站到了尤萨里身侧,他的手心但冒着冷汗,大概不再单纯是因为疼痛。心脏却又因这种久违的刺激感而砰砰作响:“接应的人在哪里?” 尤萨里卡了壳,只想说到了此时此刻即便接应的来了又如何——但尤萨里还是忍住了,他猜艾略特估计有什么考量,所以侧了侧身子低声道:“我们隐藏的那片区域东南二十公里处的高塔基座……他们在那里。” 艾略特没再说话,心里草草预估了一下逃过去所需的时间和可行性。内心慨然还是冒险的同时,他的目光又放在了不远处的艾尔身上。虽然一开始有几分诧异,但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 之前在中蒙军校期间他们曾经组过几次野外作训的临时队伍,有次他们分在同一队里分头行动,艾尔那边被人监视,要求索取他们的坐标——艾尔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信息传递给了他们。 实际上那段反常但又确实在情理之中的讯息他们一开始都没能理解,是李登殊在反复听了几遍后终于确认了,那算是一则求援讯号。通过话语本身把数字编号传递给他们,完成作战指令的传达。这种暗语传递太过考验彼此间的信任和熟悉,而那之后艾尔也坦然承认,这样的传递方法太过冒险。 可当他们面对着身经百战、熟知各种战讯通报,多余一个眼神示意都会被察觉的白蒙坚时,这样简单又极限的方式,反而格外奏效。 而刚刚,艾尔要传达给他的,就是战术讯号623-38。 机变回援,协同撤离。 真是要命了,艾略特不无自嘲地想,到这种时候还是被李登殊救了一命——如果当年李登殊没有参破那则讯号,面对当下的情况,他们多半只有负隅顽抗而后束手就擒的份。 不知道为什么,艾略特感觉自己亢奋到手都有些发抖。但他知道这并不单纯是因为命悬一线时的冒险带来的刺激和跃跃欲试,血气上涌麻痹了头脑的同时,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当中再驱散不开。 这种预感即便是默斯顿兵变,他从赤狐当中坠落时也没有出现,可他此刻就是感觉到了。 他会死在这里。 * “路泽。” 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道纶慢慢走到了艾尔和潘西中间。艾尔用余光看到白蒙坚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分毫不为他们这里激化的氛围所动。显然他还不急于在这个时候就参与进崩落星系的内务之中——尽管他最终的目的大概率与此有关。 “关于傅荣淮的事情,”道纶摘下了帽子,面对小辈诚恳地致歉:“我很抱歉,但我们并没有打算推脱——但他被抓的事情,确实是在我们计划之外的。” 潘西在后面嗫嚅道:“爷爷。” “至于计划内的事情,我想你接下来问那位小友会更为清楚。”道纶慢慢地看了尤萨里一眼,而尤萨里却近乎逃一般躲开了他的眼睛。而道纶显然也没打算多做纠缠:“我没有想替潘西开脱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他确实并不知情。” “我明白,道纶会长。”艾尔没再和以往一样和潘西那样用“爷爷”来称呼面前这位慈蔼的老人,而是道:“换做我在您的立场上,大概也会采取同样的方式来夺回主动权。” “可是会长,我不明白。”艾尔已经想到接下来自己的立场和发言大概会引起两方的不悦,但他还是要说出来:“为什么会是现在?” 为什么会是现在? 或许崩落星系此刻的岌岌可危是最重要的原因,但这个缘由的促成很难不说中间有他们在之后的策动。尤萨里和维特,尤萨里和崩落星系,中间的关系太过千丝万缕又匪夷所思,他们似乎是彼此联手,但隐匿在中间的白蒙坚又将这份合作背后抵上了一把刀。但在联盟危局,他离开崩落星系后傅荣淮又被钳制,道纶和白蒙坚此刻的出现太过有将尼德霍格取代的前音。 但无论如何,艾尔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点。 就算生活了六年之久,他大概也从没有彻底接纳、也被接纳过,崩落星系的路泽背后始终是安斯艾尔的影子,他的存在他的身份,是利器的同时,也是原罪。 足够了。 “请先到此为止吧。”没让道纶回答艾尔的疑问,一直在后面静静听着的白蒙坚走到了前面,他巧妙地隔断了艾尔和道纶的视线交流,问道:“道纶先生,你把它带来了吗?” 道纶应了声。 从艾尔的角度并无法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的神情表现,但这也是唯一一次,白蒙坚背向了自己。尽管有点在意他们话中所指的究竟是谁,但多拖延一分,从这里走出去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是时候了。 艾尔收敛了气息,装作避身离开。而在感受到白蒙坚背脊松懈的那一瞬间。 沉默的小王子猛然回身给出一记旋踢! 这突然的发作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道纶和他身边的潘西更是吓了一跳,不远处甚至还有人鸣了枪。然而艾尔踹过来的那瞬间膝头突然挨了记利落的肘击,脚踝也被死死扣在了对方手中。白蒙坚回头时的了然让艾尔更为确定了这是他故意露出的一丝破绽,但为了争取时间,艾尔还是忍痛挥出了一记手刀白蒙坚侧身避过,而后错手以束缚技制住了他。 第288章 被掼在地上的时候艾尔觉得自己喉头一辣,他甚至头脑发麻地觉得白蒙坚是在公报私仇——想来他想要自己的性命也有很久了。白蒙坚垂眼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这么不识时务。” 艾尔呸了一口血水出来。 与此同时,解除锁定的枪械指令声在他们背后响起。白蒙坚微一皱眉,还没回头就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自己。 尤萨里端着枪的手正有些抖地指在道纶太阳穴上,老者闭着双眼,神情的无奈已经满溢出来。潘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甚至连劝阻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艾略特微微晃动了一下枪口,示意白蒙坚起身。那瞬间陌生alpha带来的压制感简直到了顶峰,艾尔抵住舌根忍过了那阵晕眩感,片刻后感觉到压制在身上的那股力消失,他被人扶了起来。 言泽撑着艾尔起身,艾尔满怀感激地环顾了一眼,发现艾略特脸色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血色。他的双手因为刚刚从手腕中强行脱绞而出而刮了寸余长的血痕,空气中那股压抑感十足的alpha气息随着淌落的血液散播开,但他看向白蒙坚的目光却无比冷峭,手也没有丝毫的颤动。 艾尔轻笑了一声。 “白叔叔,”艾尔道:“我之所以敢这么不识时务,是因为我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第119章 脱落 对峙间空气中那股肃杀之意驱之不散, 尤萨里挟持着道纶向前走了几步,最后在众人越发针对的枪口之下停了下来。 “喂!安——路泽!”在这紧绷的气氛之中尤萨里率先开了口,他顶着众人的目光狠狠咽了口唾沫, 而后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上船!” 道纶的快行舰就停在不远处,现在大概是他们从这个密不透风的拓图克星里逃出去的唯一机会。见艾尔一时没说话,尤萨里心又悬上几分,压着声音催促他道:“路泽!” 尤萨里唯恐迟则生变, 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现在事情已经足够一团糟了, 安斯艾尔能在这个关头打断商会和白蒙坚的交易再好不过,但如果他改了主意转同白蒙坚再度联手……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尤萨里提心吊胆盯着艾尔,全然忽略了道纶听到他的话后那一声轻微的叹息。不远处的艾尔难辨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轻应了一声。尤萨里闻声如蒙大赦, 架着道纶先一步朝着快行舰走去。另一旁的潘西更是不知所措,见尤萨里带着道纶离开,下意识想追上去, 不过没走几步又怕危及道纶而停下了脚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 甚至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排除在外——踌躇间潘西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潘西,带言泽走。”艾尔背对着他道:“……我教过你的,对不对。” 潘西抿唇。 他近乎克制地压抑下了喉咙中的那声哽咽,像是悬空已久的双脚终于沉稳地踩上了陆地, 终于让人松了口气,但又有无法掩盖的委屈和酸苦。不过潘西不想在这样的场景下失态。他模糊地应了一声,抬手拉住了言泽。少年似乎对离开艾尔这件事还有些犹豫, 但在潘西的坚持之下, 他虽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跟了上去, 末了又留下一声“艾尔”。 相对于白蒙坚一方的严阵以待,商会这边道纶带来的人倒是没有怎么过多抵抗——这让道纶的态度也一道跟着模糊不清了起来。这次见面的安排本就较为隐秘,大部分人手都留在了主舰上,跟过来的几个人均是心腹。大概是由于商会和尼德霍格本就关系密切,难以割舍,所以明白艾尔并没有为难道纶的意思后,他们也就没有阻拦。以至于到后面潘西登舰后,那几个人也都相视一眼,跟上了快行舰。 见此情景,白蒙坚眼神更为玩味。不过艾尔显然不准备再和他说些什么了……人的想法如果足以在只言片语间可以扭转,那就不会有白蒙坚长达六年的隐忍,和今日的对峙。 不过关于该如何做,艾尔内心已经有了一个不太成熟的雏形,只是比起直面白蒙坚,他需要的是先和道纶聊一聊。思量间艾尔听到了快行舰启动时的嗡鸣之声,尤萨里正把跟上来那几个人处置了当押在一边,此时忙探头招呼他们:“路泽!” 艾尔颌首,转向艾略特道:“艾略——” 他还未说完,对方先一步道:“你走。” 这一句却让艾尔皱眉:“艾略特?” 血珠沿着艾略特的手腕滑落,浸润了他的袖口后一点点滴落在地上。alpha信息素扩散在空气之中,随着迎头浇落的风被吹淡。正因如此,到了此刻艾尔才感觉到了那股肃杀之意。 意识到了什么的艾尔语气登时沉了下来:“艾略特。” 艾略特没有出声。 在艾尔看不到的地方,艾略特的眼神晦暗至极。身体内部扩散开的疼痛感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艾略特的神经,这让他的脸几乎是惨无血色。从没有哪个瞬间,艾略特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名为生命力的沙漏从他手中倾泻下去,流向彼岸。不过愈演愈烈的疼痛感却让他冷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 白蒙坚坦然接受了他投来的目光,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与六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但即便不管外表和内心有再多的改变和磨损,这位帝国名将的内质却是丝毫未变的。即便主将被俘,战败流亡,他也依然从未畏缩踯躅过。 第289章 六年前,白蒙坚率部于登岭正面迎击联盟军,最终将那支队伍彻底击溃,大获全胜。而作为落败的那方,登岭一役是他一生光影的切分点,从此分成了明暗两面。也正是面前这个人,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后来在联盟监狱备受折磨那段日子,艾略特曾无数次悔恨——穷极一生,艾略特都想有朝一日能与白蒙坚一战,一雪旧恨。 今日他再度对上了白蒙坚,哪怕双方实力过分悬殊,但他终归是又输了。 而相比满腹激荡的艾略特,对面的男人显然完全不为所动。他极为坦然地对上艾略特的眼睛,叫出了他的名字。 “艾略特·伦纳德。” 白蒙坚道:“要试试开枪吗?” 白蒙坚问出口的瞬间,艾尔在后面近乎喝止道:“艾略特!” “……快走,艾尔。”艾略特道。 在艾尔说什么之前,艾略特先道:“到了这个时候就别那么天真了,艾尔。从一开始就没有所有人全身而退的可能。” 在拓图克星外由白蒙坚带来的舰队有多少,他们也已经亲眼见识过,不然联盟的边防驻军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被击溃。即便他们挟持了道纶上舰,白蒙坚也不会因此有丝毫的退缩,在他们的快行舰升空前就被击坠,会是再正常不过事情。 而且。 “这里是隶属于联盟的领土,”艾略特嘴唇微动,但最终还是决然道:“而我身为联盟的士兵,早已注定了和它同生共死的命运!” 艾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与此同时,快行舰浮空时涌起的劲风鼓动了他们所有人的神经。风声把一切都吹的太不真切,艾略特看到白蒙坚微微侧头看向后面的快行舰,当即有些不虞道:“不要乱——” 动字还没出口,他看见白蒙坚嘴型微动。 “当年在军校里没有老师教过你们吗?”艾略特读懂白蒙坚的话:“面对强大的对手,出奇制胜的机会就只有出枪那一瞬间。” 他似乎特意给艾略特留下了反应的空间,原本蜷握的手摊开显露出他一直拿着的什么东西,一字一顿道:“犹豫一秒,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艾略特那瞬间心中警钟大作,失声道:“快走!!” 他不再犹豫地朝白蒙坚开了枪。千钧一发之际,艾尔探身向前猛然伸手推偏了他的枪口。从枪口飞出那枚银弹擦着白蒙坚的耳朵飞了出去——而对方却分毫不为所动。下一秒地面轰然一响,艾尔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白蒙坚的脸色,他们便失去了落脚点。 失重到坠落不过是顷刻之间,在顶上的闸门铮然闭合之前,他们就已经狠狠地着落在实处,高处洒落的星光湮灭的同时,慑目的白光从他们头顶渐次亮起,艾尔在眼中摇晃出的重影之间慢慢翻身爬起,而后愕然地睁圆了眼睛。 不过旋即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喘声,意识到此时境况的艾尔转了过去,看着脸色惨白的艾略特道:“还能走吗?” 艾略特手搭在胸口,感受了一下胸腹间的疼痛程度后点了点头。艾尔随即撑他起来。跟着落下来那支枪就掉在一边,艾尔扶着艾略特站稳后靠在一边,又把地上那把枪捡了起来。 “你拿着就好。”艾略特道。 艾尔点了头,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忽略了先前的事情。收好枪后,艾尔终于能好好地端详这个地下空间。不同于上层空间的简陋和荒凉,这里防护的极为严密。两侧的白墙壁直延展到视线尽头,由一扇紧阖的大门终结。 尽管感觉这个地方有些处处透露出诡秘,但联想到白蒙坚先前的举动,艾尔坚信他是有意要自己来到这里。不管如何,在这个关头杀了自己也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既来之则安之,从先前和白蒙坚的对话来看,拓图克星里一定藏了什么东西,此时倒不如一探究竟。 想到这里,艾尔抬头看了艾略特一眼。 倘若身边的人是李登殊,他就开口直接问了。 “不用那么看着我。”艾略特目视前方,语气里有些无奈道:“拓图克星作为联盟的边星驻军地由来已久,我对这里的了解也仅限于研究所的相关实验,虽然大概听说过这里还有个地下设施,但具体拿来做什么也不是很清楚。就算是前联盟上将,也不是事事都知道。” 艾略特语气里沾了点自嘲:“同情一下被边缘化的人吧。” 这些话艾尔自然是不会全信的,但还是安慰了艾略特两句。转而问艾略特道:“拓图克星的退土沙化,是大概什么时候开始的?” 艾略特笑了一下,而后道:“大概六十年,或者更早?——总归在我们诞生在这个星际之上很早之前,现在的状况就已经决定了。” “是不是很可笑,”艾略特道:“那些人有多傲慢,居然会提前近百年来支配我们的人生。” 艾尔不置可否的一笑,尽管艾略特不想与他明确表示,但光从他这几句意有所知的话语之中,艾尔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那扇门前,中心智能锁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就已经将锁面半开,露出了身份核验程序。 艾尔做了个请的手势,艾略特舒了一口气,抬起手的同时自我解嘲道:“那就试试看被驱逐的前联盟上将还有没有——” “嘶——”话没说完,艾略特探过去的手指猛然一颤,而后扎入的微型针便已经抽取了一些血液,掩盖在智能锁下的血线蜿蜒成两条细窄的纹路,从两侧蔓延至中心。 第290章 下一秒四周的灯光和界面一起闪烁,急促的报错音中,时隐时现的光屏上显露了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示意权限等级不匹配。 艾略特撤回了手,片刻后整个甬道终于从刺耳的声音中解脱。艾尔看着面前的中心锁若有所思,如果说艾略特是因为被联盟除名而导致无法通过识别的话,他们该不会得到那样的错误提示信息。 这让他联想到,白蒙坚先前面对联盟和帝国的宣言,从那之中可以显而易见得到的一个提示就是,帝国对于拓图克星所进行的事情,大概率是知情的。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帝国近百年来都有卡尔纳特一族执政,如果说这里的地下设施与帝国有关的话。 艾尔毅然抬起了手,而艾略特则在他触及中心锁面的瞬间拦住了他:“艾尔!” “二度报错的话,我不敢保证我们会经历什么。”艾略特拧眉看着他道。 “我想试一试,”艾尔道:“而且我坚信,白叔——白蒙坚不会毫无理由把我们扔进这里,他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地要我们的命。” 僵持了一秒后,艾略特最终让步松开了手。艾尔如他刚才一般将手印了上去,细微却又尖锐的疼痛感从指尖传来,而后那两道清晰的血纹在底部蜿蜒,在抵达中心锁那一瞬间两条互触的血纹猛然绷断。随着一声清脆的“叮”音响起,智能锁陷入门扉,那扇门从中间开始溶解,波动着朝两边敞开。 看清眼前一切的瞬间,艾尔松了口气。转而同艾略特道:“我赌赢了。” “卡尔纳特皇室……”艾尔淡淡一笑:“不知道是把我识别成了哪位——” “这不可能。”与此同时艾略特皱眉道:“这扇门锁的识别仅限于生物意义上的本人,没有血脉迭代这一说,艾尔,你究竟——” 疑问的间歇并没有持续几秒,这时候眼前的通路被次第点亮,幽蓝色的光充盈着面前的巨大立体空间。而那之外有一个冰冷质感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确认身份,匹配率99%,最高等级识别判定。” “帝国第二十七任皇帝,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皇帝?!他什么时候成了皇帝?! 在艾尔满眼不可置信映照之中,幽蓝光下那个声音继续道: “‘终焉地’欢迎您的到来。” 第120章 肃正 甬道内久不通风的闭塞感在两人打开那扇门后被驱散了很多, 艾略特确认了侧屏上的地底温度和湿度报告,确定了这就是拓图克星地下设施不为人知的中枢。随着他们逐步向前,甬道也逐步向下延伸, 原本宽阔的甬道逐渐收窄,整体呈螺旋形围绕着地下设施中心向下蜿蜒。 “这看起来并不像研究人员行进的通道。”艾略特试图打破从刚才就开始沉闷的气氛,他借向着内围透明的地下设施张望的机会瞟了眼艾尔的脸色,而后道:“你觉得呢?” 艾尔短暂地抬了下头, 而后道:“大概是为了视察。” 拓图克星的地下研究所敞亮而宽阔, 内部布置的研究仪器精密而庞大,远望去有种机械的美感。而他们此刻眼中的研究设施就像一枚巨大的发光茧,在茧房的照耀下他们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对茧房内的一切却尽收眼底。比起拓图克星地下研究所这个秘密本身, 他们现在所行走的这条甬道似乎是秘密之后的秘密。潜藏的王权博弈围绕着这个茧房展开,长明星系的暗涌从数十年前就埋藏下了伏笔。 地下设施的入口其实与地上的监测站点相连接,而这条甬道却是切实掩藏在地层之下。看样子联盟的人似乎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但白蒙坚却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而后有意或无意地,借用这次意外将他引导了这里。 他想让自己明白些什么? 艾尔朝研究设施又望了一眼——此刻他们已行进至底层, 承载着研究所的那个光滑球体底面浮游着幽蓝色的光芒,这让艾尔联想到了星空。但此时此刻这层联想并不能让他情绪平和,而是更多了一层隐约的不安。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被采集血样的针眼早已看不见,周围只留下了一点艳红。艾尔的忧虑却随之更甚。 帝国的第二十七任皇帝……怎么会是他? 按照帝国的历法来算, 他的父皇,帝国先任皇帝塔茨·卡尔纳特,是第二十六任。如果六年前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的话, 或许艾尔真的会成为帝国的第二十七任皇帝。可是经历了窃国之乱后, 伯温森剥夺了他继任者之名,作为兄弟继承了塔茨的皇位, 正是登基成为帝国第二十七任皇帝。这一点已经成了长明星系哪里都无法扭曲的事实。 但事实本身,在这个地下设施里却又有了别的解释。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以至于都没察觉到前面的艾略特已经停下了步子,在甬道将至尽头的当口,用紧绷的声音道:“艾尔——” 在艾尔抬头那瞬间,整个幽暗的空间却突然爆闪了一下。慑人的明光铺天盖地浇洒了下来,有近乎致盲的效果。而瞬间的光芒在片刻后瞬息湮灭,艾尔却陷入了全然模糊地黑暗之中,那股甚至没被察觉到不适感让他有几分窒息的同时开始耳鸣。好在那嗡鸣声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就听到艾略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蒙坚!!” 第291章 听清楚那个名字的瞬间艾尔瞬间警觉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感觉白蒙坚并不具有致他们于死地的恶意。果不其然,片刻后白蒙坚开了口,音调却显得异常松弛:“别紧张。” 艾尔循声看过去,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随着靠在门框上的黑影朝着他们走进,白蒙坚的形象终于在他眼中重新复原。见他走近来,艾略特下意识把他跟艾尔隔开。艾尔轻拍了他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白蒙坚继续道: “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这个星球最大的秘密。” “长明星系的坟冢,所有人的‘终焉地’。” * 与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白蒙坚邀请他们走进了外围视察通道的终点,甚至好整以暇地给他们倒了茶。杯子里馥郁的云雾茶香让艾尔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这是太具有白蒙坚个人特色的饮品了。艾尔接过之后,便将那杯茶放在了手边。白蒙坚则站在控制台附近。而另一边,前行了这么久,精疲力竭的艾略特似乎也没空再顾虑其他,端了茶杯便坐在旁边一口饮尽。 艾尔没错过白蒙坚看向艾略特时候那带着一丝冷峭的眼神,转而观察起了这个底层房间,随后他发现了另一端的入口。 “两个入口?”艾尔道。 白蒙坚微微点了点头:“自然,两方各自心怀鬼胎——谁肯把安危性命让渡到别人手中操控?” 艾尔默不作声点了点头。他和艾略特刚从那边一路走来,而白蒙坚却能出现在他们前面——那就只有还有一个入口的解释了。 只是入口处的血液检验—— “你偷了元帅的血?”艾略特猛然道,他咬了咬牙,而后问:“是维特元帅……” “维特·布莱尔在我那个时候可还离联盟元帅的宝座远得很,”白蒙坚不无讥嘲道:“倒是当年,间谍战里七诫蔷薇军意外采集到了石正荣的血。” 白蒙坚说话很不客气,唯独提到石正荣时候语气放尊重了几分。艾尔最后握了握拳,道:“那为什么我能……” “当年皇后早逝,陛下离去后,你还年幼,根本无力撑起帝国。联盟和帝国的休战来之不易,但那时候强敌窥伺,稍有不慎,数十年的和平就将毁于一旦。以卡尔纳特皇室亲族为首的几个理政大臣合力并议,希望身为陛下亲弟弟的伯温森能够作为下一任继承者,继任帝国皇帝。 “但将军却据理力争,毕竟陛下生前就将你定位继任者,在陛下尸骨未寒之际便要剥夺他亲子的继承权,未免太过冷血急利。但他也清楚,作为陛下同胞兄弟的伯温森是那时候最好的选择。所以不久之后,双方各退一步,以将军和伯温森分别作为摄政王统领帝国事务,直到你成年。 “说是统领,但是伯温森作为‘卡尔纳特’,所有人都将以他为尊,天长日久,如果他起了异样的心思,那么你将会十分被动。 “所以,将军在那之初就已经和伯温森一起,将你送来了这里。”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白蒙坚念出了艾尔的名字,而后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所正面的那层玻璃上——外面漆黑一片,无可辨寻,但不知到为什么,艾尔却感觉到了什么跃动着的生命力。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蒙坚已经先一步将面前的推杆拉起,原本漆黑一片的控制台猛然亮起,散发出一层蓝光。 艾尔皱了皱眉,此刻不远处的艾略特应声而倒——在晕倒前他还特地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白蒙坚闻声也回头笑了一笑,再继续道:“在这里,你早已继任帝国的王座,成为了帝国第二十七代皇帝。” 艾尔沉默了一瞬,瞥了眼艾略特道:“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不必在艾略特的茶里下——” “自然不会只有这些。”白蒙坚道:“安斯艾尔殿下,你是怎么看待艾略特·伦纳德的?即便在默斯顿城都偕同胡里当斯犯下叛国罪,你觉得他真的能够背弃联盟,成为我们这些外道者的共犯吗?” 艾尔没有说话。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不管艾略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但他实在是矛盾又纠结,即便嘴上说着如何厌恶故土对一切充满憎恨,但他的下意识反应永远欺骗不了任何人。 这个他爱着又恨着的国度,如果真的有人想行使不利之举,他的下意识反应,将会是保护。 但是——艾尔又迟疑了。 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 白蒙坚没有意识到艾尔内心的百转千回,只当他默认了自己的话,而后将全盘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控制台上。随着遮蔽屏的驱散,潜藏在地底那个秘密终于浮现而出。 艾尔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测到了拓图克星附近坍缩而成的那个黑洞。乍一看这和崩落γ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异,在这个浩瀚而璀璨的宇宙之中,两个不曾痊愈的创口一样的存在,四周的物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被黑洞吸入,它也在过去和未来的一次次坍缩中再次扩大质量,直到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 但起初的惊异过后,艾尔的目光凝定在了另一边上,那些细小的标注仿佛观测日记一样,记录着这个黑洞的详细数据。 不过除此之外,却还有另一些令人在意的数据。 “为什么会有两个……”艾尔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喃喃道,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念出了声:“爆炸……演示?” 第292章 他猝然走到了屏幕前,几乎是从白蒙坚手中抢来了控制权。艾尔抿紧了嘴唇,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他打开了后台详细数据,而后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这是一份隐秘至极的详细报告,拓图克星的黑洞却只占了篇幅的三分之一不到,毕竟他诞生的时间远比另一个晚了太多。 “……一百七十八年前。”翻到了最前面,看着上面的日期,艾尔有些僵硬道。 实验报告没有前因后果可循,最早可追溯到的日期便是一百七十八年前——结合下文内容,艾尔不难联想到,这或许就是崩落星系诞生的起因。 【崩落计划行使第一日,我们原设的观测点也受到了坍缩爆炸的波及,不得已启用了第二批观测点。】 【投放回来的影像辨识度极低,有需要采用人工探测的可能。可否,请批示。】 【批示通过。已抽调a组前往崩落星系第三星登陆,预计十天内可抵达坍缩点周围。】 …… 【a组全军覆没,现场遗留设备拍摄到三百公里外画面,可基本断定,与预计计划效果匹适度101%。】 【崩落计划成功。】 艾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虽然与白蒙坚的对话中让他已经隐约有了大致的猜想方向,可是现实摆在面前,真相却太过血淋淋。他咬着下唇看了下去,发现这百余年来长明星系从未放松过对崩落星系的监视,始终将他们的发展圈禁在一个维度之内——报告里称之为可控。但是久而久之,可控的崩落星系却开始因为崩落γ的二轮扩张而陷入了混乱,他们的观测数据中也开始加入了一个波动值。 当波动值到达顶点,崩落γ将会爆炸——而最初始可观测到的爆炸范围,就是当下崩落星系外穹顶系统的范围。穹顶系统作为崩落星系内部人人闻之色变的杀人工具,在系统报告中却被命以守护神之名。 艾尔只觉得讽刺。 但随着时间推移,崩落γ的波动值越发增大,而随着坍缩质点的挤压,爆炸半径也随之扩张,到了演练中穹顶系统所无法抵挡的范围。而最近一次的测算中,崩落γ的爆炸范围也已经包含了联盟全域。 于是他们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在早先种下的恶果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时,拓图克星的黑洞,也就是报告中与崩落γ所称的肃正者Σ,应运而生。 第121章 求全 肃正者。 这个名字写尽了艾尔意料之内的傲慢。他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面停留了很久, 久到白蒙坚已经开始忍不住去探寻他的神色,艾尔才继续看了下去。片刻后他开口问道:“这个计划曾经中断过?” 白蒙坚正起身子,应声道:“没错。” 整个报告篇幅极长, 但仅仅是匆匆看过也足以发现其中的异样。这个时间节点——恰好从他出生前几年开始到近六年前,拓图克星关于肃正者∑的实验一度处于暂停状态,而这其中的因由不言而喻。 “肃正者计划从开始起,”白蒙坚道:“不乏有提出异议者, 但在说明其中利弊之后, 这些人往往都归于沉默。毕竟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取舍命题。不过有两个人切实把这个计划停了下来——一个是联盟前任元帅石正荣。” 艾尔侧头对上白蒙坚的眼神,心中已有隐约的答案。白蒙坚接下来的话随之印证了他的猜想:“还有一个人,就是帝国前任皇帝——你的父亲,塔茨·卡尔纳特陛下。” 艾尔抿了抿唇, 却还是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白蒙坚转向前方看着幽邃的屏幕,画面上的黑洞无声而缓慢的吞噬着一切,连带着逝者和与他们相关的记忆也一起。 如果说石正荣对于联盟来说是近百年来最忠直坚韧、也最受人爱戴的一任元帅, 那么帝国所能与之匹敌的,历任皇帝中也只有塔茨·卡尔纳特。尽管百余年前联盟和帝国曾短暂携手镇压叛乱, 将崩落星系切割出局——但那之后长明星系内部依然混战不断,直到十多年前。帝国迎回了因战乱流离在外的皇帝,联盟政体改革后第一任出身平民的元帅也宣布就任。 无论是石正荣还是塔茨·卡尔纳特,这两个名字对后世而言都意义非凡。 原本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 这两个太过强势的执政者会将长明星系的混乱推向一个新的巅峰——然而恰与此相反,仅仅是几次对战之后,联盟和帝国就划分出了中盟留置区作为缓冲带, 并迎来了长明星系有史以来最长的和平期。 尽管塔茨在那不久后就因旧病复发而逝, 但在石正荣不遗余力的推动之下,秉承了他与塔茨遗志的中盟留置区条约还是成功履行, 多年后象征联盟和帝国两方和平的中盟军校也随之建立。 那之后的事情也都是艾尔所熟悉的。 但白蒙坚要告诉他的,却是他所不知道的另外那部分。 “塔茨陛下即位前恰逢帝国内忧外患,为了保全帝国王室血脉,他在年幼之时便被送往帝国领外,直到成人才回国即位。尽管那时侯帝国内忧重重,但是他凭着自己的果决多识以及一众心腹的鼎力相助,最终扫除内乱继承王位。”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知道了肃正者计划。历来王室光鲜,可背后却有太多阴暗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所以尽管崩落星系意志以来都是长明星系心头大患,陛下还是选择终止了帝国方的协助,并撇开了当时联盟背后的弄权者,联络了当时并不被人所看好的新任元帅石正荣。” 第293章 “他们互相认可对方为值得敬佩的对手,于是在一次双方例行会谈之后,私下约见,就长明星系现状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觉得他们做了什么呢,殿下?” 如果单从结果论的话,那么自然是暂停了拓图克星的肃正者计划。但是白蒙坚想说的显然不止于此。面前的光幕倒映出艾尔的神色,他在一片漆黑之中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霎,随即喃喃道:“崩落商会……还有矿藏。” 时间恰好对上了。 有很多东西在他脑海中一直有说不通的地方,但因为这些年的习惯成自然,那些矛盾逐渐被淡化,加上身边也没有任何人会去刻意提起——所以艾尔忽略了。 可现在看来,这正是症结所在。 即便崩落星系坐拥矿藏量再大,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放松,他们根本不会有发展矿藏生意的机会。不过不可否认,那些金银矿藏成为了崩落星系割开与外界屏障的第一把刀,逐利者随之蜂拥而至,在背后推手有意无意之下,他们确如所想那样,实现了百多年来崩落星系和外面除了遗弃流放外的第一重交流。 一旦有了交流,那么随之而来就有了两边势力的交互和渗透,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不再是完全分割的两部分。 “归化……”艾尔低声道:“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能为崩落星系开辟出在外的另一种可能。” 将失落在崩落星系已久的遗民重新归化到长明星系之中。 艾尔眼底恍然有些发涩,他抬头看向白蒙坚,看着对方缓缓地冲自己点了头。 这条路上尽管有同行者,但是与他尴尬的身份相关,导致艾尔在很多时候很难被人理解。有人说他是背叛者,有人说他是野心家,也有人说他是丧家犬——他不纯粹的身份背景令他遭受过太多猜忌和非议,这些是即便潘西和傅荣淮等人再怎么支持他也无法改变的。 安斯艾尔于崩落星系,始终是外来者。 然而在十多年前,却有人站在同一立场上,为他而今所奋斗的一切撩开了第一道天光——且其中就有他的父亲。 在塔茨和石正荣的计划中,他们或许打算花上数十年的光阴去完成这件事情。也许在现在许多急利者看来这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可在他们眼中,却能解救千万如今身处崩落星系当中的,他们曾经的同胞。 “到了此刻,你还会犹疑吗?” 白蒙坚出声问道。 “不需要相信别人说了什么,只从你自己所感所见,以及所寻获的。”白蒙坚眸光沉沉看着面前艾尔的倒影:“即便是身处当下的困境,腹背受敌,身陷囹圄——你也还是不愿意去背负吗?安斯艾尔。” 没等艾尔应声,后面有个声音按捺不住地插了进来:“……啊真是的,让我都听不下去了。” 白蒙坚眼神轻飘看向那个不识相的,伏桌的艾略特抬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敌意,继而挺直起身朝这边走来:“从帝国到崩落星系,从过去的仇怨到现在的困局,你是觉得他背负的还不够吗?白将军。” 白蒙坚道:“这不是你该开口的事情。” 艾略特脸色很差,出于审慎还是站在了距离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但既然没有一开始就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了我,就证明你默许了我的存在——至少我的用处在你看来还没有彻底耗尽。对吗,白将军?” 白蒙坚不再说话,而后艾略特继续道:“或许你们看来艾尔从没有背负——但在我……在有些人看来,他就是因为背负的太多了,所以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艾略特看着眼前的两人,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多年前那一幕。 外界对于安斯艾尔一切的误解和非议,从来没在一个点上达成共识:那就是当年他明明已经跃迁至边星,距离逃亡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选择了回到星际审判庭上受审。尽管对外的主流说法是李登殊兵贵神速拦截下他,但实际上如果不是艾尔当时在星舰上醒来,知道一切后执意返程,那么诺里早已经带他离开了长明星系。 那时候艾略特被艾尔所救,在李登殊归来后曾质问过他——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是从谁的眼里来看,只要考虑到安斯艾尔的立场,都会认为他就此逃走是最好的结局。所以当时艾略特不顾立场的去诘责去质问,哪怕曾与郑杨部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但了解安斯艾尔的人都该明白,如果并非当时他无法参与战局,艾尔绝对不会容忍他们走向这一步。 “他是无辜的!他根本不知道!”艾略特近乎歇斯底里道:“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他没有参与、没有做过的事情定他的罪!” 到最后李登殊回答了他的话。 那时候尚显青稚的李登殊,眼中却已经糅杂了作为同龄人的他看不懂的情绪。李登殊紧抿着唇,到最后看着审判庭的方向——不久前他亲眼看着艾尔走进了那个地方。 “如果,”李登殊道:“他要作为安斯艾尔活下去,那他就必须这样做。” 闻言艾略特抓住李登殊的手陡然松弛了下去,他那时候其实并没有明白李登殊话中之意,而是笃定对方已经不愿出手相助,转而亲自去审判庭上为安斯艾尔求情。但是当安斯艾尔和郑杨的审判令送达之后,艾略特终于明白了。 “在六年前他没有选择像你们一样成为亡命徒,而是甘愿断送所有,以安斯艾尔之名接受了流放——换来郑杨的终身监禁。你觉得他如果逃了最终结果是什么,和你们这些不知道是否已经叛变的残部一起沦归流寇,背负着分裂帝国的罪名在长明星系不见光的地方做幽魂厉鬼吗?他选择接受正统的论处,就证明他已经有觉悟有准备,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会以安斯艾尔的身份去接受审判,去迎回自己的一切。” 第294章 如果当时艾尔没有回来背负下一切,那么郑杨早死在了审判庭上,他本人也将成为星际最臭名昭著的逃犯。郑杨在帝国的残余势力将永无休止地去攻讦分裂伯温森政权,复仇的火焰永无休止地灼烧着帝国领土,这个国家将内忧外患永无宁日——而那时候联盟势必不会错过时机,撕毁中盟条约进攻帝国是早晚的事。 那将是一场浩劫——不论对于谁而言。 艾略特顿了顿,整个人从原本的激愤之中平缓下来,而后将多年前李登殊同他说的话在此说了出来: “他要作为安斯艾尔活下去,那他就必须这样做。” “这是他作为帝国的继任者,最后能为帝国所做的事情。” 一时间研究室内落针可闻,艾略特有些忐忑地扫过对面两人各异的神情——最终却听到艾尔突兀地轻笑出声。 但是那笑声却是有些自嘲和恍惚的,半晌艾尔道:“……谢谢,艾略特。” 艾略特一霎间静默了下去。 “谢错人了——”片刻后他苦笑道:“那些话,都是登殊说的。” “从最开始起,他就是唯一一个能理解你全部立场、全部的取舍求全的人。” 第122章 胁迫 从艾略特口中再听到那个名字, 艾尔才弄明白心底那股恍惚感从何而来。过去六年里他经历的一切让自己和原本的模样全然割裂,这些年的背叛、诀别和流离似乎仍嚣嚷在耳际。可唯独想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心像是被拂去尘沙, 包裹进柔软而静谧的所在。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逃避。”艾尔凝视着自己摊开的手掌,似乎掌心还能回忆起某人的温度。片刻后他攥紧手掌,抬头时候目光已经没有丝毫的犹疑和动摇:“相反,我想过无数次。” “想过在诺里驱舰离开边星时我没有醒来, 让那一切成为我顺理成章无法撼动的结果。想过在崩落星系流亡的日子里, 悄然死在某个黄沙流动的角落,坐实我堪称可悲的命运。我也在……有个人告诉我可以相信他,把一切交付给他的时候,生出想要躲开一切远离尘世的心。” “可是, 我更想回到那个令我毕生诅咒的雨夜,去阻止饮下赛德那杯水的自己。” “白蒙坚将军,我曾经很想成为像您或者外公一样, 无往不利、不为任何动摇的人。但我做不到,”艾尔直视着他的眼睛:“安斯艾尔是会软弱、会怯懦、会想逃避一切的渺小人类。但是, 为了我所爱之人,我也可以不软弱、不怯懦——敢于去面对一切。” “我会背负起我该背负的一切……但我想可能不是你所以为的方式。白蒙坚将军。” “或许我们殊途同归,又或许我们已经站到对立面,”艾尔道:“但作为后辈, 我始终感念你过去的教导和恩情。作为对手,我也将不失敬意地、全力去与你对阵、完成我该做的事情。” “这条路上也许千难万险,也许对敌无数……但我早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艾尔鲜少有这么自我剖白的时刻, 一时令在场另外两人都有些心绪难安。白蒙坚看着他, 片刻后道:“我明白了。” “安斯艾尔殿下,包括我在内——七诫蔷薇军中所有人, 都从没有质疑过你作为王储应有的才干和实力。”白蒙坚道。 “艾略特·伦纳德。”白蒙坚看向一旁神情莫辨的艾略特:“即便身为叛将被流放的现在,你也该还有留存的手段吧。” 见艾略特挑眉似要反驳,白蒙坚别开眼道:“没有也没关系——那就干净利落的死在这里。” 艾略特闻言语塞,一时间便要发作。好在白蒙坚没再给他说话的空余,转向艾尔道:“我已经向联盟和帝国作了宣言,一周后我们会在崩落星系第七星进行一场交易。我方要求帝国安然无恙释放将军,否则我们将强制启用肃正者∑。” 艾尔神情一变,联想到之前中盟留置区和冉斯登的对话,不禁道:“可是现在……” 帝国或许根本没有办法交出郑杨。 “启用肃正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吗?!”艾略特道:“肃正者一经启动会波及的范围到底有多大,你们难道不是更清楚吗?而且防卫系统未经解除的情况下,你们强制启动只会让他原地崩塌——帝国领远在那范围之外,你们如果强制启用肃正者,只会……” 话到嘴边,艾略特的脸色惨白了下去,无血色的唇间崩裂出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拓图克星位于长明星系边缘、联盟的边境线上,如果仅仅是肃正者加速坍缩,那受影响的将只是联盟边境,而非远在天边的帝国领。但重要的是,边境的另一边,恰巧是目前最令人齿寒的存在。 在黑暗中时刻涌动,一招不慎将波及长明星系全域的崩落γ。 白蒙坚唇边挂上了点戏谑的笑意:“对付疯子,自然只有用疯子的办法。”他好整以暇地走到另一边,整理着袖口,看向光幕上的数据日记。艾略特忍不住朝他走来,却被艾尔挡住了去路。 “这不是你的目的。”艾尔盯着白蒙坚道:“鱼死网破从来只是胁迫的手段,你想要的是什么?” 艾尔顿了顿,揭明了手里的那张牌:“……在帝国根本交不出外公的现在。” 白蒙坚原显游刃有余的背影猛然僵直,而后他豁然转过头来,看着艾尔,几乎是肯定道:“你见过了诺里·亚丁顿。” 第295章 艾尔没再回答,只是与白蒙坚又陷入了无言的对峙。片刻后白蒙坚开口道:“肃正者的启动条件是什么,你们知道么?” 艾尔没有说话,目光又看向了来时的通路。他轻声道:“肃正者在一开始建立的条件就是帝国和联盟的‘互惠’,而不是随时可能被对手拿来制衡的工具。如果启动肃正者,至少需要双方的协同一致,然后……” 艾略特在后面冷冷接道:“血。” 艾尔垂下眼睛,没再说话。白蒙坚扫过他二人各异的神情,而后道:“猜的没错。” “肃正者的启用需要帝国和联盟双方的同意——所以他们最初规定继任者以血脉来承继钥匙之外,还设定了仅属于己方的密钥。开启这份密钥,需要联盟方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首脑的共认。帝国则是以皇帝为首十二位理政大臣半数以上的认可。” “我要的,就是那两把钥匙。” 艾略特瞠目几秒后,咬牙道:“这不可能。” 而今这种局面已非不得已,像那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搬上谈判桌。原本艾略特还认为似乎有几分转圜余地,现在他却认真地觉得白蒙坚是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份子。 “怎么不可能,”白蒙坚笑道:“联盟和帝国相互掣肘,也把刀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如今还不许我们把刀拨开吗?” “你们?”艾略特皱眉,而后试探道:“……崩落星系?” 白蒙坚不置可否,只留给他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艾尔却因为那句话陷入了沉思。或许艾略特还没能从白蒙坚的帝国立场中彻底跳出,但艾尔此刻已经明白了过来。崩落商会和白蒙坚之间的纠缠绝非简单的互惠可以解释,但如果这样想的话,白蒙坚此举无非是想让崩落星系这方的势力能正式在多年博弈之中,坐上谈判桌。 “我明白了。”艾尔道。 “艾尔!”艾略特语气中似有劝阻,艾尔冲他轻摆了摆手,似做安抚。片刻后白蒙坚道:“你只有不到一周时间了。” “不管怎么说,”白蒙坚眸色深沉看着艾尔:“我拭目以待,殿下。” * 拓图克星外三百公里,联盟领内。 在白蒙坚宣言后三小时内,拓图克星的外围已经被北部军区辖下的军队包围。环形战线包围下的拓图克星明灭不定,从星图上可以看到白蒙坚部的舰队也如他们一般严阵以待。 双方这样的对峙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作为北部军区的首要负责人,缇娜在中盟留置区的会谈结束后就奔赴了前线。北部军区接到调令的舰队原本只以为本次作战只是将对方驱逐即可,但缇娜抵达前线亲自指挥,且一改往日作风地按兵不动后,让所有人都开始警惕了起来。 尤其是缇娜抵达半日后,又一个人登入主指挥舰时,更令所有人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有了存亡时刻的危机感。 李登殊目光沉沉看着星图。浩瀚的星宇在光幕上跳荡不定,而拓图克星在成片明光的笼簇之下,却氤氲着整个长明星系最为黑暗的时刻。alpha的侧脸在冷光的映衬下有着格外冷丽而清隽的美,他偏过头时微微蹙了眉——房间内临时秘书的手便随着心一颤,将桌上的水杯倒得满溢出来。 秘书手忙脚乱地找东西去清理水渍,却又把水杯从桌上打翻了下去。水杯骨碌碌滚落到李登殊脚边,然后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了起来。 “抱歉上将——我……”秘书面红耳赤地想要解释,李登殊已经将空了的水杯放回桌边:“谢谢好意。不过不必了,你先去休息吧。”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愕愣几秒,而后忙不迭点头朝着门口撤走。 指挥室的门却先于他一步打开了。 格林急匆匆跨步进来:“登殊——”然后被撞了个正着。 随着一连串“抱歉抱歉抱歉”,对方已经一骨碌跑远。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格林只能乍舌嘟囔了句“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便又转回正题。 “登殊,”格林对上他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事态扩散了,白蒙坚的宣言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出去……最初是在帝国领传播,现在连我们这边也跟着知道了。” “帝国那边群情激愤,主战情绪煽动得高亢——现在连我们这边也开始了,灾后重建还没有结束,加上之前的事情,民众对于崩落星系的怨气越来越大……” “崩落星系?”李登殊蹙眉:“怎么会是崩落星系?” 格林抿唇,半晌才道:“那份发出的宣言来源地被修改为崩落星系内,帝国那边怕又因郑杨掀起了内部舆论对立,所以这次矛头干脆地对准了崩落星系。说实话,我感觉他们根本是商量好的。” “不奇怪。”李登殊道:“赛德原本的目标就是崩落星系,先前因为康斯坦因那件事他被迫让步,现在白蒙坚给了这么好一个借口,他又怎么不会不利用起来。” “疯子。”格林咬牙道。 “不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李登殊看向格林:“缇娜已经退离,不是由你去接管崩落星系外围□□吗?” 格林的表情很难得地呈现出一片空白:“哈?” “你不知道吗?”李登殊皱眉:“我出发前元帅签发了调令,让你接手——” 话没说完,指挥室的大门又轰然打开。缇娜撑门看着室内的两人,呼吸还因跑动过后而有几分急促:“格林,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96章 “我……”格林茫然地张了张嘴,到嘴的解释变成了疑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不是你们叫我回来的吗?” “对,这份急函——”格林从内袋中拿出那张被他贴身收好的纸笺:“我确实收到调令前往崩落星系,可在途中我们被快行舰拦停,得到了这份急报,要我转行先到这边,说情况有变……” 缇娜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下来,格林意识到这中间有些不妙,当即道:“我现在就——” 他正欲动身,缇娜抚着额角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不必了。” 李登殊从格林手中拿过那份急报,随着他打开急报看到纸笺上的签章,那边缇娜传过来的声音罕见地有些乏力:“崩落星系驻点那边的所有情报源都切断了,就在刚刚。” “不过你也该放心了吧。”深叹了一口气后,缇娜走到李登殊面前:“这证明——他已经回去了。” “至少安然无恙。”缇娜补充道。 格林听出缇娜话里话外所指,一时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只能故作无事地干咳了两声。缇娜瞟了他一眼,只觉没趣。便转身朝外走去预备收拾残局。 好在他们彼此间默认达成一个共识,安斯艾尔这个个体虽然仍不被他们全然接纳,可作为李登殊的伴侣,他们可以相信安斯艾尔会避免与联盟的冲突。只是有傅荣淮的事情在先,或许艾尔会小行报复……但那也无可厚非。 另外两人正沉浸在思绪当中,不防一旁李登殊突然道:“等一下。” 缇娜回头,李登殊将那份急报递向她,神色有些凝重:“不是艾尔。” 不是安斯艾尔? 格林和缇娜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格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份急报——签章!” 联盟内部通讯用的签章,三大军区各有差别,也并非是简单可以伪造的。且不用说安斯艾尔到达联盟为期尚短,李登殊调任后签章也被封存,直到日前才重新启用,安斯艾尔根本没有接触到它的机会……不过就他在日常事务中注意避嫌的样子,大概就算能接触也会避开。 格林不相信安斯艾尔,他只是相信安斯艾尔对李登殊的真心。 缇娜接过那份签章,几乎不消几秒就恍悟过来。如果那个人,那么格林分辨不出来也情有可原,毕竟对方对这些东西远比他来的熟悉。 她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臭小子”。 “是艾略特。”缇娜抬头看向他们,眼神已经无比笃定:“他——日前急行军的时候常会忘记携带签章,所以后面便留了电子刻印作备用……只是这份急报上留的是我的签章,所以格林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可你的签章他为什么会……” “我没避过他。”缇娜淡淡截断了格林的话,末了补了句:“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我会向元帅请罚。” 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却让格林有些讷讷,想问的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可艾略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登殊突然道:“他又为什么能这么做。” 这句话让格林猛地一悚,终于恍过来神般:“对啊!拓图克星现在完全在白蒙坚的掌控之下,我们也对外围进行了全域封锁。幸存者说他们离开前艾略特和余部仍在组织对抗——即便白蒙坚手下留情饶了他们一命,但放他们出来……” 实在是绝无可能。 难道是威逼?还是利诱?可是事到如今,孑然一身乃至一无所有的艾略特还有什么能被白蒙坚攥做筹码呢?……总不能是为了联盟吧! 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显得格外急促的声音:“上将!” 缇娜听出来人,回身应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战备员呼吸仍有急促,看着在场的三人匆匆行了个礼,而后直奔正中的光幕驱动:“我们接收到了一则通讯,来自崩落星系内部。” 三人闻声都把目光聚焦了过去。战备员站直起来,喘着气道:“通讯发起人是弗兰中将。” 他话音一落,光幕上已经被通讯界面占满。三人看到光幕正中弗兰那张依然如故的脸,不知为何同时松了口气。缇娜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弗兰中将,你那边——” 弗兰很干脆道:“姐姐!” 缇娜额头青筋一起,还没来得及发作,对面却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叫什么‘姐姐’,弗兰,军备通讯的要则你忘了吗。” 那个带笑的轻浮嗓音他们再熟悉不过,毕竟这可谓是前任东南军区上将最标致的个人特色。闻言弗兰抿了抿唇,缇娜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他甚至不是在为难……而是在憋笑。 果不其然,下一秒弗兰中将强自压抑住自己眉目间的喜色,尽量用不太雀跃的声音道:“是!缇娜·奥斯本上将。” 弗兰舔了舔嘴唇,竟似乎还有些羞涩:“您的下属将官!弗兰·奥斯本中将,在崩落星系执行任务期间不慎遇袭……目前,我——” “被劫持了。” 第123章 加注 弗兰那句话甚至还没完整地传输过来, 面前的光幕就陡然暗了下去。 一边的战备员噤若寒蝉,缩了脖子小心翼翼打量着直接切断连接的缇娜,而后向另外两人投来了求救的目光。李登殊冲他微一示意, 他便如蒙大赦,擦着墙边一溜烟跑远。 等到指挥室大门重新阖上,缓和了良久缇娜撑在光幕旁深呼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对另外两人道:“对不起。” 第297章 她面无表情:“我失态了。” 格林瞟了眼李登殊, 嘴里磕绊道:“啊, 没什么……嗯。”他暗地戳了戳李登殊,想让对方也有点反应。但对方却依旧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新的思考当中。 好在缇娜做了下心理建设后,又重新连接了过去。这次他们迎面袭来的就是盘踞在光幕上弗兰的受挫脸。对方在发现通讯重连后, 第一时间爆发了一声委屈又不可置信的:“姐姐!” “你怎么能这样!” 对面艾略特伸手把弗兰拉回到座椅上:“弗兰,认清身份,好好说话。” “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 ”弗兰犹有些忿忿不平,扭头毫不客气地把怒火转嫁给艾略特:“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艾略特一时语塞:“……” “艾略特!”缇娜忍不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让弗兰……” 她短暂地考虑了以下用词,最后还是道:“让他先去休息吧,有什么我们直接交流。” 艾略特本想说一句“人质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但看到缇娜的脸以后却又下意识把话收了回去。最终他点头默许了这种行为,弗兰委屈的抗议在爆发之后迅速被拖远,留下了一片清净。 缇娜终于松了一口气。 “拓图克星情况如何, ”缇娜察觉到艾略特精神虽然还好, 但脸色却格外苍白:“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 受伤了吗? 不过话还没说完,艾略特却道:“我没有逃。” 李登殊抬眼, 对上光幕那边艾略特的眼睛。但是短暂的目光相交后,对方就先一步逃开了视线:“其实,你们该问我是以什么身份来跟你们对话的,不是吗?” 他们原本不打算如此单刀直入,但没想到是艾略特先一步把这个问题亮给了他们。格林下意识去看缇娜和李登殊的脸色,收获的却是一个比一个更为沉郁的眼神。 “艾略特,”李登殊靠近了几步,清晰道:“你想做什么?” 艾略特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拓图克星被俘虏的一百零三个幸存士兵,北部军区中将弗兰和他留驻在崩落星系的所率支队。这是我的筹码。” “我要一个机会,李登殊上将。” “用他们的性命,”艾略特顿了顿:“我要登上联盟的主指挥舰,和你们连同维特元帅在内,来场面对面的谈判。” “当然。没有其他的选择,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你们想保全长明星系的话,就要答应我全部的要求。” 与语句中表达的强硬相反,艾略特的神情显得格外平静,甚至隐隐透露出几分消极。 “所以——你们的回答呢?” * 等到光幕上通讯断开,艾略特斜眼去看旁边的人:“还没看够?” 艾尔托腮撑在一边,还定定看着回归沉寂的光幕。闻声他的睫毛轻轻一抖,将眼神慢吞吞地投向艾略特:“没有。” “这两天我还有事情要去做,艾略特。”艾尔道:“三天后我会和你一起登舰——这段时间你就先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潘西。只是敝地简陋,待客不周的话也请包涵了。” 说完了以后艾尔便站起身来——他的位置恰好避开了影像收录,成了整个谈判途中无声的第五人。艾略特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艾尔!” 正要推开门的艾尔脚步一顿,偏过头来看向他。可到嘴边的那些话,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就都消失了。艾略特抿紧了嘴唇,片刻后道:“你会成功的,对吧?” 艾尔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有些暧昧道:“大概吧。” “有些事情,即便努力了也可能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他的神情无比平静,仿佛在说着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我过去不就好好地印证了这句话吗?” 艾略特不禁道:“可是——” “可是如果不努力,就一定会输。” 艾尔冲他一笑,转手便推开了房门。即便隔着走廊吹打到窗上的沙砾声也依旧哗啦作响,昏暗的夜色下窥不见丝毫光亮,只有满含杂质的天空。 这里是崩落星系第七星,过去六年里艾尔的安身之所。 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吹进了飘渺而空远的沙地之中,艾略特的心境久违地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艾尔,对方没有丝毫退缩,看着他再开口,语气中沾着略有苦涩、却令人安心的笑意: “所以,相信我吧。” * 艾尔刚一踏上楼梯,拐角处言泽的脑袋就冒了出来。少年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身上,艾尔冲他一笑,这才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发涩。他下去揉了揉言泽的发顶,对方眯着眼感受着他手底的温度,低声叫了句“艾尔”。 “艾尔——” 紧跟着潘西也露了面,他绷紧的神经在看到艾尔此刻的神情之时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像是终于松下了悬在心间的那口气。艾尔冲他点了点头,潘西却似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努力了一下才道:“我按你说的,让他们先送弗兰回了联盟驻地——他们也说了,这段时间内会履行约定,让你不必担心。” “好的。” “还有——外公他来了,”潘西干巴巴道:“尤萨里也在。” “我知道了。”艾尔应声,擦肩而过那瞬他停住了脚步,潘西禁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对上艾尔眼神时却又躲开,攥着袖口道:“艾尔……先前的事情——” 第298章 “对不起。”艾尔却先一步道。 “事急从权,我迫不得已。可当时如果再想想,或许还有其他方式暗示艾略特动手……但我却还是选择了会伤害到你那个。”艾尔毫不避讳地看着潘西,诚恳道:“潘西,在这个崩落星系,你、言泽,傅荣淮,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我不想用其他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搪塞你,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在说什么,艾尔。”潘西抬起头,这段时间里在心头的委屈和压抑却因为艾尔的话快要溢了出来。他呼哧呼哧大喘着气,才最终压住了哭腔,红着眼睛道:“如果不是你——这一路上,我们死在哪里都不会奇怪。我只是感到很抱歉,我什么忙都没能帮上……甚至还一直给你们带来麻烦。我怎么会责怪你,最没用的根本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 他越说越哽咽,最终把脸埋在手间:“如果不是我这么没用……傅荣淮他根本不会——” 下一秒艾尔抱住了他:“没关系。我回来了,有我在。” 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一切的压抑和忍耐终于在此刻决堤。潘西趴在艾尔肩头失声痛哭,语无伦次地喊着他的名字,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过了大概有一会,他的情绪才终于稳定下来。后知后觉从艾尔肩头移开,捂着脸接过了言泽拿来的抽纸。 他擤了下鼻涕,扭头看到言泽正严肃地看着艾尔肩头洇开一片的水渍,鼻音浓重地解释道:“没蹭上。” 潘西两只通红的眼睛可怜兮兮,仍泛着泪光,但还是舔了舔嘴唇道:“你放心,真的没蹭上。” 等到要下去见客时,潘西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德行,最终扭捏了一下还是跟艾尔提出他想回避。艾尔不动声色应了声——实际他也并不想让潘西再参与下面的事情,好在他自己提了出来,否则艾尔还要仔细想个借口,如何再不戳碰到他敏感自尊心的同时把他支开。 会客室里尤萨里和道纶显然也等待已久。艾尔进门的时候尤萨里正有些不耐烦地在室内来回踱步,闻声看了过去,还没打招呼就先咂舌了一下,虚空点了点艾尔的肩头:“你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 艾尔径直坐到了道纶对面的位置:“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尤萨里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潘西刚刚在外面弄出来的动静并不小,他和道纶却都默契地没提起这件事。扫视了一下后,艾尔起身为道纶面前的杯子里添了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听道纶道: “有劳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不动声色地收了手,将水壶推到了尤萨里那侧,示意他有需要自便。 “道纶会长,”艾尔道:“在崩落星系,我只是路泽。” 道纶只是笑了笑。而后道:“关于这次的事情,我需要再向你说明一下,潘西确实不知情。” “我与白蒙坚将军的交易仅存在于我们之间,往先即便是托兰芬对此也一无所知。窃国之乱的时候我的商队在帝国领边陲遇到了他带领着他的残部流亡至此,那时候郑杨已被定罪,他们原本打算殊死在行刑前发动奇袭。” 听到这里,艾尔的手不被察觉的地方紧紧蜷起。 “我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郑杨将军在帝国的影响力深固,即便到现在,经历过几轮大清洗后,也依然有不少拥趸。如果当时白蒙坚不顾后果发动奇袭,那么即便帝国皇帝再多弄权奇谋,帝国也将走向覆灭。” “但那时候你回去了。” 道纶看了眼艾尔。 过去多年,对面的年轻人对于谈及当年旧事已经显得格外平和。于是道纶摘下帽子放在手边,继续道:“那是极为明智的选择,帝国的王子殿下。尽管比你年长太多,但我也依然要对你表示钦佩。你在最为年轻气盛的时候懂得了隐忍和保全,这才有了你如今翻盘的机会。” 听到这里尤萨里霍然起身:“您在说什么?!” 艾尔也没想到尤萨里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道纶却只是淡淡抿了口水:“坐下,尤萨里。” 尤萨里神情晦明不定,最终还是沉着脸坐了下去。艾尔不动神色地打量两人,却也明白道纶在气氛和缓下来前不会吐露更多东西了。他又忍不住开始考量道纶所说的话,真正那个刺痛尤萨里的字眼。 是了……翻盘。 “我与白蒙坚将军达成了协定。”艾尔道:“一周后崩落星系与联盟帝国方的会谈,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 “证明你自己?”尤萨里没好气道:“怎么证明?如今外面有关宣言的通报传的沸沸扬扬,帝国和联盟境内对崩落星系的反对都掀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赛德那个天杀的玩意儿巴不得马上炮轰崩落星系,帝国和联盟甚至已经在磋商二轮合作书,再执行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你知道吗!!” “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不管不顾的异乡人!你和白蒙坚!!一个只想着怎么逃避,一个只想着怎么复仇!如果不是你们!!按我们的计划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呢?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艾尔道。 “你和赛德合谋制造了幽灵舰事件,杀了康斯坦因嫁祸尼德霍格,又将烫手山芋招推给联盟。”艾尔看着他不无讥嘲道:“攀结胡里当斯,在联盟散播银基,引发默斯顿爆炸事件。革命所手眼通天,联盟和帝国的内政你一样没错过,到后面呢?是一时的结交能让赛德对你落刀的手慢上几分,还是胡里当斯倒台后缇娜·奥斯本指向崩落星系的枪口会错开你的要害?” 第299章 “安斯艾尔!——”尤萨里被戳到痛处,神情登时有几分狰狞。 “够了。”恰到此刻,沉默已久的道纶开口:“旧日的恩怨是撕扯不完的,还请两位一起携手看看当下吧。” “路泽。”换了种称呼后,道纶望向他:“我大概知道白蒙坚的计划,我想你们一定无法达成一致。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 艾尔眼神一定,开口道:“具体的方法我还不能吐露,但是目前基于和白将军的交易,我后续会和艾略特·伦纳德一起登舰,先同联盟方进行会谈。我想——” 艾尔顿了顿:“维特元帅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尤萨里抿了抿唇,没再作声。道纶知道艾尔一定猜出了什么,也不再避讳:“可联盟即便再有让步,也终有底线。这件事逾约在联盟的底线范围外,我不认为,凭借维特元帅,或者你与李上将的关系,可以将这件事解决。” “我不会将他们牵扯进来。”艾尔看向道纶,苦笑道:“底线不单是联盟……我也有。” 绝不能再把他卷进来。 “那你要怎么做?”尤萨里问。 “这就是我要与二位协商的,在会谈当日,”艾尔道:“我会代表崩落星系参与会谈。” 这句话甫一出口,对面两人确实结结实实愣住了。尤萨里满脸的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你这样不是正中赛德下怀?他正愁没有合适的借口铲除你,为了要你的命不惜费下那么大的功夫。而且哪怕不算赛德,目前外围对崩落星系的评价不断恶化,你一旦出面——” “难道不会进一步恶化这种局面吗?” “帝国流放的王储、现在对外崩落星系的头号敌患,又与联盟关系千丝万缕。帝国方你无法取信,联盟更会对你倍加怀疑,哪怕我们这边自己。” 尤萨里忍不住道:“谁又会真的相信你?” “赛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艾尔不置可否,语调却莫名有几分悠然起来:“不过你再想想,尤萨里。你说的不也正是我的优势吗?” “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想——正因为我身为帝国王储,与崩落星系关系密切,又和联盟上将关系匪浅——所以我会是这次和谈,最合适不过的促成者。” 尤萨里哑口无言——他用已经有些锈死的脑回路想了一下,似乎也不无道理。 于是艾尔继续道: “安斯艾尔就是路泽,这件事在其他时刻或许会成为要命的毒药,但在那时候,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可以摆上谈判桌的砝码。 第124章 咫尺 送走尤萨里和道纶, 已近半夜。 道纶的手下一直等在门外,到送别时藏了一晚上的潘西才露出头来。他大概还有些别扭该怎么面对道纶,所以到最后也只是磕磕绊绊同老者送了个别。道纶明白他心里还没有想开, 倒也不为难许多,只是同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 到最后的时候他握住艾尔的手,颇有深意道:“交给你了。” 艾尔应声,他点了点头后戴着帽子转身带着人离去。而相对于道纶, 一旁的尤萨里却一直陷入沉思。他沉着脸, 直到道纶离去也没同他们再打招呼,就一个人迈步进了漫漫风沙之中。 潘西和艾尔站在一起,目送他们走远。等到周围只剩下啸唳的风声,潘西才小声道:“白蒙坚按照约定, 在管控了联盟和帝国驻军之后退到了边星外围,目前留在崩落星系的七诫蔷薇军只有一编……艾尔,你要怎么做?” 艾尔一时没有应声。 尽管话语上没有吐露, 但白蒙坚这次实际上将他部和崩落星系绑定在了一起,不论是之前所为, 还是这次顺势要举行三方会谈,都是为了借助崩落星系的势力登上这个舞台。他手下遗部的势力无可辩驳,即便放眼长明星系也有余力与之一战。可白蒙坚之前的囹圄在于,他作为帝国的叛将, 无从以一个剥离帝国的身份与之对抗。 但现在不是了。如果白蒙坚借势说为崩落星系一战——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此,要帝国和联盟交出肃正者∑密钥,虽然有他的私心匿藏, 但这也无疑是为崩落星系所考量的事情。这些年艾尔虽然也一直想要崩落星系逐渐归化, 但在赛德主使下的那封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登上两方书案时,他多年来牵制维系的平衡就已经被打破了。崩落星系的原住民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再等待他计划实行, 他们需要一个立竿见影的、能够马上解决现在困局的方法。那就是白蒙坚和他的遗部。 这把潜藏已久的利刃,如果在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还能和平共处之时被发现,或许会为崩落星系招来灭顶之灾。但此时此刻亮出来,确实毫无疑问的杀器——这是玉石俱焚的勇气。而崩落星系对于白蒙坚来说,就像一把利刃找到了可以归刃的刀鞘,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可对艾尔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在崩落星系多年,尽管贸易和边境都被放松往来——但军备和军队始终是他最为举步维艰之处。但也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把戒备心放在了尼德霍格之上,道纶在暗地里豢养的这一批狼却始终无人发现。 白蒙坚可以利用他们,他同样可以利用白蒙坚。 想到这里,艾尔的手止不住有些发抖。他回身仰头看了一眼,见到阁楼上的光还在。想来不仅是艾略特,今夜大概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夜,且或许不止今夜,在这之后许许多多个夜晚也会如此。 第300章 “潘西。”艾尔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去看着眼前浑浊的风尘。扬洒漫天的尘粒在远方浮扬又筛落,旋动间如同飘扬的纱裙。他看着这一切,就仿佛在看以后看不透的迷津:“你还记得月亮吗。” “……”潘西跟着看了看远方,片刻后咬着下唇道:“记得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可那是崩落星系之外的世界。 艾尔抿唇笑了笑,可是笑意不尽达眼底。尽管长野黯淡,但他的眼睛里却透出光来:“我会让你们再看到的,一定会。” * 与联盟的交易在深夜。 崩落星系唯一的起降场上难得着陆了一艘大型运载舰,不过在帝国和联盟双方在崩落星系的军队都被驱逐或俘虏后,在崩落星系的外围势力便只有白蒙坚一处了。所以起降场地上除却到来的联盟运载舰,隶属七诫蔷薇军的数艘快行舰也随行监视。只不过他们没有着陆,仅保持着最佳射杀距离巡回盘旋。 运载舰舱门打开后,联盟方的对接人鱼贯而出。艾略特看着面前荷枪实弹的联盟军,听从了通讯里的指挥,顺从地接受了检查。连带同行的百余名战俘也一起接受检查。艾略特偏着脑袋看着扫视仪不断起落让人通过,却觉得站在他面前这个穿戴严密的对接方主将官有些眼熟,于是随口搭话道:“喂,你们不会还留有什么后手吧?那样的话交易可就要作废了。” “不!我们绝对没——” “东南军区第三部七十六军中将歇尔塔。”没等对方着急忙慌地解释完,艾略特已经肯定了内心的猜测:“果然是你。” “……”歇尔塔低头顿了会,而后猛然扬起头承认道:“是的——上将!” 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能这么直白地叫自己一声“上将”,艾略特噎了噎,别开脸道:“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别这么叫我了。” 他原本是想从周围人嘴巴里探问一些消息,看出这个人是歇尔塔也不过是凑巧。可到了现在,却也不好再问下去了。歇尔塔毕竟是自己的旧部,他现在身份敏感,今天走出崩落星系,再从联盟指挥舰走出去,八成就要直接进星际法庭了。与他过从甚密只有坏处,甚至以后被随便安个名声就此仕途扫地也不奇怪。 然而他不去问,歇尔塔却也能猜出他此刻想知道的是什么。崩落星系与外围断联已久,这几日更是被叛军围得密不透风。不仅外围无从探知里面的情况,他们对于外界的消息也大概一无所知。 于是歇尔塔还是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艾略特。 白蒙坚宣言流出后,这几日里外面对于拓图克星战局的猜测不断,主战言论甚嚣尘上,甚至不少抗议者都前往帝国王都和联盟默斯顿城区游行,就连中盟留置区也没能置身事外,军校的学生对此义愤填膺,甚至如六年前一般签下了请战书。 尽管外面已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人无从下手,但内围高层对于这件事还是分外审慎。帝国方尽管伯温森久病方愈未能出面表态,但从王储赛德殿下的力求主战来看,局势还是相对明朗的。毕竟逆犯郑杨在帝国的影响势力深远,六年前的灾祸息止之后,到现在仍有余孽未清。事发虽然在联盟领内,但是矛头却准准指向了他们帝国。民众对此颇为恐慌,但好在赛德殿下的表态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另一边疥癣上身的联盟就没有官方明面的说明了,官方通报中甚至连宣言中牵扯到的拓图克星也未曾提及,只是一味□□。再加上先前默斯顿城区大爆炸事件在,此次事件引起的民众恐慌更为加深,游行示威愈演愈烈——不少人直接请愿要求联盟方尽快出兵剿灭叛军。但民众越是波荡,联盟上层便越是收声——在接收到艾略特通讯之后,甚至连前方的军部通报也停了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这里的艾略特心想,如果不是他亲自去过了拓图克星地下研究所,成为了白蒙坚谈判的中间人,那么他也不会理解联盟所为。 如果说白蒙坚遗部的出现对于他们是一招奇兵,那么白蒙坚横兵拓图克星就是将那柄利刃横在了他们咽喉之上。这从掣肘甚至只有极少人知道,单纯的兵祸完全可以强力压制,但是有肃正者∑这么一招制敌的方法,令联盟高层都不由得谨慎了起来。毕竟此次事发在联盟境内,若非万不得已,联盟方绝不想让帝国介入其中。而拓图克星与帝国距离太过遥远,战局远离本土,便是帝国再做挑衅,白蒙坚一时发难,战火也暂时烧不到他们身上来……可谓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范。 “这是一项机密任务,此次挑选出来运载舰执行任务的都为校官以上,且为三大军区心腹。”艾略特正考量着,一旁不停打量着他的歇尔塔却又开了口。 艾略特下意识看了过去。在对上艾略特的眼神后,歇尔塔的眼神尤为亮:“以东南军区为最多。” 那个瞬间,艾略特觉得自己无法直视那双眼睛。也突然明白了他之前错失的,歇尔塔言语里掩藏的期待。 艾略特只觉得自己和什么猛然错位了,原本在脑海中排布好的盘算被轰然打散,只剩下一团乱麻。拓图克星反击失败,他在短暂重获信任之后又被人唾弃为叛徒——此次答应成为白蒙坚的口舌前往联盟也是,光在刚刚过来的路上他已经不知道被人暗暗指着脊梁骨骂了多少次。他以为他已经麻木,可事实上或许并非如此。胸中那簇因那个眼神而重燃的火焰不断在提醒他,即便他再麻痹自己,他也终究没办法忘记。 第301章 好在一边核查全部结束,让这里异样没有维持多久。负责清点的人前来汇报,打破了他们之间那重沉默。可歇尔塔似乎也没什么打算要跟艾略特划清界限,甚至愈演愈烈。 “上将。”不在乎清点人员猛然瞪圆的眼睛,歇尔塔毕恭毕敬道:“请您登舰。” 艾略特看了看他,最终只流出一声叹息似的轻嘲。他扭头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除了前排站着的弗兰外,他对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对方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了一瞬,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眼睛。 “那就出发吧。”艾略特道。 * 联盟的主指挥舰停在了环形航道之外。 此次会面过于隐秘,白蒙坚特地叮嘱艾略特一定要避开帝国的耳目,所以甚至联盟的运载舰连交换站也没有途径,直接穿越穹顶系统抵达了长明星系边境。 艾略特不是第一次乘坐星舰穿越穹顶系统,但这一次那层幽蓝色的覆膜从自己身上穿过的时候,他却油然而生出一种解脱感。舷窗外可以看到不远处停驻的主指挥舰,舰身隐匿在荒芜的星宇间,两方在昏暧之中靠近,像是悄然接近的幽灵。 就快结束了。无论是他答应白蒙坚的——或是他答应艾尔的。 后排作为人质被交还的原拓图克星驻军忍不住起了一阵骚动,自从白蒙坚率部围困拓图克星之日起,他们就不断被凌迟一般拷问着自己的死期。先前被艾略特告知将遣返他们回联盟时,他们还不敢相信,只觉得这是下一个阴谋,没想到此刻联盟的指挥舰真的近在眼前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在乎这次遣返交易的目的为何,所有人都只有归乡之喜悦。 但相比之下,前排却依旧一片死寂。 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着此次单枪匹马前来的艾略特,失去了联盟上将身份的他穿着崩落星系不伦不类的服饰,像是把背叛明晃晃地写了出来。除却歇尔塔等原东南军区的将领仍对他报以好意外,其余人看他的眼神都格外异样。那重重目光像刀一样扎在身上,艾略特却像是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外面那艘主指挥舰。 真好啊……他的埋骨地。 艾略特轻哂。 * 随着运载舰接入的一连串电子音响起,舱口随之打开。而运载舰上的人却似定住了般一动不动,前排的人持续按捺不敢提醒,直到后面坐在人质区的弗兰都忍不住起身询问的时候,歇尔塔才终于开口道:“艾略特……上将?” 他一声上将出口,惹来一片咂舌声。艾略特看了看已经近在咫尺的运载舰,最终默然起了身。尽管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此刻他的神情还是显得几分凝滞而恍惚,前行的每一步都要比想象中来的阻滞。直到他迈向舱门那一刻,又毫无预兆地停下步子,看向后排的一个角落。他同那个人对视了一眼后,仿佛解脱了一般,又舒展开一个独属于艾略特的笑容,而后迈步走了出去。 随着艾略特走出,前排的人也跟着有序出舱。他正打算拿起随身行李,旁边的联盟士兵嘴唇却动了动:“我怎么觉得……” 那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此时的艾略特,只能冲艾尔努嘴示意:“他怎么刚又看了你一眼呢?” 随着大家一起起身的艾尔只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帽檐道:“谁知道呢?” …… 此次的会谈并非易事,但真到了走出舱门的时候——艾略特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少了些心理预期。 非战时能够见到联盟军部如此完备的阵容,上次还是在默斯顿城区——只不过那已经是最后了,正如此刻他们又站到了对立面上。艾略特迈过长阶,前方联盟元帅维特·布莱尔为首,现役三任上将齐列在后。久已不见缇娜和李登殊分列左右,而新任的格林则站在正中。整个指挥舰交换舱口尽管列满了人,却是一片死寂。在场的每个人都用各异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个悖逆者——艾略特微微一笑。 前行时的每个脚步声都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物是人非,而他内心更清楚,此后的每一步都是要彻底走向联盟的对立面。 最终艾略特停在了维特面前。思索了一下后,艾略特放弃了联盟军礼,而是以星际礼仪向维特微微俯身: “好久不见,元帅。” …… 然而此后并非像其他人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之间会谈便已经真正开始。艾略特同维特不过寒暄了几句,就像败下阵来一样避开了眼睛,随即要求先直接清点返还联盟人质。至于会谈的事情—— 他累了,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议。 对方要求下的深夜会面落得这样一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时在场的众人都有几分莫名。但偌大的主指挥舰自然不会缺他一个睡觉的地方,维特交代了几句,便有人带着艾略特先行离去。他临走时还故意打着哈欠,似乎是要证明他是真的困了,而不是临时反悔或者另有所图。 然而临走时,艾略特在哈欠连天的间隙递给了李登殊一个眼神。确定对方已经捕捉到自己的异样后,他才真的施施然离去。格林在他走后忍不住扭头追寻他的背影,无语道:“他还真的是……” “不要大意。”李登殊道:“别忘了,这些人质交换的只是登舰条件。” 如果艾略特真的敢于手无寸铁单枪匹马叫开与联盟面谈的这扇门,证明他所掌握的东西已经是无法撼动的,或许比他们想象的一切都更为危险。 第302章 李登殊心里已经有了个成型的猜测,而刚刚艾略特的举动无疑更将那些坐实。如果白蒙坚真的要以拓图克星的黑洞为筹码要挟长明星系,那么下一步他们所需要打破的,就会是—— “报告元帅、诸位上将!”此时一个声音将他的沉思打断,李登殊抬眼,看到后续的交换人质已经集结完毕,而歇尔塔也正在对此进行汇报。维特略一颌首,叮嘱后备医疗和心理援助跟上后,就宣布让他们先返回安置仓休息。 得到元帅准允后,歇尔塔便带着他们列队离去。弗兰混在人群里面,一步一格地在队伍间横穿,最终自认不为人知地腾挪到他们身后,腆着脸道:“姐姐。” 缇娜恨铁不成钢:“闭嘴。” 李登殊听到一旁格林跟着笑出了声,李登殊却感觉到某个混迹在一旁人流中与他擦肩而过的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李登殊立时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反握了回去。 被他拉住的人没有躲开,而是迎着他的目光一笑。在更多人意识到他们彼此的驻足前,艾尔冲他眨了眨眼睛,先一步抽开了手随着人潮离去。周围还是有不少的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小小插曲——毕竟李登殊鲜少这么把情绪写在脸上。 这让咫尺间围观了这场重逢的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维特:“……” 缇娜:“……” 格林:“咳。” 因为厚脸皮错过全程的弗兰收回脑袋:“你怎么了格林?——咦登殊你——啊啊啊啊疼姐姐松手!疼疼疼!!!” 被缇娜扭住耳朵的弗兰连声呼痛,缇娜道:“闭嘴。” “咳……”眼看着李登殊望眼欲穿心不在此,维特最后简单几句寒暄结束了今日的日程:“既然这样,今天就到此结束,等了这么久大家也累了,你们就快些回去休息吧!” 本以为在场面上还要有几分顾及,没想到李登殊应声之后便立刻转身,前行的步伐越迈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格林在后面不由感慨:“爱情啊……” 真令人盲目。 第125章 幻梦 可那个影子像是幻梦一样, 就这么消融在队列之中。 如果不是手中曾经那点一触即逝的温度太过真实,李登殊也要觉得自己是思念成狂出现了幻觉。沿路的联盟士兵见他过来而匆忙行礼,不少人注意到他, 虽不敢太过放肆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也禁不住投来了探询的目光。 李登殊心下怅然若失,一时竟定在了原地。 “登殊。”片刻后格林也跟了过来,尽管已经被维特委婉提醒是不是不该跟得太紧,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了上来。 “确定是他吗?”格林思索了一下还是以此开局。但实际上他也明白此问纯属多余——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李登殊能作出这样的反应。 有些不忍心看李登殊此刻的表情, 格林压低了声音:“但是应该不会吧……这么敏感的时刻,如果他也……” “格林。”李登殊却似又想到了什么,一改先前怅然:“抱歉,我先回休息舱了。” 语罢他拍了拍格林的肩膀, 略表歉意地点了下头,便转身朝着休息区走去。 “……”留在原地的格林看着李登殊只增不减的步速,有些恍然地冲虚空应了声:“哦, 好的。” * 联盟这艘主指挥舰体量极为庞大,此次会谈需要在接回战俘的同时完成严密布防, 所需要动用的人不在少数,可即便如此,全舰的承载率也仍不到70%,其体量堪称长明星系之最。将官的休息舱均被安排在舰体腹内靠后的位置, 三上将的住所更是与其他人分隔开来。故而李登殊穿过几折长廊也没见到什么人,最终抵达他的休息舱室时,更已经把所有的喧嚣抛在脑后。 他站在原地看着房门, 却又有些迟疑——如果他猜错了, 艾尔不在这里呢。 迟疑时此间巡查的卫兵也走到了附近,见他回来便忙过来行了一礼, 原以为还是如常一般得到回应便能离开,却没想到李登殊一反常态地拦下了他: “等等。” 卫兵连忙肃立:“上将!” 大抵和此刻心境的有关,李登殊也难得慌乱了一瞬。他大概也是病急乱投医,即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从这边得到什么线索,但还是忍不住问:“刚刚有人来过吗?” “没有,上将。”卫兵行礼道:“我一直在附近巡查,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 “……”李登殊颌首,语气淡了几分:“我知道了。” 尽管有些一头雾水,卫兵还是依例行了礼,目送李登殊打开舱门。 沉重的舱门在旋开时却有着清脆的金属音,与之相伴的,里面传来一声更为清脆的“咔哒”。正打算退下的卫兵猛然探出了头,越过李登殊手肘的位置,恰好看到舱室里面有个人影,正无比轻巧地从上端的矩形窗滑进室内。 在分割开的光与暗之中,蓦然间六目相对。 卫兵:“!!!” 正滑到一半的艾尔:“……” 李登殊:“……” 电光火石之间,反而是李登殊身后的卫兵瞬间血气上涌,径直掏出配枪:“上将!!请您——” “收枪!” “退后”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前方的视野却被挡了个结实。李登殊挡住了枪口,回头时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盖过了他:“收枪。” 第303章 “是……是的,上将。” alpha的压迫感在生理层上带来的战栗淹没了卫兵的思考,回过神来他已经乖顺地把配枪放了下去。没空给状况外的对方做任何解释,李登殊深吸了一口气,掩盖过自己先前的失态,尽可能以一如寻常的口吻道:“不用上报,我来处理。” 语罢他直接关上了舱门。卫兵抱着配枪一脸茫然看着密闭的舱门,片刻后李登殊又将舱门打开,已经将自己包裹为过往那个滴水不漏的军部上将。他神色和语气如常,嘱咐道: “这是绝密。” 卫兵原本满腹的狐疑瞬间转为肃然,当即道:“是!上将!” * 随着走廊上的步伐声走远,艾尔才讪讪地把掀开的窗户重新阖上。舱内星光阑珊,李登殊背靠在舱门上,恰好被阴影遮去了全部的表情。艾尔冲他看了许久,赧然之余还是忍俊不禁道:“李上将,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话语里带的几分讨好让李登殊抬起了头,但他没有应声,只是眸光灼灼看着艾尔。 艾尔被他看得猛然心里有些打鼓,在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作响。艾尔发昏的头脑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又开始冷静下来,只是和他疾速跃动的心跳声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他突然意识到艾略特之前说的所有不妥——在会谈前这个敏感的时期,他的任何动作都可能给对方带来负面影响。不管出于哪重考量,他似乎都应该隐忍克制,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行动作。 可是做不到。 艾尔紧绷地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隐藏在暗处的手指却又忍不住蜷紧。 一想到那个人,所有的筹谋和立场都会被短暂地抛诸脑后。艾尔只是按捺不住想见他。 想见你,这一个念头,就足以让我用尽全力朝你奔跑过来。 但此时此刻脑海中的热血和冲动冷却下来,让艾尔有些琢磨不定和紧张,他动了动嘴唇,一时想要解释:“抱歉,我只是——” 想见你。 不过话语没来得及出口,艾尔只感觉到浮动过来的蔷薇香萦绕了他。艾尔根本没注意到李登殊是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又在什么时候抬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唇齿间细密的温热提醒着他两人此刻正在做什么。艾尔手指忍不住发颤地扣紧了窗沿,休息舱的窗体远比正常设计要来得高,所以他就这么被李登殊压低了头接吻,悬空之时无可依附,只有牢牢抓紧对方。 酥酥麻麻的吻比烈酒还要让人觉得醺醺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登殊已经把他从窗台上抱了下来。片刻后李登殊松开他几分,艾尔睁开眼睛,看见咫尺间对方的眼里倒映着的自己。 舷窗外星云瑰丽璀璨,可他眼中的爱意远比星光耀眼。 “想见你。” 李登殊擦着他的嘴唇呢喃道,吐息明明温热,却让艾尔从脸到耳尖整个都灼烫了起来。艾尔惯常不肯示弱,即便耳根已经彻底红透,他也要捧着李登殊的脸颊调笑回去:“李登殊,我是‘绝密’吗?” “嗯。”没想到对方应声的无比干脆,他吻了吻艾尔的眼角: “你是我的最高机密。” ……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隐约。先洗完的艾尔征用了李登殊一套睡衣,歪进床铺滚了一遭。alpha的床铺清爽而温暖,他卷起被子和枕头可以闻到一些薄淡的信息素来,蔷薇香幽入骨髓。 李登殊。他无声叫着对方的名字。想到这个人此刻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原本的忧虑和烦恼似乎也不足为虑。艾尔乐不可支地在枕头上写着他的名字。当他们彼此相伴的时候,仿佛外围的时间都陷入了停滞,恋人的时空没有战火连绵和纷扰争斗,只有永无休止的爱意。 等李登殊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滚了两遭的艾尔已经将心情平复下来。见李登殊过来,艾尔忙将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胸前的被子上,以示自己很乖。李登殊失笑间招了招手,他便又翻身滚了过来。 “着陆。”艾尔笑嘻嘻爬进李登殊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对方轻轻揽住艾尔往上扶了一些,而后开始娴熟地给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艾尔就这么安安静静靠在李登殊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偶尔在李登殊抬手时亲亲他的嘴角。李登殊笑的时候胸膛也跟着颤动,片刻后他有些无奈道:“艾尔。” 艾尔不以为意,冲他一笑,又被alpha揉了揉脑袋。就是这样。艾尔靠在他怀里,每当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归处。 外围对他们的关系多有揣测,认为政治联姻下不可能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但事实上他们就是长明星系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爱侣,脱离了联盟上将和帝国皇子的身份,在无数个日升月落之间依偎在一起共同睡去,次日再在呼吸交织间清醒,看到对方的面庞。 这些日子再平凡不过,但对艾尔来说,这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也最难以企及的东西。 “李登殊。”等对方叫他换一边靠的时候,艾尔重新又抱住了他。 大概是听出来艾尔语气中那一点落寞,李登殊停下手:“艾尔?” 艾尔看着他,张了张嘴差点把心底话全部说了出来。 我想和你就这么呆在一起,就像我们之间没有联盟没有帝国,没有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间的斗争与倾轧,只有我们彼此间的日升黄昏与月落,在能有多久就有多久。 第304章 但是不能够。 艾尔抿了抿唇,淡淡笑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却又忍不住想要逃开片刻。艾尔将头埋在他颈间闭上眼睛,嘴唇擦着他颈侧温柔的脉动,无声说了一句我爱你。 就算是赎罪,在利益纠葛前,让我先奉上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爱意吧。 即便和白蒙坚对峙之时他也鲜少有如此紧张的时候,艾尔靠在他肩头半晌,挤压胸臆的话语才冲破他发紧的喉咙:“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见你。” 李登殊没什么意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知道。” 尽管几番隐忍,艾尔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酸。他那满腹矛盾,既有些紧张地希望李登殊不要明白,却又坏心眼地想他能够察觉到。 “对不起。”艾尔轻声道:“接下来,我会利用你,利用我们的关系。但现在……甚至我连要怎么去利用也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李登殊环抱住他,揉了揉艾尔柔软的发顶:“没关系。” 纠缠在他心底多日以来的苦涩与阴沉在李登殊那两句极为平和的“没关系”后彻底决堤。艾尔猛然抱紧了他,埋在他肩头不言不语,只是所用的力道织成了两人纠缠相依的见证。 神啊,艾尔埋在他肩头紧闭着双眼,忍不住赌咒发誓道,这是最后了。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次作为起点也是终结,此后他不论身为何种身份、处于何种态势之下,他的力量和计谋都不会用以伤害和磨折他所爱之人。他要用尽全力、竭尽所能保护他们。 ……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登殊感觉到抓紧他的道力气松了下来。他仔细辨别艾尔逐渐平稳下来的清浅呼吸,最后轻轻侧身把对方放在床榻上。他低头看着小王子姝丽的眉眼一笑,在起身想给他盖被子的瞬间又被紧紧抓住。 艾尔在极端困倦的时候也意识到了他的抽离。李登殊吻了吻他的眼尾:“我在。” 半梦半醒中的人看着他,纠结着愁绪的眉宇在此刻终于纾解开,艾尔梦呓般道:“……好。” 而后便沉沉睡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 李登殊熄掉室内灯,寥落的星光滑落进舱室内,浅浅映亮艾尔的眉眼。 联盟上将出神地看了他许久,最后轻手轻脚地躺在他身侧。梦里的艾尔还是察觉到几分异动,直到抓住了李登殊的手,与他相扣,那股不安才宁定下来。 “我比你更早地想过我们刀剑相向那一日,艾尔。” 李登殊声音放得极轻。 “所以不要怕。就算有一天我们立场相悖,走向陌路。但也不要忘记。” “我们是相爱的,我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爱着你。” 句末终焉,李登殊轻轻吻了吻艾尔的额心,装作没有看到他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 第126章 复现 相比另一边的温情脉脉, 艾略特的这一晚上则难熬了很多。 他身份敏感,且在登舰之初就将手里现有的砝码都交了出去。这一不符合常理的举动无疑更挑动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军部高层对他此行的目的都多有怀疑,认为他已经背叛联盟, 归顺白蒙坚的也不在少数。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于是在艾略特于舱内休整片刻,甫一打开门时—— 走廊上的所有枪口都一致对准了他。 甚至光他眉心重合的准星就不下十个。 艾略特:“……” 为首的卫兵警惕地询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艾略特干笑一下,反手关上了门。 他原打算深夜潜藏出去见见故人的计划就此胎死腹中。这让做了颇久心理建设的艾略特顿感头痛,在房内有些烦躁地踱来踱去, 揉躁一头红发之后倒头陷进床铺当中。 就这样吧, 也没什么不好的。艾略特自我宽慰道,他和联盟的关系走到这一步早可预见,有什么结局都不令人意外。 这点觉悟,不早在答应过来的时候就有了吗。 他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关了灯以后躺在黑暗之中调匀呼吸。 可不管他怎样努力,安静的环境不仅没有半分催眠效果,反而让他更加清醒。脑海中关于过往的一切都成群结队争先恐后朝他扑了过来——这真是让人不胜其烦。 等他不知道第几次入睡失败, 重新从床上坐起——却又福至心灵地打开了室内灯时。舱室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视野猛然恢复光明的艾略特短暂地愣了一瞬间,而后小声自言自语道:“真是沉得住气啊……” 他正准备起身开门, 却又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根本没有锁门的资格——于是干脆坐在床上坦然道:“请进。” 舱门应声打开。 整肃和倦懒的极与极在那一刻对撞。还一丝不苟穿着制式军服alpha原本冷丽的面容在瞬间龟裂——饶是缇娜,在看清屋里的光景时也不禁抽了抽嘴角,复杂地选取了一个开场白:“你居然还能睡得着?” 艾略特下意识想反驳他已经撤职,不用再遵守联盟军部那些幺蛾子礼制, 但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挂靠在军队里,那些话出口未免太过超前,没准会被缇娜直接从这个舱室一脚踹进外太空……遂作罢。 他揉了揉脑袋, 最后还是起了身。 缇娜遣退了大半在外荷枪实弹守着的卫兵, 而后带上了门。艾略特趁她转身的片刻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此刻已经在岛台前坐下, 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缇娜微妙地停顿了一瞬,而后上前坐在了已经拉开的空凳子上。 第305章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艾略特道。 他声音不大,比起让缇娜听到更像是自言自语。缇娜一哂,容色淡淡地应道:“我也以为。” “毕竟事先也没有约好什么。” 一时间沉默席卷了两人,艾略特垂眼看着面前玻璃杯里折出自己的倒影,他看起来不是一般的麻木,丝毫没有之前被苦恼深深困惑着的样子。 “孟德南是崩落星系的人。” 艾略特突然道。 缇娜因为这句话侧目看向他,艾略特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继续道:“拓图克星遇袭,我想和他暴露航空破译码有关。白蒙坚和崩落星系的关系千丝万缕,但这个似乎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他当时应该是通过孟德南的航空破译码——” “孟德南为什么会知道边境的航空破译码?”缇娜问。 艾略特有些茫然地抬了下眼,片刻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嘴唇,指认了罪魁祸首:“……我。” “所以说还是因为你。”缇娜点了点桌面,有些无语道:“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白蒙坚招安了你做双面间谍。” 艾略特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根本逃不过去。 “我也不知道。” 他手下不住拨弄着眼前的玻璃杯,水纹如同他的心一样波荡不安。但不到片刻后又在他手下停止了动摇:“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缇娜一时无言。 “缇娜,”沉默的间隙里艾略特突然提起了一件旧事:“当初为什么你要杀了赛鲁普?”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缇娜猛然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尽管试图让自己的状态松弛下来,骨子里仍旧难掩紧绷。但刺探出什么并不是艾略特的目的,他只是要缇娜回忆起当时那件事情。 当时胡里当斯和维特元帅之间的内斗,尽管最后以胡里当斯的落败而告终,但很难说联盟从中赢得了什么。对于联盟这样一个庞大的体系来说,内斗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与此同时的,即便是一个他们所认为正义方从内斗之中胜出,但最后产生的却也并不是对联盟的最优选。 但这些,是他们沉浸在“一方”视角时所不能认知到的东西。 艾略特那时候尽管为胡里当斯所用,可并不愿为他所信。这点双方也心知肚明,所以到最后胡里当斯和他共谋者会面时艾略特并没有去过多探问,而赛鲁普的死……他也只是知道了前音。 从尤萨克那里知道了胡里当斯打算灭口后,他作为替尤萨克掩盖踪迹的那个帮凶,能做的只有调开吉安尼,尽管这样近乎刻意的暗示也暴露了他,但那并没什么。胡里当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是通过格林拖李登殊下水,还是让尤萨克诱逼缇娜动手,都是为了引起军部的动荡。 可有件事情,直到现在都困惑着他,或者说不止是他,李登殊也应该如此。 尤萨克究竟用什么来让缇娜动手杀了赛鲁普。 曾经追问不出,但现在他却已经大概猜到了。 “是和维特元帅有关吗?”艾略特思考了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然而当他扭头那个瞬间,却看到了缇娜眼中的杀意。尽管那一瞬间的彻骨寒意在瞬间就被缇娜收敛了回去,但那样刺骨而冰冷的眼神还是让他瞬间如坠冰窟——即便是当时他背叛军部,给了缇娜一枪时,也从未被如此看待过。 艾略特后知后觉,他大概确实猜中了。不仅是当时的事情,还有缇娜的命门。 好在缇娜先一步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垂眼看着岛台桌面,可神情实在说不上来轻松了:“你知道了多少。” “不知道。”艾略特别过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我只是在猜。但是……猜中了。” “如果你们打算拿这件事做要挟的话,”缇娜森然道:“不管别人怎样,我绝对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就算和白蒙坚开战又怎么样,今时不同往日,我死也会把那群恶鬼拖进地狱里……!” 眼见她霍然起身,血脉烙印让艾略特不由得往边上挪了挪。来自缇娜的信息素骤然席卷了整个舱室,让艾略特觉得气温都降低了十度。 “跟那件事情无关!”在情况进一步恶化前,艾略特抬手示意自己无意于此,继而辩解:“姐姐!你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谈,哪有事前协定比会谈现场还要剑拔弩张的!” 缇娜看着他,见他推拒的样子不似作伪。最后收敛了信息素,坐在椅子上冷冷喝了口水。 艾略特兜过神儿来,突然有些后怕。能让缇娜有这么大的反应,当时尤萨克究竟丢出来了元帅多大的把柄——! 但他不敢再问下去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去缓和气氛:“还有,什么‘你们’!我到底是个联盟人!内讧的时候就算了,对外的时刻也就这么把我划出去了吗!” “……”缇娜冷嗤一声:“不早就被招安了吗?” 原本只是迂回的艾略特被这一句说的无名火起:“我怎么可能会被白蒙坚——” “我说安斯艾尔。” 艾略特的火气陡然熄灭了下去,乃至有几分讪讪。片刻后还是道:“没有吧?” 缇娜瞥他一眼,不再说话。但好在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这让艾略特着实松了口气。片刻后他转回去,终于把这一晚他真正想要说的话铺垫出了口: 第306章 “缇娜,就像你说的,我们进入中盟军校的第一课,就先学会了何为‘忠诚’。多年以来,我也深刻知道你的立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会忠于联盟。” “可时至今日,”艾略特顿了顿:“或许你会觉得我没有立场来说这些。但是缇娜……忠于联盟,和忠于那个人,真的还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吗?” 缇娜久久没有作声。 屋内的光影被芜杂的情绪拖得绵长,就在艾略特开始心烦气乱的前一瞬,有人轻轻和他碰了杯。 艾略特有些讶异地看着缇娜,对方收回手,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而后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 从有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艾尔正对上李登殊的眼睛。 枕侧那双黑色眼瞳中蕴浓的爱意不假掩饰,映照在其中的自己还尚且眼神惺忪。这让艾尔甚至忘却了那个梦境带来的不适感,恍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抬手掩住了李登殊的眼睛。 太荒谬了……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暗自腹诽的艾尔并没有听到对方喉间那一点闷沉的笑意,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李登殊已经虚虚捉住了他的手腕,在被掠夺走全部视野的情况下,于一片黑暗中轻轻吻上他的内腕。 那酥痒的触觉伴随着对方温热的吐息一直蔓延到指尖。 艾尔只觉得脑子轰得一下便断供停摆了,最后只来得及抽回手一头闷进李登殊怀里,小声指责道:“你犯规……” 李登殊没应声,只是抬手摸了摸艾尔发烫的耳垂。 “没关系。”李登殊慢慢道:“我们两个之间,什么规则都掌握在你手里。” 艾尔猛然抬起眼看向他,李登殊喉结微动,顿了顿后低声问:“那,我赢了吗?” 小王子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意味深长,他专注看着李登殊的眉眼,那双清冷而锐利眼睛此刻因为自己变得深浓,让人不由自主陷进去。艾尔最终轻轻一笑,而后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赢了。”艾尔道。 于是受到指引的联盟上将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艾尔闭上眼睛,即便在一片黑暗中,也找到了着陆的实感。 哪怕是深渊呢?艾尔想。只要是自己所在的地方——无论如何。 都有他向我而来。 …… 虽然后续稍显仓促,但艾尔还是如时赴了约。 只不过艾略特看到他时,到嘴的咖啡就喷了一半。最后略显狼狈地收拾了一下后,瞪圆了眼睛道:“你要这样上谈判桌吗?!” 小心避开溅射路径的艾尔瞥了眼一旁的玻璃柜,倒影里自己的嘴唇略显红肿,但并无伤大雅:“没关系。” “我的共犯状况和我不相上下,”艾尔熟门熟路给自己翻了杯子倒水,尽管下唇碰上微凉的杯子让他感觉有些不适,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而且,谁说……我要上这个谈判桌了?” “那你打算怎么样?”艾略特略显烦躁地拖开座椅坐到艾尔对面:“我们能争取来的时间差只有这些,帝国那边一旦知道消息,我们逐个击破分部瓦解的计划就会——” “艾略特,”艾尔点了点桌面,用略显歉意的表情道:“刚刚我是从正门进来的,你忘了吗?” 尽管看上去有几分歉疚,但从语调上却听不出半分来。艾略特后知后觉地看了眼那扇门。一夜未能入睡让他的思考都变得迟钝,从入门时就产生的那点异样感终于被剥露。他看着气定神闲的艾尔,最终沉下了脸色,郁郁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艾尔轻微颔首。 艾略特长叹了一口气:“那你要我怎么做,需要我——” “你只要做你要做的事情就好,艾略特。”艾尔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艾略特不禁打了个冷颤,只听艾尔继续道:“这场谈判的死局并非只笼络联盟一方就可以解决的。” 而帝国一方……赛德想要他的命也不是一天两天,更别提在这种情况下。 艾尔的目光蓦地转向另一边。艾略特随着看去,发现是昨晚缇娜用过那个杯子——在缇娜走后被他随手推在一边。 事实上从进门起艾尔就注意到了,但直到此刻他才向艾略特提起这件事情:“缇娜昨晚来过了?” “……”艾略特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昨晚那场夜谈无论奏效与否,都是他能为联盟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艾略特看向艾尔,发现对方若有所思,刚要出声询问,门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时间终于到了。 艾略特站起身来,后知后觉地听到了自己增速的心跳。他下意识掩住了自己的心口,看向艾尔道:“到这个时候,我居然还会这么紧张。你说这算什么,迟来的审判吗?” 艾尔看向他,没有应声。但即便他不回答也无所谓,艾略特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 如果说上次还能说是联盟内部派系争斗的话,那么此次艾略特的行为就彻底将自己放在了联盟的对立面上。但已经目睹了那么多的他,已经无法对那些苦难中挣扎着的人,以及妄图利用苦难创造更多苦难的人,视而不见了。 他冲着屋内的立镜最后整饰了一下自己,而后扭头冲艾尔一笑。 “出发吧。” 第127章 开局 第307章 整个运载舰上戒备森严。 自他们出门后, 除了引路的卫兵外,还有另外两人保持距离缀在后面,前后一共三人荷枪实弹把艾尔同艾略特夹在中间, 对手无寸铁的两人满怀警戒。而廊道上更是间隔五米便有一个哨位,虽然大家都绷了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但空气中渗透的敌意却分毫不差的从信息素中散播开来。 这种敌对感经过一晚的缓冲不升反降,好在艾略特被仇视惯了, 此刻就算被目光施以斧钺刀叉诸多刑罚, 也能够目不斜视,随着引路的哨兵一路前行。但相比之下,艾尔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格外从容。他一路上面带微笑步履轻盈,全然不像是要参与一场事关未来生与死地谈判。 也正因如此, 沿队的列兵对应向艾尔展现出来怎样的态度有了几分茫然。帝国王子有张让人一看到就忍不住生出几分偏爱的脸,但在外表之下却有着帝国和联盟之间的百年纠葛,六年前窃国之乱更让整个长明星系的人都对他有所敌视, 尽管这份敌意在他与李登殊婚约定下后有所缓和,但那都是太过于表象的东西。他们对于安斯艾尔的认知从一个符号具象到一个人的当下, 第一个印象就是这样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但他此刻与艾略特同行,无疑又将他与崩落星系间那点藕断丝连摆在了明处,实在令人捉摸不定。 艾尔不动声色地把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达到预期所想后便把目光收了回来。旋即他察觉到了艾略特稳健的步履外那份不由自主的僵直, 于是在他身后低声道:“不要紧张,这已经不是你登上审判庭的时候了。” 心绪满腹的艾略特闻言一时顿住,回头瞥了艾尔一眼, 疑惑道:“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确实, 他现在并没有登上审判庭……但也不远了。 “只是申明实情。”艾尔迎上艾略特的目光,小声道:“别看我, 看前方。” “不过你真的决定了吗?”又走了几步,艾略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身份、表明立场?站到……?” “嘘——”艾尔叫停了他没出口的话,压低声音道:“立场?我有什么立场?我只是被交换的那一部分罢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原本并行在艾尔身侧的艾略特顿住脚步,这一举动让引导的卫兵警惕地看了过来——艾略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皱着眉道:“总不会真的是来看我吃瘪的吧?” 艾尔坦然看向他:“你确定要问吗?” 艾尔自然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不告诉艾略特只是为他的立场和原则顾虑。 面对艾尔那写满“你真想知道吗”的拷问眼神,艾略特张了张嘴,片刻后有些气闷地别开了眼:“不……不需要告诉我,我不要知道。” 他险些越界了,本已经站在边缘线岌岌可危的他。如果他真的跨出了这一步…… 他还真的能加入崩落星系吗?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艾略特茫然了一下,却又忽然发现,比起潘西在拓图克星向他提及这件事情时,此时此刻他心中划分好的那道沟壑似乎已经弥合了太多,原本天方夜谭、遥不可及的构想,此时此刻却像是只要他迈一步就能达成了一样。 艾尔没错过艾略特眼底那一瞬间的茫然,于是他默默退后了一点,以恰好错开艾略特半个肩膀的距离跟在一边。 对于艾略特,他做了的、要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剩下的是—— 随着卫兵在那扇宽厚大门前站定,艾尔抬头瞥了一眼,将此刻廊道侧光幕时钟所显示的时间烙印在心底。 上午十点整。 想来赛德也应该收到消息了吧? 面前那扇大门徐徐打开,随着步伐迈进,他的目光次第掠过在场的所有人,艾尔随之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所执棋的两场博弈,在此刻开始共演。 * 彭斯从登上楼梯,耳畔所沐浴的那片死寂中就可以判断出来赛德今日的心情。楼梯两侧的随侍者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见到他只敢拿眼神示意打个招呼,似乎是怕点头的波动都能激怒捕食者、诱发上位者新一□□虐一般。 自从当着联盟众人作出郑杨已死的宣言过后,赛德情绪的高压线便被彻底触及。短短几天时间,在他面前触了霉头被解决掉的随侍者就有七八人,即便是军团的将官和帝国理政大臣也几次在他这里碰壁。临近所驻军团的少将奉命来汇报之时,甚至还被赛德揪住由头让人拖出去打了几十鞭子。 尽管彭斯感觉赛德并非是无故发作,可由其他人来看——尤其是针对那位军团少将的处罚,简直是无妄之灾。赛德·卡尔纳特的暴戾之名如此更上一层楼,愈演愈烈到目前中盟留置区的接洽方都已经有些怵他了。 毕竟……自己作为所有人眼中赛德的心腹,其威力也不下于豺狼虎豹。 彭斯想着即将要给赛德带去的那则消息,思考那又将要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掠过花窗前的风景,彭斯背向窗外透下的明光,抬手叩响隐没在阴影下的那扇门。 “殿下。”彭斯道。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赛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彭斯迟疑了一瞬,最后选择推开了门。 赛德以一个极为松弛的姿态仰坐在靠椅上。 他目光有些迷离地仰头看着房间吊顶上驳杂繁复的花纹,敞开的绸衣领露出的皮肤带着异常的潮红。他闻声偏过头去,眯着眼睛,像在恍惚中看清了彭斯的脸,而后有些迟钝道:“……是你啊。” 第308章 彭斯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眼看了下被赛德垫脚的那个人,而后目光定在赛德手边:“殿下。” 赛德叹了口气,起身时把脚底那个omega踹开。□□撞上一旁的红木立柜,发出沉闷的声响。彭斯看着那双瞳孔散开的眼睛,一时间没听到塞德的问话。 直到玻璃杯被敲在桌上的时候,他才从那涸死的眼睛中回过神来。 “我在问你话,”赛德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彭斯·卡伦丁。” 彭斯下意识看了眼赛德攥着的那个玻璃杯,而后快速地回应道:“如您所料殿下,昨夜凌晨先后有两艘星舰越过了穹顶系统。第一艘星舰于凌晨一点十八分抵达长明星系边境处,第二艘快行舰在一小时二十四分之后抵达。两艘舰体的抵达坐标相近,但只能确定模糊区间——” “模糊区间?”赛德挑眉。 “因为……虽然长明星系边境名义上属于公共星域,但是依照中盟条约,我们不能——” 赛德冷哼了一声。 彭斯忙噤声,眼观鼻鼻观心听着赛德将药片丢进杯中,而后混合着一饮而尽。这位殿下用药的剂量似乎又比月前加大了一些。 “你说,艾尔是怎么想的?” 彭斯抬头,看见赛德靠在桌边看着窗外:“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着那个联盟上将了吗?那个私生子——呵,说起来,我记得他在中盟军校那会就喜欢那种不入流的。” 彭斯没有应声,过了会赛德缓过神来,懒洋洋揉了揉后颈,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崩落星系要和联盟联手了。” 闻言彭斯诧异地抬起头来,而后还来不及说什么,赛德就已经道:“通知下去,让驻地军团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如果他们打算联手的话,那么我们要在第一时间内夺下第三交换站。” “等等、殿下。”彭斯少有僭越地在赛德说话时开了口,终是尽了一次他内阁秘书的职责:“联盟和崩落星系怎么会联手,维特即便再顾及李登殊,也不会……毕竟那之后可是白蒙坚!联盟和他们之间还隔着窃国之乱的仇。” 赛德听着他反驳,冷哼了一声:“维特?” 他将桌上的一页纸片朝彭斯扬了过去,彭斯下意识抬手接住,待看清那上面字眼的瞬间,陷入了几分茫然:“这是?” 那是一份手术报告。 发黄的纸页上印着一个与他们所谈论的事情毫不相干的名字,手术时间久远,于近二十年前。受术者经历了大小七场手术,为自己植入了alpha腺体——在那之前,他是一个beta。 彭斯一头雾水,有些惶然地看向赛德。赛德讥嘲一笑,而后道:“不用费力了,我知道你想不明白。我们只需要把它交到明白的人手里就行了,不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赛德的表现让彭斯并无法拿捏准他此刻的心情,毕竟按照彭斯的猜想,早在赛德得知安斯艾尔离开崩落星系前往联盟起他便该发怒了,毕竟除却安斯艾尔殿下本人外,他似乎更对那段联姻关系来得反感。然而此刻似乎并没有那样,赛德心情并不见得有多好,但他却异常地亢奋——这更让彭斯感到害怕。 那种毛骨悚然感伴随着他的本能让他快些离开这里,于是彭斯也顾不得赛德的行为逻辑,应了声好,便要下去将赛德的命令传达到各地所驻军团。 他急于离开此地,好在赛德只是揉了揉眉骨便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 就在他触及门把手那瞬间,背后突然传来了恶魔之音。 “对了,”赛德淡淡道:“昨晚六点开始到你来为止,所有靠近过这个洋馆的人,全部处理掉。” 彭斯猛然回头,赛德笑着看着他,扬了扬那页手术报告。彭斯下一秒才明白过来——这份手术报告并非赛德调查所得。 而是有人潜入,将这份报告放在了赛德的书案前,直到今天早上他发现为止。 彭斯一阵心惊胆颤,尽管此刻他们身处中盟留置区,洋馆附近的人不乏中盟留置区的人士,可无论对方出于怎样的意图,这件事无疑触碰了赛德的逆鳞。彭斯颤着声应了是,片刻后将要离开,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抓紧门把手,从嗓子眼里抠出那惊恐的声音:“殿下……可是,这段时间的来访者,还有此次所驻军团的姚柯少将,他——” 其他人暂且不论,如果这么处理掉一个军团的少将,无疑会引发太多不必要的骚动。赛德自然明白这点,于是他顿了片刻,而后道:“给他三天时间。” “告诉他,如果会谈前还没有把诺里·亚丁顿给我抓回来的话……” 想起来白蒙坚的所求,赛德冷笑了一声:“就以死谢罪吧。” 第128章 棋子 一切都推进的异常顺利。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 似乎就是因为这种异常顺利,才让艾略特的心情更为焦灼。或许白蒙坚选了拓图克星作为自己再登场的舞台本身就指向过于明确,所以维特在选择此次与会人员时格外审慎。联盟三大势力当中, 法政院因胡里当斯倒台而陷入紊乱,院长之位现在仍被各方争夺,尚未定论。 监察会则在那之后异军突起。默斯顿爆炸当日沃那与霍路德父子在光悬驰道上救下许多人,在之后被媒体渲染报道, 更是俘获了大批民众支持。再加上幕后众人有意扶持, 监察会在此时终于匹称了原应有的地位,与军部相辅相成,实力已不可与既往同日而语——大概是因为这样,沃纳也带了一名心腹来此参会。 第309章 但昨夜他们乘舰到来时并没有看到沃纳, 且夜间也没有星舰入港。如此看来,沃纳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得到了维特的联络参与此次会议——但就是这一点,令艾略特隐隐感到几分异样。 按常理来说, 依照联盟固有的政治格局,这样的棘手事件, 是理应由军部、监察会和法政院三方协理——就像当时胡里当斯抓住潘西那时一样。只不过当时的胡里当斯是特地将事情做大,且主要的目的是将军部拖下水,监察会不过是他需求的名义上的第三方。可在胡里当斯倒台入狱,法政院一蹶不振, 监察会唯军部马首是瞻这样的情况下,维特完全可以将这种事情由军部内部高层商拟解决,根本不需要将沃纳拖过来。 虽然不排除维特是为了不授人话柄才这样, 但艾略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这股难以言明的不安感无可名状, 但却驱之不散。不过另一边的艾尔就显得格外安定。他从落座开始便一言不发,艾略特甚至怀疑他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过——但那也只是怀疑, 毕竟他没工夫一直观察艾尔来消弭整个空间里针对自己压迫感。 “你刚才提到的是,肃正者∑?” 出人意料的是,在艾略特堪称惊世骇俗的发言之后,首先发言的竟然是沃纳。 艾略特下意识想去追寻谁的目光,但最后开始控制住了自己,短暂地停顿之后道:“是的。” 沃纳点了点头。肃正者计划的实行虽然鲜为人知,但是拓图克星的状况在联盟之中并不算秘密。那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话语,一旦串联起来会发现如此地顺理成章。 “但我不理解,如果这样说的话……”沃纳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白蒙坚已经和崩落星系达成结盟了吗?这是他个人的意志还是那两方共同的决断?还是说尼德霍格一见到那些帝国叛军就溃不成军?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无法接受尼德霍格能同意这样的战略。”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沃纳道:“对于帝国叛军那是困兽之斗,但对于崩落星系来说——” 话到此处,他定了一下:“元帅,那个计划泄露了吗?” 那个计划? 在场的人神情各异,艾略特有些奇怪,但不待他细想,下一秒维特应了声:“我想是的。” “艾略特,”维特两手交叠撑在桌面上:“你亲眼看到了吗?肃正者∑?” 艾略特看着那双眼睛,尽管维特面无表情,眼神中却满含锐利。不知道为什么,艾略特觉得他内心已经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与自己是否回答已经无关了。不过迟疑过后,艾略特还是点了点头。 维特在得到回复之后轻轻颌首。 艾略特还没有松上一口气,下一秒维特开口道:“卫兵。” “等等——元帅!” 下一秒会场的前后门瞬间打开,数个卫兵瞬间将枪口对向了艾略特。艾略特脸色发青,而一旁场中站起来的那个人也打消了最初声音中的那份慌张:“恕我僭越,元帅。” 缇娜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艾略特:“谈判还没有……” “已经结束了,缇娜。”维特站起身来,但在看清缇娜的表情后,他还是很客气地点了艾略特的名字:“艾略特。” “……是。” “白蒙坚让你前来进行这场所谓的‘谈判’——其实我更愿意称呼它为‘挑衅’或者‘宣言’。”维特的眼神从容宁定:“那时候他有没有提及要你带回去什么样的答复?” “没有。”艾略特道。 “那你清楚你这样做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艾略特声音有些艰涩,但还是很快道:“我知道。” 维特点了点头,再看向神色难辨的缇娜时,对方复杂道:“抱歉,元帅。” “没什么。” 维特起身走到艾略特面前:“艾略特·伦纳德。” “依照联盟律例,你的行为同时违反了《联盟共和宪章》第一百四十八条和二百三十四条,在座的所有人都有权认定你犯有叛国、通敌之罪名,并对你进行检举。你认可吗?” 艾略特早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却没想到维特会发难如此之早,甚至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艾略特很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但最后还是那一直以来隐约的怒火盘踞于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开口。 “我认不认可……”艾略特看着他,讥嘲道:“还有必要吗?” 其实从很早之前,艾略特内心就有一种感觉,而拓图克星被攻陷之时,随着白蒙坚出现,让他那些继发的猜想都随之有了依据,而到了此时此刻,却被予以落实。 艾略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作为联盟名将菲利亚·伦纳德的遗腹子,从小他对于父亲这一认知,书面的光环远大于一切。但在那个时候,他也会将内心憧憬的长辈代入父亲那样的角色,军校里与他同样大小的战争孤儿许多会把这样的投射放在当时的元帅石正荣身上,但艾略特却会更向往维特。 他曾经在窗台上看到过维特让弗兰骑在背上,带着缇娜和一群半大孩子一起打水枪。他趴在那里很羡慕,他的舅舅,当时的奥斯本将军却对还是石正荣手下尉官的维特感到不屑。 艾略特记得他发出的那声“啧”,以及后来的那句“不入流的东西。” 艾略特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不入流。只是他将额头贴在暖烘烘的窗户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维特和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一个心中从来没有过的、有关父亲的词汇就被这么勾勒了起来。他不再是一尊雕像、一个冷冰冰的称号,而是那个温暖的黄昏里、被晒得有幸福味道的草地上,一群孩子们追逐着的身影。 第310章 如果他爸爸还活着的话,应该也会像这样吧。不,或者说—— 如果维特可以成为爸爸就好了! 儿时天真的幻想会随着岁月的成长被冲淡,但有关父亲的身影和憧憬一直都藏在他的心里。艾略特虽然行事外放,但是内心却又异常敏感而内敛,他向往维特,却又从不言说。只是随波逐流着,逐步走到了那个可以被他亲近,被他视作亲子的圈子当中。维特像他的引路人一样,每当他遇到什么困难与抉择的时候,总会适时以或直接或间接的方式来对他进行引导。 但慢慢的艾略特发现,维特待他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的选择,那些选择指向不同的路。有的选择你可以当即就辨别出对错与否,有的选择却需要花很久的时间来证实它的好坏。而且这些选择有时并不是随着你的想法去进行的,会受到各种各样因素的诱发和引导。 但似乎,他在维特影响下的每个选择,都是相对较坏的那个。 当年他因为给艾尔求情,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星际审判庭——但实际上如果他没在得知消息之后遇到维特,如果看穿他冲动的维特稍对他有些劝诫,而不是用那样的表情和言辞来加剧他对艾尔的怜悯和愧疚,或许他并不会就那么头脑发热地冲进去,而是一个人在审判庭前稍有犹豫,待头脑冷静下来后选择其他的方法。 又好比当年他被胡里当斯搭救,多年后被胡里当斯要求替他做事的时候,他一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维特对于他和胡里当斯的勾结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却佯做不知。 或许维特有许多次机会可以阻止他,但总因为各样的机缘巧合就这样让艾略特自己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听之任之,乃至放任自流。艾略特很早的时候想到了这一点,但这种认知让他恐惧,随之陷入了一种自我厌恶的怪圈,觉得是自己不敢承担,总想从旁人的身上找原因。但这样的想法和预感又始终萦回在脑海中驱之不散,让他像不由自主受到蛊惑一般,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 直到他做下错事,被驱逐往拓图克星,又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 艾略特曾经认为,也许自己并不是被维特选定的人,李登殊才是。而也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或许他才是真正被选定那个。 那个用来驱逐异己、诱发事情导火索的,最好的棋子。 * 随着艾略特被押解带走,整个会谈室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大概饶是沃纳也没想到维特会这么快就让人把艾略特带走,似乎不留一点余地。但很快他把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帝国的小王子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这一切跟自己无关一样。就算是艾略特被带走时候他那层外壳也依然毫无松动。此时此刻大家投在他身上的眼神都有些莫测,毕竟名义上帝国王子之前被掳往崩落星系,但就现在情形看来,这位没有出现在交易条件上的王子殿下就这么回到了联盟星舰之上,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而且…… 不少人眼神在艾尔和李登殊之间来回打量着。昨晚不乏有人看到李上将在舰内寻人,那时候看起来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却是各种顺理成章了起来。 只是,两位真是不分时宜的有些激烈啊。 不着调的感慨还没结束,好事之人忽然捕获了一个凉飕飕的眼刀。还不等将那其中的含义看明白,李登殊已经转过去重新目视前方,面色一如既往沉静如水,仿佛刚刚那冷冽的一瞥是错觉一样。 艾尔自然没错过这一幕,见状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但随即他便收了笑,目光不错地对上其余人的怀疑和探究。 艾略特走了之后,接下来就是他的战场了。 “诸位,稍安勿躁。”艾尔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在继那场‘挑衅’或者说‘宣言’之后,诸位有怎样的看法呢?” 合情合理的,并没有人回应他。在提防和审视的目光之中,艾尔笑意不改: “那么,就让我们开启真正的谈判吧——” “维特元帅。” 第129章 可能 事实上, 从维特出声那个瞬间开始,艾尔就在思考一件事情。 那就是“亲眼见到肃正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沃纳口中提到的被泄露的计划,无疑指的是先前联盟与帝国共同协定的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艾略特对此不明所以, 是因为他还没有把这一切串联起脸。最初之所以会有联盟突入崩落星系和傅荣淮被捕,以及交换站上劫持事件的引发,其实都是由于那份泄露的计划书导致的。 但这份计划书泄露消息最初的传达者是尤萨里。 尤萨里为什么会获得孟德南的身份,艾尔现在无从追究, 但就他自己的猜想和尤萨里的反应, 尤萨里受命于维特的可能性非常大。其实从最开始艾尔就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份计划书的提上日程其实是对他们的一种警告,或者说更像是提前吹响的一种哨音。现阶段里它的存在对于崩落星系的危机性的唤醒远大于其真实的威胁性,在猜测到尤萨里和维特之间有所联系后尤甚。 这让艾尔不由得有了更深的猜测, 那就是尤萨里和维特之间的关系到了哪种地步。 多大的利益诱惑能让联盟元帅对崩落星系高抬贵手?又或是维特识破了尤萨里的身份以后,利用他的崩落星系背景来培养自己的暗桩?而到了此时此刻,联盟为什么会容忍崩落星系去这样活动, 尤其是明知他身份疑点重重的情况下,没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将他抓起来审讯 第311章 或许李登殊的庇护和他原本帝国王子的敏感身份起到了一部分作用, 但经历了默斯顿爆炸事件之后,如此风声鹤唳的节点,再多的掩护都有些苍白——事实上不仅是对艾尔,维特本身也疑点重重。 那点可以最开始是基于维特作为一个弄权者的隐藏, 毕竟纵容胡里当斯为非作恶,到最后以如此损失惨重又彻底的方式完成势力清扫,其中的手腕和城府可见一斑。但就是因为如此, 艾尔认为维特对他不会有介于李登殊或是其他身份的考量, 所以他转向了另一条思路上。 他有什么可以被维特利用的呢? 从崩落星系上来说,他是尼德霍格的实际掌权人。但崩落星系在各种程度上都不能起到多大的影响, 毕竟当下他们甚至还没有取得真正站到桌前执棋的权利。从帝国层面来看的话,无论先前多么尊贵,此时他只是一个被流放的王子,从任何角度上都丧失了实际的竞争力。 艾尔如此确有着这样的想法、保留着这样的疑虑,从尤萨里和潘西一起出现在他面前开始……直到白蒙坚将他们诱导去了拓图克星下的研究基地,亲眼见证了肃正者∑。 或者说,事实上他的答案从自己通过了地下研究基地的生物基因识别开始,就已经得到了。 帝国的政体传承基于皇室血脉世代传承,伯温森从原本的摄政王到最后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子侄驱逐,成为了帝国第二十七任皇帝。虽然在外看来其中有许多的不得已——原本的继任者安斯艾尔意外分化成omega丧失继承权,另一位掌持摄政权的将军挟持了他,意图引发政变。而伯温森则为了帝国的稳定和民众的幸福,最终肃清了叛乱,将居心叵测的侄子和摄政大臣一同打入牢狱,让他们永不得翻身。 冠冕堂皇里面搀着太多虚假的过去,将真实的一切都进行了涂改。后面甚至不乏有人臆测其实当年塔茨本来就属意传位给伯温森,又或者安斯艾尔来历不正。这些在贬踩艾尔的同时又增加了伯温森即位的正确性,以至于他们所编织出来的历史简直成了那段过往的正论。 但此时此刻,这无从辩驳的基因认证成了一种侧面的铁证。艾尔猛然意识到了,或许这也是维特的目的所在——他想要借用艾尔的手,掀开帝国动乱的始末。 原本要动用肃正者∑去扫荡崩落星系,伯温森只需要提取到艾尔的血液就可以。这原本并不是难事,即便他和李登殊成婚之后居住在联盟,也有可窥伺之机。他只需要在悄然中制造一点机会,那么艾尔就可以在无知无觉之中充当他的钥匙。但当白蒙坚出现在拓图克星,为他洞开的大门陡然加上了一层枷锁。 当艾尔理解了肃正者∑本身,就不会充当伯温森眼中那把被限制自由的钥匙。 与此同时,艾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白蒙坚打开联盟一侧通道时,使用的是石正荣的血。 对这点他后续私下问过白蒙坚,但对方对这并不予多谈,反而是道纶给了他一个答案。石正荣死前他们意外获得了他身体上的一部分,最终放在生物培养仓中继续进行了保存和养殖,活性细胞的持续分裂和增殖,最终保存至今。 艾尔对此保留了意见,也对来历有几分怀疑。但代入到此时此刻,比起那扇门可以由既往所有认证者的血打开,艾尔更倾向于另一个思路。 那就是——维特根本没有来得及完成联盟侧的生物认证。 * 在其他人都离开以后,室内只剩下了艾尔和维特两个人。 事实上李登殊离开前还有几分隐忧,或许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过艾尔那会正靠在桌边若有所思,而维特同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等李登殊阖上门那瞬间,整个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一样。 维特十分有耐心地等了几息,却发现艾尔的眉头越皱越紧,全然不复当时让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出去的强势。于是维特轻轻敲了敲桌面,没等到艾尔的反应后,他慢慢开了口: “安斯艾尔殿下,你在想什么?” 艾尔猛然抬起眼睛。 他一瞬不瞬看着维特,片刻后道:“我在想,‘亲眼见到肃正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维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在听出来艾尔用的是一个陈述句以后,他看着艾尔,很缓慢的扬了一下唇角,而后飞速抹平,平心静气道:“我想你已经有答案了。” “但我不确定。”艾尔轻声道:“我可以提问吗?” 维特看着他:“安斯艾尔殿下,我想你没有忘记——你之前说了,这是一场谈判。没有交换,我也许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艾尔没错过他话语中那个模棱两可的“也许”,他迟疑了一下,而后选择了单刀直入道:“我看到了肃正者∑。” 维特对此不以为意:“我想我们已经谈论过这个了。” “我,”艾尔看着他:“打开了那扇门。” 看到维特条件反射抬眼看他的瞬间,艾尔意识到自己赌赢了。 维特看着他难掩雀跃的眼神,直觉自己遇到了一个颇为棘手的对手,既然已经暴露给对方,索性他不再掩饰,但还是有几分无奈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先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并不是什么好的招数。” “人各有自己的制胜之法。”艾尔道:“不论怎样的顺序,只要赢就可以了。” 第312章 “那你赢了吗?”维特双手撑在桌面上,慢条斯理道:“或者说,你赢过吗?” 艾尔一时哑然。但他终于从这句话里认识到了维特的进攻性,与以往那个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元帅截然不同,他此刻就像一块边缘被削的极为锋利的精铁,只是靠近就容易被伤到。 艾尔慢慢摇了摇头,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道:“没有,但这次我会赢的。” 维特一哂,大概他从不偏信那些无缘无故的自信。 “白蒙坚的要求不可能被满足,就算他真的引爆肃正者∑炸毁拓图克星也是一样,”维特慢慢道:“联盟和帝国都不可能容忍仇敌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况且穹顶系统就算无法抵御崩落γ,但保证不受肃正者∑的干扰却没有问题。” 艾尔皱眉:“就算穹顶系统可以让崩落星系不受爆炸牵连,确保崩落γ不会被接续引爆。但是肃正者∑的爆炸范围会波及联盟领域!” “拓图克星本来就是联盟领域——我说了,用穹顶系统去保障不受肃正者∑的干扰是没有问题的。” 艾尔感觉有些讶异,就在他想纠正维特思路的瞬间,艾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默斯顿爆炸当日,突然出现的穹顶系统。 当时维特正是用穹顶系统击毁了赤狐。艾尔不禁有些悚然,进而意识到了维特所暗示他的……难道拓图克星也被安置了穹顶系统吗?正因为如此,白蒙坚在率部俘虏了拓图克星联盟驻军之后,便没有停留的驻扎在拓图克星外围,而没有直接以拓图克星为阵地?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所想的交涉条件或许根本就—— 等等! “你们绝对不会容许肃正者∑被引爆的。”艾尔神情复杂地看着维特:“肃正者∑,是解决崩落γ的唯一方法。” 崩落γ的扩张与日俱增,唯一有效摧毁它的办法就是利用另一个与之同序列的反物质黑洞,让两者撞击之后共同消亡。这一解决办法也是历时百余年来唯一被认定为可行的办法,所以联盟才容许拓图克星上的实验存续至今。 面对这样的唯一可能,稍微有点理智的统治者都不会容许它有半点差池。肃正者∑绝对不会被损耗到其他任何事情上,这事关全宇宙人类的共存亡。 艾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维特不无认可地点了点头,片刻后道:“所以,你知道现在的问题所在了吗?” 艾尔沉默了片刻:“这是事关全人类存亡的事情,现在却被用来——” “现在却被白蒙坚用来要挟我们。”维特不客气地把话说完:“哪怕他真的做好了玉石俱焚的觉悟,他也最终会输。因为他站在了绝大多数人利益的相对面。” “他选择了‘输’,是为了让我去‘赢’。”艾尔并不否认维特的话,而是思考了之后才开口道:“那些不可能达成的条件,都是为了让我去提供另一个胜利的可能。” 即便肃正者计划再怎么心存全人类,崩落星系的遗民始终不在其中。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白蒙坚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崩落星系的坐席移进长明星系的谈判桌上,那么他们永远只能仰人鼻息、被生杀予夺。同样,白蒙坚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之所以强硬的态度逼近,是为了后面事态的继续发展。 为了让崩落星系能以退为进,被长明星系所接受。 维特看着艾尔的眼睛,最终问道:“所以,你要提供什么样的可能呢?” 就这样与维特对视着,艾尔忽然想到了一些无关却也有关的闲话。外公曾经和他说过,不管血脉如何迭代,容颜如何改换,一个人的眼睛永远不会欺骗人。 那时候他这样说,是因为从艾尔眼里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就如同艾尔现在这样,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其实那些刻意的距离和伪装并不会给人带来多大的辨识阻碍,只是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所以从没有人那样将他们联系起来过。 或者说,根本没有机会把他们联系起来过。 “我想改变这一切,”艾尔道:“我想改变崩落星系。” “我想让他们能够离开贫瘠的故土,拥有干净的水和空气,想让他们能像‘人’一样,以应有之义幸福地活下去。” “但一个人的力量势单力薄,仅凭崩落星系一方的改变无法达到我的目的。” “所以,我希望您能帮我。” 第130章 谶言 没有人知道那场谈判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就像没有人知道维特和艾尔之间谈判的结果一样。三小时后, 参与此次密会的联盟众人已经乘坐上了返程的星舰。维特元帅折返默斯顿继续原有计划与伯温森对话进行军备部署,军部其他人则根据原本拟定的统筹计划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 崩落星系内围在前不久的一次蓄意反扑中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这一点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方都一样。在那之后联盟和帝国两方都加强了对双方边境, 尤其是第三交换站附近的戒严,而白蒙坚率部将崩落星系和拓图克星包成了铁桶一般,与他们遥遥对峙。这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并没有因为他们此次的谈判得到丝毫缓和,反而是白蒙坚宣言之外的实际要求进一步激发了他们之间的敌对情绪。 “穷寇勿迫, 围师必阙……”弗兰靠在舷窗之上, 看着远处列阵的星舰小声喃喃道:“但我怎么觉得,好像这次从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奔着鱼死网破去的。” 第313章 “我们能赢吗,姐姐?”弗兰满腹苦恼地挠挠头:“或者说,我们可以赢吗?这场战争真的打起来, 真的会有什么输赢吗?” 坐在对面正翻看军报的缇娜一顿,抬头凉凉瞥了弗兰一眼。弗兰知趣地在自己嘴上打了个叉,然后慢吞吞起身离开了这间舱室, 打算在返程这半天路程上到四处找找消遣——事实上他听说了艾尔也作为此次人质之一被返还,想要找对方打探一些消息。 想到这里他心情比原先更为压抑, 自从上次交换站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言泽。而这次艾尔孤身归来,身边也没有……不对不对不对,言泽或许根本不是要被自己担心的存在吧, 反而是现在白蒙坚弄得崩落星系和他们——啊啊啊烦死了!! “为什么要打仗啊!!”走到一半的弗兰猛然拿头撞了下廊道墙壁。 沉闷的撞击声立刻让廊道里走过的所有人为之侧目,满腔愤懑的alpha没空理会他们的各异的目光,只是更为气愤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过在他准备快步离去的时候, 他对上了迎面走来那个人的脸。 霍路德将他先前发疯的情形收入眼底, 此刻更是一脸不忍直视,见弗兰看过来, 似乎就想这么装作不认识他抬脚离去。弗兰原本因他的突然出现产生的一点惊喜就这么被彻底败坏,硬梆梆道:“什么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弗兰皱着眉走到霍路德面前,没什么好气地寒暄道:“选举结束了吗?你居然还有空来这里。” 胡里当斯倒台之后,法政院失序重组。法政院原先的高层从属人员大部分与胡里当斯关系匪浅,重组之后自然被大批撤职入狱论罪,维特为了保证法政院的运转,向法政院输送了一批军部和监察会的高层文职人员,暂时对接基层网格实现法政院职能的持续。而在那之后,法政院就按照联盟法规开始进行选举重组。 法政院院长这位置实在令人眼红,所以这场选举重组又演化成了一场扶植自身势力的大比拼。不止监察会,不少原隶属于军部的人也都蠢蠢欲动,想要一眺那个位置——毕竟在军部的晋升之路实在是看得到尽头……只要那三位仍在。 这场乱斗愈演愈烈,直到……霍路德·克拉克突然宣布参与之后。 “搁置了。”霍路德没同他一般计较,语气里倒显得格外云淡风轻:“事情总分轻重缓急,有哪些事情能比人类存亡更重要呢?” 末尾一句霍路德放轻了音调,弗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转向另外一边的空置舱室内。等把门关上后,弗兰径直瘫在正中的沙发上,有气无力道:“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想说是艾略特此次来谈判的内容,那不算是什么秘密。”霍路德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了沙发上道:“现在不止帝国内部,就连我们那边也被煽动了起来。民众不明就里,只认为一切只需要把崩落星系这个毒瘤摘除就可以了。” “……但,”霍路德叹了口气:“哪那么容易。” “要是一切都能简单一点就好了。”弗兰仰在沙发上,看着舱顶出神:“你知道吗,在最开始我听到说,或许只需要解决崩落星系的时候,我居然觉得那是个挺不错的好主意。” “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不过是永远与我们无关的,一直活在阴暗当中的人。那样的结束说不定是一种恩赐,帮助他们结束了这一生的痛苦——我曾经居然是这么想的。”弗兰喃喃道:“直到我恍然发现一件事,我是见过他们的。” “在那个人类的流亡地里,有我相熟的面孔,有我喜欢和讨厌的人。但无论我对他们抱有的感情如何,我突然发现,假使那种痛苦要具现化到他们身上的话,”弗兰捂着自己的心口:“我的胸口像是被石头压着一样喘不过来气!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我没能力去拯救所有人,所以我就擅自决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让别人痛苦,”弗兰绞紧自己胸前的衣服:“那也太可耻了,我怎么能这样……人类,又怎么能这样?” 这些话大概是憋得太久了,弗兰心想,自己居然和霍路德掏起了心窝子。但事实上霍路德并没有像他臆想的那样,对他的天真言论一嗤或者讥讽,他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你说得对,”霍路德的声音居然极为艰涩:“没能力去拯救他,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让他痛苦……那样,真的……” 弗兰听出几分不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看到了霍路德脸上那似哭非笑的表情之后,讷讷道:“你,你怎么了?” 霍路德抬头看着他,就算是弗兰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是在装作若无其事。对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声音居然没发出来。 片刻后霍路德道:“没什么。” 弗兰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他和霍路德虽说认识多年,但并不算什么彼此特别相熟的朋友。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能让霍路德心情好一点的话题,之前在军校的时候,只要一提那个人,霍路德就愿意把作业借给他抄。于是弗兰拈起了自己老旧的话术,含糊道:“说起来,羽泽没有和你一起来吗?他最近怎么样?” 霍路德听完低低一笑。 “不算好。”他轻声道:“不过,我想以后会好起来的。” * 身旁的人睡得并不算安稳。 第314章 李登殊在艾尔又险些将脑袋晃下来的时候抬手轻托住了他的额头,待了片刻察觉艾尔并无动作,才将披在他身上那件外套又向上拉了几分。在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结束后,李登殊抬眼无声示意面前的人:继续。 格林之后新任的副官忙不迭点了点头,有些慌张地把自己先前放在两人之间的目光收了回来。他用气声同李登殊汇报完了此次西南军区实地部署,脑子里却还回想着李登殊先前看艾尔的眼神。 李登殊并非没有情感,只是他一贯表现得理智而克己,不管待人接物都有恰到好处的礼遇和疏离。品格无可挑剔,能力毋庸置疑,再加上端正清隽的容貌和身份地位的加持,一直以来军部内许多人对他的态度都是极其向往——但又不敢靠近。这不仅是因为当事人们内心的敬畏与憧憬,也与李登殊这个人有关。 他在大部分时候就像一柄入鞘的利剑,沉静而敏锐,像是平静的湖面之下包容了其他所有芜杂,将那些暗潮压制,只等着一个瞬间——霜刃出鞘,一息制敌。 但从来没有人真正靠近过他。即便是和他最为相熟的维特元帅或是格林上将也如此。李登殊自身的疏离感将一切与他隔开,将那些所有的友好放置得有条不紊恰到好处。天长日久,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一切,默契地认为本应如此。 直到有个人打破了所有本应,成为一场再匪夷所思不过的意外。 这让人歆羡之余却又有几分不平,乃至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 副官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李登殊正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把心里话吐露了出来,登时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好在李登殊没为难他,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副官如蒙大赦,但转身离开的步伐迈到最后,还是令他忍不住回了头。 却看到了另一幕。 上将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微垂的双眼中隐约带着笑意,在极小心地拨开对方的额发后,他吻上那位帝国王子的额头。 他脚下一顿,却不防被推门的来人撞得一个趔趄。两人冷不防打了个照面,对方表情大概比自己还要呆滞几分—北部军区的弗兰·奥斯本少将瞠了会,喘匀了两口气道:“你结束了吗?” 副官点了点头。弗兰像是松了半口气,但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又旋即把一满口气憋了上来。他径直向里面迈去,嘴里不忘喊道:“——登殊!” 副官愕了一瞬,然后带上门飞速离去。 …… 昏昏沉沉间艾尔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的额头,在那些潜滋暗长着的不安与躁动之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到有人轻抚着自己的脸庞时,艾尔下意识先朝着那人肩头埋了一瞬,而后才带着点恍惚半抬起眼睛:“……我睡着了吗?” “不久。”李登殊轻声道。 他大概是还想艾尔再休息一会儿,但没来得及开口,那位不速之客就这么莽了进来。 “登殊!”急匆匆进来的弗兰看到他们像是终于找到了定心石:“登殊——” 弗兰也不退让,径直大剌剌地在对面坐下,冲着明显刚醒来的艾尔道:“你果然在这里。” 艾尔有些恹恹地靠在李登殊肩上,闻言道:“不然呢。” “弗兰,”李登殊道:“你有什么事吗?” 闻言艾尔忍不住闷笑出声,他暗暗揪了下李登殊的袖口,等李登殊展开手掌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俩人在桌面下十指相扣,但弗兰似乎丝毫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他有些扭捏地挠了挠自己的耳根:“我是想来问问安斯艾尔言泽他——不对!啊啊啊啊啊我感觉我闯祸了登殊!!” 弗兰猛然抱着脑袋开始叫苦不迭,原本有些蔫巴的艾尔来了兴致,他支肘托起下巴,饶有兴趣道:“让我听听,你闯了什么祸?” 李登殊将艾尔身上滑落的外套放在一旁,然后冲苦闷又还有几分犹豫的弗兰点了点头。弗兰瘪了瘪嘴,片刻后叹了口气——将自己和霍路德那段对话复述了一遍。 原本还带些松快的氛围莫名沉寂下来。 艾尔的情绪明显寡淡了下来,尽管李登殊面上不变如常,但迟钝如弗兰也觉得这样的氛围着实有些压抑了。 “我说错话了吗?”片刻的静默后,弗兰还是没忍住问道。 “个人肺腑之言,哪有什么对错的——”艾尔下意识道,缓过神来他又摇了摇头:“不,也许就是因为说对了,才显得那么刺人吧。” 弗兰垮了脸看着他们:“我听不懂。我不明白。” 艾尔与他对视了几秒,然后没忍住闷在李登殊怀里笑出声来。弗兰原本还有满肚子的话要掏,但看见李登殊垂眼慢慢抚着艾尔,梳理他翘起的尾发,就好像在梳理他未解的心结那样。也正是因为想到这里,弗兰突然意识到他的笑声并不算开怀,就好像在刻意打散那些聚积已久的苦闷一样。 弗兰大概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在他离开后,艾尔就这样和李登殊靠在一起,偶尔小声絮絮说些什么,但更多时候就只是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看着舷窗外叆叇星云。 没过多久——或者只是艾尔看来没过多久,李登殊在他耳侧轻声道:“马上要着陆了。” 第315章 艾尔出神地看着窗外,只轻轻“嗯”了一声。李登殊只当他还在想先前的事情,便不再出声。片刻后却听到艾尔低低叫了他的名字:“李登殊。” “嗯。” “抱抱我。” 这个角度看不清艾尔的表情,李登殊慢慢从背后抱住了他。艾尔靠在他怀中默了片刻,几乎是气声道:“不怕了。” “嗯,”李登殊道:“不怕了。” 艾尔睁开眼睛,神情有些古怪地看着李登殊,说不上来内心中复杂的涌动是什么,只觉得眼睛发涩又有点想笑。到最后他仰头吻上李登殊的嘴角,神情已是恢复如常。 “和我一起去一趟中盟留置区吧。”艾尔同他道:“送我去养伤。” 李登殊不假思索地应下:“好的。” 艾尔看着他,最终笑了笑,心里瞬间如释重负。出于彼此立场的考量——即便如今艾尔也执拗地想保全彼此的界限,或者说只是李登殊的界限——他并没有对李登殊提及任何有关他和白蒙坚以及崩落星系的内情,或是说他和维特之间的谈判内容。而对方也极为默契地没有去追问。 其实艾尔自己也清楚,这也许不过是掩耳盗铃,事到如今,李登殊不可能置身事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最后可能要面对的是什么。 但他的安定与从容就像一剂良药,彻底救赎了从交换站逃离以后就日日如烈火焚心的艾尔。 这个人啊,我可太喜欢他了。艾尔心想。 第131章 异变 由于内围消息封锁, 帝国与联盟在崩落星系驻军被白蒙坚率部伏击驱逐的消息并没有流传出来。那场拓图克星俘虏交还最终被下了改口令,粉饰成一场对敌的局部胜利,而其中最受标榜的战果, 就是救回了先前被崩落星系劫走的安斯艾尔殿下。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民众没空思量为什么拓图克星被救驻军和安斯艾尔牵连在了一起,只激情澎湃地为这场不明所以的胜利高歌欢呼。此时距离白蒙坚定下的会谈日还有三天,但这场胜利就像强心剂一般注入了长明星系民众的心里。为了加剧这场胜利带来的连锁反应,整个长明星系的媒体都对这一消息争相报道、大肆渲染。甚至为了比竞争对手们多挖掘出一点内部消息, 将中盟留置区起降场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中盟留置区因为其缓冲区的地位, 虽然所属星域范围并不算小,但本土人口只占了少部分,大部分都是来自帝国和联盟两方的流动人口——这也就决定了他们夹在联盟和帝国两方中间只有听凭差遣的份。帝国联盟两方的各路媒体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包圆了起降场周围所有的可停驻建筑,用长枪短炮将起降场架圆, 在律法红线的边缘开启了一场盛大的围剿。 其中以两大花边媒体尤甚——指联盟的默斯顿日谈和帝国的晨间社。默斯顿日谈(简称:默日谈)先前就一直聚焦于两国联姻关系,甚至在默斯顿爆炸时间后还第一时间追踪报道了帝国王子和联盟上将那场高台相拥定情之吻(附多张诡异角度高清现场图),其中几张连拍将李上将的情绪变化抓拍到淋漓尽致, 把两人的传奇爱情尽数凝结到最后那张相拥之上。 李登殊因此打破固有形象,创造了联盟最受欢迎alpha榜单成立百余年以来最高支持率, 而一直在联盟不太受待见的安斯艾尔也因为辐射效应被大为改观,冲进了另一榜单的前三。 而帝国的晨间社则更为传奇,联盟与帝国婚约的两度变易都是由他们首曝,其后更是因为其狗仔潜入黄金蔷薇祭拍到了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的婚外情, 险些引发了政坛变动——当时斐德罗正借用爱妻顾家alpha形象笼络民众冲击下一届首席理政大臣,没想到却因此颜面尽失。恼羞成怒的斐德罗封杀了报道他的那名狗仔:哈珀·莱因斯。而一跃成为了晨间社首席狗仔的哈珀也正因如此,成为了狗仔届津津乐道的传奇。 而此次安斯艾尔随同李登殊抵达中盟留置区静养, 也正式成为了联盟、帝国这两方花边媒体短刀相接的正式战场。双方极有默契地占据了相对面的最好视角, 除了高台架炮外,默日谈收买了起降场内原摆渡车员工, 在预定降落位周围安排了数个微型高清摄像转播;晨间社则继承了首席狗仔的英勇,潜伏进了接待人群当中——由于他们身份的特殊性,不仅联盟和帝国,中盟留置区关系人士也参与了此次接待。 当日下午4:36,晴,气温23c,北风一级。 在接待团的严阵以待和蹲守在媒体直播间的长明星系千万观众殷切期盼中,一艘星舰穿过交换站,抵达中盟留置区最大的佩格勒星中心起降场。随着星舰着陆带起的狂风落定,升降梯展开的同时,接待团就按照原有的队形迎接了上去。儿童合唱队穿着鲜艳的礼服在铺好的长毯两侧排开,中盟官方弦乐团在其后开始奏响乐曲,随之而来的是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工作人员开始沿着机电轨道抛洒花瓣…… “喔哦,”潜伏在人群里的晨间社狗仔压低声音激情四射道:“简直就像提前预演了婚礼现场。” 由于他堪称激昂的气音在一众靡靡私语之间太过明显,下一秒站在他前方的那位中盟官员投射来了狐疑的目光,但最终被训练有素的狗仔一秒切换出的忠直表象迷惑,转了回去。 这次的接待规模远比上次李登殊赴任中盟军校来得盛大,一方面是因为官方特地造势烘托了此次胜利的重要性,另一方面也因为李登殊彻底官复原职,不再有如上次一般被贬之嫌。按照拟定好的流程,等一会联盟上将和帝国王子共同走下来,不仅要发言陈词此次胜利的重要性去鼓舞民众信心,还要展现两人的情比金坚来稳固帝国和联盟一致对外的同盟关系…… 第316章 哦对了,还有婚期。 狗仔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会他要出其不意冲到最前方去完成最先采访,他最擅长的就是运用话术去激发受访人不加掩饰的微表情,从而挖掘出其他线索和信息。之前是因为默日谈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不得已才处于联姻报道的劣势,而这一次他一定要跑赢默日谈,获得第一手线报,让晨间社成为长明星系娱乐板块的王! 绝对不辜负哈珀前辈拼下的基业! 随着狗仔心中激昂宣誓结束,那扇将要决定他胜负的大门也已经打开—— 联盟军部随行卫兵刚列阵完毕,从这个角度隐约见舱门口一双上将制式军靴踩上升降梯。也就是这微末的一眼,威斯科尔特已经认准了那就是这次自己的目标—— “各位观众!接下来就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时刻!晨间社值得您的信赖,本人威斯科尔特即将为您带来现场最新的报道!” 他语速飞快,在开口的瞬间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 接待团的人不明就里,在威斯科尔特引发骚动的瞬间便像煮沸了的锅一样炸开。回过头来的中盟外事长看到那个人是从自己队伍里冒出来的,一悚之下忙呼喝周围的人拦住他。也正是这一声呼喝,将整个接待团彻底搅成了一锅粥,密集的人群里大家你推我搡,而肇事者威斯科尔特像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神出鬼没。卫兵们尽管瞬间戒备,但也不能就这么不明就里地开枪。 “李登殊上将走出了舱门——!”威斯科尔特在吵嚷的人群中扯破音为自己的观众们进行解说,他自己没办法眼观八方地看到那两人,只能半举起微型摄像头,在涌动的潮水里如溺水一样断断续续说着话——也正是如此,他并不知道那些原本欢呼雀跃的观众们已经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停了下来。 现场人群中的骚乱很快被平息了下来,威斯科尔特心知暴露,但也终于趁机冲到了最前排:“李登殊上将!安斯艾尔殿下!首先祝贺您——” 然而预演好的下一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与李登殊近距离对视的那个瞬间突然之间显得格外漫长,威斯科尔特甚至看清了他脸上的每个细节。联盟上将确如描述的那样清隽端正,只是此刻那张本该永远从容镇静的面具却迸裂开了。他此刻神情紧绷,双唇紧抿,黑色的双眸里除了满溢的敌意之外,也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担忧。 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到了表象外涌动的不寻常。alpha的信息素席卷了整个现场,沉窒的压迫感让威斯科尔特每个毛发都跟着悚立起来。 这大概也是李登殊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曝露了自己的信息素——那这让威斯科尔特想到了每年黄金蔷薇祭期间,帝国王都内弥散不断的蔷薇花雨。 但最令他震惊的并非是这些。 原本应该带着笑意和李登殊并肩携手穿越人群的那位安斯艾尔殿下此刻面无血色,被李登殊紧紧抱在怀里。他身上裹着的那件披风无疑属于李登殊,除了信息素外,现场弥散开的隐约味道让威斯科尔特意识到了什么。 “血。”他木楞楞地脱口而出。 下一瞬威斯科尔特被一拥而上的卫兵压倒在地,视频画面也随之断开,陷入一片漆黑。 * “这是什么情况?!” 早在画面断开之前,看到艾尔一动不动、被李登殊就那么一路抱下星舰的潘西就已经开始抓狂。言泽也从原本的角落里冲到了酒店的光幕前,然而随之而来的一片漆黑简直将潘西的心彻底打进了地狱。 “别慌潘西。” 刻意忽略了此刻屏幕上层层刷过的弹幕留言,温羽泽关掉了光幕。全场唯一能保证理性思考的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温羽泽开口:“不管怎么样,艾尔现在也按照和你们约定好的时间抵达了中盟留置区,这证明你们的计划至少是顺利进行着的。” 闻言潘西抬眼看向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能开口。言泽默默挪到了两人身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安静地趴在床沿一角。 “我得去见艾尔。”潘西喃喃道。 “李登殊……李登殊!对了、我去找,我去找李登殊!他认得我,他知道我是谁!”潘西像是慌不择路之间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来不及疏通其中关节,找到思路的瞬间就拿起帽子径直就想往外冲。 刚搭上门把手,一股力就死死拉住了他,潘西下意识便想甩开:“羽泽别拦——” 随即他被掀过身压在了门板上,也正是这个时候,潘西才发现出手的是言泽。言泽微微抿唇,一双写尽不安的眼睛里却又隐含一股坚韧——但也正因为这样的目光无法躲避,才彻底敦促潘西冷静了下来。 温羽泽站在言泽身后,一言不发。 “对不起。”片刻后潘西手中的帽子掉落在地上,他麻木地蹲在地上搓了搓脑袋,有些挫败道:“我真的太没用了。” 温羽泽没有说话,只是俯身拾起潘西的帽子,轻轻掸去上面沾到的灰尘后戴到了潘西头上。 “别这样想潘西,”温羽泽拉他起来,心平气和地同他道:“你已经做到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了。” 每每艾尔和潘西提起温羽泽的时候,最常提及的就是他在遇事时给人带来的安定感。而此时此刻,那种独属于温羽泽的安定感终于彻底包裹了潘西的心。潘西急促的呼吸随着羽泽的视线平缓了下来,因为过度恐惧而丧失转力的脑袋在重新上工,片刻后潘西喘息着靠上了墙,摘下了帽子攥在心口。 第317章 “无论艾尔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潘西有些脱力道:“我们需要想办法见到他。” 沉默了会,潘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许!” “或许……他是在找一个合适的、不会引人猜忌的借口。” 这也与他们前来中盟留置区的原因息息相关。 想到这里,潘西的思路终于开阔了起来,忙道:“羽泽,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没等潘西说完,温羽泽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要想见到艾尔,借由他的名义前去探病是再好不过的选择。潘西见羽泽这样毫无犹豫地应了下来,简直感激涕零。最后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温羽泽便先行离去,留下潘西和言泽等他确认情况之后再行联络。 温羽泽走后,潘西虚脱一样瘫倒在床上。言泽在旁边看了一会,也默默蜷在一边。黄昏寥落,风从敞开的窗中涌进又荡走,吹散了言泽低声叫着的那个名字。 潘西抬手摸了摸言泽的发顶,低声安抚道:“会没事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连绵一片的晚云。中盟留置区的黄昏全然看不出外界的波谲云诡,人们宁静沐浴在这片暮光当中,为生活而奔走。在这里,生命不止于最低限度的生存,而是生活。 而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将这片净土拉入他们一样的生存涡旋当中,还是从涡旋之中挣脱而出,真正获得生命应有之安宁呢? 潘西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句早在心底徘徊了数万遍话说再度给自己听:“他一定能做到。” * 李登殊其实一直在思考艾尔之前所说的话中之意。 尽管在李登殊面前,艾尔已经尽力以松弛和不设防的姿态去与他相处。但自上次分别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那些纷繁的心绪堆积在艾尔眼底,变成了过多冗杂的情绪。 这让他时常会克制不住的走神,不能言说的事情藏在所有的细枝末节之中,逐渐蚕食着他。那种疲于奔命的情感涌动并不会因为他接受或消化了已发生的现实就停下,而是像潮汐一样,时不时地涌上岸来。 而最让李登殊感到无力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无法与艾尔舍身共处的旁观者。 那与他个人意愿毫无关系,不管他再怎么靠近、试图挡在艾尔面前,那些涌上来的波浪也只会穿过他虚无的身体,径直冲湿艾尔的脸颊。李登殊只能在对方孤惶无助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拥抱着他,但却根本挡不住冲刷过来的浪潮。 那种无力感远比一切都来得空虚和令人绝望。 直到艾尔贴在他肩头提及“利用”这个字眼时,李登殊才终于有了实感。那是被浪花沾湿脸颊的快慰——艾尔以为的拖累,其实是李登殊的求之不得。或许只有艾尔对他的利用再多上几分,他们彼此才能真的越束越紧。但事实上他被自己的愿望蒙蔽了,他居然忘了自己所爱之人是和他一样的。 对待自己有多决绝孤注一掷,那么对待对方就有多么胆怯与小心翼翼。 他想为艾尔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雨,但艾尔却唯恐早已浑身湿漉的自己也沾湿了他的衣袖。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艾尔? 或许早在那场秘密谈判结束之后,他没什么精神地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就该察觉了。然而艾尔是如此小心地乔饰着自己——而他陷入在那些未曾通明的隐秘之中心绪纷乱,也没发现任何端倪,乃至于艾尔说到“养伤”时,他也以为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借口。 直到星舰停泊,他叫醒又不小心睡着的艾尔,对方却还是那样神思恍惚。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些被他忽略的不同寻常,然后在起身的瞬间,听到艾尔抽了口冷气: “李登殊。” 他还从来没见到艾尔那么脆弱过。 “我要撑不住了。” 艾尔小声嗫嚅了最后一句,最后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只是笑意还没及嘴角,他的眸光就已经开始涣散。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软倒在自己怀里。 “艾尔?……艾尔?!” 李登殊只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一霎那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心口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空洞,其中贯纵着啸烈的冷风,所有的一切都从那里开始彻底被掏空个干净。 按惯例来接引他们的副官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急忙前来:“上将!殿下他这是——” 李登殊没有理会他,只是抱起艾尔。他用嘴唇贴了下艾尔的额头,发觉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艾尔的身体就已经热的有些不同寻常。迟滞已久的血腥味终于弥散开来——李登殊怔怔地看着血色飞快地从艾尔的侧腹处晕开,即便昏昧之中艾尔的额头也冷汗涔涔,因为身体的痛苦而备受折磨。 李登殊后脊发凉,久违的无力感和或许会失去艾尔的恐惧没顶而来,让人几乎窒息。他脑海中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但是来不及再考虑下去了。 “去中盟留置区最近的安置点!”李登殊抱着艾尔疾步从副官身边越过,简略道:“我需要医生。” 空气中瞬间喷薄开的alpha信息素让副官猛然悚了一下,似乎终于认识到了李登殊并不是表象上那般冷静。那股被强行压制住的狂暴感令他感觉极度不适,但其中的安抚意图又比一切都来得强烈。 散发信息素也只是为了给殿下镇痛吗。副官忍着头痛欲裂的极度不适,快步上前去应声道: 第318章 “——是!” 第132章 标记 艾尔昏迷的时间并不算久。 医生来看过了他的伤口, 确定左侧腹的穿透性枪伤其实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处理,而且异常的干净利落。大概是为了防止露出什么端倪,还特地注射了一支镇静剂——这也正是李登殊到最后才发觉的原因所在。 只是到后面, 已经处理好的伤口重新崩裂就有些蹊跷了。医生观察了李登殊片刻后,才委婉地暗示,这或许是殿下本人有意为之。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话,一直显得很镇静的李登殊终于再也无法粉饰自己的内心, 信息素也彻底溃散开来。 “……请您克制一下!……上将……” “……需要……再换……药……” 迷迷糊糊中艾尔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交谈。尽管他从中途开始就几次试图睁开眼睛, 但一切都徒劳无功。有什么沉压压地抑制着他的身体,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他感觉到自己漂泊在一片黑暗中,只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有种恬憩的温暖。 真奇怪啊。 迷蒙中艾尔想,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即便身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也丝毫不觉得慌乱。有股令人安定的气息成网,好像编织成了一个温暖的茧房一样包裹住了他, 让他觉得无比的安心,似乎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思考, 只想让人就这么沉沉睡去。 但是不能。 于是他强撑着发沉的眼皮,试图去捕捉周围的声音。温暖的茧房此刻又化身成了一个水泡,带着他往水下不断深去。外界的声音遥遥一线,根本无法穿过这个泡沫。他就像舒散开的水藻一样, 在水波里荡漾浮沉,离水面越来越远。但就在所有的意识行将昏沉远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飘渺又哀伤的声音在叫:艾尔。 啊…… 是李登殊。 在那个瞬间, 水面上终于萌生了一个光点。他开始随着逆流的水纹向那个光点不断地靠拢。而周围的一切黑暗被向后抹去, 不断的褪色消弭,直到他被那刺眼的光明所包围—— 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已夜色正浓。 距离约定的时限又缩短了一些, 艾尔恍惚地想,后知后觉地对上了李登殊的眼睛。 夜雀和蟋蟀的清鸣显得此间如此安静,让艾尔清晰地听到了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有些着迷地与之对视,却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艾尔的错觉,李登殊眼底隐隐泛起了红血丝。 对方见他醒来,刚一抬手就被艾尔下意识抓了个正着。艾尔看到李登殊微微动了下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后将手背搭上了艾尔的额头。 李登殊冰凉的体温明显冲散了额头上的燥热,但清醒过来的艾尔还是在一触之后就推拒开了他的手,有些心虚道:“……不烫了。” 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涩哑,这让察觉到这点的艾尔下意识闭了嘴。 见李登殊不说话,艾尔试图自己起来,而到了此时,艾尔才发觉自己正被李登殊抱在怀里。 也正是到了此时,他迟钝的观感才开始接纳除了那人呼吸和心跳外的一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伤药显然已经被换过了,而李登殊却还是他昏迷前的那身装束,联盟上将衣服上渗落着深浅斑驳的血迹让艾尔有些发怔,而空气中迷离不定的蔷薇香更提醒着艾尔在他醒来前发生的一切。 充斥在整个空间的alpha信息素,此时此刻却让人联想到在暴雨肆虐后倒落的蔷薇架。而这昭示着什么更是不言而喻,让艾尔登时有些讷讷。 比起他自己的身体,李登殊此刻的状态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我不疼的。”艾尔下意识道。他察觉到李登殊抱着自己的双臂针刺一般猛然紧了一下,而后便将他倏忽放开。艾尔看着他放开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是艾尔第一次从李登殊身上感知到那么多晦明不定的情绪。这也是这场昭然若揭的利用之中艾尔最为害怕去面对的部分。 或许自己应该提前告诉他……艾尔猛然想,但当他触及李登殊的眼神之时,他又扪心自问:那样有用吗? “……要不要去换下衣服,”艾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而后用有些干涩的喉咙道:“……血。” 血,斑斑驳驳的血迹。 艾尔将目光垂落,看着李登殊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分明这是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但艾尔却莫名觉得,受伤更重的人不是他。 他抬头想要说些什么,而李登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属于他的温度从艾尔身旁剥离的那瞬间,艾尔猛然开始觉得无法忍受。李登殊的步伐很沉,满怀疲惫。他背对着艾尔进入隔间,衣料的摩挲声悉悉索索。可空旷的屋子里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艾尔在昏黄的灯光下感知着这一切,突然间觉得胸口凹陷出一个填不满的空洞,而自己的心好像就这么被活生生剜走了一样。 从艾尔醒来开始,李登殊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艾尔摸上自己发紧到疼痛的喉咙,伸手去够到了床边那杯水。但就算那样也无法纾解开他胸口的闷窒,直到李登殊重新走出来的时候,所有隐隐作痛的部分瞬间化作利刃刺在了艾尔心口。 艾尔半撑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急于期待对方做些什么,不管是愤怒也好,生气也好——只要不是这种令他根本难以承受的东西。 第319章 他生平头一次,感觉手足无措。 但李登殊就停在了距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呼一吸间的痛苦愈演愈烈中,艾尔似乎看到了李登殊身上浓烈到抹不开的那些情绪。 李登殊有些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半垂着头。 “现役联盟c70型号,九毫米口径。” 李登殊终于开了口,可他的声音像是被掏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缓慢地拼接在一起:“是维特。” 艾尔徒劳地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来,最后默然低下了头。 李登殊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剖析着,无视这是对自己来说怎样一种凌迟:“你离他很近,子弹直接穿透,侥幸没有伤及脏器。所以他开枪之后伤口只用简单清创,经过止血处理之后,还在伤口附近注射了三剂抗生素防止继发感染。” “最后,”李登殊喃喃道:“你在见到我之前给自己最后注射了一剂镇静剂。” 他的嗓子彻底哑透了,艾尔听到最后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他急于辩解什么去填补对方心口的空洞,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也想说“我没关系”,或者更想说“对不起”。 但都没有说出口。唯独这件事情上,他无从辩白。 “赛德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想要避开他的耳目,继续我的计划,就只有这一条路。” “所以我拜托了维特元帅,”艾尔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李登殊的眼神,只是拉开自己上衣衣摆,露出此刻被层叠包扎好的伤口:“……作为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也会是外界看来……崩落星系与白蒙坚交涉破裂的证据。” 艾尔将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声音尽力拼接在一起,但最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需要保障足够的体力去完成今日与维特的谈判,所以在那之前这样的伤口会影响他的计划。而自己动手则没办法确保伤口不伤及脏器,伤口处理也存在一定的困难。 艾尔自然也想过和李登殊坦白,只是由他来动手……那实在是太过残忍了,艾尔自己也不愿意留下如此的阴影。思来想去,只有维特能在做到这点,同时帮他善后。 被俘归来的王子,复发的旧伤,他只需要选择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事情捅出去,一切就能按照他的预想顺理成章。 “……完美无缺的计划。”李登殊听完后低声说了一句。 艾尔喉头一哽,缓了许久才喘过气来。 “最后。”任由眼泪就这么滴落下去,垂着眼的艾尔最终压抑住了所有颤动,轻声道: “我说谎了。” 这次艾尔终于没有再逃避李登殊的视线,抬头和他对视。眼泪从那双异色的眼眸里一滴滴落下,于无声中他终于鼓足勇气,将早已遍体鳞伤的自己直面那个人。 明明艾尔唯独不想让他受任何伤害,对方却又因自己而千疮百孔。 “李登殊。” 艾尔试图去笑,但他发现自己现在做怎样的表情都是苦涩的,他嗫嚅了片刻,才终于说出口。 “我好疼啊。” 最后的尾音轻颤,几乎要委顿进尘埃之中。但那句话又是触动了哪个极不能忍的部分,让李登殊在那个瞬间猝然起身,上前来死死抱住了艾尔。 “艾尔、艾尔,”李登殊紧紧抱着他,几乎让艾尔喘不过气来,听到他断断续续叫着自己的名字,像是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想到对方在这半天时间里的心痛和绝望,艾尔只觉得心被绞裂到无以复加,禁不住失声道:“我想过、我想过要,我想过要告诉你。” 艾尔回抱住李登殊,有些崩溃地:“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时此刻艾尔也终于意识到了,所有的所有里他从不畏惧伤痛、逼问乃至诘责,他最为害怕去面对的部分—— 是所爱之人开始支离破碎的心。 是这样啊、就是这样的,面对那样满怀珍惜和爱意的眼神,要他怎么样去开口,让对方和自己演这样一场戏。 于是艾尔终于按捺不住哽咽,流露出了潜藏心底已久的惶惑和委屈:“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根本无所谓好与不好,只要是他想要的,李登殊从不吝啬。 下一瞬艾尔被抱了个满怀,对方对他如此视若珍宝,即便再汹涌的感情也无法溢出这个拥抱。鼻息之间蔷薇的香气涌动,艾尔于无声之中落泪,与此同时肩颈上滴落的热意也在反复烧灼着他的心。 不过只要能这样与李登殊相拥着,艾尔就已经得到了救赎。 * 次日醒来的时候,艾尔又有些发热。 “……昨天那个人的身份已经证实,威斯科尔特·安瑞那,帝国人,属于晨间社娱乐板块……这次也是他首先披露了现场状况……” 混混沌沌睁开眼的时候,艾尔发觉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似乎枕在李登殊腿上,而李登殊的手则正轻轻搭在艾尔的额头上,似乎正在试探着温度。察觉到艾尔醒来,李登殊正准备把手抽离,却被满心警惕的艾尔先一步抓在手里。 昨夜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掠过在艾尔心头,明晃晃的天光没能浇落昨日的梦魇,反而让什么愈演愈烈。 昏沉着脑袋的艾尔等李登殊看过来,忙不迭亲了亲李登殊的手背,艾尔有些紧张道:“李登殊。” 他的语气里有丝讨好:“你能亲亲我吗?” 第320章 李登殊呼吸一窒,一时间没有动作。即便此刻头脑发胀,但艾尔还是第一时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不过见艾尔那样看着自己,片刻后李登殊还是拉过艾尔的手,如法炮制地吻了下他的手背。 然后就放开了他。 艾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李登殊打算到此为止,心中更是被他先前的那几分不情愿刺痛。 自己被敷衍了。 艾尔默然睁大了眼睛,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他的五感像是被膨开的棉花堵塞,只能聚焦在李登殊一个人身上,故而全然没有注意到李登殊那句“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只呆愣愣地任凭眼前的视野模糊,泪径直滴落到李登殊手背上。 目送着自己的副官带上门离去,李登殊还没松一口气,正打算同艾尔说话,却先感觉到自己手背上一烫—— “艾尔!”李登殊忙不迭捧上艾尔的脸庞,满眼震惊地看着他。而此刻那双异色的眼眸里蒙着深浓的雾气,写满不安的眼泪正止不住的扑簌落下来。 “李登殊。”艾尔下意识地叫他。 “你讨厌我了吗?”他攀附住李登殊的衣襟,逐渐向上,一字一句有些固执地质问着、重复着他的恐惧:“你要离开我吗?” 尽管艾尔已经下意识把自己脆弱的情绪伪装了起来,但眼眸里还是无法遮掩那份受伤。 “没有!不会、永远不会!”李登殊仿佛心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缓了一息才抱住他急声否认,他抬手擦掉艾尔的眼泪,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已经高的有些异常。 艾尔默了一瞬,而后更为难过道:“……你骗我。” 没等李登殊回应,艾尔撑起身子吻住了他。似乎急于确定什么,艾尔有些焦灼地去舔咬着李登殊的嘴唇。唇齿间的灼热烧到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正常,可是却无法抵抗李登殊唇齿间带给他的那点凉意。 脑子就像烧化的火炉一样。艾尔一边执着地亲吻着李登殊一边恍惚地想。但即便是熔开的铜汁,也都只映照着一个人的影子。艾尔有些着迷的吻上李登殊的颈侧和喉结,只是他的动作实在越发过火——片刻后李登殊钳住了他探进自己领子里的手,等抵着艾尔的额头喘匀呼吸后,他看着艾尔的眼神满怀担忧,低声道:“艾尔,你进入发热期了。” 昨天医生来的时候确实提到过,让他注意受伤带来的发热有时会继发性诱导发热期。只是没想到—— “那又怎么样。” 艾尔似有微愠,只是看着他。李登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抓着他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刚被安抚下来的情绪因为李登殊先前的制止又开始焦躁不安,艾尔似乎急切地想通过触碰和亲吻来确定一件事。 他不断亲吻着李登殊的指尖,红着眼眶重复着:“不要讨厌我。” 李登殊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迸裂开了。 他看着艾尔,慢慢靠近过去,在对方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吻掉艾尔眼睫之上晕开的泪痕。他满怀虔诚地吻过艾尔沾满泪迹的脸颊,耳畔,最后吻上了艾尔指尖。 因为发热期带来的躁动不安和患得患失仿佛终于被李登殊这样安抚了下来,李登殊对上艾尔有些惶惑的眼神,最后吻上了他的嘴唇。 “艾尔,”李登殊让开一点距离轻声道:“有冷静一点吗?” 他看着艾尔涨红着脸颊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似有赧然。李登殊一笑,而后继续认真问道:“我可以标记你吗?” 那句问话语速很慢,似乎是为了让有些失去理智的艾尔知难而退或者冷静几分。然而艾尔只是撑着他的肩膀垂眼看着他,先前的不安似乎彻底消退——就在李登殊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艾尔吻了下他的嘴角,然后抱住了他。 在这个相拥的过程中,他缓慢地将自己的弱点坦露了出来。omega的腺体隐藏在颈侧薄薄的皮肤之下,此刻正因为发热期的影响微微胀肿。因为这个拥抱的姿态,alpha的吐息开始均匀地挨蹭上去,室内蔷薇香愈发浓烈,让艾尔恍惚自己已经置身当年帝国神塔下的蔷薇花海。 “李登殊。”艾尔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却因为腺体的敏感而有些发颤。而最终那点颤动也被消弭了。 “……标记我。”艾尔擦着他的耳廓轻声道。 也正是在那个瞬间,李登殊吻了吻艾尔的颈侧,而后再无犹豫地咬上了艾尔的腺体,那个从六年前开始就注定属于艾尔的alpha终于标记了他。在战栗冲天的痛和快感叠加之中—— 他们彼此选定自己成为对方的唯一,并矢志不渝。 第133章 暗潮 在获得结合alpha信息素的标记抚慰之后, 艾尔短暂的发热期宣布告一段落。 他的伤口还不能沾水,于是李登殊就帮他把全身上下擦洗了一遍。餍足后的omega懒懒地趴在李登殊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擦干头发。艾尔借镜子看着李登殊认真地给自己梳理头发, 片刻后忍不住偷笑出声。 李登殊顿了顿:“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忍不住笑意地随口道。但片刻后还是说了出口:“我很开心。” 他看着李登殊片刻,而后坐起来拨开了自己颈后的碎发。刚完成的标记还没有结痂,落在他身上显得那些渗出血色格外的冶艳。 “我曾经很讨厌自己成为omega这件事,”艾尔道:“可不管我再痛恨和抗拒, 这都是伴随我无法改变的过去。” 第321章 “但是我很喜欢这个标记, ”艾尔抬头吻了吻李登殊的嘴角:“它虽然不会抹去我过去的痛苦,可是让我觉得,苦痛终有尽头……我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那很好,艾尔。”李登殊轻声道。 “我原本在担心, 标记这种自信息素诱导下的冲动产物——清醒后你会后悔。” “是吗?”艾尔趴在李登殊肩头闷声道:“我没有后悔过……我……我反而会担心你会不会后悔……”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堪比蚊蚋,这让凝神听清楚的李登殊忍俊不禁。而艾尔被他一笑, 又想到了某些真实又有些丢脸的回忆。李登殊眼看他又要陷入新一轮怪圈,当即止了笑。 艾尔抬头, 恰巧遇上李登殊落下来的一个吻。 “与你有关的事情,我决不会后悔,艾尔。” “因为我是那么的……”李登殊话说到一半,最后的言语却不知道为什么隐没去了。 闻言艾尔愣了片刻, 而后倏然爬起来——李登殊唯恐他扯到了伤口,才刚一抬手就被艾尔扑了个满怀。 “那么的什么?”艾尔有些执拗地问道。 李登殊静静地看着他。 “艾尔,”他轻声道:“我无法忍受你受到伤害, 更无法忍受受伤后的你将我排除在外。” “我们是怎样的存在?是朋友、是爱侣, 或是彼此永远无法割舍之人。在过去的人生里我与你失之交臂已经足够久了,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失而复得、最为珍贵的宝物。我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我想说——不管怎么样的痛苦,只要你注视着我,只要是和你携手跨越,我都不会畏惧。我害怕的从来不是苦难本身。” “我害怕的是失去你。” “所以艾尔,只要你注视着我,只要有你在……” 李登殊抱住已经愣住的艾尔:“你就是我勇气的根本。” “所以,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李登殊似乎又想起了那些难以忍受的心痛: “因为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你。我是这样地爱着你啊,艾尔。” 两人呼吸交织了许久许久,艾尔最终沉默地回抱住他。 “我也是,”艾尔趴在他肩头闷闷道:“我也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永远不会后悔。” * 得益于已完成的标记,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热很快平稳了下来。联盟在安斯艾尔情况平稳后第一时间对公众发出了声明说王子殿下并无大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再进一步细说详情。 大战一触即发,外面对这次事件有了诸多揣测。安斯艾尔身份敏感,他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有人认为或许是崩落星系内部有人对他心存不满,趁此机会对他严刑拷打;也有人说这是白蒙坚在谈判前给帝国和联盟双方的一个下马威;也有人将目光聚焦到了不久前交换站事件上,毕竟当时帝国两位王子被抓,可以说是倾动了全军之力却又没取得多大的效果,最后赛德被放更像是一场交易——毕竟赛德被救出以后帝国方很快就偃旗息鼓,如果不是还有联盟方紧追在后,安斯艾尔简直可以说是明面上的弃子。 弃子论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更多的深思和讨论。 安斯艾尔、郑杨、白蒙坚……这些名字凑在一起,让人自然而然就联想起了六年前那场将战火染至整个长明星系的窃国之乱。那场祸乱在即便在今时今日提起,也依然令人心惊胆寒。毕竟当年窃国之乱直接间接葬送了联盟和帝国两方的中枢核心——帝国方被流放的安斯艾尔,被监_禁终身的郑杨,以及从此陨落的最强战力七诫蔷薇军;联盟方则失去了最受民众爱戴的石正荣元帅,使得军部立场倒转,被法政院弄权数年之久,乃至诱发后来默斯顿爆炸。 那场内战引发的全面战争可谓葬送了一个时代,一个或许是帝国和联盟建国伊始从未有过的辉煌时代。 如果石正荣没有死,联盟不会陷入军部和法政院内耗弄权的窘境,期间死于种种内斗的人才不在少数,而默斯顿爆炸更是令联盟元气大伤;如果郑杨没有掀动窃国之乱,安斯艾尔会在伯温森和郑杨的共同支持之下登上王位,帝国王子殿下的执政才能并不下于其父,仅在郑杨和伯温森摄政期间由安斯艾尔牵头推动的数台法案、以及他亲自前往中盟军校推动两国和平交往便可见一斑。 那些如果和假设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尽管心知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可更改,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期待。而与此同时,民众内部对郑杨的反感又进一步激起——如果不是他执意引发窃国之乱的话! 但总有人会对破灭的根源再行寻根究底,于是另一个问题又被抛了出来:为什么郑杨要发动窃国之乱呢? 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未来登上皇位的是自己的亲外孙,自己也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打下千秋基业——在前途光明一切向好的前提下,为什么郑杨会选择发动窃国之乱呢。 因为他想自己做帝国皇帝? 可当时郑杨已经位极人臣,且在帝国内声誉和威望都极高,为什么要自毁长城、背上千古骂名呢? 于是事情的本源又开始被向前推进挖掘——郑杨之所以发动窃国之乱,是因为安斯艾尔分化成了一个omega。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哑然的答案。性别的分化是无可厚非的自然选择,但在王室,尤其是王位交替之中,这是一个绝对无法容忍的、致命的错误。 第322章 人们开始因为这个无厘头的答案而感到唏嘘,觉得天意弄人的同时又开始忿忿不平,只是因为这一点不甘、甚至没有半分努力争取过,就这么不顾一切地发动内战,简直是把民众和国家当作儿戏。 一时间谴责者众、唏嘘者众……而纷纷扰扰的声音里,仍有人不满足现在看到的这一切,执意地问道:为什么会分化成omega? 什么叫:为什么会分化成omega? 这真的是一个格外滑稽的问题——第二性别的分化是基因进化的产物,是自然选择的结果。 不,我不是说这个。有人继续执拗地指出问题的本质内核:随着对于第二性别的认知和研究的飞速发展,分化前的第二性别监测和分化干预已经非常普遍。近两年帝国和联盟也都陆续开始为分化前的民众提供三次免费的分化检测,用以预测未来的分化可能。由于分化的可能性并不完全绝对,在相关性别分化概率接近的时候,还会为民众进行性别意愿问询,从而确定以后的分化方向。 这样人性化的服务推进一经问世就大受好评,不过虽然在近两年才彻底全面覆盖,但许多年前技术就已经发展成型了。 有人不明所以:是啊,就是这样啊,怎么了?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安斯艾尔是什么人,他从六岁开始就已经被确定为帝国的继任者,未来会分化成为alpha简直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实。他的性别分化势必会作为重中之重备受关注,定期接受分化检测,从而确保未来他能万无一失地分化成一个alpha。这样一个帝国付出多年心血培养的皇子最后关头却分化成了一个omega,简直可以说是一场巨大的政治事故!而且就算他分化成为一个omega,作为塔茨·卡尔纳特殿下唯一的血脉,又有着众多拥趸和过人的政治才能,未必不能打破应有的藩篱去成为帝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例外。 有人迟疑了,但还是说:没准帝国王室内部并没有强行检测,也或许遵从了自然分化的结果?……又或许安斯艾尔本身就不想分化成一个alpha呢?! 鉴于最后一句过于有抬杠之嫌,所以不予置评。但是帝国王室内部不进行分化检测这件事简直是无稽之谈,没有哪个政体会对王位的传承如此儿戏,反而应该是这样:一旦被选定为继任者,容忍安斯艾尔自然分化成一个omega的可能性根本是0!而且即便安斯艾尔分化成omega的概率再高,也可以通过进行分化手术来进行后天引导,这件事情并不少见——之前帝国就有外交使臣之子拒绝了80%的omega分化概率,执意分化成beta的。 随着这种论调的渐入佳境,也有不少民众开始自行追寻其中的蛛丝马迹。 插播一句,刚刚搜集了帝国王室对外公开资料,你猜怎么?帝国王室内自然性别为男性成员,alpha分化概率为99.9%,百年来唯一的例外只有安斯艾尔。 我也有我也有!这里是前中盟军校医务系统服务人员,当时安斯艾尔殿下入学时候正好是我在那边任职的第二年。不管帝国王室有没有进行分化检测,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军校内部会从学生的自身意愿和分化可能两方面考量来确定录取专业,而当时安斯艾尔殿下的录取专业是统战专业,全名军略统筹与战略规划专业。大家对这个有些不明白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有一点,这个专业开办至今,几千个学生里面只有一个后来分化成了omega,余下的全是alpha——没错,那个唯一的omega就是安斯艾尔。 飞速刷新的页面里,不断有新的评论回复弹出,还没来得及对所谓医务系统服务人员言语的真假进行辨别,下一秒更为强力的佐证出现了。那是一张时间久远的体检单,体检单上安斯艾尔的脸庞较现在略显青稚,眼神锐利而朝气,俨然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下面的分化检测栏更是用鲜红的字体标注了:alpha分化概率86%,beta分化概率10%,omega分化概率4%。 16岁……窃国之乱爆发的三个月前,安斯艾尔的体检报告单。 事实上甚至不用去关注下面的分化概率栏,就算是尚未分化的少年,基因的影响就已经显现。这张属于少年的脸庞仍有青稚,却格外的锐意洒脱,英姿勃发。任谁想都是行将分化成alpha的脸。 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与分化为omega的当下有着全然不同的感觉。仿佛目睹了艾尔岔路上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片沉默中有人出来感慨:就我想说吗,安斯艾尔殿下16岁就178cm了,现在官方身高还没有变动……如果这么说的话,就是omega的力量真强大啊,六年过去了一点没再长啊。怪不得我觉得他在omega群体里面算是相当高了,原来是半路出家,全靠分化前的老本儿啊。 感慨很快被淹没,正论者将话题重新引回自己的猜测上—— 86%的alpha分化概率,随后却分化成了omega……诸位怎么看待这样的一个结果?如果说一个人无论从自然流程还是后天干预上,都一定、必定成为一个alpha的话,那现在这样一个结果,我更倾向于怀疑是一场阴谋。 综上所述,我认为安斯艾尔分化成为omega并非自然而然的结果,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说事情诱发的本源就是一场阴谋,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去看待后续的事情?郑杨在安斯艾尔分化为omega后发动了窃国之乱,中间仅仅间隔了十几天的时间。因为分化成omega本身飞速成为一锤定音的作证,帝国皇室会议在略过另一位摄政者郑杨的情况下,直接裁定安斯艾尔失去了继承权—— 第323章 最后的评论刚一发出,长明星系最大的论坛之一直接瘫痪。等到再能登入进网站,先前的猜测贴也被删除的一干二净。但即便如此,帖中的相关言论截图依然如飞雪般簌簌落落传遍了整个长明星系。 * 赛德靠在座椅上,单指撑着额头听完了彭斯的汇报。 手上关于那篇帖子的相关留存资料越翻越急,到最后他将资料扔开,嗤笑出声:“是谁自作主张删掉了那个帖子?” 赛德虽然带着笑,但彭斯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山雨欲来的气息,但终归该来的躲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道:“没有人。按照您的指示,我们第一时间去追查了发帖人的所在地……后续也确定了——” “彭斯。”赛德托起下巴打断他,眼神已经冷了下来:“我的问题是什么?” 明明是在笑着,但那种难以言明的恐惧感已经啃噬遍了彭斯全身。他徒然地张了张嘴:“抱歉殿下。是发帖者本人删除了那条帖子。” 见赛德眼神一沉,彭斯知道自己抓住了一点机会,忙继续说:“我们一直在追查发帖人,因为知道事关重大,担心会引发什么舆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这一句话却不知道哪里触到了赛德的逆鳞。 “事关重大?”赛德抬眼道:“什么事关重大?你也觉得安斯艾尔分化成omega是被迫害的吗?” 还没等彭斯反应,赛德桌上铜铸的狮像已经当头砸了下来。彭斯在剧痛之中惨叫一声,遽然倒地。铜像滚落在一旁,他掩着自己的额头和眼睛在地上疼的直打滚,而下一秒又有人径直踹了上来—— “他会分化成omega是他自己的基因劣等!”赛德一脚脚踹在彭斯蜷曲的腹部,不顾他掩住左额的双手间已经鲜血涔涔:“什么王子、什么殿下!他注定做个只能依附于别人的omega!注定只能被人标记、被人控制!” “抱歉!抱歉殿下!”彭斯惨叫着求饶:“是我错了!是我说错了话!我没有那个意思!” 即便他苦苦哀求,赛德依然不解气一样又踹了几脚,好在片刻后他似乎也没了力气,慢慢走回去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彭斯则蜷缩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忍过那阵抽搐的痛感,慢慢起身。 “还有一件事,殿下。”彭斯勉力用一只眼看着赛德:“陛下将于会谈前日抵达中盟留置区。” 赛德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先前伯温森急病,赛德作为皇太子在几位理政大臣的支持下暂时掌管了帝国上下的调令权。为了防止意外,赛德主领的中央禁卫军守卫帝国王都,而各地军团则彻底被派驻至边境线戍边,以防联盟有什么异动。这本来是紧急状态下的从权制宜,无可厚非。没想到帝国却迎来了堪比六年前第二场大清洗。 这径直导致了赛德与帝国理政大臣内的群体分割,不少人出面质疑赛德不应该如此苛政来管束,不少大臣联名上谏——事实证明赛德并不能容忍这样的挑衅,他解决帝国内部政务的方式,就是解决掉提出质疑的人。 一时间帝国内人人自危,唯恐自己惹怒了赛德引致杀身之祸。 而在伯温森恢复之后,这一切的倒向开始有了转变。事实上赛德自己内心也清楚,伯温森醒来之后,帝国内部对他的参奏屡见不鲜,甚至原本支持他的几位理政大臣也开始与他进行切割——但赛德对这些不以为意,他没有在伯温森醒来后折返王都,而是不遗余力地推进和帝国的对崩落星系计划书。 直到伯温森日前让他交回中央禁卫军的统帅权。 帝国与联盟对军权的辖管有极大的不同,联盟按照所属领域划分了三大军区,而军区最高指挥使则直属于元帅。帝国则将军权分割成内外两部分,内为中央禁卫军,外为戍边军团,两者都直属帝国皇帝本人。中央禁卫军的选拔严苛,极重血统,而军团则没有太多条条框框。一直以来虽然两者名义对等,但实际上中央禁卫军所掌握的权力和威严都远超过戍边军团。 这种血脉推崇下的地位引导并不利于帝国的发展,也使得中央禁卫军和军团之间的摩擦层出不穷。 于是安斯艾尔推进了帝国军制改进法案,以期破除中央禁卫军的血脉门槛,优化军团选拔机制,加速两个军队系统之间的人才流动。从而使得两者继续践行双边既有职责的同时,弱化帝国一直以来唯血统论在军队内部的渗透,消除内部敌对。事实上虽然这个法案初期推进极为坎坷,但随着流转制度的不断修正完善,安斯艾尔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帝国内军队贪腐和摩擦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但没过多久之后窃国之乱爆发,法案推进就此停摆。中央禁卫军和戍边军团的所有制度改革均被抹消,中央禁卫军依然是帝国贵族高不可窥的象征,唯血统论被愈演愈烈,到现在甚至没有一个平民军官能破除军团的门槛进入中央禁卫军——除了被伯温森特批成为新贵族的诺里·亚丁顿。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央禁卫军成了帝国内皇权的不二象征。赛德知道伯温森此举意味着什么,却选择了缄默。 他没有如伯温森所说交还中央禁卫军统帅权,好在后面白蒙坚的突然出现缓滞了这件事,但伯温森不日抵达中盟留置区,帝国和联盟联手剿除崩落星系之后,势必会重新提及此事。 第324章 如果到了那时候…… 赛德隐住内心的战栗,抽动了下嘴角后同彭斯道:“我知道了。” 长久的思索之后赛德内心的暴戾突然被收敛了起来,他回头看着彭斯——对方头上的血流速度慢了很多,但半张脸被血糊满的样子还是有些瘆人。赛德看着他,片刻后抬了下手道:“过来。” 彭斯脸色灰败,但不敢不听从赛德的话,只能慢慢走了过来。赛德看着他,拿出了自己的随身的手帕递了过去。 这远比赛德对他打骂更来得瘆人,彭斯忍不住一阵觳觫,却还是颤着手接过了那方手帕。 “多谢殿下。”彭斯颤抖着道,赛德看了他一会,自己将他手里的白手帕摁到了他的额头上。片刻后白手帕晕透了血,赛德看着彭斯僵硬的擦着额头上的血迹,终于满意的笑了一下。 “对了,帖子的事可以不用查了。”赛德道。 彭斯有些发怔,赛德笑了笑:“帝国之前有个外交使臣,最擅长的就是舆论引导——就像抛铒一样,他将所有的猜想化作饵料,喂给池里所有的鱼,鱼群争相前来,饵料的种类却越撒越少,最终只喂他想要喂的那一种。” “解药,”赛德拨弄着面前的西洋棋盘:“或者说毒药,到最后揭晓前,谁也不知道哪一种。” 彭斯想起来他说的是谁了。 当年塔茨为了消弭帝国内对联盟的敌对情绪,以求促成中盟条约,在整个长明星系内引发了一场舆论战争。而其直接成果就是设立中盟留置区这一决议从22%的支持率飞升到了75%,最终推进了联盟和帝国的双边和解。虽然这与塔茨和石正荣两人的不懈努力息息相关,但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成效,一个人居功甚伟。 那个人就是温博。 温博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外交使臣最大的功课并不是对外,而是对内。他要将无数人的意愿归统成一,这需要相当的胆魄和手腕。战争的终结有时候需要战胜征服每一个敌人,但有的时候只需要无硝烟地笼络、说服人心。 这样的一个人为帝国立下了赫赫功勋,更是打破了血统门槛成为帝国高官。但他的下场也比一切来得更加惨烈——在窃国之乱后,对于伯温森来说最有利的状况,莫过于郑杨当即被处死。然而帝国内一场悄无声息的舆论斗争开展之后,郑杨却得到了当时的最轻量刑。 那正是因为温博在其后推波助澜。 在那之后的大清洗中,温博一家首当其冲。 可温博虽然死了,当时说动温博去为郑杨辩白的人却还在。 “有其父,必有其子吗——”赛德沉吟了片刻,笑了笑道:“真不错呢,温羽泽。” 果然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第134章 枷锁 尽管外面一切闹得不可开交, 但艾尔这边却一派岁月静好。 会谈在即,联盟和帝国方为了应对白蒙坚的可能的不可控举动而频频对话,协调军力部署——尤其是在伯温森出面联络了维特之后。帝国的皇帝虽然病后仍显憔悴, 可行事远比他的疯狗儿子来得可靠许多。只是唯独对白蒙坚所提出的对郑杨的人质交换上,伯温森与赛德采取了一致的口径。 “帝国仍旧拒绝交出郑杨将军。”李登殊在伯温森初次和维特联络后告诉了艾尔:“伯温森陛下措辞没有赛德那么极端,只是申明了郑杨作为人质轻易交还给白蒙坚的弊端。” “毕竟谁也没办法保证,按照白蒙坚所说的去做了以后, 他真的能够就此停手。”艾尔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对心怀恶念的暴徒, 除非能确保夺下他手中的利器,不然谁也没办法将一切托付给那句轻飘飘的承诺上。” “让我猜猜他们打算怎么办?”艾尔闭眼装作正在认真思考的样子:“我那位叔父想必会提议就这么一鼓作气地灭掉崩落星系,七诫蔷薇军即便再悍勇,也比不过联盟和帝国联合联合绞肉机的推进。只要确保拓图克星的肃正者∑脱离白蒙坚的控制, 那么剩下的就不足为惧,崩落星系是瓮中之鳖——提前启动肃正者计划,就这么配合穹顶系统引爆崩落γ, 让崩落星系的那些人和黑洞一起化为灰烬。” “一场烟花,一劳永逸。”艾尔满怀疲惫。 李登殊揉了揉艾尔的头, 像是给了他一种无言的确认。 “如果这么做的话,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在会谈现场控制住白蒙坚。”艾尔继续:“与此同时发动奇袭,联合联盟帝国两方直接击溃七诫蔷薇军,让白蒙坚强行引爆的计划就此告罄。” “但白蒙坚不可能坐以待毙——彼此的弱点都心知肚明, 他会以最直接的手法确保能在一息之间引爆肃正者∑,同时以此作为砝码,让整个会谈现场的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 这一仗的关键在于那个和七诫蔷薇军对垒的人选。过硬的军事素养和心理素质, 多次临战经验,他不仅要能获得帝国和联盟双边的认可, 而且要被长明星系无论哪一方的人所信赖,最好……” 艾尔说不下去了。 最好还是当年窃国之乱中,曾挫败过七诫蔷薇军的人。 那样的人选屈指可数,但偏偏所有应具备的条件聚集在一起,又都能在一个人的身上得到满足。 “是我。”李登殊道。 猜想被印证的瞬间,艾尔没藏好眼中的不舍,就这样仰头看向他,李登殊眼中的笑意像是在宽慰他,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第325章 “说实话,如果是我处于那个立场的话,我也会这样选。”像是自我开解一般,艾尔抱着他的手轻轻挨蹭着,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我没有处于那个立场上。我自私又自利,如此贪生畏死……” “没有。”李登殊道。 艾尔顿了下,而后看着他低声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不,是想和你一起藏起来。 “你们真是抓住了我最大的软肋呢,李登殊上将。”艾尔吻了吻他的掌心道:“没办法了,怎么样都要赢给你看。” 李登殊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吻过他的眉眼。只是恋人的耳语厮磨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人轻轻叩门通报有客来访,探望安斯艾尔殿下的病情。事实上联盟发布公告之后,前来探望艾尔的相关人士络绎不绝,而艾尔无一例外选择了接受——正是这一点,这让李登殊彻底明白了他的意图。 于是在临走前李登殊最后望向艾尔,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艾尔,你已经决定了吗?”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却停了下来——艾尔从他开口那刻就一直在笑,在他将那个答案说出口前,竖起手指比在嘴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个不错的地方对吧,”艾尔笑着看向窗外:“我想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李登殊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出去。窗外晴空明澈,彤云迤逦,层叠的楼栋连绵迭起,道路平缓,路旁行人两三。 那是人间。 * 经历了提心吊胆的一天之后,潘西终于借温羽泽之名见到了养伤中的艾尔。他们抵达的时候,李登殊已经前往前线。留下来的侍从也仅仅是核验过他们的身份之后,就将他们放了进去。 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宅邸最深处那扇大门前。等到接引的侍者将门阖上那个瞬间,站在温羽泽身后缩头缩尾的潘西已经按捺不住朝艾尔冲了过来。仅仅是几天不见,却煎熬的好像几年一样——潘西的眼泪奔涌而出的那瞬间,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带着哭腔的那声艾尔活活被咽了回去,幻想中大家一起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情节也就此别过,潘西呆滞的脸上泪痕斑斓而朴素,张了张嘴后道:“艾尔?” 他不确定地嗅了嗅,又旁生出一种绝望感—— “你被标记了?” …… 重逢的气氛一改温情,化作一场无声的审判。 言泽蹲踞在墙角,死死盯着艾尔后颈上的标记。 少年眼中鲜少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敌意,尽管明白那并不是针对自己,但这让艾尔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不过这点遮掩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以至于另一边潘西的目光让人更如芒在背。 毕竟被标记后的omega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携带着alpha的信息素味道,这是生理无法改变的现实。虽然他和李登殊信息素气味一样,但alpha和omega信息素种类到底有本质的不同,于是艾尔只能说: “潘西,你再这么看着我……”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放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狠话:“标记也消不掉。” 尽管艾尔几次想拨回正题,潘西还是和言泽就标记这件事情磋商了许久,当然大半时候都是潘西一个人自言自语。到底磋商不出来什么结果,最后以潘西又酸涩又惆怅又不甘心地夸了句“李上将牙口真好”而告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说艾尔,就连已经忍过了前面的温羽泽也破了功,笑出声来。 艾尔尴尬到想找个地方钻进去,但好在他面上功夫做惯了,片刻后终于将事情拖回了正轨:“怎么样?” 潘西默了一瞬,而后慢慢开始讲这几日自己的经历。 当日在道纶离开前,曾交给艾尔一份清单——与中盟留置区的商货往来清单。 这份清单起始久远且记录驳杂,却折射了相当一段时间的时代更迭。崩落商会成立时间远比尼德霍格来得久远,其中不乏很多在中盟条约拟定之前就有的交易往来。而在中盟条约拟定之后,得益于石正荣和塔茨两方的默许和放开,崩落星系借由商会向长明星系伸出了许多根结——一笔笔往来的交易就这样促进了崩落星系和外围的关系连结。 许多明面上根本感受不到的渗透。 联盟和帝国之间的争斗旷日持久,在那些天长日久的倾轧之中,有许多小星球需要依附着他们双方之一才能生存。这些星球虽然身处长明星系之中,却共同具有几个特点。他们往往自身资源有限,夹在帝国和联盟之中饱受战火的波折,在长久的战争中本土居民的存活往往就成了问题,总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遭受无妄之灾。 他们缺人、少地,资源匮乏,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星球都通过向崩落星系转卖最基础的生活用品,换取部分的金银矿藏,最终再以金银与帝国和联盟方进行交易,获取庇佑或者一些援助。这让他们彼此之间形成了一种诡秘的连结,像是一个生物链一样。另一个庞大的星系无法直接从旁边那两个巍然大物中获取资源,于是他们成了中转站。 天长日久,这样的连结愈发紧密而不可分——直到后来,崩落γ再度扩张。 黑洞扩张之后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原有的采集点。这样的生物链就这么遽然断裂,以至于两方都陷入一段极为困苦的时光。而在那段时光里,夹在两方中间的上百个小星球不得已联结在了一起,互惠互利,以求共生。联盟和帝国间征战交伐不断,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逐渐出现了一小股不属于对立面的第三方力量。 第326章 那时候开始,以其中最大的佩格勒星为中心凝结而成的同盟已有雏形——也就是后来的中盟留置区。联盟和帝国两方注意到了这点变数,不以为意的同时认为这个所谓同盟的存在或许能给对方使点绊子。于是双方各凭手段,或拉拢或威胁。那段日子里,这个同盟经历了几度的拆散和重新缝合,在长明星系的夹缝之中破破烂烂,勉强求生。 若非中盟协定的拟陈,中盟留置区可以说是长明星系内部的崩落星系。多亏了连年征战后的止战之约,让联盟和帝国之间终于达成了共识。两国决定认可自有领地外的部分为公共星域,且承认同盟的存在为中盟留置区。他们在佩格勒星上签署了中盟协定,承认了中盟留置区的自治权,不仅开放与之的贸易和往来,而且携手推进中盟留置区的建设。 久而久之,中盟留置区的存在成了一种和平的象征。每任中盟行政区长都由盟内成员共同推举,中盟留置区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祥和日子。直到六年前,窃国之乱爆发。 中盟协定并没有被撕毁,夹在中间的他们却眼看着自己的故土沦为炼狱,并无能为力。 当年除了帝国领初期稍有被波及,后期所有主要战役基本都是在中盟留置区打响。在那之后,中盟协定勉强恢复,可联盟和帝国双方执政者的更迭却让中盟所面对的环境一落千丈。虽然两方都没有明说,但在这场战役中意识到缓冲带作用的并非只有中盟,帝国和联盟双方也开始加强了对中盟的渗透。 以至于时至今日,中盟留置区尽管面上平和,但实际上又被夹在帝国和联盟之间,成为博弈的棋局。 “你猜的没错,艾尔。”潘西道:“四年前,中盟留置区开启了和我们之间的大批量交易。只是这样的大批量为了不引人注意,其实分散在了中盟留置区各个星球之上,只是到最后汇总为一宗大单。” “如果你没有提醒我,我根本就没有发现,”潘西翻看着带来的账册,将其中几个相对明显的单目指给艾尔看:“你看,最早在四年前——当时托兰芬还没有彻底将矿藏开采权夺走,就已经有了一批很大数目的金矿流出,却分了快七十个接受点在中盟留置区被收拢。” “为什么这么麻烦?”潘西翻看着账目:“几乎每一笔最终流入中盟留置区的金银矿,都至少分了五十个以上的接受点,在中盟各个星球上交易。” 当时以为的分散断档小散户收购,实际上背后站着同一个买主。 艾尔抬眼,和一直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温羽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为了掩人耳目。”艾尔道。 “这些年崩落星系流入联盟和帝国的矿藏不在少数,且大批量都会选择在中盟开展交易,毕竟这像一个天然的遮掩,能够帮助他们隐藏自己想要不被发现的信息。” “于是有人利用了这个漏洞。”艾尔翻动着册目,慢慢道:“作为一个第三方势力,它选择了在中盟留置区上与我们进行交易,分批少量进行,最后汇总成一个大单目。但我们有这样的联想和追查是因为手握清单,如果站在联盟和帝国任何一方的视角上呢。” “联盟会以为这些矿藏流入了帝国,帝国以为流向了联盟。他们无从追查,实际上这些矿藏乘坐着星舰从这里启程,前往任何一方再折返之后,最后无声无息地流入了中盟留置区。” 潘西看着艾尔,流露出了一些有几分歆羡和赞叹的眼神,而后积极道:“你和之前羽泽说的一样。” “我们沿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发现最近居然还有一次这样的交易在中盟留置区。这是一批在傅荣淮出事前就被运出的货物,但是因为当时边境一直戒严,就被暂时停在了我们的中转点。”潘西拿出另一个册面,递给艾尔看。 艾尔看清楚货单流通记录后抬头,看着目前安坐在室内的温羽泽,隐约有了猜想。果不其然,潘西继续道:“我签发了这批货物,紧跟着它一路从中盟留置区边陲的摩根比勒新星出发,经历了三站转乘,发现这艘星舰在通过联盟边界后就进行了折返。期间虽然在边境港停泊了许久,但并没有卸下我们交易的货物。” “最后这艘星舰折返抵达了这里,中盟留置区的中心,佩格勒星。”潘西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没想到……最后的接手居然有军队介入了。” 潘西和言泽就算再怎么小心,但两个如此特征明显的异地人这么缀在星舰后面跟了几天,还是被察觉了。被一群身着制服的士兵包围起来的时候,潘西还在思考是应该和他们解释,还是让言泽动手他们好突围。 在这个敏感的时局里,这种事情其实可大可小,但无论怎样,如果在这个节点暴露了自己是崩落星系人的话——就算是长期以来的交易对象,潘西也不觉得对方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可喜可贺的是—— “不幸中的万幸,羽泽救下了我们。”潘西最后道。 中盟留置区不欲自己的私下交易就此暴露,但作为弱势方,也丝毫没有得罪联盟或是帝国的资本,尤其是当向他们开口的是当今联盟正炙手可热的新秀,霍路德·克拉克的伴侣。无论此次事态如何演变,如果霍路德在联盟选举中胜出,成为了新任法政院院长的话,再配合其父的势力,可谓是在联盟中风头无两。 所以整件事情就这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327章 “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艾尔。”潘西凑近了道:“我们的货单只有卖出这部分,但是对方交易给了我们什么,我们却一无所知。” 艾尔闻言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看向了温羽泽。换做以往,大概温羽泽从半途就会找借口出去回避,可到了此时此刻,羽泽依然眸光沉静地看着他们,等艾尔看过来的时候,冲他施以微末的笑意。 这无疑摆明了一个立场,也让艾尔明白先前在星舰上的不虞之想确实成了真。艾尔沉吟了瞬,没有再过多劝说,而是直接开始解释这一切的核心。 “潘西,你有没有想过,长期以来,道纶会长如何这么不露声色地养下了七诫蔷薇军?”艾尔问道。 “豢养一支军队,要的不仅仅是钱和物资。其中最重要的一环,”艾尔靠坐在床上,看着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潘西道: “是军备。” 潘西猛然站起身来,一时间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中盟留置区掩盖的从来并非仅有自身,崩落星系也仰赖他们之间的寄生关系得以存息,为自己藏下一柄利刃。任何军备从联盟或帝国出口向崩落星系都会受到非常严苛的盘查,所以可能性基本为零。而在中盟留置区,相关的管控就宽泛了很多。这样让中盟留置区能顺理成章成为崩落星系青睐的买手,两者的互惠互利更为密不可分。 即便在表象上,他们根本毫无关联。 “那艾尔……你,你让我们来到这里,可是中盟留置区的买主——” “不,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买主。”灵光一闪间,潘西忽然醒悟了什么。混沌大开的脑子开始运作,过往一切在那个瞬间被分析梳理起来,最终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是中盟留置区这个政体本身?” 潘西喃喃道,有些不可置信。 如果不是政府在背后做支撑推波助澜,那么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个体能承受这种旷日持久,又隐秘又疯狂的交易,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同样,如果不是因为有足够的权力进行荫蔽,那么他们根本无法做到完成这些交易。 “艾尔,”潘西走了两步,步子已经有点发软,他慢慢坐到艾尔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潘西,”艾尔靠坐在床边,在言泽趴蹭到他身边的时候揉了揉他的额头。然而尽管面上如此宁定,艾尔的话却让他一阵阵心惊: “白蒙坚即便驻屯于崩落星系,也无法真正把这片星域攥到自己手里,你还记得为什么吗?” 潘西张了张嘴,喃喃道:“因为……穹顶系统。” “对了,因为穹顶系统。”艾尔抚摸着言泽的头轻声道:“那是悬在崩落星系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还没离开那片星域,这份灭顶的威胁便随时悬在我们颈上。” “如果我们想要存活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艾尔道:“就是摘除这个枷锁。” 第135章 主顾 穹顶系统是每个崩落星系的住民的梦魇。 事实上远观去它只像一层蓝色的覆膜, 将混沌的崩落星系包裹其中。但是无论白天黑夜,那薄如女神面纱般的荧光都暗沉在天际之外,像森森的幽狱, 沉默而无声地囚禁了每一个人。 最开始艾尔对穹顶系统的理解其实仅止于表面上的大杀器,甚至这层印象其实远没有帝国为其专设了一条星际观景线来得深刻。多年前他带着白乔、诺里和莉莉安趁着假期星际游览,最终远远看到了崩落星系——那个臭名昭著的流亡地沉谧于宇宙一角,流动的光幕透着幽蓝的光芒, 波光闪动像是一只水母漂浮在深海中翕张游动。而星云也被衬托得益发瑰丽, 好像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的幻梦。 “好美啊。”艾尔记得那时候莉莉安趴在舷窗上满怀赞叹地说。 确实是那样的美丽。艾尔记得那时候自己也生出了相同的应和——直到他亲自踏入崩落星系,成为了流亡地中的一员。 最开始他不理解穹顶系统所谓的射杀指令,也不明白对这个系统而言白昼与黑夜模式的差别。直到后来托兰芬强行夺取矿场,崩落星系民众爆发抗议, 而为了对那场暴乱加以镇压,帝国和联盟动用了穹顶系统。 从天而坠的射线无声无息,远望像是一场落雨。只是当雨坠落大地, 却是一簇又一簇血花飞溅,垒垛了一整个矿场的尸体。那场无声的震慑让所有人为之胆寒, 短短几秒钟之内,抗议示威者泰半的人都失去了生命。 艾尔见过战场,也埋葬过他人的尸身,只是他从未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亲自去埋葬一具又一具平民的尸体。 他们不是士兵,没有为恶,抗议是为了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之中最后能取得生存的余地, 如果非要说的话, 可能他们生来唯一的错误就是诞生于崩落星系。生命被这么无情的践踏,成为一种威慑手段——针对其他和他们同样立场的受害者。 那是屠杀。 威慑之后应有安抚, 于是联盟和帝国对崩落星系内发布了一则通告,申明先前动用穹顶系统进行大规模镇压,是出于秩序的维持,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居民们要引以为戒,不得参与暴乱。 那是艾尔第一次,对自己身为帝国人这一立场感到厌恶。 穹顶系统是囚牢,是侩子手,悬而未落的刀斧,也是他们想要挣脱那个炼狱,要拆除的第一道枷锁。 第328章 “崩落星系的穹顶系统由环形轨道上三个大型交换站共同辐射支撑,包围了整个星系。”艾尔拿出了自己先前准备的星图:“我们无法仅凭崩落星系的力量去破坏它,中盟留置区是我们唯一所能争取的中立方。” “目前环形轨道上虽然已经切入了第四个交换站,但是由于……” 艾尔将话隐了过去,继续道:“联盟和帝国到目前为之并没有抽出时间磋商,所以第四交换站还没有来得及加入穹顶系统。” “等等,艾尔……”潘西的声音都在颤抖:“我们真的要……?那、那可是穹顶系统!我们只要一靠近被发现,就会被立即射杀,没有丝毫的余地!” 他眼中满是对穹顶系统难以遏制的恐惧感,艾尔正视潘西,以极严肃的口吻道:“潘西,如果不能打破这重枷锁,我们永远都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你也将永远活在对它的恐惧当中,直到我们所有人死去那日。” “一旦谈判失败,战事开启,白蒙坚势必以崩落星系为据进行补给。”艾尔道:“只要他回守,利用穹顶系统对于崩落星系的清洗毋庸置疑。这对白蒙坚来说是退无可退的下下之选,也是为什么他尽管身靠崩落星系,军队也一直停驻穹顶系统外围,即便当时管控联盟和帝国在崩落星系内部驻军也只是配合我们作战,没有整编派遣军队入内,因为他想要避开穹顶系统。” “而联盟和帝国为了剜除白蒙坚这块心病,即便以整个崩落星系为代价来对白蒙坚进行报复,他们也绝不会吝啬。即便侥幸没有演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排除他们会将原有计划提早日程,冒着爆炸范围扩大的风险强行开启肃正者计划。” “即便谈判成功,只要穹顶系统存在一日,即便白蒙坚可以短时间反制它屯驻于崩落星系,对方都会有反扑的可能。且不论我们能在崩落γ的威胁里再过多久,在那期间只要帝国和联盟反扑成功一次,他们都将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启穹顶系统,再把我们消灭殆尽。” “如果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来掌控,”艾尔看着潘西,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厉:“那我们只会走向灭亡。” “……” 身处危急存亡的紧迫感浸了潘西几日,终于在此刻没顶淹了过去。之前也有许多次,他认为自己已经处于足够危急的时刻——比如在联盟假扮艾尔被抓进法政院,又比如默斯顿爆炸日他坐在快行舰上目睹艾尔迎击机甲,但那时候再怎么脊背发凉,他都认为自己仍有后路,毕竟再怎么样他逃回崩落星系就是了,所以也从未有过那种孤立无援的彷徨和绝望。 直到此刻。 他切实地意识到了,属于他的天空真的行将塌坠,他们已避无可避,孤立无援。 害怕吗,当然怕——他从傅荣淮被抓那天就已经怕到极点了。但再害怕也没有用了,崩落星系是他的归属地,他唯一的家,他的栖身之所。从发现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那天开始,他的退路就已经被断绝,身后就是无底深渊。 “我知道了……艾尔。”潘西喃喃道。 尽管再害怕,尽管再恐惧,但他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潘西霍然抬头,那双奋力扫荡走恐惧,努力支撑自己勇敢起来的眼睛里此刻有了与以往不同的光芒。而艾尔在前不久,也曾与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睛对视过。 是啊,其实他们是相像的。 “……”沉默了片刻,艾尔继续看向星图,将自己先前的收获说出:“我们需要利用这个目前还没有加入穹顶系统的第四交换站。” 穹顶系统的设计实际上是通过毗邻的交换站进行坐标对接,确定各方向可投射的覆膜阈值后,完成覆盖区域的拼接。加入新的交换基站将进一步强化穹顶系统的威力和校准精度,但在加入前需要交换站重新调整运行轨道区间距离,由毗邻交换站原本相距的全轨三分之一间距变成四分之一间距,再调试实现新交换站的并轨。 “……但如果是在没有调试运行轨道间距的情况下就强行接入穹顶系统的话,会因为重叠覆盖造成原本区间段的瘫痪。”艾尔道:“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 “趁机逃出去?”潘西紧张道。 “不,”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把他们全都拖进来。” 崩落星系是天然的监牢。 傅荣淮花了六年时间去组建崩落星系内的通讯基站,到最后还是零星几台勉强可以供应。但那些设备是早几十年被淘汰下来的产物,到现在为止,除了崩落星系很难再去找到那些古董批次的淘汰垃圾。现有设备通讯如果想和他们交流,要么利用星舰本体通讯在环型战线附近找讯号塔,要么就像先前潜伏进崩落星系的缇娜那样,提前准备好一个与外界适配的小型基站,和对应版本的解码器。 可这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 现在缇娜遗留下的那个小型基站已经被他们拆毁,临走前潘西本着应用尽用的理念把余下的散件全部给了尼德霍格的技术人员。所以至少现在,艾尔可以保证一点。 一旦抵达穹顶系统内部,在崩落星系内,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能和外界沟通。外围解码编译再捕获星舰讯号,至少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而那几个小时,就是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崩落星系想要能够真正参与这次谈判,而不是被联盟和帝国牵着鼻子走,有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 第329章 事实上,如果不是白蒙坚在这样一场突袭中横空出世,那么他们距离达成那些条件还有很远很远。事情的发展是偶然与必然的交织,六年前窃国之乱里郑杨的遗部,六年后的对崩落星系计划书。这些因素堆积在一起,让白蒙坚替他们敲开了那扇闭锁已久的大门,崩落星系终于有了被正眼相看的机会。 但这不足够。 就像让联盟和帝国停止对崩落星系的毁灭计划需要一定条件,白蒙坚愿意让艾尔去做出选择,也有他的条件。在他证明自己足以做出改变之前,七诫蔷薇军不会为他所用,他只有自己想办法让这一切合理化。 也正是如此,艾尔一直在反复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怎样才能让他们听进去自己的话——思来想去只有这样。否则即便白蒙坚有本事把所有谈判与会者都杀了,也没办法阻止外围有人开启穹顶系统彻底毁掉崩落星系。 只有把他们都拖进去,内围通讯失效,外围穹顶系统也已半瘫痪,稍有轻举妄动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只有这样,才能威慑住他们。 但这并非他们一力所能促成,毕竟其中有太多可操控的地方。而当下的局面里,对谈判的预期大家目标不一,尚可争取。但在穹顶系统上,联盟和帝国却是完全与他们利益相左,毫无转圜余地。 中盟留置区,是他们唯一可以争取的盟友。 …… 不知不觉中天色将晚。 潘西和言泽由温羽泽原路带回,只是言泽还颇有不舍,执拗地站在一边不肯走,潘西只能好言好语去哄劝。抓住这点空隙,艾尔走到了温羽泽身侧,缄默之后终于开了口: “抱歉,羽泽……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 温羽泽回头,他似乎有些讶异艾尔会选择这样一个令人意外又情理之中的开场白,一笑之后羽泽微妙地眨了下眼:“没有什么牵扯,艾尔。六年前我没做到的事情,这次我一定会做到。不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我的选择。” 艾尔侧目看去,斜映进屋内的暖阳给温羽泽的脸庞镀上一层薄耀的光,仿佛一樽琉璃美人相。但是此时此刻,艾尔明显感觉到羽泽有什么不同了,他不再飘渺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离去,易碎品的表象之下,他的眼神远比任何人来得坚韧。 “赛德来过了?”温羽泽问。 “嗯。” 他这位棘手的堂兄从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要来探望他的伤势,可谁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不是有李登殊出面强硬把赛德引进了会客厅里,想来对方是想来亲自验一验伤的——当然艾尔也不介意他这么做,毕竟这场苦肉计最核心的目的就是为了掩住赛德的耳目。但一来这不符合自己原本的性格,二来李登殊也不会允许赛德就这么登堂入室。 所以最后变成了赛德带来的帝国医官来为他再度诊察,而李登殊则和自己那位堂兄在外面虚与委蛇。 “结果怎么样?他信了吗?”羽泽问。 “半信半疑。”艾尔抿唇一笑,站得有些累了就借力倚在一旁:“伤势是真的,受伤的原因就值得商榷了。不过对付他从来都是虚虚实实来得可靠,如果把戏做全套,不留给他一点发散空间,他反而会警惕地不敢入瓮。” “是的,”羽泽凉凉道:“这位殿下从来只相信自己猜中的答案。” “没错,”艾尔淡声道:“我留给他足够的想象余地,足够他去应付了。希望我这位哥哥,不要让我失望。” 温羽泽笑了笑:“希望不会。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下面就看你的布置了。至少你出发前的这段时间,我想这场苦肉计都足够有效。” 艾尔点了点头。话至此刻,似乎都已经告一段落。见温羽泽已有离去的意思,艾尔忍了几次,最后还是将一直挂在心头那件事情问出了口: “羽泽。”艾尔难得这么犹豫:“你……和霍路德他……” 温羽泽脸上原本被叫住时的疑问化作轻怔,片刻后他抿唇一笑,只是这点笑意比之今天其他时候都多沾了几丝苦涩。 “你见过他了。”羽泽垂眼轻声道。 “……”艾尔只能应:“嗯。” 早在当时他就意识到了,弗兰对时局的无心之言,却成了霍路德和温羽泽之间关系最残酷也最鲜血淋漓的真实写照。在默斯顿爆炸日之后,羽泽的心境虽比之前有所改观,但终归不能说是释然——他和霍路德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艾尔,人的感情与记忆密不可分。”羽泽看着不远处还在纠缠的潘西和言泽,似乎被他们两人之间的生动彻底打动了一样,由衷地笑出来:“无论我和他之间的爱意再如何赤诚,但长久地被愧疚和罪恶感噬磨,终究会找不到爱所应有的样子。如果爱成了毕生的枷锁……” “倒不如早做解脱。” 艾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又听羽泽继续道:“那天我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了谈。你知道吗艾尔,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表情,像等待已久的铡刀终于落下,持久以来危危悬于一线的——终于有了结果。” 温羽泽略有自嘲:“那是痛苦吗?还是解脱?” “我们需要时间。”温羽泽道:“无论是花时间去治愈伤口,还是花时间去淡忘一切——如果再这样一直绑缚在一起,那我们只会因为当时那些越缠越紧的铰链继续伤入肺腑。即便与对方相拥,伤也会越来越重……不死不休。” 第330章 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艾尔观察着他的表情,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羽泽,你对他究竟……” 温羽泽回头看向艾尔。 他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似有水光,毫不犹豫道: “我当然喜欢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来得喜欢他。” “但你也看到了,记忆中有的沉痛能把人磨蚀到什么程度,”羽泽道:“我不能以这样一个状态继续呆在他身边,让他也跟着面目全非。” “人总是要朝前看的。”看艾尔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羽泽一笑聊作宽慰:“说不定过了几年以后,我还能以最初他所爱的模样再去和他相遇。到那时候我也可以心无芥蒂,去——” 最后的话音隐没了下去。 “人生际遇无穷,不管往哪里走,只要向前,总能走出一条路。”像是给自己树立信心一样,羽泽笑着道:“就像你当初一样,不是吗?” * 与三人作别之后,整个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艾尔一个人。夕阳化作天边烧开的一丛焰火,将云层融在那一片赤金之后。艾尔看着窗外空荡的露台,脑海里还在回想着温羽泽临走前最后的话。 “你托我做的那件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做到的。能起到现在的效果,是因为有人通过叶铎给了我一封信。” 实际上多年以来艾尔都有那样的想法,只是缺少一个好的时机。而到了现在,如果他要作为尼德霍格的路泽去承担一切,自己却依然无法摆脱身为安斯艾尔时的罪愆的话,那只会让崩落星系以后的境况更加步履维艰。 于是在先前临行时他给羽泽发去了一则通讯。 有些真相蛰伏了太多年。虽然在事发当时,人们义愤、痛恶,因一时之情无法去看清楚整个事情的全貌,然而当时过境迁,再回头审视的时候,自然会发现一些端倪。 而这样的回头审视,需要一个理由。那根引线或许不用在当下就引爆什么,但天长日久,总会有它应有的用处。他想为郑杨翻案,想为自己正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念头虽然深埋在心从没说出口,但已经苦苦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只是当时的许多事情他无力去验证,身困崩落星系让他的一举一动都不由自己——直到这次与白蒙坚重遇,他知道了更多当年无法触及的真相,实情也逐渐被描摹出底样。 他要抓住这次机会。 只是这件事在会谈前夕愈演愈烈,呈现出艾尔意料之外的态势。他原想的是埋下伏线,等到日后再逐步去将这一切印证。而此时此刻这件事情远达到了他预想之外的效果。他原以为是羽泽动用了之前父亲的关系网,直到羽泽告诉他那封信的存在。 信里有几个名字,和他们当年在窃国之乱事发前的身份职务。温羽泽考虑过后,选择一试。他按照名单上所提供的联系方式,秘密联络了几个人,而几人无一例外都表示愿意帮他。后续羽泽借由安斯艾尔受伤之事进行发挥,将长明星系通讯网络上的舆论重点左右撩拨,最终抛出了他们真正的饵—— 让所有人意识到,当年艾尔是被设计分化成为omega这样一个骗局。 “我们现在的目的只是形成这样一种怀疑,远没有到要真的对峙的时候。但艾尔,”羽泽那时候低声说:“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个人的身份,是六年前赛德的侍卫。” “他在事发后不久就已经意外身亡,我怀疑他留下了当年赛德向你投毒的证据。” …… 尽管羽泽没有当面点出,但是艾尔和他对于这件事的推进者是谁都心知肚明。叶铎作为指向性再明确不过的一个人,能联络到他,又可以组建起在帝国内的一个关系网络。 符合这些条件的,除了一个人外不作他想。 “诺里啊……”艾尔长叹一口气,眉宇间略有怅然,但是没等他在往事里深陷多久,外面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安斯艾尔殿下,”侍者隔着门道:“尼斯博尔戈大人来访,想探望您的伤势。” 终于来了! 尼斯博尔戈·伦多,现任中盟留置区行政区长。 ——也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顾。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声道:“我知道了,请他在会客厅稍等,我马上就到。” 多年的铺陈,无数次的谋划,到了现在,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艾尔想,当这扇门打开,他就要开始进入自己真正的战场。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决定了他未来该如何行进下去的,至关重要的开始。 我会赢的。艾尔内心同自己道,而后推开了面前这扇门。 第136章 先机 距离会谈还有48小时的时候, 帝国的皇帝伯温森·卡尔纳特抵达了中盟留置区佩格勒星。帝国皇太子赛德·卡尔纳特亲往迎接,此外中盟留置区行政区长尼斯博尔戈也前往接待,长明星系各大媒体全程转播了伯温森抵达起降场全程。 当时天空微有小雨, 伯温森由随侍撑了伞,一步步走下升降梯。皇太子赛德单膝跪在迎接队列最前,在伯温森靠近的瞬间起身想要去搀扶—— 然而皇帝对他伸出的手视若无睹,面带微笑前去与尼斯博尔戈握手。 中盟留置区的行政区长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 不卑不亢地带着滴水不漏的笑意引皇帝前进,亲近又不失得体,自然地仿佛是在见多年未晤的老友。这位行政区长见惯了风雨,最明白如何在帝国和联盟的风暴夹隙之中谋得一席生存之地, 对这样的插曲自然也会应对得宜。 第331章 现场没有近距离采音,没人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去捕捉那时候赛德的细节和表情。后续皇太子也若无其事地在伯温森身后跟随, 但敏锐的人还是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同寻常。虽然官方媒体不敢有所着笔,但是不少野路子媒体还是就此进行了多边揣测, 联系到这几个月帝国边境异于往常的戒严和伯温森伤病初愈,一出赛德趁伯温森病重夺权的大戏就这么被编纂出场。 而另一位于情于理该到场参与的帝国王子安斯艾尔因伤缺席,据悉在伯温森见到维特的时候还特地问了一句,以示关切。 雨已经停下的午后, 乔装出门的艾尔姿态从容,坐在人头攒动的咖啡厅露台上读着今日的时报头条。而看到报道中最后这一句,不由得轻笑出声。 “殿下真是好情致, ”与此同时有人从他身边越过, 径直坐到了对面的空位置上:“还有空喝咖啡。” 那句话近似腹诽,就这么擦着艾尔耳边过去。艾尔抬眼一瞥, 对方穿着一身黑风衣,戴了着墨镜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俨然一个来接头的特务,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这座咖啡厅就在佩格勒星中心闹市区,艾尔一来便选定了露台上这个视野最为开阔的好位置,足以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这也意味着他可以用最短时间判断有没有人在监视和跟踪。但此刻看到对方,艾尔却有种自己做了十分多余准备的感觉。 毕竟自己的同谋似乎一开始就打着被发现的主意。 无言间艾尔举起咖啡朝他一扬以示招呼,诚恳道:“不及姚少将。” 咖啡厅露台上此刻人流量并不小,但即便人声鼎沸中,艾尔说破身份那声“姚少将”还是令姚柯一悚,禁不住又把衣领立高了起来。 “你可以再谨慎一些,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有两个人密谋会面。”艾尔不以为意地抿了口咖啡,然后被唇齿间绽放异样的苦味弄得微一乍舌。 姚柯默了会儿,在周围人从他坐下开始就频频侧目的举动中,终于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装扮与周围格格不入,最后认命地摘下了墨镜口罩和帽子,又把衣领放了下来。 “我是打仗的,不是做情报的。”把东西放在一边后,姚柯还是多说了两句为自己辩解:“不懂得这些情有可原。” 艾尔无言,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心知时间耽误不得,姚柯不再拖延,开口直奔主题:“我担心赛德会有其他动作。” 艾尔眼神微动,选择继续喝着他尝鲜点到的那杯并不合口味的咖啡。 “前几天似乎有人潜入了宅邸,要么是盗走了什么机密文件,要么是放了什么要命东西。”姚柯左手食指不住点着桌面:“他将所有靠近过宅邸的人都给清理了——只剩下我。” 就算在赛德眼里再如何微不足道,姚柯毕竟是统率此处军团的少将,且其父受过皇帝表彰,死后亦有哀荣。所以赛德干脆给他下了一纸军令,让他去抓回诺里。 颁令给他的人是彭斯·卡伦丁,那位内阁秘书在传达完皇太子的谕令之后,看向他那几眼欲言又止。让姚柯更是觉得自己是触了赛德霉头,这才被随便找个由头,本质还是想要他的命。 “……诺里·亚丁顿如果那么好抓,”姚柯忍不住嘴角抽搐:“边境线也不至于封锁这么久了。” “军团驻屯在所辖地不能离守,而我受命去抓回诺里,赛德也没有给我颁布任何通行令或者调令,所以我注定无功而返。”姚柯叹气道:“本来我已经被押解候审,结果半路上又突然把我给放了。放我的人却没说什么因由,只让我先回军团待命。” “而今天上午,伯温森陛下抵达中盟留置区……你也看到了吧,那些报道。后面你猜怎么,陛下和联盟元帅会面后回到暂居宅邸,进去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赛德一巴掌!” 艾尔听得眼皮一跳。 伯温森向来最重皇室体面,如果不是因为父子俩起了过分的争执,他绝对不会选择在众人面前给赛德难堪。或者说这也意味着,伯温森已经做好了什么决断。 但是…… “为什么?”艾尔皱眉问道。 赛德本性暴戾,这几年时间里一直如此做派。但伯温森从未管束,只对实在过分的事情才偶有训诫,可谓保全了皇太子盛极一时的尊贵和体面。伯温森突然给赛德这一巴掌,必然不是简单因为赛德理政期间行事过分。 话到症结,姚柯还是留意了一下周围,而后压低声音道:“黄金蔷薇祭后王都戒严,虽说与莉莉安公主逃婚有关,但实际上还有一层原因——当时王都爆发了一场急性瘟疫。瘟疫导致很多贵族丧命,伯温森陛下似乎也不幸感染。而赛德殿下那时临危受命获得了理政权,但他似乎很笃定这场瘟疫是有人故意而为,所以封锁消息,统领中央禁卫军戒严王都,誓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 ……银基。艾尔心想。 “这消息封锁极为严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那段时间死了的贵族不在少数。不过因为管控及时,似乎受波及的只有当时参加黄金蔷薇祭的人,王都平民阶层并没有被牵扯。而赛德为了早点把人抓到,最后甚至不惜抓走当时在现场的贵族们动用私刑,这引发了许多人不满,不少大臣都提出异议,甚至连康斯坦因也——” 第332章 “咳,总之,在堪比大清洗的戒严之后,赛德却没有抓到所谓的真凶,反而平白无故杀了很多人。这让不少人怀疑是他借此来清除异己。这次陛下痊愈后,对赛德的参奏像雪花一样飞进了王宫。所以陛下第一时间就下令,要赛德交还中央禁卫军统辖权。” “可赛德居然恍若未闻,把陛下的命令就这样晾在了一边。” 艾尔听得满腹疑虑。 按常理来判断的话,赛德如此行径简直就像是明目张胆想从伯温森手中夺权一般。毕竟赛德和尤萨里之间早有渊源,对这场‘瘟疫’绝不至于毫无头绪。可帝国的银基流开是因为什么?赛德是真的动用了银基,还是以银基为借口清除异己?又或是尤萨里反手算计了他——不,不对,帝国戒严在幽灵舰事件后,如果赛德当时已经和尤萨里闹翻,就不会有尤萨里替他解决康斯坦因这件事的后续了。 艾尔觉得十分蹊跷。 好在姚柯仍有后续。 “但刚刚我来之前,听到了军团高层那边流传出来的一个消息,我怀疑可能这才是真的——赛德并不是不想交回中央禁卫军统辖权,而是他没办法交出!” “早在几个月前,蔷薇印就被诺里·亚丁顿盗走了!” 听到这里,艾尔只觉得匪夷所思:“诺里盗走了蔷薇印?!” 帝国的中央禁卫军备受重视推崇,统帅其的蔷薇印更是王权象征的一部分。其一般被收在帝国王宫内围的主政厅内,以其守卫森严程度,一旦蔷薇印被盗,诺里根本没有可能会离开王都。艾尔对此一清二楚:诺里有可能在黄金蔷薇祭上涉及和莉莉安逃婚,却绝对不可能在盗走了蔷薇印之后再离开帝国。况且两者的严重程度不可同日而语,毕竟前者说可能是一桩皇室丑闻—— 但后者,则是足以动摇帝国的重罪。 看到艾尔眉峰越蹙越紧,姚柯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有人猜测,或许诺里盗走蔷薇印是真,但并不是一开始就盗走的。” “在莉莉安公主逃婚后不久,有人曾在赛德私邸里看到过诺里——他被赛德关押在地牢。” “有人猜测赛德当时私自将蔷薇印从王宫转移到自己府邸当中,所以才会被诺里盗走。而且当时赛德针对王都内部的动作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疯狂,而是从诺里的通缉令发布起,赛德才开始变本加厉。那是因为蔷薇印失窃,他一直在找寻线索。” “现在陛下因为这些事情大发雷霆,似乎打定主意要惩戒赛德。但惩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与此同时,皇帝开始向之前另一个与他有相当竞争力的皇子,示好。” 姚柯所谓的示好,自然是指在赛德正被冷落的档口被关怀的艾尔——事实上确实,上午伯温森抵达后便遣人来关切艾尔伤势,嘱咐好生休养。随后破天荒赛德也让人来跑了一趟。父子俩这么一前一后,可谓确实让人受宠若惊。 如果从正常角度来思考,皇太子失宠的时候皇帝向另外一个有继承权的皇子示好,必然意味着其属意的偏移。但……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想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伯温森对艾尔即便再示好,那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当年伯温森费尽心思扳倒郑杨废黜自己才登上王位,可谓是他的心腹大患。比起相信所谓伯温森属意于自己,艾尔更愿意相信伯温森想借此刺激赛德——但这些猜测太过匪夷所思,毕竟伯温森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完全可以不借由他……不对。 艾尔醍醐灌顶。 伯温森是有理由向他示好的——他需要艾尔的血去打开肃正者∑。 肃正者∑密钥的事情足以证明当年他和郑杨已经认定艾尔是帝国的继任者,为了不将这个事情公之于众,伯温森最好的策略就是通过怀柔拉拢艾尔,毕竟在伯温森眼中,艾尔并不知道肃正者∑的存在。 如果不是肃正者计划被白蒙坚揭露,让他们不得将这一计划的行使摆到明面上去探讨,想来伯温森怎样也不会委屈去对自己示好,对艾尔只有除之而后快的份。毕竟就算日后要动用肃正者∑对付崩落星系,只需要杀了他或者秘密劫持就可以解决问题。但当肃正者计划被崩落星系这样一个危险的第三方摆到了桌面上,伯温森就必须想办法依照正常的程序去解决这一切。 在这种时候,简单地杀了艾尔就成了下策。 尽管想通了这一节,艾尔还是感觉极为不适。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伯温森驯养赛德的工具——事实上可能一直都是这样,从小伯温森就以艾尔来鞭策赛德,而一直以来赛德对于艾尔的情感投射,都是必须摧毁战胜的那个障碍。 即便现在也一样,比起相信伯温森或许会转变心意洗心革面,还不如相信伯温森是想通过对艾尔示好来刺激赛德,引导他替自己动手解决掉艾尔。总归只要不是皇帝陛下自己动的手,一切都万事大吉。 “……我知道了。”艾尔道。 “陛下这么逼着赛德,”姚柯无言地揉了揉眉心:“很难不保证他会趁着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会谈上的时候对你动手,这几天李登殊不在,你最好——” “我会去会谈现场,”艾尔毫不迟疑道:“今晚启程。” 空气里一时只能听到周围其他人的谈笑风声。 “哈?”反应过来的姚柯蓦然睁大了眼睛,片刻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你疯了吗?崩落星系而已,关你什么事情!你如果死在那里,莉莉安!……莉莉安公主怎么办?” 第333章 “……”艾尔不期望姚柯能理解他对崩落星系的感情,仅是目光平和地看向他,平铺直叙道:“莉莉安和诺里最后留下的踪迹,就是在崩落星系。” 原本的激愤和讶异在对方的脸上凝固,瞬间溶解为一片空白。姚柯怔怔看着艾尔,显然他先前没有想到这个可能。艾尔已经没什么时间能在这里消磨,他需要尽早去准备离开前的最后工作—— 至今为止,虽然其他环节推进的都相对顺利,可唯独在劫持会谈星舰这件事情上出了问题。 先前傅荣淮被抓,尼德霍格内折损了一批随着他常年奔走在环形轨道上的熟手。余下的人里面并没有谁技术纯熟到能够驾驶星舰。而艾尔本人分身乏术,不可能放弃对主会场内那几人的对谈去驾驶星舰。虽然日前他请维特元帅支援他一个技术型驾驶人才,但至今为止都没有任何回音。 面对如此情况,他们只剩下最后的选择——届时艾尔提前设计好航行规划,开启自动航行。期间由潘西担任主驾驶,目前在崩落星系边境待命的孙图担任副驾。 意识到自己的选择只剩下如此的艾尔,详细地拟定了全程计划。最后他冷静地看着潘西和孙图两人信誓旦旦对自己下了“人在舰在,舰毁人亡”的保证(诅咒)后,艾尔从客观表现也认知到,自己似乎是疯了。 傅荣淮为什么在那种时候被抓,他为什么要放潘西和傅荣淮回崩落星系,他当时为什么要泼李登殊那身红酒——不还是要泼的……潘西为什么不去上中盟军校,他为什么没把那杯掺了分化剂的水灌进赛德嘴里! ……说到底为什么维特元帅到现在还没动静! 艾尔内心欲哭无泪,关键时刻只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做了。又后悔当年潘西哭哭啼啼两声自己就软了心肠,没有对他进行魔鬼特训。但苦果自食,他能做的就只有今晚早些启程,让这对组合在正式上任前有一段时间能磨合。 艾尔暗自腹诽心如死水,和姚柯道了声别之后便准备先行离去。没想到这时姚柯突然拉住了艾尔的袖子,片刻后面色凝重地慢慢抬了头: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姚柯沉重道。 那个瞬间,艾尔满腹焦躁即将脱口而出的“没有”,变成了灵光一闪福至心灵的“有”。 第137章 前行 午后三时, 宅邸内部人员按照艾尔的要求暗中准备好了所需之物,迎接夜晚的启程。 “下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国戍边军团第八集团军第二防御站主负责人, 姓名姚柯,领少将衔。”艾尔一改早先的焦虑颓靡,容光焕发地向面前几人进行介绍:“因其良心发现,主动请缨加入了我们的‘崩落星系拯救计划’, 届时将在劫持会谈舰后, 担任舰内主驾驶员。” 潘西和姚柯面面相觑:“……” 艾尔提醒:“鼓掌。” 后排的言泽闻言极有节奏地鼓起了掌。 在数着节奏的掌声里,姚柯的表情像生吞了苍蝇一样一言难尽——因他一念之差,此刻被领上贼船到了这里。 原本姚柯还觉得奇怪,毕竟安斯艾尔这么大剌剌地带着一个陌生英俊(?)的青年alpha,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他暂住的宅邸,难道不会被李登殊猜疑吗?不会被来往的侍从打小报告吗? 但事实上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现出多余的关注。等打开客房门的时候姚柯才发现,安斯艾尔已经毫不避人地将这里发展成了他们尼德霍格的一个据点。看来这位殿下和联盟上将之间的关系确实是过分密切了。 虽说自己是自愿开口帮忙, 但到了此刻姚柯还是有些打退堂鼓,迟疑了片刻后他艰难开口:“等一下, 我……” 艾尔原本煦如春风的脸倏然凝结,转头飞过来一把森森的眼刀:“怎么?” “……”姚柯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默默在内心回想了一下莉莉安公主的美丽笑靥聊表自我鼓励,最终道:“没什么。” 潘西时不时地瞟姚柯两眼, 虽然没被当事人注意到,但显然他还对当初姚柯开枪伤了言泽的事情耿耿于怀。且自己不能担任主驾驶这件事还是让潘西有些吃味,但过了会他又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如释重负, 满怀感叹地自我开解道:“这样也好, 至少我在副驾驶上搓星图的时候不用担心自己会打瞌睡。” “等等,”姚柯因为这句话猛然警觉了起来:“他要担任我的副驾驶?你的星舰训练时长是多少?快行舰单独飞行时长够一千八百小时了吗?你的副驾驶辅助飞行经历是多少?……谁让你在副驾驶上搓星图的!还想打瞌睡?!!” 潘西原本还对自己蛮有信心, 结果被姚柯连珠炮一样飞过来的质问吓得倏然起身,站在原地磕磕巴巴道:“报、报告……我、我的星舰训练时长有……不到半年?然后快行舰单独飞行——” “安斯艾尔!!”姚柯听到第一个答案就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打算若无其事别开脸的艾尔:“你居然让这样的生瓜蛋子当我的副驾驶!!” “等等……”正在火热输出中的姚柯宕机了一瞬,浮现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他瞠目结舌地面向艾尔,不可置信道:“……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来的话,他还要去当主驾驶?!!” “你到底是要去拯救世界还是要去自杀式袭击!!” 第334章 “冷静、冷静一点……!”艾尔原本想就这么敷衍过去,奈何姚柯情绪越发高涨,于是忍无可忍道:“又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源在训练场上没日没夜地训练!你能不能有点包容心!” 姚柯似乎还有话说,但此时敲门声却又突然响起,令一场即将敲响的唇枪舌战就此哑火。艾尔和姚柯没好气地互相白了一眼,而后艾尔压着性子道:“怎么?” “殿下,”门外侍者低声道:“有客人来访。” 艾尔叹了口气:“就说我今日不舒服,已经——” “他自称是维特元帅让他来的。” 下一秒客房大门轰然打开,艾尔看向侍者,眼睛几乎流放异彩:“在哪?” * 艾尔几乎是飞奔下了楼。 等到了会客室大门前,他才停下来慢了下来,而后忍住微微的气喘推开了会客厅的门。厚重的木门之后有人闻声朝他走来。 艾尔带上门,看着面前明显元帅亲卫打扮的人朝他行了一个军礼:“安斯艾尔殿下。” 艾尔点了点头,目光当即聚焦到屋内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身量颇高,因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双手叠在身前就这么斜斜靠坐在窗台上,听到了声音才从窗台上下来——艾尔只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又似乎虚虚冲他抬手打了个招呼。 “按照维特元帅的指令,”一旁的亲卫目不斜视:“我将此人带来交予你。” “谢谢。”艾尔道。 亲卫由冲他行了一个礼,而后回身到那个人前。对方极为配合地抬起了手,“咯”地一声轻响后,艾尔看到一双带着黑色外标的镣铐从那人手上脱落,这时艾尔意识到了。 那是个重刑犯。 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果然,随着亲卫离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艾尔对这尾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等他回头的时候,对方已经从窗台处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面前—— 短短几步走出了一种花街牛郎的派头。 艾尔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道:“……艾略特。” 下一秒,艾略特·伦纳德扯下兜帽,露出那一头刺目耀眼的红发,带着笑轻佻地冲艾尔眨了眨眼睛: “好久不见啊,我的殿下。” * 短短几分钟时间,部署又将变易。 “认识一下,这位是艾略特……”把人引进来之后,在几人目瞪口呆之中,艾尔开始了新一轮的介绍。 “艾略特·伦纳德,”原本还在诧异的姚柯此刻冷笑着打断,没好气道:“谁会不认得联盟上将呢。” 艾略特抄手站在原地,闻言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显然对姚柯不入流的挑衅不以为意。 “忘记了,”姚柯道:“前·任·上将。” 艾略特:“……” 艾略特扭头看向艾尔,面无表情地冲姚柯扬了下下巴问道:“那个把推进杆当紧急制动拉过还撞飞备用舰嚣张混蛋是谁啊?” “——你少给我装蒜!”姚柯登时怒了:“我才没有撞飞备用舰!” “那是你把推进杆当紧急制动拉过?”抓住重点的潘西当即追问。 “……”姚柯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会遇到夹击,当即矢口否认:“我没有!” “喂安斯艾尔,”还在兀自悻悻的姚柯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对艾尔有些不怀好意道:“如果是这位前·任·上将来给我做副驾驶的话,我勉强可以接受。” “副驾驶?你让我给你做副驾驶?”艾略特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这辈子都不会给人当副驾驶。” 姚柯干脆图穷匕见:“当年野外实训在副驾驶位上被缇娜·奥斯本一拳打哭的是谁啊!” 没等艾略特出声,潘西“噌”地转过了头,满怀歆羡地看着艾略特道:“你被缇娜上将一拳打哭过?” “……不是,”艾略特甚至都忘记了先反驳,看着潘西的眼神纳了闷了:“你为什么这么一脸羡慕地看着我?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够了。”艾尔道。 “你的飞行时长……” “给我闭嘴啊!你们两个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alpha!”艾尔怒道。 上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两人瞬间噤声。 “不想帮忙的话现在就请给我出去,”艾尔简直受够了,他深吸了口气道:“我绝对不挽留。” 整个房间里落针可闻。 “……好的,没问题。”艾略特在气氛凝滞了片刻后开了口,他带着笑看向姚柯道:“副驾驶员,我可以。” 没想到艾略特这么能屈能伸,这让姚柯一时有些发懵,但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的时候,姚柯顿时觉得自己中了什么奸计。 等等,姚柯恍然大悟,在这种时候做主驾驶员有什么好的?那家伙上将履历已经是过去了,我可是现役啊!就算目前皇帝特准我休假,万一到时候被发现了这可是大罪! “等等……” 姚柯试图开口挽回,没想到还没等艾尔说话,潘西看着他,先指指点点来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姚柯:“?” 不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艾略特。”这次没再给他们争执的空余,公平起见,艾尔道:“你的飞行时长。” 艾略特一笑:“两万六千小时。” 艾尔点点头,看向姚柯道:“你呢?” 第335章 “……”姚柯道:“两万一千二百零八……” 潘西:“怎么还有零有整的?” “潘西闭嘴,”艾尔道:“平时没见你这么记仇。” 潘西从善如流闭上嘴,艾尔叹了口气道:“那么届时由艾略特任主驾驶员,姚柯任副驾驶员。有异议吗?” 姚柯沉默了片刻,一时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泄气:“没有。” 等他出声后,艾略特则是更为气定神闲地一笑:“没有。” “好的。”艾尔点了点头,突然冲潘西和言泽招了招手:“过来。” 潘西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着艾尔的话,带着言泽走了过去。等他们站定到自己身旁,艾尔抬头看着眼前的两人,郑重道: “两位并非崩落星系人,也不是此次事件干系者,就这么将你们牵扯进来,我非常抱歉。”艾尔垂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礼,这登时让姚柯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开始疯狂眼神示意艾略特。 然而对方不为所动,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艾尔。 “我们作为崩落星系的住民,将永远铭记你们的帮助与付出,”艾尔起身时看向他们的眼神无比真挚:“无论如何,对你们能够在此时此刻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路泽万分感激。” 听到路泽这个名字,潘西和言泽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也跟着艾尔一样朝艾略特和姚柯行了礼。 “——你们的付出,崩落星系将永远铭记在心。” * 艾尔等人所乘坐的星舰于星夜起行。 姚柯作为帝国现役少将,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和他们一同起行,而是约好了在环形轨道外碰面的坐标。艾尔几人用假身份登入了这艘中盟留置区所属客行舰,计划在从佩格勒星出发后将历经两次转乘,最后登入尼德霍格准备好的快行舰准备潜入。 这艘客行舰等级豪华,潘西原本还有些惴惴心事,但一上来就被正厅的奢侈无度迷了眼,没和艾尔他们在休息舱停多久,就带着言泽溜出去玩了。 艾尔对此倒也无所谓,他心头压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倘若潘西和言泽两人也每天在他身边吊着张小苦瓜脸,只觉得这世间连半分意趣都不剩了。 还是开心些好。 这会儿公共休息舱里没多少人,软座之间摆放着装饰物和绿植阻隔外面的视线,保护旅客隐私的同时让整个环境显得清幽而静僻。缓缓流淌着的轻音乐中,吧台挑亮了视野内唯一一处暖光,调酒师正趁闲暇之余给两个旅客表演扑克魔术。艾尔找了个临窗的空位置坐在那里,安静看着外面团聚的星云。 无论再怎么时移事易,总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就如眼前这片浩渺星宇。 艾尔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看这些暗空星云,还是单纯想放空自己。 思量间,窗外层叠星云中突然绽放了一束炫目的烟火。艾尔的目光下意识追过去,随后只见烟花开始接连不断地盛放在浩瀚星域之中,在暗沉的底色下一簇一簇,化作溢彩流光,最后如繁星陨坠消逝于空中。 有客人看到了烟花,忙呼朋引伴——一时间休息舱内所有人都凑到了另一侧的舷窗前张望。艾尔听着舱内喧哗的人语,脑海里却在假想着烟花绽放时接连不断的烟花声。 他靠在舷窗上看着外面的烟花,折映到他眼中的烟火又璀璨成一场落雨。艾尔正乐此不疲,脑海中却突然浮现起了另一个画面。 当年他从边星被李登殊带回审判庭的时候也是这样,路遇中盟留置区放的一场烟花。 艾尔抿了抿唇,时过境迁心境早已大有不同,他想笑的同时却又有些心头发酸。将情绪沉蕴良久之后,艾尔重新看向窗外。 “李登殊。”艾尔轻声叫着那个名字,和当初一样轻声道:“是烟花。” 只不过这次,艾尔是带着笑叫出了他的名字。 …… 烟火散尽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他面前放下一杯气泡水。 艾尔抬眼,看到艾略特手里那杯疑似酒精饮品,不由得挑了挑眉。 艾略特看了看手里的交杂着不同颜色的液体,解释道:“是果汁。” 艾尔没说话,只是举起气泡水和他虚空碰了一下。艾略特坐定在他对面,两人都静静看着窗外,片刻后艾略特道:“那条路会很艰难。” 见艾尔看过来,艾略特默了片刻,颇为无奈道:“即便维特现在身为元帅,也不可能只手遮天地去允许崩落星系遗民整体引渡到联盟,划界而治必然不可能,不提高层,单联盟民意就足以让维特下台出局。” “何况联盟并不只有维特,”艾略特意有所指:“胡里当斯脱罪并非他和维特两人博弈,在幕后的势力一时间看不到。仅凭一人之力……” “你在说什么?”艾尔问。 艾略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打算彻底将话挑破:“说在这之后的事情。” “你们不可能待在崩落星系了,”艾略特道:“你清楚的,艾尔。” “其实在我看来,联盟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艾略特道:“归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以后的路可能远比现在的要难。” 艾尔默默抿着气泡水,摇了摇杯子没有说话。 “你就没有想过要回到帝国吗?”艾略特突兀道。 第336章 “如果你能回到帝国,至少你能和维特联手推动崩落星系遗民安置。相比联盟一方的引渡和接纳,不如把这件事情转化成长明星系的一场共举,由联盟和帝国两方牵头安置崩落星系遗民,远比你们现在考虑的来得容易些。” “何况,刨除崩落星系的原因,你自己难道不想……” 复仇吗。 艾略特突然停了下来。艾尔抬眼看他,难得发现艾略特流露出那样浮躁又烦闷的情绪,但片刻后他就将那些外溢的情绪收敛了回去,而后微微一笑:“抱歉我失言了,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艾略特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自讨没趣,却突然听艾尔说:“我想过的。” “我想为自己正名,为外公翻案,”艾尔平静地看着艾略特:“想要再见到外公和莉莉安,想要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六年多时间里这些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这是我做梦都想做到的事情,可是这必然不是现在。” “如果我只是想复仇,我大可在与白蒙坚会面的时候就如他所想的那样,掀起对帝国的叛旗,进军突袭帝国领,把整个帝国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不管手段再激进残忍,只要我能抵达王都,总有人会为我捧上带血的王冠。然后再像伯温森当年所做那样,清除异己,把真相复原成我想听的模样。” 艾略特一时愕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意识到一件事——艾尔是真的思考过如果走了这条路该如何去做。 “但那又怎么样呢?”艾尔有些疲惫道:“复仇只会让我短暂地感受到快意,在那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我不会因此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失去他们珍视的东西。我只会把别人、把自己都搞得面目全非。” 听到这里,艾略特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罕见地缄默了许久,才有些涩然道:“你说得对。” “不过你说的确实是不错的办法,多谢了,艾略特。”似乎是为了扫除先前的压抑,艾尔笑了笑:“只是你也知道,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我答应过他们,会给他们想要的生活。强行从别人的地盘占据过来的,不管怎么样都并非这样的东西。崩落星系的名声已经足够臭名昭著了,我不想他们离开了那里还要一直被那样的有色眼镜看待。” “我想要的,是真诚的接纳。” 真诚的接纳?艾略特还没有明白过来,艾尔腕上的终端轻响。接通后那边潘西的声音虽难掩兴奋,但还是有一丝疲惫。等他叽叽喳喳说完见闻之后,艾尔问了他现在在哪,潘西便说先带言泽回私人休息舱。 “我也准备回去了。”艾尔断开终端后同艾略特道:“之后是场硬仗,你也别太晚了,保存体力。” 他正欲起身,艾略特忽然道:“艾尔。” 艾尔回头,看到艾略特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只用了一瞬间,艾尔就意识到了那个“他”指的是潘西,艾尔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艾略特知道了。 “我听到了你和道纶会长的谈话。”艾略特也不再遮掩。 日前在崩落星系那一晚,他从房间出来想找艾尔,快到楼下才发现艾尔和道纶两人站在玄关处似在说些什么。眼前的门扉半开,从风里涌进来潘西和孟德南模糊的声音,想来他们都在屋外。 因为并不打算参与过多,艾略特见此便要折返,打算随后再找艾尔。此时突然听到道纶开了口:“我想让你带他去见一个人。” 听到这里艾略特下意识回了头。道纶撑着手杖看向门外,显然正在注视着谁,然后同艾尔道:“去见见他的父亲。” 老人的言语中含着微妙的怅惘和慨然。艾略特没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他无意窥探别人的私密,只是那两句话却给他带来了无端的怪异感,让他不由得去想背后的隐含。一直到了后来,他想他有了答案。 回到此刻,艾略特与艾尔的目光相接,艾略特看着艾尔的眼睛,轻声问道:“是维特吗?” 第138章 挣扎 与此同时, 中盟留置区佩格勒星。 一日的行程结束后,彭斯·卡伦丁最后向帝国皇帝汇报明天的日程计划。帝国皇帝眉眼深邃,此时除却了抵达时的冠冕, 双眸沉沉看着面前的彭斯。他年近五十依然保养良好,只是病后身体尚没有完全恢复,时不时低咳几声。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里便只有彭斯朗利而清晰的汇报声。 皇太子赛德和理政大臣巴尔顿·史宾塞斯两人分别坐在皇帝的左右下手。巴尔顿占实了整个椅面, 原本脸上惯常挂着的笑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抿着嘴撑在椅肘上,时不时装作无意地打量过一旁的赛德。 而一贯跋扈的赛德今日却是彻底安分了下来,正襟危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淡化到极致。 “……以上,陛下,就是明日暂定的安排。”冗长的惯例汇报过后, 彭斯最终阖上了手中夹页,毕恭毕敬冲伯温森一礼。 他维持着那个标准的帝国礼姿势躬身下去, 帝国的皇帝却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彭斯只能维持着躬身九十度的动作,直到绷直的脊背上开始冷汗涔涔,连带头皮也跟着这片沉寂开始发麻的时候,伯温森开了口。 “还不错, ”皇帝的声音低醇而深厚,听不出喜怒:“你很像你的父亲。” 第337章 “起来吧,孩子。”伯温森似乎叹了口气。 原本还万分紧张的彭斯因为前面那句话红了眼眶, 他抿嘴忍下自身的情绪, 缓慢地直起身子。帝国的血脉承继由来已久,彭斯此时继任内阁秘书正是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数月前, 帝国的黄金蔷薇祭的那场意外后,与会的许多贵族突然间感染了急性瘟疫,几日内就不治身亡。 而彭斯的父母就在其中。 当时还在外星系毕业调研的彭斯在接到父母感染瘟疫的消息之后急忙赶回王都。可从闻讯到返回王都只不过一日光景,迎接他的便不再是父母熟悉的面庞,而是两页冰冷的死亡通知书。 为了防止感染扩散,他们的遗体也已经被集中回收焚烧。 他甚至没有见到父母的遗容,就那么绝望地领回了两瓶贴着名签的骨灰。甚至于说连留给他崩溃和痛苦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内阁人手短缺,政务堆积如山,彭斯就这样硬着头皮接手了父亲的工作。 而那时候伯温森也因病重休养,将摄政权交予皇太子赛德……所以说起来,这也是他接任之后第一次面见帝国皇帝本人。 往事翻涌,伯温森的话把那些在暗中溃烂的创口挑开一个豁口,另一些难以隐忍的情绪迸出,化作一股落泪的冲动。只不过没给他多少时间沉湎其中,他的下一句就已经让彭斯全身的血液凝固了起来。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皇帝慢条斯理问道。 那感觉非常奇怪,明明皇帝陛下的话语该被理解成为一种关怀,但彭斯却没有从中听出任何情感。话语间温度的落差让他有些不寒而栗。彭斯抬头,有些僵硬地看着皇帝,余光里罪魁祸首赛德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彭斯·卡伦丁,”一旁的巴尔顿开口,语气虽然端的正经,却满满的不怀好意:“陛下问你话,你一个劲儿看着赛德殿下做什么?” 赛德搭在膝头的手在那瞬间紧握成拳,而彭斯惊慌之中忙不迭否认:“我没有!” “臣、臣……”一时间甚至说错了自称,彭斯忍着齿关发颤道:“日前臣自己不小心——!” 然而伯温森盯着他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最后止不住垂下了头,攥着手中的夹页嗫嚅不言。片刻后皇帝道:“哦。” “原来是这样,”伯温森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情绪:“那便好好休养。” 彭斯战战兢兢地走出了那扇门。当厚重的红木门在他背后阖上之时,自觉看够了戏的巴尔顿也跟着起了身,毕恭毕敬地冲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和赛德殿下想必还有话要说,臣便不再打扰。旅途劳顿,陛下伤病初愈,还是早些休息。” 伯温森轻轻颌首,巴尔顿转身间撇给赛德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而后施施然离去。 屋内只剩下了皇帝和赛德两人。 赛德心知伯温森对他的不满积蓄已久,这一劫早晚躲不掉,便先一步起身,朝伯温森单膝跪下抚胸行礼:“父亲,是我冒失行事,还请您责罚!” 伯温森没有说话。 一旁座钟的滴答声充斥在整个寂静的室内。尽管赛德垂着头,却依然能感觉到伯温森的视线落在他的头顶。这份诡异的沉默之中赛德的心跳逐渐开始加速,而分秒流逝间,座钟原本微弱的声响此刻也催命般愈演愈烈。 “赛德,”伯温森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他:“我还活着,你很失望对吗?” 这句话令赛德脑中一片空白。 一直以来的礼教和尊卑被抛诸脑后,他只是下意识抬起了头,出于本能地开口争辩道:“不!儿臣怎么会,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亲——” “为了我?”伯温森垂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回答。” “帝国可以有一个满怀野心的皇太子,我却无法容忍一个意欲欺骗我的继承人。” “我没有!”赛德抓住了伯温森的衣摆,情绪激动道:“那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当时不采用强硬的手段,那消息一定会——” “迫不得已?”伯温森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连同皮肉一起揪起。皇帝暴起青筋的手指抵扼在赛德的咽喉之上,令他呼吸不畅:“这就是你敢让崩落星系那些脏东西染指王都的底气吗?” 原本还在挣扎着的赛德突然停了下来。 帝国的皇太子已无往日的矜贵骄纵,此刻跪在皇帝面前,挣扎中攥上伯温森手腕的手也松弛了下去。赛德而头上已是青筋暴起,痛苦中眼眶已经浮上了水光,但他还是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嘶哑着乞求道: “对不起,我做错了,父亲。 赛德神情痛苦,脸色发青间已近乎发不出声:“请您宽恕我。” 伯温森冷冷看着他,片刻后松开了手。猛然获释的赛德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呛咳了一阵后,他同一旁满脸漠然等一个解释的伯温森继续:“当时王都戒严已经让外围议论纷纷,我用崩落星系……那些脏东西,才最终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眼见伯温森神色有些不虞,赛德咬了咬牙继续道:“但其实,我当时真正的想法是,借此发难——彻底毁了崩落星系。” 他观察了伯温森的神色须臾,而后神情有些癫狂的继续道:“那些肮脏的蛆虫怎么配栖居在我们的旁边,崩落星系的存在是整个长明星系的耻辱!所以我又策动了联盟那个老不死的胡里当斯——” 第338章 “赛德,”伯温森听得不耐烦,语气平淡地开口诛心:“你就那么害怕安斯艾尔吗?” 赛德僵在了原地。 内心最隐秘的部分就这么被无情揭露,赛德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狼狈,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那个纵览帝国历代继承者之中都堪称佼佼者的安斯艾尔面前,他永远像光的反面,在阴暗的角落里卑微进尘埃。 当你身边有那样一束光,那么即便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因为别人根本看不到你——过去的赛德就是那样沉默着,厌恶着,又深深地恐惧着他。 可是—— “您不也一样吗?”或许是被刺激过了头,赛德头一次悖逆地回击了自己的父亲:“您不也是害怕他吗?” 他有些癫狂地迎上了伯温森愠怒的眼神:“所以您才会故意诱导自己的儿子去毁了他不是吗?” “放肆!” “那当初是谁故意让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赛德的脸甚至扭曲到开始狰狞,他讥嘲道:“平常严密的会面怎么就那次放松了戒备,那么容易被我偷听到了!‘不能贸然动手,比起让他死了,反而不如让他丧失继承权,生不如死地活着’!这句话是谁说的还要我提醒您么?陛下!甚至到最后还借口基因审查让医生把分化剂放到我面前——” 话音未落,赛德便眼前一黑撞上了一旁的书桌——脆响之后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上蔓开,而伯温森则在给了他一巴掌之后跌坐回位置上,开始剧烈的咳嗽。 也许是那一巴掌和接续而来的咳嗽声终于给了他缓冲,让他抑住理智回笼;又也许是那份赤诚的孺慕之思终于回到了他荒瘠的心里,赛德也顾不得自己先前挨下那一记,快速膝行着到了皇帝面前,轻拍着他的胸背为他顺气:“父亲!——父亲,是我错了,您宽恕我!您宽恕我!” 随着他的告饶和乞求,伯温森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赛德,”或许是疲惫了,又或许是再不想这场无谓的争执,伯温森语气有些疲惫道:“你也该学会了,面对那些你或许战胜不了的人,与其始终针锋相对,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将利益最大化——” “还有那样的余地吗?”赛德蓦然道。 伯温森眼神森然,瞥了他一眼。这一次,赛德终于在近距离里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潜藏的情绪,那是怎样也掩盖不了的一种不耐。赛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不待他深究,伯温森已经终止了这场不愉悦的谈话。 “退下吧。”伯温森疲惫而厌倦:“让侍令官进来,我要休息了。” “父亲——” “还是你想让我说,给我滚出去呢?”伯温森冷冷看向他:“赛德·卡尔纳特。” “……我知道了,那么祝您好眠,陛下。” …… 而在赛德离开前一段时间,还有一个在门外僵立许久的人刚刚离去。 彭斯手脚冰冷地折返出去之时,甚至险些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被人搀扶起来后那句关切的“您没事吧,彭斯大人”终于让他回过神来,自己实在是太过失态了。 “没事,”彭斯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就如同往日一样遮掩过去:“不小心滑了一下。” 在别人疑惑又担忧的眼神之中,他挺起胸膛又施施然走了下去,手里那份被攥的不成样子夹页被自己努力地舒展开,就好像在舒展他自己一样。 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出异样。 如果被赛德或者陛下知道他曾经折返后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不,只要他们有一点怀疑,自己就会像自己父母一样那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那样,彭斯简直是死死压抑住自己不露出任何不甘和痛苦,原来那场瘟疫是赛德故意为之,他是为了清除异己?发动政变?不,不是那样——可那又是为什么? 崩落星系、崩落星系……想起先前的一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和赛德联手的人是尤萨里!他们替彼此掩藏了什么?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推进对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那么联盟首都默斯顿的那场大爆炸,也势必有赛德的涉入。 “彭斯大人……” 可他是为了什么?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杀安斯艾尔吗?如果说安斯艾尔分化成omega是伯温森陛下授意之下赛德下的手,那么窃国之乱的爆发本身就是—— “彭斯大人!” 即将迈出洋馆的彭斯如惊弓之鸟一样猛然回过头去,把对方也骇了一下。片刻后彭斯才定下神,打招呼道:“巴尔顿大人,臣失礼了。” 巴尔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有些玩味地落在了他手里攥得皱巴巴的夹页上。彭斯下意识缩了一下手想去掩盖,而那时候对方眼中滑过一丝了然的笑来。 暴露了。彭斯僵硬地想到。 彭斯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巴尔顿·史宾塞斯,作为帝国十二理政大臣之一,他有着仅次于康斯坦因·卡尔纳特的尊贵血脉。他的母亲是卡尔纳特家的公主,尽管他并没有被授予冠姓卡尔纳特的荣誉,但他也是当下康斯坦因之后最有力竞争理政大臣首席的候选人之一——另一位则是日前在黄金蔷薇祭上被爆出出轨丑闻的斐德罗·弗纳。 而现在斐德罗已经因为丑闻而丧失了支持率,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面前的人将是之后的首席理政大臣。 第339章 他会告诉皇帝,彭斯心道,又或许是赛德…… 无论哪一个,他都死定了。 “联盟方发来了前线最新讯报,李登殊上将已在环线外围列阵完毕——我原本想要前去奏报,但是陛下,已经休息了。”彭斯有些磕巴道。 他以为巴尔顿会揭破他拙劣的谎言。没想到巴尔顿只是颇为和蔼地笑了笑,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既然如此,这份奏报就明天再来禀吧。” 彭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巴尔顿却热络地开始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在洋馆门口杵着的彭斯登时绷直了起来,却没想到巴尔顿贴近时用气声道:太僵硬了,彭斯大人。 “我可真是替你捏了把汗,”巴尔顿笑着低声道:“毕竟在你匆匆忙忙离开之后不到一会儿,赛德殿下就推门出来了呢。” 无视了彭斯的面无血色,巴尔顿和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怀笃定地发出了邀请:“彭斯大人,所以你有空和我一起去用一餐宵夜吗?” * 即便是后半夜,佩格勒主星的观景河畔依旧有不少人。 彭斯从那些打扮靓丽的男男女女之间穿行而过,收获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明明没有喝酒,他却像醉了一般步伐蹒跚着,身上所佩戴的帝国勋章帮他隔绝了那些试图朝他伸出的手。彭斯拉扯着束紧的领带,一个人踉跄地走到街角,撑住墙壁一阵干呕。 从会话中途开始,他的胃就一直在不适地痉挛着。 巴尔顿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来意,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想要拉拢他,针对的对象自然是赛德——帝国的政局终于无法容忍这个暴戾的皇太子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比起任由他未来登上皇帝之位,倒不如现在就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不,与其说是拉拢,不如说是威胁。他无从选择。一旦巴尔顿将他今晚偷听的事情透露出去,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只是巴尔顿似乎只是猜到了伯温森向赛德发难的部分,并不知道后续的连锁反应。 否则巴尔顿会先把自己处理掉。 彭斯又干呕了几下,恍惚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勋章,帝国的黄金蔷薇生于神塔之中,是一切高洁而美好的象征。彭斯自己出身贵族,从小开始便知道自己要为之效忠一生——他曾无数次满怀憧憬地看过帝国黄金蔷薇祭上,代表王室进行花车游行的安斯艾尔殿下和莉莉安公主。 直到窃国之乱爆发,他所志效忠的人背叛了帝国,被判处流放罪责——在那些混乱中他随波逐流,曾相信过,也质疑过。到最后那种莫名的情绪化成了一股愤恨,相信许多帝国人都和他一样。 曾经看作信仰的人背叛了他们,不仅是背叛了帝国,更是背叛了他们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美好。而这种愤恨不甘正是在赛德摄政之后升到了顶点—— 如果安斯艾尔没有叛乱。 如果安斯艾尔没有煽动郑杨。 如果安斯艾尔没有成为omega。 那他们的帝国,本该不是这样。 可是在黑与白的两极之中,他开始窥探到了灰色混沌那一面。可是在那之中他畏惧了,他屈服了,他没有了直视真相的勇气,即便知道自己或许被蒙在鼓里,但也愿意自欺欺人地麻木下去。 直到今日,那层笼在阴影上的薄纱终于被掀开了。掩耳盗铃的戏码终于到了尽头,他拼凑出了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的真相。 彭斯跌坐在地,在黑暗之中咬着手臂哭了起来。为什么要他察觉呢?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让他牵涉到这中间来,他不想他不要,他宁愿不去想什么效忠、不去考虑什么帝国、不去做什么英雄——他只想要自己做个普通人,和家人一起安定平和地活下去。 可是见鬼吧,这个愿望早就已经无法达成了。因为他们早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所有都夺走了! 彭斯靠在墙壁上,像是溺水一样大口喘息着,而后看着天空,一点点靠着墙壁滑落下去。 还要这么继续活着么,他在思绪纷乱的脑海中抓住了这一个念头,将后续的一切编织清晰。 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在做一个行尸走肉。 浑浑噩噩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或许从他成为行尸走肉以来,唯一做过一件不背驰他曾经所想的事。 他曾将那个人身上的锁链打开,在如同此刻一般的暗夜之中将他送出那个戒备森严的宅邸。临走时对方握着他的手腕,血水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即便彭斯很容易就能挣开他的手,但他并没有。 “谢谢。”对方道:“我将铭记于心。”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他的声音尽管有些虚弱,但却又有着意外的坚定:“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你所想要的存在了,欢迎你来找我。” “我会帮你,竭尽全力。” …… 但是彭斯并没有敢应和对方的任何一句话,甚至连救了他这件事本身都想彻底抹消。到了后来彭斯在整理材料是发现里面夹着一封匿名的信,里面留下了一个没有署名的联系方式。 ——彭斯就知道是他了。 他曾经试着查过这个通讯id的地址,而对方相继嵌套了数十个虚拟基站,让他在自己的权限内根本无从查起。于是彭斯止步于此,假装忘了这件事情,彼此相安无事地这么苟活下去。 第340章 直到现在,他或许再也忍耐不了了。 彭斯撑着墙壁站起来,蹒跚着步伐慢慢走回闹市区最热闹的一家酒吧。为了躲避可能的监视,在故态复萌的醉意之中,他踉跄着闯进了酒吧厕所的隔间里——最后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彭斯颤抖着手连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通讯号码。 “我可以帮你。”彭斯在对方接通后的那个瞬间,颤抖着声音说。 对方似乎是在沉默着,但即便是在一片嘈杂的掩盖之下,彭斯还是能辨别出他的呼吸声。他将通讯手环凑到嘴边: “我只有一个要求,”彭斯压住嗓音里的哽咽:“我想知道王都戒严的真相。” “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拜托你了,诺里。” …… 而寂静深夜的另一端,数百万光年之外,一艘快行舰悬停于半空之中。 呼啸的风声中,诺里·亚丁顿撑在快行舰敞开的舱口,挂断了来自彭斯的那则通讯。他沉默着抬起头,远方有浑蒙在沙尘之后的月亮——尽管已经看不真切。 “诺里,出什么事了吗?”驾驶舱传来一个声音。 “……没有。”诺里抬手扣下了自己的护目镜:“我出发了。” 他从舱口一跃而下。 快行舰的轰鸣声迅速被猎猎风声吹散,他张开双臂,风从指缝间隙流过,远方的景色在灰败的天空和旋落的沙尘之中隐没迭起。 这里是崩落星系最边陲的一颗无名小行星。 ——距离崩落星系外环形轨道上的第二交换站,仅二十三光年。 第139章 筹码 艾尔回到房间时, 潘西和言泽已经睡了。 床铺上枕头和被子乱飞,言泽安恬蜷在一角,另一边潘西睡相猖狂地展了个大字, 一时间让这张横排睡下数人的大床也显得逼仄。艾尔轻手轻脚地靠近,将他们踹开一半的被子重新搭了回去。 言泽在他靠近的瞬间睁开了眼睛,无声地看着艾尔揉了揉他的头,数息后又断片睡去。潘西则丝毫没察觉有人靠近, 吹起小呼噜的间隙哼哼嘤嘤挠了挠下巴。 把一切重新打点过后, 艾尔熄灭了顶灯,留下了一盏小夜灯后带上门离去。 室内并没有开灯,不过客舱的舷窗开至落地,光是外面幽莹的星光就足以让人视物。艾尔换过衣服后给自己接了一杯冰水, 而后抱膝坐在舷窗一旁,无分毫睡意。 他并没能回答艾略特的问题。 对话在那之后就戛然而止,艾尔不记得是自己搪塞了过去, 还是艾略特善解人意地就此揭过。又或是他们就是这样沉默着昭示了一个答案,而后在无言中分别。等艾尔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回到了房间里。 潘西和言泽的睡脸安恬,他不舍得去打扰。 许久之前艾尔就已经在怀疑崩落星系和维特之间存在着一些特殊的联系,只是他无从确认这样的联系到达了什么程度。尤萨里得以在联盟中获得孟德南这样一个身份,无疑得益于维特的助力。不过从一直以来维特对于崩落星系的态度来看, 虽然不至于如帝国内伯温森和赛德那样敌对,但也远称不上积极。 这让艾尔的推测一度陷入僵局,如果说维特曾与崩落星系有所交易, 可崩落星系又有什么能力可以去惠及联盟元帅?怎么想这桩关系攀起来也是对崩落星系百利无一害, 而对维特则百害而无一利。 艾尔保有自己的多种猜测,但始终有什么关窍难以想通。他在联盟内也多有掣肘, 所以只能私下里拜托叶铎帮自己查证。直到他从叶铎那里得知维特入伍登记地属于中盟留置区,且阶段性档案曾因窃国之乱引发的战火有所遗失的时候,艾尔终于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维特·布莱尔,联盟军部现役元帅——或许出身于崩落星系。 尽管维特的公开履历翔实,其相关资料记载的出生地和籍贯都属联盟,但在崩落星系内混迹六年之久,艾尔深知那些偷渡客们惯常的把戏。一般而言,逃离崩落星系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登陆联盟和帝国巡游过来抛投垃圾废料的星舰,只是联盟和帝国双方对此也早有防范,对于入境返还的崩落星系巡游星舰严加审查,故而几乎没有人能成功以这样的方式偷渡。 但与之相反的,如果这个偷渡者从出境之时就已经登陆上那艘星舰,那么偷渡就变得轻而易举了——因为他们很少会审查这艘星舰上既有的人和物,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多出来的夹带之上。故常用的手法就是通过地下暗商获取一些刚刚死去但还没来得及登录的双边公民信息,而后暗商借用这些信息找自己人冒名登舰,等抵达崩落星系后再与偷渡客进行替换,从而完成一场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大戏。 只是这并不是谁都可以轻易做到的。所以在得知尤萨里和维特有所关联之后,艾尔迅速将维特和革命所之间挂钩,继而追溯至上任尼德霍格之主托兰芬。无论是对标年龄或是其他,维特都有极大的可能认识托兰芬,那么他就有可能在当时尼德霍格的助力之下登陆联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或许一切都能解释得通。偷梁换柱的“维特”盗用了已故者的身份,而为了避开可能与原身份熟知的人,他的入伍地选在了中盟留置区。一场偷天换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完成,他重新洗掉了人生这副牌。 他是如此地小心翼翼,为了撇清干系,防止有人发现端倪,维特在上位之后便遵照联盟民众公投意见严格了与崩落星系的一切往来。但同时他又容许崩落星系势力在联盟内的渗透,让尤萨里借用孟德南的身份跻身联盟政坛……不,不对。 第341章 尤萨里成为孟德南,或许是出自维特的授意,但其中具体操作一定是胡里当斯所为。否则之后他不可能和尤萨里合作诱发默斯顿爆炸案——胡里当斯并不知道维特与崩落星系的牵扯,否则他早已经对维特发难。而对于顺势而为的爆炸案,也正因为维特出身于崩落星系,他才会比起联盟的安危本身更考虑如何铲除政敌。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顺理成章起来。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一直以来让他无比在意的事情。 ——如果胡里当斯和维特曾是同盟,也因为那些共谋共生的秘密,让维特即便再急于铲除胡里当斯,也最终留下他的性命。 那么,那个秘密会是什么呢? 继发的联想让艾尔如坠冰窟:维特继任于六年多前——也就是在窃国之乱爆发后,接替了死去的石正荣,登上了军部元帅之位。在那之后他们之间便已经势同水火,所以维特与胡里当斯的合作必然在那之前。 最有可能的节点就是,窃国之乱。 * “……艾尔?” 黑暗中突然有人出声叫他。 沉浸在过往思绪中的艾尔转过头来,看到潘西睡眼惺忪地探出了脑袋。言泽跟着探出了头,比起潘西,他那双圆圆的猫眼似乎丝毫没有睡意,只安忱地看着艾尔。 潘西打着哈欠慢吞吞走了过来,间或手探进衣服里给肚子抓着痒痒。他盘腿坐在艾尔旁边,似乎要把睡意全都驱赶到脑后: “你还在想……?”他探过来端详着艾尔的表情,忧心忡忡道。 “嗯,”艾尔没有敷衍过去,坦然道:“睡不着。” 潘西抓了抓脑袋,嘟囔了一声“也是”。言泽歪在艾尔膝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艾尔。” 艾尔笑了笑,揉了揉言泽的头。沉吟了片刻,艾尔还是选了一个拙劣的开头:“潘西,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潘西抬头的时候,艾尔看到他眼中划过的一道弧光。 “……记得,”潘西没料到艾尔突然有此一问,略微的诧异后他还是老实回答了艾尔的问题:“但不是那么真切了。明明我小时候每天都努力好好回想他的样子,也答应了妈妈要记得他,但是——” “我已经想不起来他的脸好久了,”潘西低声道:“不光是脸,就连他的声音,他抱着我时候的样子,我都不记得啦。” 潘西闷声道:“明明不想忘的。” 艾尔默然点了点头,潘西看着他:“艾尔,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艾尔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相交多年,他深知潘西虽然看上去乐天派又大大咧咧,偶尔粗神经到令人发指……但内心却是异常的敏感。 他看着潘西的眼睛。虽然对方努力掩饰了自己,但是那点止不住的期待已经因为艾尔的问话溢了出来。这让艾尔想到了那些维特和潘西之间微妙的父子联结,比如那双相似的眼睛,比如同样天生顽童一般的情致。 ……他是那么简单地想念着自己的父亲。这让艾尔极为不忍心。 艾尔曾经怀着一个既定的推论去考量维特,抛去其他不论,维特是唯一一个可以在当下崩落星系左支右绌的情况下为他们提供帮助的人。对方身居高位,掌控联盟政局,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可以为崩落星系倒戈,那么对他们简直是天大的好处。 只是正如之前所说,崩落星系于当下的维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人看待事物的评判标准永远会随着立场而改变,而离开了崩落星系那么久的维特是否还对自己的故乡抱有眷恋,足以让他伸出援手呢?不,更有可能的是他早已厌倦、唾弃那个地方,甚至于连最初抵达联盟也是被迫受制于托兰芬。他作为一个异乡人,能一路爬上元帅职位,各种辛酸势必不足以为外人道。 倘若自己在维特那个位置上,能否冒着风险去帮崩落星系——艾尔对此也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考虑到当下,维特是如此重要的一张牌,所以自己绝对不能将这一切压在那些不确定的可能之上。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要挟他,拿住他不可甩脱的把柄,将他一起拖下这摊浑水。 正是抱着这份鱼死网破的想法,艾尔询问了尤萨里,然而当时对方的神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来得复杂,甚至于有几分不甘和憎恶,全然不像艾尔所知的那个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之人。 但艾尔没有想到,他向尤萨里索要的那柄锋刃,最终将之递过来的却是道纶。 与维特关系密切的不是尤萨里、不是托兰芬,也不是尼德霍格,而是潘西。 维特是潘西的父亲,是他心目中宛如英雄一般、扬言要改变崩落星系的父亲。 而那个所谓一击制敌的锋刃,是潘西本身。 那晚道纶的语焉不详正是因为他也对此有所犹疑,但大局当下,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外孙作为筹码摆了上去……老人最终仍是有几分恻隐,所以他将最终的决定权交给了艾尔。但艾尔在知道的那个瞬间就可耻地退缩了。 道纶和尤萨里的疑虑在于无法确认维特还是否会被那点旧情打动,而艾尔的退缩是因为,那个人是潘西。 潘西的存在不是为了唤起什么父子亲情,而是为了成为那个将维特一击毙命的利刃——一切只是为了胁迫他、威逼他、绑架他……如果维特袖手旁观,那么潘西就是用以把这个联盟元帅也一并扒皮抽筋扯下地狱的撒手锏。 第342章 理智上艾尔清晰地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们能走到最好的捷径……但艾尔发现自己做不到。那样对潘西太残忍了。 或许他从来都是以感性为先,正如他在六年前规避开郑杨给他拨开的那一线生天,孤注一掷地返程接受审判一样。所以他在和维特的谈判之中丝毫没有剥落他的身份内核,而是借用了潘西当时和他描述的话。 ——我想改变这一切,我想改变崩落星系。 如果维特内心的哪个角落里还有当年那个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他就不会忘记当年的誓言。虽说人的情感或许会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同样可以是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想到这里,艾尔笑了笑,宽慰道:“我想到了你当初和我讲的——我想像他说过的那样,去改变崩落星系。” “路上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先驱者,”艾尔垂眼一笑:“多少会给我多一点勇气。” 潘西看着他,片刻后抓住了艾尔的手。 “给你。”潘西看着艾尔,眼神无比真挚:“都给你!一定可以做到,你们一定会改变崩落星系。” 艾尔点了点头。 或许维特有一天会因身份暴露而获罪,但绝不能、也绝不会因他是潘西的父亲被打入地狱。那份感情不能成为囚人的枷锁和束缚的牢笼,而是无限的憧憬、美好、向往和幸福。 这也是为什么,到那场谈判的最后艾尔也没有做出道纶和尤萨里所期望他做的——成为举起屠刀、利益至上的刽子手。所以上次那场会面的最后,没有等到铡刀落下的维特才会问他:你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是的,元帅。 那时候维特静静地看着他,那张一直以来不动声色的面庞似乎终于有了龟裂和动摇。他早已引颈就戮,却没有等到落下的那把屠刀。但他也没有任何逃出生天的喜悦,有的只是满怀复杂的遗憾与叹息。 ——谢谢你,安斯艾尔。 * 完成二度转乘之后,艾尔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中盟留置区边境。 相对中盟留置区中心区的大部分主星,位于边境的这颗小型行星的生活水平要相对落后,故而对其监管要松懈了很多,也给了艾尔他们可乘之机。 孙图早在艾尔他们出发前就已经抵达了这里。傅荣淮出事之后崩落星系被联盟和帝国双方开入驻军,随之而来的拓图克星事变,则让艾尔有机会借白蒙坚之手领着尼德霍格来了一出里应外合,成功将双边驻军赶退。而即便现在白蒙坚按兵不动从旁威慑,崩落星系内部需要做的事情也依然很多。而经历过折损后,尼德霍格的泰半人手都交给了道纶,由他来和尤萨里沟通,做好内部□□以及准备未来一些可能的手段。 故而到了此时,能够腾出手来协助他们的人并不如以往充裕。孙图则是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中相对可靠那一个。 和孙图会面后,他们几人转至尼德霍格藏匿在此处的驻地。郊外荒弃的钟楼地下被拓宽成一个大型仓库,而穿过外围层层叠叠的货架,另一边的庞然大物则被蒙在巨幕之下。 即便是小型快行舰,在此时的逼仄环境之中也显得格外庞大。 艾略特充分坚守了此行自己的职责。在和几人搭手撤掉巨幕之后,他便开始了起飞前的检修工作。alpha没等升降梯展开,就身姿灵巧地攀着外架借力翻进了中控室。艾尔见他进了舱内,就在外面对快行舰进行环检。 见孙图和言泽都亦步亦趋跟在艾尔身后,潘西选择爬上了快行舰。中控室内艾略特检修完了内外循环,正准备通知艾尔,见潘西进来又停了下来。 “结束了吗?”潘西道:“我还想来帮忙。” 艾略特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潘西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看向他的眼神欲言又止。 但最终艾略特还是遵守了什么约定一般,打算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去。 “艾略特,”错身而过的瞬间潘西开口道:“这次结束之后,你还会回联盟吗?” 闻言艾略特着实一愣。 没想到对方在此时此刻又旧事重提,其毅力也可见一斑。艾略特虽有些意外,但没了当时在拓图克星时的自暴自弃和嘲弄心理,他难得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你可真是有毅力,”不过短暂的思考过后,艾略特无奈地笑了笑,在笑意熄灭在叹息中时,又模棱两可地回避了他:“可或许根本就没有‘之后’。” 潘西抿嘴摇了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艾略特那样悲观的想法。还没待他说什么,舱门外却有人咚咚敲了两下。两人循着望去,见到言泽面无表情倒挂在中控室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们,指了指外面。 潘西当即意会,朝言泽比了个万事俱备的手势。少年见状头也不回地折返,以一个艾略特都觉得危险的姿势从外扶杆上滑下。 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就已经一跃落到了地上。片刻后余下三人尽数登舰——只是艾略特阖上舱门的时候看到孙图的腿一直在发抖。 他好像格外的紧张,甚至坐到了安全座椅以后还一直嘴唇惨白,求助的眼神跳跃着从每个人身上略过。艾略特正想开口询问,艾尔却先一步来到了他面前:“舰内系统没问题?” “……没问题。”艾略特即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艾尔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后座三人坐稳之后,两人一齐回到了中控室。艾略特原本还在犹豫主控权该交由谁,没想到艾尔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位。 第343章 “你来主驾,我辅助你。”艾尔落座后飞速上手,直接启动了舰内的辅助系统,重新确认调试无误后冲着艾略特一笑,意有所指:“毕竟我的驾驶经验刚超过一万小时。” 艾略特一愣之后,难得有几分窘迫:“那是因为你——” 艾尔摆了摆手,艾略特索性不提,叹了口气后例行公事问道:“舰体环检结果?” 他坐进主驾驶位后,座椅开始环包同调,艾略特内心腹诽着这是淘汰多久的老技术,扭头发现艾尔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艾尔在发觉自己看过来以后瞬间扭回了头。 艾略特:“?” “……一切正常。”没给艾略特发问的空间,艾尔又重复检查了一遍舰内循环系统,抬头看过来时仿佛刚刚的异样都是艾略特的错觉。见艾略特有所狐疑,他极为顺畅地装作无意道:“刚刚潘西来和你说了什么?” “我没告诉他。”艾略特下意识道。 “我知道你不会的,”艾尔神情微妙地略一停顿,而后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谢谢你,艾略特。” 隐没在叹息之后的话语莫名让艾略特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此时已经同调结束,主副驾驶位被包裹进胶囊舱中,艾略特没机会再去看清艾尔的神情。他转向光幕看到功能栏侧100%能源条亮起,操作启动时解释道:“他只是来问我这一切结束后我还会不会回联盟——如果不回去的话,要不要和你们一起回崩落星系。” “这问题他早在之前就问过我一次了。”艾略特推进了推杆:“可真是有毅力。” “是吗?”艾尔的声音从系统通讯中穿过,再度传过来时夹杂了几分电流声:“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艾略特沉吟了片刻,最终如实道:“我——”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缓慢推进的舰体猛然巨震了一下,这让即使包裹在胶囊舱里艾略特也有了被阻隔的不适感——此外,虽然只有一瞬,但艾略特发誓,宕机那瞬间他看到了中控室内也跳了表。 到嘴边的回答突然被忘在了脑后,艾略特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艘快行舰,片刻后不可置信道:“艾尔——”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舰身又是一震,有什么重物从舰上脱落,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这次艾略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回过头确认的时候却发现艾尔直接把侧位图销声匿迹了。 那个瞬间,艾略特突然无师自通了孙图的恐惧,以及艾尔登舰以来所有的若无其事和转移话题。 “这是什么掉了?”艾略特呆滞道。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艾略特。”艾尔的声音仿佛艾略特的幼教老师一样柔和亲切:“你放心,这艘快行舰尽管有些老旧,但是一定可以保证在我们抵达坐标点以后再散架……” 艾略特执着道:“转换翼?” 转换翼如果脱落,那这艘星舰就完全失去了飞行的可能。 “……降落架。”于是艾尔即答道。 艾略特盯了艾尔几秒,转而坐正回去,做出了一个换做之前他绝对无法理解的举动——依照地球纪元间古老的中华疗法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如果说先前这场有去无回的旅程还只是形容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是注定了……至少对这艘快行舰而言。 “抱歉。尼德霍格在穹顶系统外的能量确实有限,这艘快行舰也是他们花了很久的功夫拼接而成的。”艾尔的语气真诚:“但我确定,只是降落架脱落的话,并不影响起飞和航行,对吧?” 艾略特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开解道:“没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尔,开启起降场,我们准备起飞。”认了命的艾略特手指如飞输入指令,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不过你不在留置区内,帝国那边能蒙混过去吗?毕竟如果让赛德知道你离开了中盟留置区,他……” 逼仄而黑压压的屋顶并没有因为他的起飞指令而抬起。 现状和那边的沉默让艾略特今天第二次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他茫然道:“艾尔,起降场……” 然后不再需要艾尔再给出过多的提示,彻底停了下来。 艾略特后知后觉地重新梳理了一遍艾尔之前的话,这次终于敏锐地捕捉到了“拼接”这个词。如果说这艘垂垂老矣的快行舰从诞生之始就是用一堆零件在这里拼接而成的话,那么他所想象的启动以后仓库顶可以敞开的那些—— 不是吧! “艾略特,”这次艾尔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不用考虑其他的了,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要犹豫。” “撞开它!艾略特。”艾尔道:“我们要出发了。” * #急讯:中盟留置区t03星域z1行星突发3.2级地震!民众反应有轻微震感 #急讯:并非地震?!中盟留置区t03星域z1行星或遭联盟训练军炮击 #急讯:也非炮击?!目击者指认中盟留置区t03星域z1行星意外震感源自快行舰撞塌郊外钟楼 #急讯:多方悬赏!中盟留置区t03星域z1行星官方表示:势必将违规驾驶份子缉拿归案!如有线索请通讯联系******** 第140章 陷阱 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边界处, 原本浩瀚无垠的穹宇此刻压抑得仿佛透不过光来。 短短数十个小时之内,联盟和帝国双方就已经完成了战备集结,上百万艘星舰压阵, 成为一个个秘结在宇宙之中的黑点,堆叠在一起,掩盖了星云的光芒,只觉得令视野都逼仄了许多。 第344章 然而与之对垒的七诫蔷薇军并不逊色于他们。虽然从数量上远不能比, 但白蒙坚的军事视野已经是此间罕见——从最开始他的布军就抓住了拓图克星攻防几处扼要, 这让后至一步的联军在最初展开时备受掣肘,臃肿的躯体左支右绌,好受了一番戏弄。 这点直到李登殊登陆主运载舰才有所改善,联军化整为零分散为十六个军团, 每四个军团编为一部相互呼应,来完成对敌的伏击和策应——最后终于将疯狂失守的前线扼住势头,开始稳中求进地缓慢推回。 不过这个推回的过程并不顺畅。 起初考虑到军团之间合作的默契程度, 联盟和帝国两方军队并未分编。李登殊受命统率联军,联盟军自然为他马首是瞻。但帝国方并不是如此——毕竟他们有自己的上将、自己的军团长。而这也就导致了在最近一次夺还战中, 原本只进行策应的帝国一部突然违令冒进,破坏了原定阵型。而白蒙坚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失误,如饿虎扑食一般直接狠撕下来一块肉来。 最终阵线溃防,帝国一部损失惨重, 甚至连主将指挥舰都被击坠,最后主将哈金斯·埃德加九死一生从逃生舱脱离,折返回大本营。 舱门被大力推开时撞在舱壁上“咣”地一响, 受命去接应归来的格林随之而入, 一露面就压不住火气直涌:“这个猪油蒙心的蠢货!!怎么不干脆死在包围圈里!!” 在场的剩下两人没作出多大反应,李登殊的副官却是被喝得一悚, 忙不迭去给格林端来一杯水。 “淡定。”缇娜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白蒙坚根本是有意留手,他清楚留下哈金斯远比杀了他来得有益处——对手可远比我们清楚帝国现今的兵力。” 格林瘫坐进沙发另一端,接过副官递来那杯水后满腔的怒火终于化作无力感:“谢了,代尔。” “真是该死。”格林盯着那杯水出神几秒,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缇娜停手捏了捏眉心,片刻后提议道:“不然就让帝国两部后撤回防,用我们的兵力顶上主战线。” “不行——!”没等李登殊表态,格林猛地弹起反驳:“如果那样的话,不就彻底便宜了那群不学无术的帝国佬!我们的人在前拼杀,他们在后面半点不出力还净惹祸事!说到底白蒙坚就是他们帝国逼出来的!” “我知道,”缇娜深深叹了口气:“但这里是联盟领,他们可以耗,我们不能。前线每退一步,受苦的都是联盟的民众。” 格林胸口起伏不定,呼哧了半天后骂了句:“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他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怒火中烧道:“这群该死的——!” 李登殊站在室内正中的巨幅光幕前,此刻上面星图早已被密密匝匝的光点布满。拓土克星被里外包圆,联军防线背后是大片联盟领,而侧旁不远处就是崩落星系。 “不能那样。”片刻后他转了过来,指着星图向他们申明战局利弊:“白蒙坚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哈金斯只是一个幌子,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联军内讧从而调整阵型。届时一旦联盟部作为主力顶入主战线,帝国部的策应更会形同虚设,我们就更为被动了。” “可是那要怎么办?”缇娜只觉得头痛:“帝国那边根本连一个能出来支事儿的将军都没有。先前还有个皇太子赛德,虽然性格阴晴不定,但至少心里还揣着些明白——现在皇帝陛下转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一位什么都不明白的理政大臣,是叫什么?那个斐……” “斐德罗·弗纳。”一旁给缇娜续杯的副官代尔适时道。 “对!就是那个斐德罗!”提及此人,格林也是火气冲天:“我昨晚只不过抱怨了一句那边回援过慢,他居然让他的秘书拉着我算了帝国这次的军备账!这算什么鬼!难道白蒙坚打过来,他也要跟对方算一算,拿下自己的脑袋花了对方多少军资吗!” 格林缓了缓仍有些气不过:“都是些什么鬼……说到底为什么要搞什么幺蛾子通缉令不让诺里出阵,虽然也是个半吊子……但他可是帝国现在唯一一个还算会打仗的将官了!” 此言一出,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自从六年前窃国之乱,郑杨倒台后,帝国的军事实力可谓是大打折扣。不同于联盟的民主制度,帝国固有的选拔方式就是唯血统论,一直以来备受诟病。而自郑杨之后,帝国皇帝伯温森更像犯了心病一样,将帝国的军力牢牢把在了自己手里。一面加紧练兵,一面提防将官势力崛起,再演郑杨之祸。故而帝国领内许多高阶将官是由理政大臣兼领,仅是个虚职,一切实权都掌控在皇帝手中。甚至这一届军团内部只有诺里·亚丁顿一个上将是出身军校,真正上过战场的。这也就导致了帝国军团当下最大一个问题。 有可用之兵,而无领兵之将。 众人对这些事情都心知肚明,这原本是联盟乐见其成之事,但到了此刻却让他们备受折磨。片刻后缇娜道:“我受命护卫此次会谈,马上就要启程。现在帝国还有一部能由我去指挥来勉强得力,我走了以后你们要怎么办?” “到那时候一旦开战……”缇娜不由得一顿:“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现在我们无疑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一旦我离开,哈金斯又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要怎么办,再分出人手去代领帝国部吗?” 第345章 “先让哈金斯去养伤,”李登殊忖度片刻后当即道:“期间借口病重暂不予探视。我记得他有两个儿子这次也跟着帝国军来了?” “是的。”代尔道:“哈金斯的大儿子是个alpha,小儿子是个beta,最近帝国那边都在热议他会让哪个儿子继任……” “传令下去,让他们两人分率帝国两部。”李登殊道。 “上将?!”代尔愕然。 “而后提拔下属军团长担任副官,就说是哈金斯昏迷前的意思。之后我们的所有指令都直接和帝国部副官沟通,上面的将官没见过战场,他们可是真刀实枪拼杀过的。” 确实,帝国没有靠谱的将军,但军团实力本身并不算含糊。如果能够让那些低阶军官直接听命部署,对于他们来说更是事半功倍。 格林和缇娜对视了一眼,反应过来的代尔也当即眼神发光:“是!属下这就去!” 代尔转头急急忙忙去联络帝国部。而在场另外两位心头总算落下一块石头,格林表情终于松快了几分,起身道:“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后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我们之后通讯联络。” 见李登殊点了点头,格林冲他一笑,而后也转身离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缇娜和李登殊两人。 “缇娜。”李登殊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一下开口道:“会谈不能失败。” 缇娜“啪”地一下合起来手中的那摊文件,起身道:“没有人希望会谈失败,李登殊。但你要看清楚一点——事实上是它根本不可能成功,期望和现实是两码事。” “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尽管缇娜看起来神色不悦,但李登殊也无丝毫波动,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否则一旦开战,这场战争无论结果如何,联盟都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缇娜,”李登殊道:“至少在我们还能选择的时候,别让这唯一的机会就这么消失。” “……你知道了什么吗?”缇娜问。 “只是预感。”李登殊道:“从帝国皇帝和皇太子两人前后的态度对比来看,皇帝并不像赛德那样对会谈促成态度抗拒,但并不代表这件事有更多机会和平解决。我觉得赛德可能会有所动作,为了和皇帝对抗,对他来说最可行的方法就是笼络联盟。” “笼络?你觉得元帅会怎么做?”缇娜道:“说实话,虽然他直接收押了艾略特,但我并不觉得元帅会选择正面和白蒙坚冲突。帝国或许对这件事情乐见其成,但对我们来说……” “你明白的吧?”将后面的话语隐没,缇娜扭头看向李登殊。 李登殊微微颔首:“我知道。正因如此,我不认为对方会采取什么示好的方式来拿到我们这一票。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情,让我们的选择变成‘不得不’。” 缇娜扭头看向他,似乎在真切审视这位同行者的内心一般。而李登殊面向她的目光毫不退缩,直直迎了上去。 “说实话,”缇娜道:“我一直很担心,你是不是已经被那位安斯艾尔殿下彻底蛊惑了。变得唯他是从,脑子里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过好在,至少从今天来看,你证明自己了。” “你还是李登殊,还是联盟值得信赖的上将,还是我们可以托付信任的元帅继任者。”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这么说,这令李登殊似乎有些诧异,片刻后笑了笑道:“多谢认可,缇娜上将。不过艾尔从来没有蛊惑我,我的所作所为都出自本心。” “出自本心。”缇娜神情复杂地重复了一遍,而后低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 她没了和李登殊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摆了摆手后便要转身离去。 不过缇娜刚迈出一步,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缇娜和李登殊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会谈室的大门被猛然推开。代尔大口喘着气有些惊魂未定地站定在门口。 “失礼了,上将!” “怎么了?” 简短的开场白后,代尔越过缇娜将手中的简报交给李登殊:“上将,中盟留置区佩格勒星发生连环爆炸案!波及范围甚广,包含了佩格勒星几个主要的居民区……其中还有安斯艾尔殿下休养的宅邸!” 代尔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那份简报就已经被李登殊夺到了手里。缇娜闻言也皱眉凑了过来:“什么情况?佩格勒星?现在两国政要因为会谈大部分都聚集在那里,居然能在这个档口发生这种事情!尼斯博尔戈究竟在做什么!” 见李登殊神情凝重地浏览完简报,缇娜跟着问:“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络上安斯艾尔吗?” “他没事……”李登殊蹙眉应道:“但情势不容乐观。” 按照艾尔的计划,在爆炸发生之时,他就已经离开中盟留置区了。但这份简报却莫名让李登殊有些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伤亡情况呢?”李登殊皱着眉问道。 “还在清点。”代尔随即道,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实际上……除了安斯艾尔殿下外,帝国和联盟几乎没有人员牵涉到其中。中盟留置区几个核心行政官却都受到了波及,尼斯博尔戈阁下虽然在加紧遣派人手进行灾后救援,同时戒备二次伤害——但事实上,因为这次受灾,拓图克星的行政能力备受打击,据说尼斯博尔戈阁下最得力的副手就身处在第一次爆炸的核心点……已不幸罹难了。” 第346章 “你是说,”缇娜拧着眉道:“这次爆炸案袭击是有人针对中盟留置区进行的?” 代尔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我记得,尼斯博尔戈的住所和我们所住宅邸属于同一住宅区。”李登殊将简报递给缇娜,转向代尔问:“他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事发时尼斯博尔戈阁下并不在家。”代尔答:“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子却没能逃过一劫。” 闻言缇娜低咒了一句。而李登殊的心里也已经有了一个猜想的雏形。 “你怎么看?”代尔离开后,缇娜掩盖不住内心的躁意,看向李登殊。 “尼斯博尔戈原本也要参与这次会谈,”缇娜头痛地不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这么一来或许他要缺席了。” “不会。”李登殊应道。 因为他清楚艾尔的计划,所以李登殊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恫吓。一场仅针对中盟留置区的恫吓。 “……可能吧。但这个档口是谁干了这种事情,白蒙坚?”但缇娜随即又把这个答案否决了:“不,他的手还不至于伸长到那个地方。可又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情呢?” 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缇娜抬起头时,却发现这位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同袍此刻脸色意外的阴沉。缇娜皱眉看着他,语气中已然有了几分笃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登殊并没有闪躲缇娜的目光,但他同样也什么都没有说。 缇娜轻“啧”了一声,随即便准备离去:“总归霍路德在佩格勒对赈灾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现在还是把重点放回当下吧。” “缇娜。”最后李登殊叫定她——缇娜回头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神,就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不过缇娜并没有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地转头离去。李登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这场战事之中,他被束缚于前线,所有人都认为和平与否的核心在于千钧一发的前线战场,其实并不是这样。 真正写定历史走向的锚点,将是那场谁也无法预料结果的会谈。 “不轻易放过这唯一的机会。”在出门的前一秒缇娜突然道:“我知道了。” “前线就交给你了,登殊。同样,会谈就交给我了。” “你放心吧。” * 如约抵达约定坐标后,艾略特着实松了一口气。这场从开始就有够糟糕的航行终于平稳地告一段落,中控室内艾略特将飞行状态调整至低耗悬停后,终于坦然地将心放在肚子里。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艾略特半是玩笑半是叹息地开了口:“行程还满意吗我的乘客们?” 后面那句他直接通过控制室联通了整个船体,座位舱从平躺调整至普通座位后艾略特听到了隐约的回应。 “真是捧场。”外面潘西的回答还带着点欢呼声,艾略特不由失笑,而后把目光转向了若有所思的艾尔。 “不给点回应吗,安斯艾尔殿下?” “旅途非常愉快,艾略特上将。”艾尔半真半假地刺了回去。 艾略特一时失语,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日前心底时不时因为挂念及旧事而产生的刺痛感已经越来越轻微了。说不上他是习惯了或是麻木,总之仿佛他已经能将那一切淡然处之。 可不管后路如何,他现在看前路,总觉得晦暗不见光亮。艾尔在和他们阐述计划的时候努力把一切都简化到最基本,可他始终觉得艾尔似乎另有准备,就好似现在,这位殿下尽管似乎一直专注地看着眼前,艾略特还是能感觉到他另有心事。 “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们就在这里等姚柯来会合吗?”艾略特问。 转过头的时候艾略特看到了艾尔那侧屏幕上一角细微闪烁着的控件,艾尔无言地盯着屏幕。艾略特意识到他似乎正在试着和谁联络,不过几秒后控件的闪烁停止,片刻后艾尔收到了一条通讯。 稍待,即达。 “姚柯?”看到通讯内容后的艾略特问到。他听到艾尔应了声,不过艾尔下一秒的动作让艾略特瞳孔微微散大一瞬。 辅助位上的艾尔将星图上艾略特的可见视野调整到了最大,足以俯瞰舰体本身周边的一切异动。这样一个动作瞬间拉扯到了艾略特的神经,因为他和艾尔都对这个行为的指向心知肚明——这是毫无疑问的遇敌姿态。 没来得及追问和迟疑,艾略特在读懂艾尔讯号的第一时间重新点火驱动了快行舰。 “是的。”艾尔回答了艾略特先前的问话,同时手上无声地同艾略特打着手势。没有任何言语交谈,艾略特已经从艾尔无声的指令之中会意,将战备能源提膛。 同时他也知道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们和姚柯约定好的坐标暴露,通讯已经被入侵监听了。 艾略特在做完准备后无声道:余弹量? 艾尔看了眼能源槽,抬手比了个“三”。 “他很快就到了。”不同于精神上已被拉满的弓弦,艾尔开口时语调依然非常平淡,从言语中稀松平常地勾勒出他和艾略特在驾驶舱内悠然等待的样子。而与此同时他同艾略特打了下一个暗号: 见机行事。 艾略特微微颌首。见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艾尔将目光聚焦回星图之上。 一直以来艾尔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相信姚柯并不会背叛自己。但姚柯暴露在赛德面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件事本身成了一种保障,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准备,艾尔才能更无负担地上阵,和姚柯互通有无。可是一直以来,自己自认足够缜密的布置和一次又一次地侥幸就像渐进注入的麻醉剂,让艾尔有些麻痹。 第347章 直到上次的会面。 为了计划在暗中推进,艾尔做好了百分之百会暴露的心态去赴约。毕竟在当下这个节点,与姚柯接触的暴露本身就是对艾尔真实目的的掩盖。而杀死艾尔对赛德形成的诱惑,足以确保姚柯在赛德得手之前都不会被轻易处理。可奇怪的是,即便那天会面地选在了佩格勒中心区的闹市,却也真的没有任何人跟踪上来。 这一点顺利地太过微妙,甚至与艾尔的本来目的有些背道而驰。异样变成了心头难以拔出的倒刺,但过往的侥幸又让艾尔产生了怀疑。究竟是灯下黑让赛德过分自负被蒙蔽,还是……这根本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 产生后面念头的时候,艾尔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明显。而到后来一件事情让艾尔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当姚柯告诉艾尔,赛德曾经抓住过折返王都的诺里。 姚柯对诺里并不够了解,或者说即便曾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艾尔也并不够了解诺里。但至少有一点艾尔可以确定,诺里是一个心思异常缜密的人,冷静到以至于常会让人觉得冷血的家伙。而相形之下,尽管姚柯不会承认,但他却欠缺稳重,极易冒进受激。 可如果赛德在诺里万分谨慎的情况下还是将他抓获,怎么会一直没有察觉到,那个行事并不算滴水不漏、又与艾尔长久保持联系的姚柯? 排除所有的侥幸和意外,只有一种最合理解释,就是对方是有意为之。 那个瞬间艾尔终于明白了,赛德在和自己下一局明棋。 第141章 伏击 浩瀚宇宙中此间星光微茫, 黯淡在其中静候的快行舰从外围并看不真切,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浑浊的漩涡。中控室中灯光熄灭,艾略特借着那幽莹的蓝光看清了艾尔脸上的紧绷。 或许是过了很久, 又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星图上一个光点徐徐靠近,而身处暗中的他们则第一时间也从视野内发现了对方。 为了不打草惊蛇,艾尔并没有隐匿坐标。一场无声的较量就此拉开帷幕,艾尔在得到艾略特做好准备了的眼神示意之后, 向对面快行舰发出了通讯申请。 在一段不至于让人失去耐心的等待之后, 对面接通了通讯:“是我,安斯艾尔。” 耳畔接收到的声音微显僵硬,对一切心知肚明的艾尔还是将对方这拙劣的戏码继续了下去。 “悬停互联,姚柯。”艾尔无声地同艾略特做了个手势:“我们要弃舰登陆到你那里。” 对方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反而是艾略特因为艾尔的指令皱了眉:艾尔让他留在舰内,而自己先行渡过去。艾略特自然明白这里面里应外合的意味,但实在是过于冒险了。不过他无声的抗议被艾尔视若无睹, 头一次被这么干脆无视的艾略特抬手试图拦住艾尔,却被艾尔避开的同时不痛不痒地戳了下肋侧。 艾略特伸出的手因为肋腹侧的隐痛微微一颤, 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抬头,看到艾尔冲自己安抚般的一笑,再轻轻摆了摆手。 相信我,这里交给你了。 艾尔无声笑道。 * 两艘快行舰擦近, 而后分别递出了共协通道。艾尔带着言泽一起站到了舱口,看着通道逐渐对接。在接通的同时廊道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随即廊道两侧的灯从外向内次第亮起, 照亮了整个廊道。 对面舱口处空无一人。 艾尔猛地有种想笑的冲动, 这样引他上钩的举动实在有些过分的肆无忌惮,甚至带有几分挑衅。不过同样的, 艾尔也从某种层面上能理解赛德的心理,他一面不择手段地想要除掉艾尔,一面又不愿意为此付出过多。他想要的胜利该是绝对的胜利——就像拟写定的剧本里,艾尔该是一头雾水地被他玩弄于股掌,最后被倍感屈辱地、不费吹灰之力的干掉。 可一旦别人能够揣测到你的心理时,一些伎俩反而成了授人的权柄。如果立场调换,艾尔作为赛德一定会在登入廊桥上时就发动攻击,干脆行舰直接将两侧廊桥挤压或撕裂,无论怎样都能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如果对面不是赛德,艾尔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冒险。正是因为了解他的心理,那股傲慢反而成了艾尔笃定一些推论是再好不过的佐证和依据。 “言泽。”艾尔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同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年道:“一会只要有人动手,你就出手反击。” “这次不是游戏,所以可以不用留手。”艾尔温柔地抬手搭了一下他的脑袋。 言泽眨了下眼睛,他不能理解当下的局面,可对艾尔的话却永远能做到言听计从。 廊桥上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逐渐靠近。而在艾尔的视线之外,此端一片死寂。快行舰前舱内,姚柯双手双脚被死死箍在椅子上,面前的人持枪冷冷睨着他,眼神警告他不要多生事端。而舱内仍有四人潜伏,准备在艾尔登舰后将他第一时间制服。 他们从属于帝国中央禁卫军。 是自己大意了,姚柯心想。如果不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换个时候他并不会掉以轻心,以至于在出发前直接被中央禁卫军抓住,自己的家人也因此被赛德顺理成章控制起来。 除了必要时刻——比如先前与艾尔通讯联络消除其戒心时,其余时候姚柯都被塞实了嘴巴。随着脚步声清晰可闻,姚柯沉重的呼吸声简直充斥了整个舱内。他的心跳和脚步声同频之后继续扩散,乃至淹没了他的听觉。 第348章 如果不是他的话,如果不是他的话。 姚柯只觉得喉头发紧,比起恐惧更多的是一种阴魂不散的负罪感沉甸甸压在胸口。他一时回想起小弟和母亲被抓时惊恐的表情,一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是他刚带安斯艾尔离开崩落星系的时候,当自己问他为什么郑杨要杀了父亲,艾尔的回答。 答案是背叛吗?父亲——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 姚柯痛苦地闭了下眼睛。 与此同时,外面渐近的脚步声终于落定在快行舰上。艾尔所迈出这一步终于给出了什么足以一锤定音的答案——姚柯无声地怒吼了一下,在面前看守他的人注意力被外面吸引走的那瞬间,直接连人带椅子起来撞了上去! 咚!□□沉闷的撞击又冲上了舱壁,姚柯死死压住身后挣扎的人,挣开嘴的同时用爆发出来孤注一掷的勇气吼道:“安斯艾尔!这是陷阱!快——” 他没能把那个逃字说出口,冰冷的枪口隔着椅面,抵着他的后膛砰然一响。 …… 艾尔没能来得及和他打一个微妙的照面。 与他所预想的捕获和陷阱全然不同,在他彻底落入彀中的瞬间,反而是对面先有了动作。进入的同时艾尔已经看到了面前有人朝着自己端起了枪,不过此时内间中控室附近却猛然一撞,紧接着姚柯的嘶吼声宛如困兽: “安斯艾尔!这里是陷阱!快——” 艾尔没错过伏击者为此分神的那瞬间,当即错手上前扳住对方的下颌,错位的“咔”声之后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同时将之掀翻在地。alpha的身体格外高大厚重,以至于艾尔在放倒他的瞬间已经有些气喘。 右耳传来嗡鸣声的同时有什么热流顺着流下,艾尔上前挤压着对方的手臂反手一错,卸掉他的胳膊后抬手便借机扣动扳机朝着侧边开了一枪——正把枪口对上他眉心的alpha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甩出的一枪打在了天花板上。 身下的人又在挣扎,艾尔这次没再犹豫,径直调转枪口闷了一枪——对方猛然抽搐了一下继而脱力,被艾尔彻底把枪夺了过来。 随着背后两声沉闷的重响,言泽随即悄然跳落在艾尔身侧,他半身溅满了喷出的血液,悄然无声地解决了伏击的另外两人,回来时又把艾尔先前射中膝盖那人匍匐想拿回的枪一脚踢了出去。于是起身的艾尔再无后顾之忧,瞬间做好射击的准备,面朝向姚柯声音传来那一面。 原本要冲过来的人见状后撤了一步,当机立断转头朝中控室奔去。艾尔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当即喊道: “言泽!拦住他!” 出声的瞬间艾尔跟着射击,如法炮制地射击了他的膝盖。可移动间对方只受了擦伤,仅是身形微微踉跄。 但这已经足够了。 弹跃而起的少年踩了下舱壁,如同飞檐走壁一般掠过,柔软的肢体就已经攀附上alpha的身躯。他手中银光掠过,轻巧的改锥带动杀意,化作了灵巧的纺线,径直从对方喉间穿了过去。 言泽无声落地。而alpha也随即轰然仰倒下去,喉间涌落的血浮起泡沫,惊恐的眼神在片刻后便彻底失去了焦距。 见到对方倒下的瞬间,艾尔简直要浑身脱力地直接滑倒下去,不过他还是撑起身子,向前几步从散落的器物中将姚柯翻了出来。 “姚柯!”艾尔拍了下他的脸颊,解开他身上的束缚,才看见他身体正中被开了的那个血窟窿。 艾尔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姚柯浑蒙散开的瞳孔又找回了一点焦距,他模糊地捕捉着艾尔的所在。身体内血液涌落的声音和拉风箱般的气喘融合在一起。 “安斯艾尔。”姚柯道:“我没有……我没有,背叛你。” 艾尔握住了他的手,黏腻的血液让他们彼此的手也握不紧:“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你不会背叛我。” 姚柯看着他,眼角落下泪。 数年来的痛苦和折磨在此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安息之所,无论是过往父亲的死亡,还是那副有关忠诚的枷锁,终于被摘除了下来。 “我没有背叛你。”他重复道,脱力的手从艾尔手中滑落了下去。 * 片刻后,艾略特带着潘西和孙图越过了廊桥来到此间。 他们进来的时候,言泽刚将最后一具尸体拖过来排在一起。里面艾尔草草给姚柯做完应急处置,总算留下他一口气来。 艾略特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敌方唯一的活口上。 那个alpha被塞上嘴反绑双手扔在墙边,左腿膝盖开出的血洞被绑了两圈布条,看这个歪七扭八的样子大概是言泽听指令后的手笔。对方看到自己出现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疑惑,不过艾略特·伦纳德多少在长明星系也算个明星人物。片刻后疑惑被打散,对方开始呜呜叫着,神情比先前还要紧张。 “真是命大。”艾略特俯下身,把拼命想蹭远的人拽了回来。 艾略特毫不费力从他衣领里拽出一条银质铭牌:“中央禁卫军内城司准将苏炳德?”艾略特抬眼打量了他一下:“倒是看不出点亚裔血统?” “他爷爷那一支是领养的战争孤儿,”不知什么时候艾尔也来到了旁边,垂着眼睛道:“刚才没注意,居然还是旧相识。” 见艾尔过来,艾略特径直让开几分,把主场让回。苏炳德看向艾尔的眼神惊惶,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许,却又被一把拽了回来。 第349章 “动手的既然是内城司,”艾尔抬手抓住他的下巴,扔了塞嘴的碎布:“看来赛德是真的铁了心要让我死在这里。” 既然如此,那么此舰想来只是前哨。后面还有麻烦在等着他们。 “你们还来了多少人,剩下的人在哪?”艾尔问。 苏炳德甚至不敢对上艾尔的眼神,重获自由后当即高声道:“艾略特·伦纳德!你身为联盟上将怎么能跟安斯艾尔这种——啊!!” 艾略特抬脚无情碾上他的那条伤腿,苏炳德惨叫不迭,额头青筋疼得蹦起。艾略特松脚时轻嗤一声:“什么联盟上将的老黄历,问什么你答什么。老子现在不归联盟也不归艾尔管,无牵无挂,不在乎你那点身家背景。你再答非所问一句,我就废掉你的腿。” 语罢他佯作又要踩上来一样。苏炳德登时往后缩了些,脸上惧意不减,似乎终于明白了些局面。 “我们并行六舰共十五人执行任务,首舰伏击,其余策应。”老实回答了问题后,苏炳德嘶嘶抽着气,眼神不断在艾尔和艾略特之间飘移:“我们的行动时间是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以后如果没有给出讯号,余下五舰会把两舰全部击沉。” 艾尔瞥了眼时间,随即起了身。不过还来得及动作,艾略特先他一步把人拎了起来。alpha的形体优势在此时彰显的淋漓尽致,艾略特毫不费力地把他拽进中控室。 忽然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苏炳德一时疼得呲牙。艾略特看得一声冷笑,忍不住道了声“软骨头”。 “现在给我把你们的内部通讯接通,按我说的照做,告诉他们你们已经被我们这艘舰上的人都解决了。” 苏炳德忙点了点头。 “等等!” 艾略特正准备调整通讯频道,艾尔突然拦住了他。不待艾略特回头,艾尔先一步并至控制台前。艾略特看他手指如飞操纵控制台,对接脱离,廊道回收,而后—— “你要做什么?” 艾略特诧异开口的瞬间,艾尔调转舰身后撤,能源射线正对侧边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艘悬停的快行舰,射击。 宇宙间轰然起一道刺目的火光,快行舰被一击化成缤纷的烟云,明光四散成浓黑的烟尘,最终化作齑粉。 * 伏击的五舰为了不引起艾尔等人的警觉,埋伏在可勘测范围外。 说到底赛德还是想要活捉安斯艾尔,次选才是让他就这么死在这里。否则他们早在一开始就一拥而上,将那艘破旧的快行舰分食殆尽。按照既有的情报,目前安斯艾尔身边的人甚至没有一个排得上号的alpha,这也就给他们的活捉行动带来更高的可行性。于是六舰十五人分成了六组,五人带着姚柯负责引诱安斯艾尔上舰围捉,余下两人一组共乘一舰,为活捉计划兜底。 一方面他们认为omega在alpha面前绝对不值一提,五人去抓一个安斯艾尔简直绰绰有余,另一方面他们又有些畏惧这位前任太子,毕竟现任中央禁卫军内城司里的人大部分都在他手下吃过苦。这样摇摆不定的迟疑之中,最终拟定下来的计划就形成了双层嵌套的模式。 最开始他们认定外围五舰的存在可有可无,但随着时间不断流失,越发靠近约定时间,余下五舰人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可就在此时,远处突然迸发出一团慑目的明光。 被击坠的快行舰飞速化为几道明焰四散,最后成为浇落在宇宙之中的烟尘。而烟尘之外,只剩下了己方快行舰的影子。 尽管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那无声的爆响还是直接敲在了每个人心头。 “他们成功了!” “走吧!我们快过去!” “等等!不要轻举妄动!”出于谨慎考量,领队并没有贸然出发,而是接通了伏击舰的内部通讯网。 短暂的等待之后,那边终于接通了。 “情形如何?”领队问道。 回答的人声音疲惫,但又有松口气的宽慰:“费了点功夫,大家都挂了些彩——你们快过来吧。” 背景声微末的杂音里,对面已经结束了通讯。领队听出那是苏炳德的声音,当即不疑有他,通过内线向上级通报作战成功之后,忙不迭和队友们一起驱舰会合。 …… 片刻后,六舰合流。周围仍有快行舰爆炸的漂浮碎片,好在残骸极小,即便碰撞也不会对舰身造成太多影响。领队再度联通队内频道:“目标对象情况如何?” 那边等了几秒,苏炳德开口回到:“打了麻醉剂。有两个人守着……下一步怎么说?” “待命。”领队道:“那个不要命的伦多还是出发了,通行路径预计通过这里……” “伏击?”那边又问。却换了个人。 “是,”领队下意识应了声:“我们原地待命,等到他的——” “等等。”领队后知后觉,不明不白地开始后脊有些发凉:“刚才是谁在说话?” 浩然的宇宙间似乎漫开一股令人心悸的寂静,领队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突突直跳,仿佛是忽略了什么最了不得的东西—— “听不出来了么,比多特?”那个声音没什么起伏:“我是安斯艾尔。” 声音消落在通讯频道的瞬间,正对面的快行舰一束射线直冲而来——咫尺间距间他忘记了一切躲闪和自救,眼前足以致盲的明光里,他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350章 消逝在灼热当中的意识最后替他给出答案。 那是死亡的前音。 * 亲眼目睹艾尔如何以一敌五,击沉余下所有快行舰后,苏炳德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艾尔升起舱位保护罩,开启了舰体损坏情况自检。艾略特瞟了下他的表情,随口道:“殿下好计策。” “以一敌五,”艾略特道:“甘拜下风。” “不敢当。” “内城司的家伙确实都是些软骨头。”艾尔面上不显,话中却俨然有所指:“王都贵族里的少爷们大半都被送到中央禁卫军内城司镀金,换做外城司或者戍边军团任何一组来,我们今天的下场都很难说。” “……”艾略特道:“是不是软骨头跟我也没关系。我已经不是联盟的上将了,弄成这个样子,以后不管站在哪个立场上,怕都是没人信我的。” 艾尔没再应声,而是径直走到苏炳德面前,问出早在动手时就压在他心中的问题:“赛德对尼斯博尔戈下手了?” 苏炳德抬头看清艾尔的脸色,像是被催命般一悚:“我我我我不知道——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惨叫声迸起的同时,中控室外突然传来了几声低闷的咳嗽。艾尔抬眼,看到姚柯被潘西和孙图扶着走了过来。他先前失血量不小,多亏快行舰舱内的急救设备还算齐全,才终于能捡条命回来。倒不如说,此时此刻他居然能恢复意识,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及了。 “他不清楚内情,”姚柯脸色灰败:“还是我来吧。” 第142章 维谷 时间回到今日清晨。 自从前日帝国皇帝抵达中盟后, 皇太子赛德就被勒令禁足,备受冷遇。皇帝和贵族对于赛德的关注度大幅下降,得益于此, 赛德被禁足之后,留守中盟的帝国各阶都终于松了口气。 所以,姚柯醒来的时候感觉分外清爽。 当时伯温森已经登舰出发前往会谈地,赛德禁足, 姚柯的自由活动范围可以说被放到了最大。作为帝国现役军官, 他行事虽有风险,却远比艾尔他们来得要轻松。而此时此刻,下辖军团被征调前线,直系上级随同远走, 最麻烦的太子已经禁足。姚柯本就行事更为便宜,又没了层层盘查和上下遮掩的忧愁,可谓是恣意到了极致。 “三方会面, 各自心怀鬼胎。既然互不信任,最后协商所用会谈舰的布置事宜又落到了中盟留置区。我原本的打算就是今早随中盟护航舰队出发, 等通过盘查之后,再模糊坐标来与你们会面。毕竟躲开中盟留置区的监测要比躲开帝国系统来得轻易太多。” “但就在我要出发的时候,爆炸发生了。” 起初姚柯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推门而出的瞬间阳台上的玻璃花瓶摔碎在地,他扭头望去, 还没有意识到震动的来源。而沾着露水的百合横躺在碎片之上,水捐携着生命力就此离她们远去。洇开的水面如镜,支离破碎地映照上了天空——那是掠起的群鸟, 越过层叠的树梢远走, 遗落的鸣叫更像风声戾啸。 客厅里的吊灯还在因余波摇摆,姚柯呆了一瞬, 紧接而来的巨响彻底将他拉回现实——那声沉闷的轰隆仿佛大地深处迸出的一声悲鸣。姚柯站稳后瞬间冲到阳台之上,探身看向窗外。 远处火舌吞天,浓沉的黑烟把熹微的晨光侵蚀,热浪把远方的图景滚蚀得像海市蜃楼般不真切。姚柯后知后觉:爆炸点甚至不止一个。 对面中央长街上有母女二人站在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远处,其他居民也陆续探头——只是大家满脸的不明所以,仿佛那只是一幅镜像画。 “去避难所!!”姚柯撑起身,从窗户上一跃而下,他的喊声也惊醒了所有人:“快去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他最后的那句并没有被人听到,因为长街正对面的一栋楼突然爆炸了。 近在咫尺的巨响径直把姚柯掀倒在地,崩裂开的墙体从街对面迸裂四射,碎块飞散着砸在他身上。等他爬起来的时候——中盟留置区的平宁不复,爆炸楼栋残骸遍燃烈火,浓烟滚滚处有人浑身着火冲出来,惨叫着踩过被瓦砾压住的人,而后在悲鸣中摔倒在地,抽搐不动。原本干净的街面上满是碎石瓦砾,哭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尖叫。 地狱的绘景终于渲染到了此处,每个幸存者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慌,大家尖叫着四散开,各处逃窜。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姚柯从窗台上一跃而下:“去最近的避难所!去最近的地下避难所!!” 他试图唤醒每一个朝他撞过来的人,但恐惧实在是混乱最好的助燃剂。最终只有零星几个人能听懂他的话,朝着地下避难所跑去。姚柯逆着人潮前行,那个瞬间他也是茫然的,但身为军人的职责先于理智驱动了他,告诉他——他要救人。 “爆炸接续不断地进行了半个小时。”姚柯挡住眼睛疲惫道:“总共影响了十一个街区——你们见过佩格勒中心城区是什么样子对吧,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我在街上疏散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就会发生爆炸。” “后来驻军整编,我很快前去合流——抱歉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些把任务抛诸脑后了,我只想着能不能多救些人。而后我听到了伤亡统计,你们知道吗?” “死伤者全部是中盟留置区的人。” 第351章 “会谈在即,不止帝国和联盟,中盟留置区几大行星的行政官也都聚集在佩格勒星,可中心城区的爆炸像长了眼睛,避开了帝国和联盟的规划区,爆炸的每个落点都精准地选择在中盟留置区的要害附近。就连行政区长尼斯博尔戈的家也没能幸免,侥幸他当时已经外出,否则对中盟留置区简直是灭顶之灾。” 一旦尼斯博尔戈也死在爆炸当中,中盟留置区将彻底瘫痪。 姚柯的讲述告一段落,在一片分外沉重的寂静中停顿了片刻,他又慢慢开了口。 “你们也猜到了吧。”姚柯抬起头,环顾周围,最后把目光定在艾尔身上。 那目光像什么罪枷一般,沉甸甸地压了上来。沉思至今的艾尔慢慢抬起眼,沉声说出了所有人都猜测到但不敢说出口的答案:“赛德……这个疯子。” 被禁足的皇太子即便在桎梏中也奏响了这首殉葬曲。 “他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虽然没有足以笃定的证据,但是受他怀疑本身就是一种罪责。”艾尔道:“他认为我想攀结联盟,解决会谈此次的问题,而中盟留置区则成了其间附庸,在崩落星系和联盟之间牵线搭桥。赛德不可能对联盟动手,所以他选了中盟留置区。在他看来,中盟留置区是最无足轻重的。也正因如此……” “蝼蚁的反击,反而更让他怒火中烧。” 艾尔不认为赛德察觉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他的重心应该还是放在了联盟和艾尔的协作可能上,否则尼斯博尔戈不会活下去。他只是恼怒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居然也敢在他眼前攀附卖弄,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警告了他。 告诉他只要自己想,中盟留置区的一切都不过是小小玩物,赛德的权柄足以随时让这个中盟留置区为之覆灭。在帝国皇太子眼中对方自然是最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所以就算再怎么手段过激也不以为意。 尽管特地留了尼斯博尔戈一条命——但此刻那位行政区长恐怕是生不如死,艾尔想。赛德甚至有可能是故意把尼斯博尔戈引出去的。他甚至也许设计会让这位行政区长直面妻儿的惨死,从而彻底击溃尼斯博尔戈的内心。 但现在呢? 艾尔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 这究竟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成就了对方破釜沉舟勇气的助力?联系到尼斯博尔戈即便受此重创也选择出席本次会谈,乃至赛德要出手派人继续伏击对方,那么答案显然是后者。赛德的所作所为,或许阴差阳错地将原本态度并不明朗的中盟留置区彻底推向了自己这边。 尽管过程并非艾尔所想要,但这样的结果无疑对他的计划大有帮助。但艾尔仍觉得惴惴不安,那种不虞之感简直让他开始头皮发麻,他直觉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遗漏错失了。 赛德为什么会如此偏激行事? 这一切是最顺利成章不过的猜测,但艾尔不认为从自己和尼斯博尔戈私下会面这件事能分析出如此多的线索,从而引来这位皇太子这样宣泄的怒火。赛德虽然是个疯子,但他并非没有谋略擘画就兵行险着之人,对中盟留置区威慑有太多其他的方法,兵不血刃就可以达成这一切。此时赛德做下这样的事情,即便后续没有直接证据能够指向他,但他未必能就此全身而退。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赛德这样做就好像事已成定局,所以在泄愤一样。 从尼斯博尔戈幸存这点艾尔可以断定赛德并没有参透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与联盟有关。赛德简直就是笃定了联盟一定会同自己站在一起一样,可是没有什么利益是永恒的,究竟是什么让赛德—— 等等。 艾尔突然背脊彻凉,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潘西垂着头还十分沮丧地沉浸在姚柯的描述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在他无知无觉间一切也和他纠缠在了一起。 不是自己……艾尔醍醐灌顶,却觉得脑海轰然,如遭雷击。 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崩落星系。 能让赛德笃定崩落星系和联盟绑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知道了维特的身份。 艾尔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这件事情如此紧要机密,知情者连他在内一只手便能数出来。 那是谁泄露了秘密?是自己显露了破绽?还是艾略特?还是……? 电光石火间,艾尔有了答案。 他意识到道纶和尤萨里并不信任自己。或许说他们并不是不信任,而是因为担心自己终会失信于一时恻隐,在潘西和维特的父子情面前退步,选择另外一条路。道纶理解这点,因为他也深爱着潘西,但他绝不会因此放弃崩落星系,所以他另辟蹊径地采用另一种手段作为保障,或许是借用尤萨里曾经和赛德的关系,向他直接或间接给出了什么证据,足以让赛德抽丝剥茧发现维特的真实身份。 可是,那样也—— 艾尔只觉得近乎窒息,这样顺理成章地考量下去,与其说失去信任的是自己,倒不如说是维特。 崩落星系最终还是不愿再相信这个多年以来潜伏联盟的,他们曾经的荫庇者。与其让他依然这么难以掌控,倒不如将一切彻底做成死证。正因如此,他们将无可辩驳的证据交到了仇敌手中,不计后果、让维特再也无法翻身地,就此和崩落星系绑定在一起。 第352章 这或许是最有效的手段,可也是最玉石俱焚的方法。 尽管理解一切,但在那个瞬间,艾尔还是发自内心地为许多年前就已经出发的、自己的这位同行者感到哀戚。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两难立场,只是想一想那样的结局都会让他觉得窒息。联盟对他的再多信任和仰慕都会在他被判定异类的瞬间彻底消解、荡然无存,而他的故土,也再也无法相信他了。 肩膀被人突然拍了一下,艾尔如梦初醒般回过头去,看到艾略特神情严肃地凝着他,语气中似有深意:“艾尔。” 艾略特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从自己的异状中。 耳边姚柯的声音在继续。 “后面我大致了解了受波及现状,召集了麾下还能调动的军团参与救灾,在得知中盟留置区出发计划不变后,我自己也准备抽身出发——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我在前往起降场的路上被袭击了,醒来就已经在舰上了。他们入侵我的手环,恢复了智脑后台已删除的通讯记录,发现了会面坐标。然后……用我的家人要挟我,让我引诱你们登舰。” “下面怎么办?”只是说了几句话,姚柯已经又开始有些气喘。他咳嗽的时候胸前的伤口似乎又有渗血,但仍旧执着地看着艾尔:“我们应该去回援尼斯博尔戈,赛德不会轻易放过他。” 艾尔的喉咙发紧,近乎发不出声音。尼斯博尔戈现在大抵心存死志,豁出一切也要促成这场会谈,他也绝对是艾尔无法失去的盟友。除此外,姚柯的伤也不能再拖延,必须尽快送去救治。 而艾尔还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他要去见维特,在他登上会谈舰之前。 道纶和尤萨里计划最不能让艾尔理解的地方就是这里,所谓的制衡是建立在双方掣肘的基础之上,可他们在这个对象上却选择了赛德——或许令帝国方认为联盟和崩落星系已经达成共盟不是坏事,能够倒逼维特行事的同时也威慑帝国不再轻举妄动。但如果对手是赛德,他一定会把这一切运用到剑走偏锋的极致。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目前陷入了一种窘境:所谓的制衡和掣肘都只能在暗中进行,维特的身份一旦被公开揭露,那么一切有利局面都会倒转,联盟动荡之余也会让所有人把攻讦和痛恶加给崩落星系,将一切归结于崩落星系的阴谋。 如果这件事只是被联盟内部发觉,那只会变成一桩丑闻。联盟无法在这种时刻忍受军部元帅身份污点带来的冲击和动荡,一切更多会被大事化小,而后维特会被架空,被逼隐退,影响被消减到最小。所以道纶将执刃之人选在了帝国,赛德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满足了他们需求的威慑力,但他们还是不够了解赛德。 即便当初他们给赛德的证据不够致命,但在当下这种局面里,即便造假,赛德也一定会在一个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下去指证维特。而面前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艾尔对赛德的了解,他一定会孤注一掷地、把全副身家都押进去,完成这场豪赌。 赛德极有可能选在会谈之时发难。届时一旦维特的身份暴露,即便艾尔费尽心思地拉拢了中盟留置区,一切也都将化为泡影。所谓的解决之策将化作一场阴谋。他们会失去所有人的信任,这一切将彻底毁掉长明星系和崩落星系之间的关系,促使他们走向遥不可及的对立。 他必须要阻止那种情况的发生。 如果那样的话,就只有…… 他不敢去看那个人。 艾尔咬牙开口:“我——” “我来回援。”艾略特先一步抢到,他对上艾尔的眼神:“姚柯的伤需要尽快进行救治,你们也需要早些抵达交换站做准备。” “……艾略特,”好容易咽下去了那句明确不过的反驳,尽管明白这已经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但艾尔还是下意识道:“尼斯博尔戈的运载舰戒备森严,如果赛德下定决心要阻止他前去会谈,那么伏击势必不会像此次这样那么轻易被瓦解。” “说什么呢,艾尔。”艾略特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闲适仿佛在进行一场再无关紧要不过的调笑:“你这话让帝国中央禁卫军的面子放在哪里,还是你觉得,我这个星舰驾驶科目历代级别第一名的含金量不如你呢?” 艾尔看向他,一时神色莫名。 “我把你们送上环形轨道,”艾略特避开他的眼睛,面向其他人正色道:“你们乘坐逃生舱离开,这里距离第三交换站不算远,你们可以在会谈之前抵达。之后我会跟着尼斯博尔戈的舰队一起抵达,我们到那里碰面。” 这次不仅艾尔,连姚柯也皱眉看着艾略特,显然不认同他的计划。失去逃生舱的快行舰参战,一旦有任何闪失都是有去无回。可不等艾尔反驳,艾略特拍了拍他的肩膀,状似调笑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你还有机会。”艾略特这么说:“去阻止他。维特不会毫无准备,我想他一定会帮你的。” “你不能在这里停下,艾尔……那样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在对方撤手的瞬间艾尔钳住了艾略特的手腕,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但艾尔还是忍耐了许久才压抑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那些驱之不散的旧影。 最后艾尔松开了手:“活着回来。艾略特。” 第143章 突袭 不同于前线备战的压抑和紧迫, 也无觉于两国夹缝中已然满目疮痍的炼狱人间,环形轨道上的第三交换站依然如往日般有序运行着。它形如一艘巨大的船舶,沉默而安定地沿着明灭闪烁的轨道线向前航行着。 第353章 这座交换站参考了人类地球纪元间中有关诺亚方舟的传说来修建, 作为长明星系历史上人类逃出崩落星系的第一站,它在落成伊始之时被形容为勾画了一场人类关于求生的壮美史诗。而当下口口相传的人们受困于历史的一侧,过去困于囚笼之中的人也无法反驳,致使这场谬误演变成正史, 最终从谎言变成了所有人公认的真相。 而到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 它却又真的承载起人类有关于另一场求生的旅程。 …… 听到敲门声的同时,维特·布莱尔停笔,将手中的笔记阖起放至手边。希斯卡·托姆雷特在得到元帅的开口应许后打开了门,毕恭毕敬地朝元帅行了一个军礼。 “元帅, 帝国皇帝伯温森·卡尔纳特陛下已经确认于一小时后登陆第三交换站。” 推门而入的褐发的alpha身姿笔挺,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仰起头时看向维特的眼神跃跃欲试而富有朝气。希斯卡近日交换站的情况汇总递交给维特, 言语间难掩兴奋,看着维特时眼中闪烁的向往之情像是要满溢出来。 元帅亲卫队自默斯顿事变之后重建, 至今已经两个月有余。而面前这位希斯卡正是此次新任的亲卫队长。希斯卡对于维特的憧憬一直以来溢于言表,不单单只局限在眼前——这位青年才俊在升任中将考核时得知了元帅亲卫队重启的消息,而后毅然决然放弃了考核,转投了亲卫队。 如果不是因为对维特的憧憬和敬佩之情, 在当下联盟很少有人能放弃军部晋衔的诱惑而选择投身亲卫队。换做之前,亲卫队队长作为与元帅最为亲信之人,往往有一力相争下一任军部元帅——毕竟在他背后将会是前任元帅的大力支持。这一点在联盟的过往屡被证实, 有人统计过, 甚至近三分之二的履职元帅都曾有亲卫队长的任职经历。 现任元帅维特虽然没有担任过亲卫队长,但也曾是亲卫队的一员。只是这一项制度在石正荣不幸罹难后被搁置——毕竟当时事后首当其冲被问责的就是时任亲卫队长的德文·雅克。维特上台后推拒了军部和法政院两方对于组建亲卫队的建议, 各方将此归结于此前事变的遗祸,对此并未苛求。后来经历了德文在赛鲁普宅邸的密谋刺杀后,军部才开始提议重举亲卫队,只是一直未能落实,乃至于默斯顿事变当日维特又一次近身遇袭。 连续折戟两次的直接影响就是军部的行动再没有因元帅的个人意志而转移,亲卫队在那之后迅速集结完成。唯一的缺憾就是再没有往日军部诸多上将中将争相举名参与的盛况。这是因为此次元帅继任者早已拟定,李登殊作为继任者无可指摘,没有人有信心去撼动他的地位分毫。 但抛却功利之心,也总有人本心纯粹拳拳报国。希斯卡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员。他对维特的敬仰足以让他放弃晋衔考核而参加了亲卫队面试,以至于把当时偶然起兴来围观初次筛选的维特都骇了一下。 所有人都认为他该选择晋衔而不是亲卫队,但这样力排众议地逆流而上,在希斯卡看来却是他做出正确选择最无可辩驳的佐证。后续来看,他也确实对这份新工作有着十足的热忱,设身处地亲历亲为到甚至敢于在李登殊和元帅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冷战之时开口谏言…… 到了此次会谈,缇娜上将统筹大局,总领会谈两方的护卫职责,而元帅的切身安危则托付给了亲卫队的贴身保护上。 对此,希斯卡踌躇满志:不论如何,他作为亲卫队队长,一定会保护元帅不受任何伤害! “最近交换站内流入的受困民众颇多,一定要做好安置。外面战事瞬息万变,内围□□是第一要务……同时也要做好撤离准备,届时一旦开战,就拨出一支护送民众转移。”维特过了一遍奏报,眉头越蹙越紧:“时局敏感,尽量不要和交换站内的帝国驻军起冲突。” “是!”希斯卡铿锵有力地应声:“除此外,关于中盟留置区佩格勒星……霍路德大人已经从国内调用赈灾物资前往灾区,帝国理政大臣巴尔顿·史宾塞斯也代表帝国方出面参加救灾。尼斯博尔戈区长在完成救灾部署之后已经出发,他传讯表示不会缺席此次会谈。” 维特沉吟片刻,问:“帝国那位赛德殿下呢?” “没有出面。”希斯卡据实以告:“传言他被罚禁足……甚至今晨事发后也未曾露面。” 之后希斯卡又汇报了一些灾情细节。汇报过程中维特一直眉头紧锁,等他汇报完毕,才缓慢抬手捏了会眉头。等重打起精神后将手边的笔记收起,而后抬头看向对方:“缇娜呢?她现在坐标落点行进到了哪里……希斯卡?” 不过亢奋过度的希斯卡注意力此时全然落在了被维特收起的那本笔记上。 这本笔记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原本希斯卡以为那是维特在记录什么军情纪事,但偏偏又用这么古老的方式去保存。直到后来,希斯卡观察到每次维特被人撞到记录这本笔记的第一反应,都是不着痕迹地将其藏起,才意识到那是维特的日记。 会写些什么呢?希斯卡魂游天外。维特元帅一直以来似乎独行惯了,以至于他们虽为亲卫队,但时常更像是挂职保镖的角色,一直以来并没什么机会和维特交流,虽然能近距离看到元帅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真想知道啊,元帅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会在日记里写到我们吗? 第354章 “希斯卡!”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希斯卡终于回过神来,看清楚对面维特无言挑眉的样子,他忙不迭站定回应起刚刚被略过的问话:“报告元帅,缇娜·奥斯本上将十分钟前发来坐标定位,已抵达环形轨道近郊,预计登陆时间还有四十分零七秒……零六、零五——” “好了不用倒数了!”维特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希斯卡无疑是个实力与热情兼备的年轻人,处事严谨从无徇私,也对他足够忠诚……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棘手。 “是,元帅!” “……”维特似乎有什么话还想说,但最后又改了主意:“退下吧,希斯卡。缇娜抵达前,除非要务,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面对心中最至高无上的元帅的命令,希斯卡毫无犹豫地应了声——但转身的同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不该存在于这里的气息。 他的听觉过分敏锐,即便不像其他alpha一样依靠信息素加持来强化五感,希斯卡也能感觉到侵入者的存在。今天换任何一个人来到此地可能都不会察觉到这点异状,但是他偏偏听到了,尽管对方隐蔽地再小心,即便凝神屏息,他也无法阻隔自己的心跳。 希斯卡悄无声息地抬眼一瞥:在通风管里。 在维特定下心迎接另一场会面的同时,面前已经要离开的希斯卡突然回身撤步,拔枪上膛。须臾之间他做出的一系列反应让通风管内的人都忍不住叫好——! 如果被针对的不是他的话! “等等,希斯卡!” 希斯卡极为标准的射击姿势落成的瞬间,他绷紧的面庞上眼眸锐利如鹰隼,于维特喝止出口的同时毫无迟疑地扣响了扳机。枪支膛口击出一枚子弹,准之又准地隔空锁定了他所预判位置上那个隐匿者的要害,而他的眼神却因那声喝止化为做错事般的茫然。 好在通风管道上的人领先了毫厘之机,他踹破了通风口一跃而下,在枪声嘣响的那瞬间,天花板上内嵌的通风管道壁崩开一个裂口,而室内落定的三人则各自交换了眼神。 下一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硝烟未落尽的枪声被裹挟进一声急促的警报锐鸣,所有人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 配电舱顶部攒聚的电压线突然爆闪了一下,眼前的监控画面便已经彻底断掉,而灯火通明的配电舱也陷入了一片黑暗。尤萨里满脸不可置信地回头,或垂落或盘升的电线彼此交联,把整个配电舱填满如同被巨蟒交缠。而能源石明光幽莹中足以他看清另一端的情况:罪魁祸首颤抖的手还停在总闸扳手之上。 “你做了什么?!!” 电力系统在锐鸣中陷入瘫痪的瞬间,潘西木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沿着脉络上涌的血液造成的头脑发热褪去,手中冰冷的触感让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潘西只觉得呼吸发紧,他大口喘息着看向旁边,无措和急惶让他甚至做不出任何解释:“我、我……” 尤萨里情绪激动地冲过来,中途还被绊了个踉跄。他径直揪住了潘西的衣领。借着幽莹的明光,潘西从他堪称狰狞的脸上读出了太多情绪:是困惑、是不解,是愤怒……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疯了吗?!!”尤萨里死死掐住潘西厉声诘问:“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动手!!” …… 一个小时前,艾尔等人乘坐逃生舱抵达第三交换站。 他们假借被迫滞留环形轨道上无法返航的中盟留置区居民身份,向第三交换站发送了登陆请求,很快时间内就通过了核验,成功进入第三交换站。原本艾尔还心生提防,认为他们被准许进入的太过轻易——等到进入后才发现,第三交换站内收容的滞留民众实在是太多了。 驻守的卫兵包括了帝国和联盟两方,还有少批量中盟留置区安排的常驻人手。这导致了交换站内出现了微妙的分流,联盟和帝国两方各行其是分头安置,余下身份不明者就交给了中盟留置区。大批的人流让这些守卫分管不暇,以至于许多资源都直接开放自助取用。艾尔等人领了应急救济包,自此开始兵分两路:孙图带姚柯去医疗舱处理伤势,艾尔三人则去与早已潜伏进来的尤萨里会合。 姚柯原本还在担心自己会被帝国驻军认出,好在这次大部分帝国军团都已经登入前线,驻军的这支大都脸生得很。而交换站内的状况也对他们的行动大有利好。依靠着这层天然的掩护,艾尔等人几乎不费什么周折,便成功地和早已潜伏进来的尤萨里合流,在姚柯伤势处理完毕之后,便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那时已经是晚九时,距离会谈开始还有整整十一个小时。 “按照约定,明早六点的时候元帅和皇帝会从第三交换站乘坐会谈舰出发,届时在白蒙坚将军选定的坐标点等候,待他登舰后开启会谈。”尤萨里同他们讲述了在他们离开后双边的谈判部署:“会谈舰由中盟留置区负责,这是三方都同意存在的第四方。” “等等,他就这么来……”姚柯脸色难看:“不怕直接被伏击吗?” “现在杀掉某个人已经于事无补了。”艾尔看着尤萨里铺在桌上的星图:“拓图克星的威胁摆在那里,白蒙坚只是出阵不是撤军,杀了他只会导致事态直接恶化。” “不杀,抓起来。”姚柯道:“威胁他们撤军呢?” 第355章 “先不提他们能不能在这种时候真的控制住白蒙坚,”艾尔思忖道:“他既然敢提出会谈的条件,就一定有这样做的底气。” 话到此处,几人不约而同看了眼尤萨里。他故作高深地咳了两下,低声道:“他在身上改装了引爆器。一旦自己心跳停止,拓图克星就会被直接引爆坍陷。” 姚柯听得奇怪:“什么坍陷?” 但他的声音随即被另外的人压了过去。 “怎么这样?!”潘西吃惊道:“万一他突然猝死了怎么办?!” “可能这也是个问题吧……”尤萨里敷衍两句,转向艾尔道:“怎么样。你有把握吗?” “……总要去做的。”艾尔道。 白蒙坚的玉石俱焚甚至已经到了以七诫蔷薇军作为诱饵的地步。确实,任帝国和联盟再怎么考量,也不会相信他会在自己的军队就集结在拓图克星外围的情况下就这么引爆肃正者∑。而这反而成了白蒙坚的障眼法。 不过这些更侧面印证了一件事,比起拯救,白蒙坚把复仇看得更为重要。 尤萨里一时语塞,似乎不可置信艾尔到此还无法给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但反过来想,即便他如何口满,自己又真的能相信吗? 想到这里尤萨里便也不再计较许多,开始和几人盘对接下来的计划。 按照原定计划,接下来安斯艾尔将和折返的艾略特与姚柯借用中盟留置区的身份,来一同潜入之后停驻进港的会谈舰。而尤萨里和其部下则在第三交换站内,待会谈舰离港后瘫痪交换站电力系统同时配合智脑入侵中控,以求盗走第四交换站驻站密码,传达给第四交换站上隶属尼德霍格的,由潘西带队的第三支队伍,以求让第四交换站成功登入,从而彻底瘫痪穹顶系统。 之后艾尔进入会谈场地,艾略特和姚柯则配合中盟留置区内应接替会谈舰驾驶,将会谈舰驶入崩落星系领内。从而达成所有的利好条件,帮助艾尔促成会谈成功。 这原本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哪怕因为艾略特和姚柯的缺席可能会有些偏差。但这也是他们控制范围内,此时能达成的最完美的计划。 可这一切已经被毁了。 尤萨里目眦欲裂,而被卡住喉咙的潘西发不出声,只能无措地抓着尤萨里的手腕。不过随着尼德霍格几人一拥而上,尤萨里一个闷哼松开了手,当即被拽开。言泽挡在潘西身前,拿着把小匕首冷冷睇着尤萨里。但对方即便被尼德霍格的几人架在中间,依然不忘大声喊着:“你忘了我们的计划是什么了吗?!” 潘西脸色惨白,嘴唇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目睹那个卫兵反身射击的瞬间,潘西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所有的规则和计划在那瞬间被抛诸脑后,他的脑袋被本能反应所支配——那就是自己一定要救下艾尔。而所造成的后果就是……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动手瘫痪了整个第三交换站的电力系统。 “我、我……我只是看到那个人就快……艾尔马上就——!我担心他!所以才——”潘西仓皇道。 但这样的解释在其所造成的后果面前显然太过苍白。 “不小心什么?”尤萨里两眼猩红,冷冷看着他。 原本预定以电力瘫痪为讯号行动,但此时显然他们并没有给潜入中控室的一支留下足够盗取第四交换站驻站密码的空余。如此提前动手,势必会被人警惕,乃至露出端倪。 尤萨里怒极反笑,指着潘西道:“不小心提前瘫痪了电力系统?!你知不知道我们计划好是在他们所有人都登入会谈舰以后再动手!!你这是做什么?!生怕不知道有一群人潜入交换站预谋不轨吗?!你是要给他们演习吗?!这样只会让他们提前警惕有了防备!我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等等,”旁边角落坐着的人咳嗽了两声,声音略显气虚:“我记得……” “帝国的家伙给我闭嘴!”尤萨里不想听任何解释和袒护,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禁不起任何挑衅。他面目狰狞地瞪向姚柯,眼眶里泛着水光,似乎已经全然崩溃:“你别以为你跟着安斯艾尔你就可以插手崩落星系的内务了!!潘西·瓦林!你这个蠢货,我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最后一句喝向潘西的时候,潘西下意识后躲了一步。而在尤萨里抬手要拔枪的瞬间,有人错过潘西迎上前去,一道寒芒先一步架在了他咽喉上。言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在黑暗中折出一道寒光。 不止言泽,余下尼德霍格的人也都默然亮了兵刃。 或许是那道寒芒终于成为了戳破一切的发泄口,又或许是这样直白的针对让尤萨里暴走的心冷了个透顶。他定在了原地,但回弹的情绪却随之再压抑不住,彻底喷薄而出。 “……一个个就知道他!!”尤萨里往后退了两步,内心崩溃:“那崩落星系算什么!!你们的父母亲人又算什么!!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毁了全盘计划!!!” 最后的一声质问让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尤萨里喘着粗气靠在一旁,有些绝望地掩住了脸。尤萨里的一声声指责虽然蛮暴,但也无一不点在了他们的痛处。 潘西抱着脑袋,回应时的声音都在发抖:“对不起——我,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但我们不能失去艾尔!如果他在这里被抓或是受伤,我们所有的计划都不会成立了!等、等他回来,我们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第356章 “哈?”尤萨里只想笑:“你能有什么办法?离了他你不过是一个废物——” 等等。 尤萨里用已经开始僵滞的头脑缓慢思考,确实有一件潘西可以做到,行之有效的办法。 “你是可以做到的,”尤萨里喃喃道,而后突然止不住地笑出声——如果艾尔在场,一定会在此时就阻止他。然而尤萨里只是慢慢站起,眸光已近有几分癫狂:“去找你的那个父亲啊!哈哈哈哈!我把你押到他面前!如果他不动手我就杀了你!!你说说看他会怎么办呢哈哈哈哈!!!” “……”潘西无法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下意识又开口问道:“你在说什么?” 尤萨里笑着往前走了两步,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室内几人登时无心继续对话,如临大敌般看向舱门。姚柯和尤萨里抬枪的同时,言泽躬身咬住了手中利刃,脊背和四肢上的肌肉绷紧,俨然野兽进攻前的姿势。 而外面奔走的脚步声靠近,连同喘息一般毫无章法。姚柯屏息听了几秒,当即开口道:“不是军属。” 没等众人舒口气,尤萨里却又冷冷道“不能大意”,让人生生把心又提了起来。 在所有人屏息等待的压迫之中,那踢踏乱响的脚步越发明晰—— 对方闯入的瞬间,所有人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会长!!” 这一声呼喊在推门的同时响起,令所有人松了口气。而冲进来的却是本该通过通风管道潜伏至中控室内踩点的孙图和其队友。他们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配电舱,看清里面的人后张口便道:“出事了!” 尤萨里忙问:“怎么?” “有人趁乱动手!”孙图道:“混在收容的那群人堆里面,装备齐全,应该是早有准备,现在已经在和驻军交火!” 这个消息令在场所有人心底一沉。 “……知道是什么人吗?”潘西追问道。 “不能确定,但我们怀疑……” 他迟疑了下,而后继续道:“可能是帝国军队。” 第144章 刺杀 “你说什么?!” 原本倚坐在一旁的姚柯登时站起, 满脸不可置信地急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 他下意识的矢口否认,转而却意识到了:或许真的是如此。 ——那是赛德一直把控在手里的中央禁卫军。 “他疯了吗?”姚柯如坠冰窟。 他腿一软跌坐回靠椅上,神思恍惚中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里是第三交换站……维特元帅就在这里, 他是真的疯了——他要让帝国和联盟开战吗!!” “冷静点。”离他最近的尤萨里寒着脸道:“赛德那个家伙行事没什么规矩可说,我们不能被他就那样牵着鼻子走。” “你们还是先避战,尽可能地观望风向。”尤萨里同孙图道:“说不清是我们的计划暴露了还是他另有所图,总之我们先稳住, 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但孙图显然不是很想听他说了什么, 只把目光看向潘西。 尤萨里:“……” 可恶! “按他说的做。”潘西道。他此刻心乱如麻,一时很想追问尤萨里刚刚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又提醒自己以大局为重,联系不上艾尔的这段时间里他要尽可能地多做些有用的事情。 “为什么帝国军队会挑在这个时候动手?”潘西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句话仿佛投石入水, 荡起了千层涟漪。 不等其他人说些什么,潘西自己也发觉似乎撬动了什么关键。他下意识扳下总闸是为了尽自己所能地掩护艾尔,可是在那之后帝国军队就行动了——这是巧合吗?还是说…… 他们本来也以电力瘫痪作为行动的讯号呢? “我刚刚就想说, ”此时姚柯突然开口:“交换站总配电舱,一般不会因为一次误触就这么轻易切断, 咳、咳咳……再怎么想,也会像运载舰配电舱一样具有二次确认的容错机会。” “如果先前你们没有机会准备,”姚柯道:“就证明,有人提前解除了配电禁制……对手和你们有着相似的想法。” “……真是个疯子。”尤萨里喃喃道。 “现在局势不是很好。”见过上面情况的孙图开口, 想了想还是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跑,万一他们后面发现中控系统有入侵痕迹……” “艾尔不在,我们得等他回来——不, 我们得去找他。”心急如焚间潘西下意识开了口, 却又猛然恍过神来:“等等!你们说入侵……?” “对,”另一人回答, 潘西听出来那是先前被傅荣淮推荐到商会的威拉德的声音:“我们拿到第四交换站驻站密码了。” 在场的几人霍然抬起头来,不约而同看向他们。 “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不是计划吗?——我们本来躲在中控室的通风管道里面,打算看看情况。”孙图道:“电力瘫痪后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中控室的两个守备就冲了出去。我们俩趁机去拴上了门闩,然后入侵中控系统,盗走了驻站密码……”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是因为孙图看着周围几个人的表情,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 “——走。”潘西道:“尽快。” 尤萨里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以往缩头缩尾的家伙为什么突然间如此果决。而尼德霍格的几人却开始有几分犹豫:“可是路泽大人……” 第357章 “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潘西说话时牙齿还在不自主地打颤:“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尤萨里沉默了片刻道:“我同意。” “安斯艾尔此行并不是要跟联盟元帅硬碰硬,”他微妙地顿了一下:“在联盟那里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威胁。帝国目的不明,我们不知道后续发展如何,就只能优先完成我们的计划——无论如何,会谈开始时必须毁掉穹顶系统。” “这是一切成立……也是我们崩落星系想要存活下来的前提。” “你们按计划前往第四交换站。”尤萨里看着潘西道:“我会折返崩落星系。道纶会长筹集了几艘运载舰,一旦形势不好我们就只能……” 余下的话再没说出口,但潘西也明白其中的含义。一旦会谈失败,那些身处会谈舰上的人安危不知,他们能做到的最大保全就是尽可能转移崩落星系的住民。哪怕是逃亡,哪怕可能在半路被伏击或者直接受肃正者∑的影响被彻底人道毁灭。 他们也绝对、绝对不会放过,这百年来得以逃离穹顶的,唯一的机会。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时难言。姚柯借着不大亮的能源光来回看了遍他们的表情,开口说:“要走就尽快。” “电力瘫痪是一支奇兵,但拖久了说不定会反噬到自己人身上。”他看了看不远处那个巨大的仪盘,起身时拍了下衣服上可能的褶皱:“我留在这里。你们离港的时候给我信号,我要把电力系统再恢复。” “可能会有人过来。”尤萨里提醒道。 “肯定会有,但一时半会儿估计来不到。”姚柯抬手虚指了一下上面,此刻交火的声音已经隐约能听见:“听起来打得正凶,暂时就顾不得这里了。” 室内一时沉默。潘西看了看姚柯,纠结了片刻后下定决心,扭头冲言泽道:“言泽,你留下,看好他。” 不管怎么样,面前这个人毕竟刚受了开膛伤。哪怕进过医疗舱促进恢复,但想来也没那么快就行动自如,自保估计也会成问题。 本来留下个孤胆英雄背影的姚柯猛然悚了一下,回头忙不迭道:“不不不不不——你还是带他走。” 潘西从姚柯的眼神里大概意识到他已经大概了解过言泽的丰功伟绩,再看言泽也皱着眉一脸不开心的样子。索性不再做割舍,搭着言泽道:“那言泽还是跟我走。你自己小心!” …… 几分钟后,这一行人从配电舱离开。 预计的逃离通道距离配电舱尚有一段距离,他们蹑手蹑脚地穿过黑暗的走廊,经历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摸索之后,终于抵达了预定的脱离地点。前面的人互相架起,上面的人小心翼翼将顶部的通风口拆了下来。而后他们逐个拉踩着爬上通风管道,让可以单独行动的言泽殿后。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潘西终于爬了上去。前面的人已经陆续先行,而他趴稳后让开了位置,伸出手冲下面气声道:言泽。 然而,少年却定定地不知看着哪个角落。 有种莫名的不确定感猛地攫住了潘西的心,令他的心跳猛地开始加速。潘西觉得自己手心已经开始发汗,他咽了咽口水,微微提高了些声音道:言泽。 潘西脑海中已经做好了无数可能的预演,或许他们将要被人发现,或许言泽下一秒就会冲向某个暗中伏击他们的人……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是离开还是跳下去。 纷乱的想法让他的恐惧感进一步加深,就在潘西的脑海被自己的心跳声占据的时候——言泽无声地拉住了他的手。 那个瞬间潘西的心安定了下来。 言泽就这样借力而上,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通风管道里。潘西竭力稳住自己的手阖上了通风管口,当终于把它盖上的时候,潘西莫名有了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这次他再不迟疑,拉了下言泽,而后匍匐在通风管道中向前爬去。 言泽又回头看了看刚才那个方向,而后转身离去。 …… 在潘西无所知的另一处,言泽曾看向的那个黑暗的拐角,有人正贴着墙壁,等他们走远。 黑暗中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侧耳听着那些响动,他单手堵死了一个人的嘴巴,空出来的右手上,小臂长的短军刀明刃朝内,抵在对方的咽喉之上。空气中的血腥味隐约,而被挟持的人两眼猩红泛着水光,时不时满怀胆怯地瞟向地面上七扭八歪的驻军尸体。 随着通风管口阖上的“咔哒”声轻响,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也得到了准许,终于向四周漫开。一片漆黑当中,悉悉索索的声响逐渐朝远处消失。他等到声音消失的时候,抬手错开了那人的嘴巴,对方刚失声喊了一声“上将”—— 余下的话语被整齐利落地切断在喉管之中。 汩汩的鲜血涌落。他松开手,身前的人膝头一弯,向前径直倒地。沉闷的声响中他借肘弯的衣服擦落军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后拿出了从对方身上搜出的通讯手环。 主谋者对任务状况的询问已经跳出三条,他垂眼对着屏幕看了许久,侧头咬掉一只沾满血的手套。 “任务完毕。”他慢慢进行回复道:“已归队。” * 尽管打算离开第三交换站的潘西还没有意识到,但他的一时之举却在无意中打乱了许多人的计划。 前线战事一触即发,双边的军队大部分前往前线集结。而基于会谈部署的护卫兵力主要集中戒备在白蒙坚如约穿过防线后,在那之前的计划里,交换站作为一个绝对安全的场所存在于所有人的认知中。第三交换站作为目前环形轨道上启用的交换站中规格最高的,除了安置了轨道线总控智脑外,一直以来的客流吞吐量和容纳量也居于前位。 第358章 作为两方驻军常在的公用交换站,大家对于其安全性的默认堪称绝对。正因如此,联盟和帝国两方以第三交换站作为会谈舰登陆地,赛德也以此作为自己计划的开端。 在距离第三交换站几百光年之外,原本深幽无垠的穹野突然开始颤动,结束了隐蔽指令的运载舰停止折光率的调配,模糊的部分逐渐显露出一艘运载舰的轮廓。 而在运载舰内部的休息舱中,原本被禁足在佩格勒星的帝国皇太子此刻正好整以暇地调制着鸡尾酒。 赛德把手里的柠檬挤瘪,扔在了一旁。他随手冲掉手上漫开的汁液,回头问旁边僵坐的人道:“还要再来点柠檬吗,我记得你喜欢酸苦的玩意儿。” 被点到的人背脊一颤,硬着头皮道:“不了,谢谢殿下。” 赛德没多理睬他,扭头从酒架上取出一瓶龙舌兰。金色的酒液滚落玻璃杯中,和混合色的果汁碰撞出密集的气泡。冰块在酒液融合中翻滚浮沉,最终发出细微“咯咯”的声响。 他最后抬手在上面放了一片薄荷叶。漂浮在上面的叶片游移不定了片刻,而后被推到吧台坐着的另一人面前。 “试试看。”赛德坐在了他对面。 彭斯如坐针毡。 他嘴唇干涩,抬头撞上赛德眼神的时候,到嘴的话变成了一句:“谢谢殿下。臣不胜惶恐。” 赛德猛然笑出声,彭斯僵硬地看着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皇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于是他大着胆子道:“可殿下,我们不能这样做,第三交换站……” 笑声戛然而止。赛德回头看着他,神情轻蔑而傲慢: “如果你再提一句扫兴的话,”赛德冷笑道:“我就把你从舰上扔下去。” 彭斯当即噤声。 赛德看他这样子,笑了笑道:“你在怕什么?怕巴尔顿不愿意再同你合作?” 彭斯如遭雷击,只觉得透心凉了个彻底。 赛德已经知道了吗?那晚巴尔顿约见他的事情?那他是否也知道自己当时…… 抬起头时彭斯的脸色已经惨白,他语无伦次道:“不……殿下,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赛德慢条斯理地摇晃着自己的杯子。他给自己调了简单的混合果汁,冰块在液体摇荡的时候在杯壁上撞出清脆的鸣响: “彭斯,我认为你还算聪明。”赛德道:“那你就不会选错该上的船。” 不容彭斯在赛德的话中品出更多的意味,敲门声突然响起。 “殿下,”来人走到他们近旁,冲赛德行礼,起身后继续道:“一切如同我们预料的那样。目前第三交换站内电力已经瘫痪,我们安插的人已经动手了。” 彭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也听出了来人是谁——帝国中央禁卫军副指挥使,中将加拉赫·西奥多。 自伯温森继位之后,中央禁卫军的管辖权就一直被皇族执掌。主指挥使的位置空缺多年形同虚设,事实上的职权也都落在了副指挥使的位子上。 赛德终究还是没把中央禁卫军所属权归还给皇帝。彭斯有些绝望的想,这位皇太子殿下,是真的从没有想过把当下的一切和平解决。 “哦?还顺利吗?”赛德笑道。 “第三交换站内部管理本就隶属多方,我们的人分批进去,并没有受到任何盘查,我方驻军也在其后受令,只等计划开始里应外合。目前除了因为维特元帅莅临联盟对其所在第四层监控较严,其他地方我们已经渗透。电力瘫痪后他们就如约动了手,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很好,”赛德点了点杯壁:“弗瑞尔那边如何?” “还没有收到反馈通讯,”加拉赫道:“但是他既然已经给出讯号瘫痪电力系统,想必已经有了一定把握。” 赛德心情终于又顺畅了几分,想到那些人被自己玩弄股掌间的可笑样子,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根据先遣汇报,在会面坐标点位上安斯艾尔的快行舰已经坠毁。虽然他那位堂弟大概不会这么轻易死掉……但获知中盟留置区的现况后再知道尼斯博尔戈已经出航,他即便逃了,后续也势必会选择回援。 崩落星系进出皆有监控,赛德清楚得很,如要回援,此时艾尔并无可用之人,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尼斯博尔戈也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饵,他要的不过是拖延对方一段时间。后面即便艾尔抵达了第三交换站,他也会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毕竟赛德留下的是一步绝对无解的棋。 赛德不会做任何无力的反击,这次他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控制第三交换站,掌控会谈局面。而在父皇抵达之后,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揭露维特这个所谓联盟元帅的真实身份。 他不必畏惧联盟,毕竟此时联盟军部势力都在前线,缇娜·奥斯本尚未抵达,维特所能倚仗的只有身边的亲卫队。赛德早将伏兵分为三路,一路负责镇压夺取交换站的主动权,一路拖住维特的亲卫队,而最后一路奇兵,弗瑞尔·克拉伦斯,则负责挟持维特,逼迫联盟军就范。 如果是真刀实枪硬碰硬的话,弗瑞尔或许不是维特的对手。但历来死于暗杀的首脑比比皆是,维特自己前任的那位便是如此。弗瑞尔作为专职杀手,如果为了挟持维特只求一击即中,胜算却远比一切都来得大。 第359章 更何况他不是要杀了维特,只是要控制他。 待彻底掌控第三交换站后,维特就彻底大势已去,只能束手就擒。虽然他这样朝联盟动手无疑是极大的挑衅,但届时只要维特的真实身份暴露,由自己在会谈场上,通过直播在整个长明星系面前将他的一切彻底揭露,维特和崩落星系间的阴谋勾当就会被坐实,联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强保一个叛徒,局势将会毫无疑问地向他倒来。 联盟人会彻底与维特割席,将这场欺骗推算到崩落星系的头上,而后不堪其辱地彻底开战——帝国只需要作为响应者出面,就足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一切摆平。 而他需要背负的风险,仅有在第三交换站上短暂的交锋。只要后面维特身份暴露,所有帝国和联盟一触即发的外交危机都将化作泡影。帝国和联盟至此将合力对抗崩落星系,无论他们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将会被联军彻底歼灭。 这样缜密的计划。 赛德轻笑,安斯艾尔,你无论怎么挣扎,都无力回天了。 “那就出发。”赛德笑道:“是时候登舰,最后见一见那位维特元帅了。” * 时间回到之前,第三交换站四层的联盟元帅专用舱内。 艾尔从通风管道落下后,仅抬眼和维特打了个照面,就陷入到一片黑暗中。那位亲卫队长早在维特发声前就已经朝他开了枪,对方态度明显,此时艾尔也不敢托大,下意识受身一滚,躲到了临近的掩体之后。 维特这位亲卫队长的动作跟外表不同,出乎意料的干脆利落。平缓了气息后艾尔仍在警惕对方的动作,好在维特先前的喝止仍有效用,对方定在黑暗之中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那目光实在过于焦灼,令他如芒在背。 “希斯卡,”适应了黑暗之后维特又开口,仍在告诫自己的下属:“不要轻举妄动。” 希斯卡没有任何犹豫地应声,艾尔随即听到了他收枪的声响。维特看了眼熄灭的灯带,转向艾尔一侧:“你们干的?” 艾尔意识到对方是指电力系统瘫痪这件事,旋即矢口否认:“不是。” “不能相信他,元帅。”希斯卡语气极为笃定:“这场停电明显是为了掩护他!” “总配电有二次确认的容错环节,触发时会全舰通告,”黑暗中艾尔皱了皱眉,随即快速道:“但我们没听到警报,应该是已经有人提前布置——有人打算在第三交换站动手!” 联系前情,艾尔很快梳理清了目前的情况——他也没想到,赛德居然会明目张胆到直接在交换站动手。他们这些名义上真正的动乱份子还打算避开维特或者伯温森在场的时候,没想到赛德却是要正面撄其锋芒。只是……艾尔虽然觉得不该是己方势力所为,但他们也确实应该在配电舱了。 “你知道是谁?”维特问。 “大概。”艾尔只觉得头痛,一时也有些拿不准:“我来就是要提醒你,你要小心,注意安全,元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知道了您的秘密……他想要借此来要挟您。” 维特一时默然不语。希斯卡的眼睛此时也终于适应了黑暗,闻言猛然警觉。 秘密?什么秘密?希斯卡脑海中最初出现的就是维特的日记。 “是吗?”良久后维特开口,他的嗓音莫名有些讥诮而受伤:“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软肋,他的弱点。明明知道这一切的只有他最亲近的……他的故乡,他的亲人。 艾尔语塞,他无师自通了维特此刻被亲者背刺的痛苦,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很抱歉。” “别这样,安斯艾尔殿下。”维特凉凉道,但语气放得很沉:“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尽管这一切并非自己所为,艾尔的心头却还是涌上一股莫名的愧疚。然而不待他说什么,旁边希斯卡突然愣头愣脑地开了口: “安斯艾尔?”他重复了一遍元帅嘴里的那个名字,后知后觉道:“安斯艾尔殿下吗?!” 果然——难怪那个人落地的时候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原本只能归于美人的相通性,但如果说那位是安斯艾尔殿下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他曾经几次见过艾尔。尽管都是匆匆间昙花一现。 到了此刻,希斯卡终于放下了提防之心。如果是安斯艾尔殿下的话,无论是作为帝国的王子,还是登殊上将的未婚夫,他都不会做出有损于联盟利益的事情。那也意味着他来并不是想要对元帅造成威胁。 “抱歉,安斯艾尔殿下,”希斯卡诚恳道:“请原谅我先前的失礼……” “……”没想到一路小心居然这么意外暴露的艾尔直起身:“不用这样,希斯卡队长。你只是恪守你的职责。不过请麻烦你不要把我曾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 “好的!”希斯卡道:“我一定守口——” 话只说到一半,门外突然炸响一声枪响。室内三人同时噤声,警惕地看向舱门处。紧接着有亲卫队队员靠近,急促地拍了拍门报告:“元帅!第三交换站遇袭!” “什么情况?!”维特当即道。 “下层驻军正在与……不明人士交火!适才有人试图冲上四层,已经被我们击退。”队员应声:“希斯卡队长还在里面吧!外围无法确定安全,我们是要转移还是继续防守此处,请指示!” 第360章 会是谁?白蒙坚吗?难道是因为他失去耐性,所以提前下手——不,他至少会等到会谈宣告失败后。 一时思绪繁杂,艾尔只能聚焦到当下另一件事情上:元帅专属办公舱是一个太过明晃晃的靶子,此时敌暗我明,他们所处的情况实在难称利好。 如果可以的话,此刻最要紧的还是在确保元帅安全的前提下进行转移。 果不其然,维特道:“转移。不能再留在这里。” 见维特和希斯卡就要行动,艾尔也不打算再多拖延,起身走到维特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无法确定赛德是否会在会谈上对您发难,还请做好准备。” “不用确定什么了,”维特道:“他已经在发难了。” 艾尔怔了片刻,想通其中关窍后彻底煞白了脸色。 发难?在第三交换站?向维特?!赛德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是真的铁了心,要让联盟和帝国之间重燃战火吗?! “快离开这里。” 希斯卡在门口整装待发,而外面的亲卫队也在等着元帅出现。维特不再迟疑,越过艾尔时轻声道:“他既然敢动手,就代表他已经志在必得。” “……我知道了。”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给维特的提醒也已经送到,不能在这里继续磋磨,一旦在此暴露,后续势必会引起赛德警惕。艾尔打定主意,当即一跃攀上了通风口——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脑海中突然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赛德为什么要对电力系统下手呢? 对崩落星系而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关闭外围保护系统,直接入侵中控,获取第四交换站的驻站密码。而赛德必然不是如此。对他来说,此时此刻这个交换舰上最大的威胁并非联盟驻军,也不是中控安保系统。 而是维特,身为联盟军部元帅,却来自崩落星系的维特。 如果他想要控制交换站,控制维特的话,那么其先后顺序应该是什么呢?必然不是从外围突入,正面交锋赛德很难赢过维特。最为可靠的办法是里应外合。 那么他会怎么做呢?如果换做艾尔,他会选择在维特落单时挟持,从而牵制亲卫队。此时外围驻军守卫即便没能控制住,但失去指挥后威胁也会降低大半。 但挟持维特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可以说,杀了他都远比挟持他来得简单。比起一击得手,操控那位的风险无疑来得更大。但赛德不能那样,他只能挟持维特。 ……所以,他选择了对电力系统做手脚。 在赛德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有一名最为核心的刺客,趁电力系统瘫痪的瞬间,以某种方法挟持维特后牵制亲卫队,外围与之里应外合控制第三交换站。这样的话,整个计划的主动权应该是在刺客手中,由他来判断动手的时机。 但潘西他们此时应该正在配电舱内。目前艾尔能想到最合理的猜想就是,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只是做好事先准备的时候,潘西等人进入了配电舱。通过监控目睹了自己和希斯卡的对峙后,唯恐他出什么问题——于是意外切断了电力系统。 这就导致了一件事,原本那位刺客的行动被迫停止了。可他一定不会放弃,否则赛德不会饶了他。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心念间艾尔一跃而下,扭头冲着开门的维特和希斯卡道:“等等!” 舱室的门被推开的同时,维特闻声下意识回了头。熟悉了黑暗后,艾尔可以看清楚希斯卡松开推门的手,半敞开的门前被神情焦急的亲卫队员所包围,在那其中,有一张面孔与所有人的神情都迥然不同。 艾尔与他对视了一瞬,瞬息间彼此都明白了什么。对方眼神陡厉—— 他准备动手了! 意识到的艾尔旋即失声道:“小心!!!” 紧跟着,黑暗中闪过一道寒芒。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甚至维特自己也根本来不及回转——就在这个刺客即将于众目睽睽中得手时,交换站内突然迸发一声锐鸣。下一秒天光如泄,刺目的明光慑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艾尔下意识闭眼之时,突然听到重物倒地的沉响。 炫目的光晕之中他睁开眼睛,看到希斯卡松开那把军刀的锋刃,手中血流如注间用身体做重量翻折那名刺客的手臂,抵住他的背心,死死将其压在地上。 “元帅,”希斯卡脸上有涔涔冷汗,忍痛道:“已将嫌疑人缉拿!” 第145章 重围 赛德抵达交换站时, 帝国皇帝的运载舰也已经入港。 太空港两侧被帝国两拨人马的仪仗占据,皇帝在侍卫队的簇拥之下走出,身旁还跟着帝国又一位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自从之前黄金蔷薇祭上爆出丑闻后, 斐德罗一改往日风流自若,舆论和理政大臣内部的竞争压力让他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近乎瘦脱了相,此刻裹着一身帝国官属长袍,阴恻恻地跟在皇帝身旁。 赛德对斐德罗搁置前线战事来到此处并不奇怪, 毕竟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伯温森从不着眼于那些无聊透顶的战争,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表层的手段,他更关心自己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而此次战事最终的落点也显然不由前线对垒的军队决定,而是放在了参加会谈的众人之上。 不同于日前交谈时的失态, 赛德此次格外自若,恭迎间展现了一位帝国王储良好的风貌。两拨人员彼此靠近,赛德径直迎上皇帝向他问安, 而相比之下,在跟在皇太子身边的彭斯要紧张得多。他只顾低着头行礼, 并不敢看皇帝陛下的神色。 第361章 “你为什么在这里?”斐德罗与随行诸人朝着赛德微微躬身。而伯温森看着赛德,眉间尽是不豫:“赛德,我记得你的禁足还没有结束。” “请不要见怪,陛下。”赛德行了个半跪礼, 抬眼带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我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 太空港码头上一时静默,只余下了交换站运行时的遥远轰鸣。 “礼物?”伯温森有几分怀疑,而斐德罗似乎想到了什么, 神色微变, 径直附在皇帝耳边说了什么。 赛德看着他们,脸上笑意更盛。伯温森垂眼看着自己的儿子, 神情怀疑中交织着几分复杂:“你做了什么?” 而赛德只是看着他,那仿佛假面般的笑意让伯温森无名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嘲讽。就在皇帝即将发怒的时候,无形中的那场对峙终告结束,赛德起身来冲皇帝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前方,通往第三交换站的大门正徐徐打开。 * 伯温森在众人的跟随之下沿着廊道前行。 从一开始他就感到了几分异常,毕竟相较记忆中的过往,今日的第三交换站实在是过于安静。只是皇帝亲自抵达这种战略要塞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他略瞥了一眼旁边的赛德——皇太子犹如闲庭信步般自得的模样更让他心生厌烦。 故而他没有发问。直到他听到了枪声。 交火的枪声响起时,人群最前的皇帝身形倏然一僵,而随行护卫队的临阵经验远比养尊处优的皇帝来得敏锐,还不待他出声或动作,便喊着“陛下小心”一拥而上将皇帝团团包围在中间。 众人如惊弓之鸟般警惕地望向周围,被卫队挤出人群的斐德罗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身旁突然传来一阵狂笑。 在场的众人满脸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这个画面实在是太过莫名且诡异。 “哈哈哈哈哈哈……”赛德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得一个劲儿地止不下来。伯温森见他如此,心中愠怒的起点说不上是对他失态的厌恶,还是单纯因为感到那笑声当中的嘲讽意味而不悦,他刚要开口呵斥,却见赛德抬手擦了下眼泪,大步上前几步摁下按键,徐徐打开了面前的隔离门。 赛德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伯温森皱眉看着他,耳畔的枪声却因为门的渐进打开而越发清晰,乃至仿佛—— 就在眼前。 …… 斜进的廊道直通交换站二层的环廊,长圆形盘结的玻璃长廊围绕着交换站内壁延伸,靠近栏杆便能将交换站一层的大厅一览无余。而此刻交换站内部的交战圈,也已经被极限压缩至一层。 出于某种不好的直觉,伯温森径直朝栏杆移去。当看到楼下那些明显属于帝国的驻军合力压缩的包围圈中的人是谁的时候,伯温森脸上头一次闪现出了名为失态的情绪。 “住手!住手!”帝国皇帝越过众人,扶着栏杆朝下喝道。 皇帝一人的声音在交织的枪响之中实在是不够明显。侍卫队长忙带着部下向前推进,好将皇帝喝止的声音传播开。然而混战之中,帝国驻军显然注意力并不能为此吸引,二楼跟着也彻底乱成一团。而在这其中,皇帝近属的理政大臣斐德罗却显得极其置身事外,他脱离人群站在一旁,只面色阴沉地观察着赛德此刻脸上的笑容。 察觉到对方目光的皇太子冲他挑衅般地一挑眉,而后迈步上前,劈手夺下了侍卫长的配枪,不待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径直朝着楼下驻于帝国驻军后方、显然属于帝国驻军中长官一角色的人开了一枪。 那名小首领的发号施令就此戛然而止,所有人回头,目睹他就此应声倒地,太阳穴开出的洞口流出汩汩的鲜血。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过来。 “住手,”赛德垂眼睥睨着楼下众人,末了冷冷笑了一下:“陛下的命令,都没有听到吗?” 这场怪异的动乱告一段落,而中心包围圈中,维特扶着简单包扎过的右臂站起身来。联盟的元帅原本整饰妥帖的仪容已荡然无存,他的军服上尽是或深或浅的血渍,脸上甚至有被流弹划过的血痕。比起外表的略显狼狈,这次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那双眼睛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切,就那样坚定不移地对上了伯温森的眼睛。 皇帝蜷在袖下的手猛然攥紧。而一旁的赛德却似邀功一般冲他一笑:“陛下——” 而下一秒伯温森扬手给了他重重一巴掌。 那一声清脆至极的掌掴荡响在整个交换站中。赛德被打得径直撞上栏杆,歪过头时口鼻间甚至渗出了血丝。他的左脸迅速肿了起来,刚缓过神想说些什么,回头却看到了父亲对准自己的枪口。 “你这个、该死的……混账!”伯温森持枪的手都因为情绪激动而不住颤动:“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帝国父子间的对峙这样鲜明而不言而喻地挑明了什么,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怔。然而赛德却又笑了笑,他撑起身子,大胆地向前走了一步,径直让伯温森的枪口贴上了自己的额心。 “知道啊。”赛德道,他微微一笑:“您比我更明白不是吗。” “早在六年多前您就明白了……”赛德低声时恍如梦魇如影随形,他直直地看着伯温森,似乎要把这位皇帝内心最深处的胆怯都给激发出来: “否则您不会选择他,不是么?父皇。” 第362章 皇帝身边的人对这件事不明就里,咫尺间的彭斯却因这句话下意识抬起了头。皇帝似乎彻底被赛德触怒了:“混账——!” 而正当他要有所动作时,赛德却又施施然开了口。 “如果我是您,”赛德坦然地看着他,笑道:“我会直接扣下扳机。” 伯温森动了动嘴唇,他似乎是想反唇讥讽,但不知为什么没有发出声来。 “只是在那之后呢,”赛德继续道,他异彩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失去了我,您要面对的是什么,您的计划会全盘落空,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放过——” 还在兀自思考“他”是谁的彭斯来不及反应,耳边咫尺间就爆发了一声枪响。 ——是皇帝! 近距离的枪响令他的耳朵猛然有些失聪,但随之涌现出那耳畔的嗡鸣中足以让彭斯判断出什么。他猛地抬起了头,并没有看到赛德身上的哪里多出了枪口,只是皇太子的左耳上满是血——皇帝在最后还是错开了枪口。 赛德用洁白的袖口沾了沾耳朵上的粘腻,鲜红的血液瞬间在他指袖间晕开。 “我应该说什么?”赛德笑道:“多谢吗,父皇?” 伯温森没空再理这个像是失心疯了的儿子,径直道:“把他给我押下去。” 语毕皇帝转头看向楼下,冲维特道:“很抱歉,维特元帅。我以帝国皇室卡尔纳特之名起誓,今天的事情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维特抬眼时似乎带了点轻嘲,尽管知道今日事情已经难以善了,但他还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是吗?那就有劳皇帝陛下。” 伯温森握住栏杆的手一紧,竟有些不由自主的地打颤。他哪会看不懂维特的意思。当即喝令联盟军周围的帝国军道:“……你们,快给我退下!” 然而令伯温森讶异的是,那些帝国军彼此互相看了看,居然不为所动——他登时怒火中烧,扭头道:“赛德——!” 回头间枪械翻动出轻响,伯温森一扭头,却发现护卫正以他为中心散开一扇半圆,而在那半圆之外,则是—— “不要动。” 帝国中央禁卫军的副指挥使加拉赫·西奥多不知在何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以其为首更多人数的帝国禁卫军从先前的廊道处涌入,将他们包围在中间。而赛德则彻底被保护起来。这些人大部分身着平民服饰,显然是借第三交换站收容受困民众时暗度陈仓。 “不要动哦?陛下。”赛德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让伯温森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属于谁。 跟上来的军医手忙脚乱,只来得及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赛德耳朵上的出血,赛德就甩开了他,继续和伯温森对峙。 “这可是很痛的,”赛德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耳朵:“我到现在都听不清声音,陛下。我并不想伤害您,请您明白这一点。” “不想伤害?!”伯温森咬牙切齿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伯温森近乎是下意识举起枪来:他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起了反心。而这时长久缄默的斐德罗却突然开口挡在了伯温森面前:“陛下。” 伯温森瞥了斐德罗一眼,绷紧的怒气稍有松懈,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时间。斐德罗得到皇帝默许,回头看向赛德:“殿下好手腕,看来……中央禁卫军已经全归您调派了。” 他瞥了眼当头的加拉赫,然而对方却分毫不为所动。到这里,斐德罗想赛德大概是想清楚了他们的全盘计划,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准备。 他早就提醒过陛下,也警告过巴尔顿——赛德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有勇无谋行事无状之人,如果贸然想撇开他为后面铺路,那被反咬一口的可能性并不小。然而重病后的皇帝却像着实有了什么心魔一样,竭力想把自己从那一切之中摘出来。 确实,先前帝国内部风势已有些不妙,而后来赛德摄政更是让这点不妙变成了各方的极度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伯温森简直像是为了像是为了自我欺骗一般开始试图挽回什么,想要把事情慢慢都给推到赛德头上。巴尔顿对此乐见其成,毕竟这位理政大臣和皇太子间早有龃龉,伯温森病重期间更是被赛德各种打压。 斐德罗却明白,他们并不该这样。一旦把赛德逼上绝路,那么…… 过于投机,结果就是弄巧成拙。 “殿下,”斐德罗抬眼看向赛德:“想必您已经有了觉悟。可是会谈即将开始,联盟的缇娜·奥斯本上将也即将抵达第三交换站。如果被她发现——” “发现什么?”赛德笑了笑:“发现他们效忠已久的元帅,居然是崩落星系的杂种?” 场内瞬息一静。 赛德这句不加掩饰的话声量并没有压抑,这让其他所有人——无论是帝国还是联盟人,都开始频频侧目看向维特。而维特元帅依然八风不动,丝毫没有因为这句话显出半分破绽。 对方没有如自己所想般露出马脚,赛德笑了笑,似乎也明白这点小伎俩不会让维特屈服,于是他继续道: “我来告诉你吧,斐德罗——在如山铁证面前,那位联盟上将……缇娜·奥斯本,也会站在我这边。” * “怎么办?”从舱门处偷看外面的局势,姚柯紧张道:“我们要行动吗?” 第363章 艾尔看着交换站中情形,最终摇了摇头。尽管意图谋害维特的刺客未能得逞,就被希斯卡拿下,但在那个时候赛德针对交换站内部的控制推进也已经开始了。 虽然维特察觉了异变,但任谁不会想到帝国会在此时朝联盟动手,而事前随着难民潜入的也并非杂兵,而是赛德手下最为精锐的中央禁卫军外城司。联盟亲卫队和驻军被切割,下层驻军由于对手的布置以及对余下平民的疏散失却先机,等到被维特召回的时候已经大批折损。 这时候艾尔意识到了,赛德的策略转变并不迟缓,针对维特并没有受制而是继续率军“顽抗”,他准备好了另一条路。 在那个错乱的中局,艾尔与维特无需多言便已经达成了共识。他在维特的掩护之下先隐蔽起来——如果维特的出局已成定局,那他要做的首要一件事就是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崩落星系,而不是再去维系那颗公认的……“弃子”。 缇娜会站在赛德这边,显然是赛德的口满之语。任他如何使尽解数,缇娜都难以为之所动,唯独有一点——如果赛德拿着维特的身份大做文章,拿出了什么维特为了崩落星系做出不利于联盟事情的证据…… 一旦如此,缇娜绝对会动手。不是站在赛德那边,而是舍弃所有私情,绝对公义地站在联盟一侧。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阖上舱门后转身离去。得益于维特吸引走了赛德全部的注意力,他能成功脱身和从配电舱内离开的姚柯会合。而此时帝国驻军也还没来得及在交换站关口大规模布防。他沿着廊道一路疾行向前,姚柯紧随其后,追问道: “赛德在说什么,维特元帅怎么会和崩落星系扯上关系?”姚柯追至和他并行:“为什么说缇娜·奥斯本会站在他那一边——” “姚少将,”艾尔道:“或许你更需要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赛德如果真的有心谋反,那么你该站到哪一边?” 闻言姚柯定在原地,脸上登时失去血色。刚才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姚柯完全没有来得及展开过多的联想。他全然把重心放在了联盟和帝国的关系之上,完全忘记了赛德和伯温森之间的关系也已经摇摇欲坠。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姚柯怔怔站在原地,艾尔无意再让他更加左右为难,只极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向外走去。姚柯垂头呆愣了一瞬,察觉到艾尔要走的时候突然又伸出了手。 这次他手上力度极大,让艾尔也不禁有几分皱眉。而此时姚柯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看着艾尔突然道:“我……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原本试图挣开他的艾尔倏然静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姚柯,发现对方尽管还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有些心神不定,但此刻神情笃诚不似作伪。片刻后艾尔还是推开他的手,抽出自己的手臂。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艾尔淡淡道。 姚柯当即说:“我没在开玩笑。” 艾尔自然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按照艾尔起先的预想,只要他能安然度过此次会谈,那哪怕不依靠帝国或联盟的势力,届时他也可以据有自身的一席之地。只要他有了足够的实力自保,那么莉莉安也不必带着外公继续出逃流亡,假以时日,不需要任何力量的支撑,他也必将能为外公正名,将窃国之乱的始末公诸于众。 回归帝国或许是是当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但实在是过于艰难的一条路,也与他想要的一切都背道而驰。 可从赛德对着维特和伯温森兵行险着、就此出手的时候,艾尔就意识到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机会不是对于崩落星系的路泽,而是对于帝国皇子安斯艾尔。虽然不明白赛德和伯温森父子间何以走到了如此兵戈相向的地步,但无论私下的龃龉如何,一旦伯温森遇险,作为卡尔纳特皇室之中仅存皇子的他,无疑是最有立场去征讨赛德之人。 这个局面虽然棘手,但对他来说千载难逢。且如先前艾略特所说,他如果能够掌握在帝国内部的话语权,对崩落星系来说也大有裨益。只是当时情势对艾尔来说过于艰难,此时此刻却只要在他一举之下就将水到渠成。 但他还是犹豫。 并不是因为其中的风险或是其他,最重要的一重原因在于,他实在是厌倦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从身为王储被教养长大的日子,到被流放崩落星系六年,比起皇权所带来的尊贵和荣耀,他更多感受到的是权力地争逐和倾轧所带来的空虚和痛苦。他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一切。艾尔深深明白人心鬼蜮,即便他如今借由机会重新在帝国内占据一席之位,那么日后等待他的也将是无休止的争戈。 “你在犹豫什么?” 艾尔意味不明的沉默令姚柯如坐针毡:“这是机会,安斯艾尔。你不是想找回莉莉安公主,你不是想救郑杨!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机会。” 艾尔看了他一眼,平复了一下后继续往前走去,岔开道:“会谈或有变化,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确保穹顶系统能够攻破——” “那帝国呢?”姚柯追上来:“你脑子里不能只有崩落星系,安斯艾尔,你是帝国的皇子!” 那个瞬间,艾尔再也压抑不住了。 “帝国皇子?什么帝国皇子?!!” 第364章 “早从六年前把我流放到崩落星系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什么帝国皇子了。”艾尔看着姚柯道:“我是被流放的罪人,被褫夺继承权的皇室后裔,我的亲族被定罪,我的友人被屠戮,我的妹妹沦为联姻工具,从那一刻开始,帝国皇室就和我毫无关系了!” 姚柯似乎没想到自己逼出了艾尔这样的话,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张口却是剧烈咳嗽出声。 艾尔一时无言,也明白自己失态,只想揭过此事不提:“你小心些。接下来我要先去……” 然而姚柯又抓住了艾尔的手臂,剧烈喘息着道:“我知道,帝国有负你,伯温森和赛德对不起你,但是……安斯艾尔,民众是无辜的。你身为帝国的前任继承者,所为的从来不是那个皇室,而是为了帝国的子民。” “他们……他们之前也有人相信你,很多人都相信你!”姚柯焦急辩白道:“只是迫于大清洗的威慑,所以当时……但直到现在帝国内还是有许多支持你的人!之前甚至有人想要通过推举莉莉安公主继任来把你保释回帝国领……” “你说什么?!!”艾尔猛然回头,难以置信道:“推举莉莉安继任?!” 在伯温森和赛德父子二人的虎视眈眈之下通过莉莉安谋求复辟,那些人根本是居心叵测! 见艾尔满脸愠怒转身离去,姚柯自知失言,下意识舔了下嘴唇道:“是……但那之后就被公主拒绝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安斯艾尔,”姚柯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要看着旧事重演吗?赛德他这样做,如果陛下妥协,等他即位后帝国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整个长明星系也别想安稳!即便你现在保全了崩落星系,几年后、十几年后,那里依然会沦为一片废土!” 这次艾尔终于停下了脚步。 “而如果陛下,没有妥协。”姚柯知道自己已经有些说动了他,喘息了几声继续:“那么帝国将重演窃国之乱。维特现在已经没办法脱身了,一旦联盟卷入,你……你们,难道能独善其身吗?” 艾尔终于转过了身。 “这次,帝国驻前线主将是谁?”艾尔问。 艾尔心里过了几个名字,转念间已经想好了应有的对策。没想到姚柯却报出了他意料外的名字:“哈金斯。” “什么?!”艾尔只觉诧异。 哈金斯·埃德加这个后勤专干什么时候能领兵遣将了? 姚柯显然也有些难以启齿:窃国之乱后伯温森针对郑杨系开始了大清洗,可谓把帝国军防进行了彻底的大换血。而后对于军团的戒备和集权也直接导致军团将官人才凋敝……时至今日,甚至已无可出之将。 艾尔深吸了一口气,问姚柯道:“你愿意再冒一次险吗,姚少将?” 姚柯看着艾尔,而后极为郑重单膝跪地行礼道:“无论前方险阻,我都愿为您效劳,殿下。” 艾尔只苦笑了一下。 “那就以第三交换站帝国驻军的名义向哈金斯求援吧。” “就说……”艾尔转头,透过廊道的舷窗看着远处那被幽蓝色覆膜包裹的星系,顿了顿继续道:“崩落星系盗匪尼德霍格,借东线守备空虚之际,奇袭第三交换站。” 姚柯当即应了声,却又有些奇怪道:“你是要……利用前线威胁来……?” “不。”艾尔否认。 “这个关头没人会信什么帝国皇太子翻脸向皇帝和元帅动手的话。或者说这件事不说还好,一旦传出去,前线联军极有可能会直接内部崩盘……到时候,你觉得谁还会来驰援?倒不如找个让他们能同仇敌忾的靶子。而且……” 艾尔的话头顿住。如果是李登殊的话,一定会感觉到其中的异常。 “不过维特他……赛德既然那么想别人知道,那么就,”艾尔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略有沉重: “让所有人都来看看,这位异族元帅的末路吧。” 第146章 出阵 来自第三交换站的求援讯号抵达前线之时, 白蒙坚所乘舰只已经穿过联军列队,消失在可监测范围内。 紧绷的战事在会谈即将开始时终于达成了双方各退一步的妥协。拓图克星周进七诫蔷薇军阵翼回缩,而联军所部十六军团也进行了后撤。白蒙坚所乘舰只穿越两军前线, 孤身纵入联军背后之时,李登殊坐镇联军指挥舰,同联军各军团副指挥使一齐目送他离开。 光幕之上的舰只静谧巍然,就这样无声暂时止息了两边的交火, 驶向另一个不由他们所控制的星域。而在那个星域之中, 帝国皇帝和联盟元帅早已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场至为艰难、决定了长明星系未来的一场谈判。 “真想一炮过去把这艘该死的星舰炸了……” 舰只消失在视野里的瞬间,突然有人小声嘟哝道。而后被身旁人一肘,就此噤声。 为了保证白蒙坚越境时熄火, 所有副指挥使在其出发前先一步抵达了主舰。等待他出发这段时间远比战时来得更让人焦虑且压抑,这些人大多数对白蒙坚恨之入骨,却又对其本人与七诫蔷薇军颇为忌惮。正是为了防止个人情绪引发不利于战局的差池, 比如有人为一时之气袭击白舰,李登殊将所有人召集了起来。 “收队吧, 诸位。” 像是没听到人群中的牢骚一般,李登殊面色极为平静地向他们发布了解散令。这让在场所有人神情一肃,向李登殊行礼之后离去。 第365章 格林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联盟军自不用提,关键在于帝国军目前也能对李登殊如此俯首帖耳:数日拉锯战下来, 帝国军团也对这位年轻的联盟上将颇为敬佩——其用兵之缜密果决,足以和白蒙坚对垒而不居于劣势,且数次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 这令帝国各个军团内部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毕竟帝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如此将才。不过因此, 军团也对他极为信任。尤其是在李登殊提拔帝国军团长担任各部副官之后更是令联军如臂使指,浑然一体。 帝国和联盟能如此合心合力——这可谓是长明星系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观。 “了不起啊, 登殊上将。”等旁人散去后格林打趣他:“能让帝国兵也被整顿得这么服服帖帖,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李登殊没有应声,此刻他确实没什么闲情逸致能回应格林的玩笑,只能一遍遍审视着面前光幕上的布防,抬手间又基于双方对垒的战绩和如今战况进行新一轮推演。格林看得有趣,结果半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次会谈结果会怎么样。” 那句话满是对未来的不确定与担忧,闻声李登殊转过身来,似乎被触及到了什么。 联盟上将思忖了片刻,转眸看向一旁的副官代尔问:“接到元帅或者缇娜的讯报了吗?” 在旁边为整理战报的代尔应得很快:“没有。” 会谈事宜他一直都在关注,自然没有错漏半分来自那边的讯息。只是听到这句后李登殊随即拧眉,令代尔为自己的干脆有了几分迟疑。 “上次收到他们的讯报是多久之前?”李登殊问。 “元帅的讯报来自一小时四十分钟前,发自第三交换站。内容一切如常,提及帝国皇帝所乘舰将在一小时后入港。”代尔开始再度梳理目前手头的讯报道:“缇娜上将的讯报来自于两小时前,预计将在四十分钟后抵达第三交换站……” “还没有会合讯报么?” 代尔重新确认道:“截至目前,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前接到的所有讯报整理出来,朝李登殊递了过去。李登殊接过代尔递过来的讯报,重新确认后将讯报放回,蹙眉道:“根据帝国方讯报,帝国皇帝四十分钟前已经如期入港。” 这次连格林都有些奇怪了:“不应该啊,缇娜应该要比帝国方早一步抵达交换站啊?!” “是不是她忘记了,”格林试图寻找可以解释的过去的理由:“会谈毕竟不同往日,严阵以待时候难免过度紧张,反而会疏漏些什么。” “那是缇娜,不会的。”李登殊沉吟了片刻,当即道:“向会谈舰申请联络通讯。” 代尔领命,当即朝外走去,然而他刚走到门前,却被急匆匆推门而入的人撞了个正着。不等室内几个人开口询问,来人先急声开了口。 “上将!急报!第三交换站遇袭!” 此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前来汇报的歇尔塔面无血色,定了定神才道:“尼德霍格趁东线防备空虚奇袭第三交换站!哈金斯现在想要强行撤走帝国部!前往驰援第三交换站!” 尼德霍格。 听清楚后面的话,格林下意识看了下李登殊的脸色。这则消息实在是令人震惊,却又处处透露出一种诡异来。但此刻前线局势敏感,帝国部一旦异动,势必会引起白蒙坚所部警惕。 一旦在此时开战,势必会功亏一篑。 格林不想让李登殊为难,当即起身道:“我出面,先去稳住他们。” “等等!”格林动身那一霎,李登殊突然叫住了他。 联盟上将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定定看着房间某处。屋内所有人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没再打扰他一连串的思考。 首先他可以笃定一点:如果艾尔真的动用了尼德霍格势力,那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穹顶系统。第三交换站作为穹顶系统运作的一环,戒备最为森严,强攻显然不会被列入他的选项之中。既然如此,那所谓尼德霍格的奇袭根本不可能达成。 而如果以此为前提去推演,可以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李登殊脑海中简直像翻涌过一场飓风,他抽丝剥茧般把所有事情在脑中过滤,先前那种不明的异样感终于在此时此刻被放大到了最大。短暂的静默后李登殊倏然抬起头,神情竟然少见的有几分凝重:“这是哪一方的急报?” 歇尔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先一步领会的代尔拿走了他手上的东西,瞟了一眼后道:“是帝国。” “等等。”这时格林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是帝国?我们的讯报呢?!希斯卡那家伙去哪了!……按理说元帅现在也在第三交换站啊!” 格林说出口的话让在场的剩下两人都脸色一白。如果第三交换站遇袭,联盟方却迟迟连相关讯报都无法发出,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联盟驻军甚至已经失去了向外通讯的能力。 而那意味着什么,其后果的严重性实在是不言而喻。 “冷静点格林。”好在所有人都开始阵脚慌乱的瞬间,李登殊还能冷静地盘剥整个局势。他不认为尼德霍格会选在这个时候奇袭交换站,这毕竟与艾尔的本来目的背道而驰,只会令会谈走向不利。如果这封讯报根本是假的,那是谁又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发出这种讯报,偏偏要在此时提及尼德霍格,毕竟此刻这场战事的命门所在,是白蒙坚的七诫蔷薇军。 第366章 假如是这样的话,是谁,又想要以这样的讯报传递什么呢? “这封讯报有问题,”李登殊迈步走到光幕前,拉远了前线星图,拖成了整个长明星系的俯瞰状态:“前线形势严峻,距离第三交换站路途遥远。尼德霍格的星盗规模有限,没有白蒙坚部的支援,足以让站内驻军求援的奇袭根本无法策动。” “……对。”格林冷静下来几分,跟上李登殊的思路道:“第三交换站内常态驻军规模就已经足够庞大,何况此时元帅和皇帝两方亲临,守备一定更为严密。” “还有一个问题。”李登殊回头:“即便求援,在此时此刻,最佳的求援者也并非是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 李登殊顿了片刻,最后把所有的犹豫撕开,语气略有沉重道:“是缇娜。” “护卫舰……是,”格林先是恍然大悟,结果语气却越来越像梦游一般不敢确定:“但为什么——难道她也遇袭了?” 事实上那根本不可能。为了保障此次会谈不受外界干扰,会谈护卫舰的建造采取了长明星系最高端的技术,堪称融集了联盟和帝国两边的最为精锐的部分。且缇娜所率部并非少数,虽不能与前线联军数量相提并论。但换做任何一支队伍,也都有一战之力,自保绝不成问题。 格林出口后,剩下的只有一片寂静。没人敢把自己内心继续的猜测说出口了。 如果这种情况下,舍近求远地放弃了最近的护卫舰队,而是选择了前线联军。那么求援者,究竟是疏忽了没想到…… 还是不能呢? 尽管所有人都在努力反驳推拒那个可怕的猜想,但是艾略特前车之鉴不远,一旦联想起来,其间更是不能细想。李登殊更比他们多一层隐忧,那就是维特元帅。许多事情虽然没有明说,不过足以他从蛛丝马迹或是本人的有意暗示中拼凑还原出事情的本来面貌。但李登殊不认为知情者只有那无害的几个人,一旦这重关系被利用……缇娜毋庸置疑是忠于联盟,可如果她发现忠于联盟和忠于维特或许根本是背道而驰的时候…… 不,她答应过我的。 李登殊道:“联络缇娜,无论如何我们先要联络上她。” “是!”歇尔塔领命,当即冲了出去。代尔和格林看着李登殊,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没想到李登殊却在无声中攥紧了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拦下哈金斯。” “好,那就由我去……”格林应声地无比利落,即刻准备动身。 “点兵,”李登殊道:“从联军中召集一个军团的规模,随我出阵,驰援第三交换站。” “上将!”代尔闻言震惊地抬起了头。 “你疯了!”格林也闻声而返:“你是联军主帅!你在做什么,擅离职守吗?!” “从白蒙坚离开的时候,这场战争的重心就已经偏移了。”李登殊神色复杂,话语间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列军:“抱歉,事后我会请罪,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我甘愿受任何刑罚。但我无法容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事情逐渐走向不可挽回,自己却无动于衷。” 六年前的李登殊对整个战局的主导无能为力,而六年后,他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过往发生的事情有太多应和了李登殊这句话,这令格林和代尔的劝阻和说服都化为了泡影。片刻后格林抬起了头:“知道了。” “前线可以暂且交给我,”格林道:“我会按照你之前的部署继续……你要小心,登殊。” 李登殊微一颌首。两人眼神相交的瞬间,均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决心。格林笑了笑,轻捶了一下他的肩头,略有不甘心道:“每次的风头都让你出了……” 剩下的话被隐了下去,格林摇摇头,重新抬头看着李登殊道:“一切小心。” “知道了。”李登殊道。 而另一边代尔早在格林妥协之后就放弃了抵抗,开始在联军通讯系统内召集士兵。想来第三交换站遇袭的消息也已经传开,指令发布后近乎在瞬息间,李登殊所要求的规模就已经集结完毕。联盟上将从代尔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披风。他最后看了眼星图——在空茫宇宙的远处,第三交换站还在沿着环形轨道缓慢前行,而在那里,最后的战争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响。 “即刻出发。” 回过头的李登殊给出了最后的指令,随即推门而出。 * 另一边,卡罗推门而入的时候,缇娜正坐在桌前。 “上将。”事先发出的通讯到此刻都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卡罗语气有些急促:“至今为止还没有联络上元帅或者交换站驻军,我们——” 然而紧急情况却没有得到任何理想中的回应,让卡罗不由得觉得奇怪,试探道:“上将?” “听到了。”缇娜淡淡道。 但尽管得到了回应,卡罗也依然靠直觉感到了缇娜此时状态的不同寻常。但出于多年以来的职业操守他并没有贸然开口去打探内情,只是由衷地感觉到弗兰没能跟随会谈舰出行实在是失误。毕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肆无忌惮地去问明缇娜的心思,尽管往日他们都觉得弗兰行事冒失欠缺沉稳,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他在,北部军区的工作开展总要便捷许多。 卡罗静待了片刻,却还是没有等到缇娜的指令,忍不住靠前了一步道:“上将——” 第367章 在他靠近的瞬间,缇娜猛然将桌上的几张纸页攥成一团,她周身突然信息素暴涨,仿佛一只暴烈的鬃狮因领地被僭越而发出无声的怒吼,其中满怀排斥和示威。卡罗身为alpha的本能在这个瞬间觉醒,当即止步不前。 他的后脊落下涔涔冷汗。 不过那股威慑只存在了一瞬间,片刻后缇娜就松弛了下去,比起先前炸毛一般被冒犯的警戒,此刻她的神情堪称疲惫。这转变实在是太过突然,令卡罗都有几分措手不及。 “准备登陆第三交换站。”缇娜揉了揉眉心,嗓音沙哑道。 “……好的。”卡罗应声。 按照先前拟定的会谈计划,会谈舰是不能在这个过程中入港第三交换站,毕竟这将会为后来的戒严带来许多不必要的威胁。但是此时此刻卡罗到嘴边的提醒却突然被打消了,不管是因为缇娜的异常还是因为交换站内似乎存在的变故,卡罗个人的直觉认为,缇娜的判断是绝对可以相信的。 想清此处,卡罗不再纠缠,当即转身离去继续后续安排。而在回过身的瞬间,他却开始回想先前被攥起的纸团从缇娜指缝间露出的几个字。 似乎是,“腺体手术”。 …… 卡罗离开后,缇娜·奥斯本强忍心中的复杂情绪,重新展开了手中的那几张手术单。那是属于同一人的几份手术单,距今二十多年前,手术前后经历了一年,最终让一个beta拥有了alpha腺体。实际上这种手术在当下的技术手段背景中也依然具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是二十多年前,可以说受术人是拿自己的性命赌一个结果。 可到底来说,几份二十多年前的手术记录,不管受术人是谁,本应无可厚非……如果受术地点不是中盟留置区边星的话。 更甚者,如果这个所谓的受术人,没有在手术结束的半年后,改头换面参加联盟募兵……并通过多年的打拼,成为今日的联盟元帅的话。 缇娜看着面前的纸页许久,最终埋下头去。 这大概就是如李登殊所说,帝国方为了笼络他们所采取的手段——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该死……该死、该死!!!”没有了旁人的目光,几番试图自我控制的她还是按捺不住地咒骂出声,尽管她心里清楚地明白,这一切绝对是不怀好意。但她也无法遏制心中那股被背叛和欺骗的悲怒。其中的情绪甚至比当年得知艾略特背叛军部时来得更猛烈——毕竟那个人、那个她尊敬又憧憬,教诲她、指点她,犹如再生父亲的那个人。 他所背叛的,是联盟啊! 不,或者说背叛根本无从谈起,毕竟他一开始就来自于另一个地方。他所有的绸缪和筹划,都只是为了现在,都只是为了崩落星系……可是那样的话,联盟又算什么! 缇娜慢慢抬起头,脑海中回响起的是那夜艾略特的话: “忠于联盟……和忠于那个人,真的还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吗?” 如果说维特根本是异族人,那么当年所有被联盟内斗美化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已经变了味道。那当年她为了掩护维特,甚至不惜去击杀赛鲁普,只为了掩盖—— 天呐,天呐……缇娜只觉得面前的视野天昏地暗,她甚至连撑着桌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做了什么,维特又做了什么。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们的联盟,早在石正荣死去的那一刻……就彻底被毁掉了啊……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几张被揉皱的纸页,最后埋头掩住了自己的双眼。 第147章 交易 帝国父子间的内讧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便以皇帝的“妥协”而告终。在吩咐彭斯引导皇帝陛下前去休息舱修养之时, 赛德脸上胜券在握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而相比之下,伯温森从转过身瞬间就开始显得有些苍老。皇帝甚至在迈步时趔趄了一下, 而后被旁边的斐德罗甩开彭斯抢上前扶起。 “陛下!”斐德罗撑住伯温森的瞬间,发觉对方把半身的力气都倾倒向自己,便已经意识到皇帝此时有些不妙。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伯温森攥了一下手腕。 “……扶我下去。”皇帝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斐德罗下意识想去探寻其眼神中的深意, 没想到皇帝却避开了他的眼睛。无奈中斐德罗只能依照命令而行。他回头看了赛德一眼——那位皇太子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处一般,已然迈下楼梯,朝着战局的正中央走去。 斐德罗神情复杂地看着赛德在众人簇拥之下走远,而后毅然决然转身, 搀扶着皇帝朝休息舱前去。而在一楼大厅正中,每个人的神情都格外紧绷。 维特被保护在联盟的最核心,以希斯卡为首的亲卫队则护卫他左右, 调配着联盟军与帝国军对峙。由于之前受袭猝不及防,此时大部分联盟军都已经有所折损, 就连维特也已经被流弹所伤。 二楼帝国父子的争执告一段落,赛德就这样又把舞台转移了回来。他在加拉赫为首的中央禁卫军的簇拥下走来,身后每个人胸前的黄金蔷薇徽章都耀眼到有几分刺目。 他们就是这样沉默地、无声地注视着彼此,直到赛德站定在联盟的防御圈外。 看着神情警惕的联盟军, 赛德的开场白轻慢而又虚伪:“真是可惜,你说是吗,元帅——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所效忠的是什么样的人的话, 或许会后悔自己一开始没能死在这里。” 第368章 这一句话令希斯卡为首的亲卫队极为震怒:“你——” 不过他们并没能说出口, 话语就在维特抬手的示意的噤声之中隐没。赛德见状笑了笑:“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想和您当面聊一聊, 元帅。” “毕竟我是真的很佩服你,”赛德看着他道:“非常佩服。” “是吗?”维特不甚在意地回应道:“那可真是看不出来呢。” “从崩落星系那种地方爬出来,一路走到今天。”赛德说:“这其中的故事,我真的非常好奇。” 听到这句话,维特不易察觉地抿了下唇。而赛德没有错过丝毫他的表现,看到这下意识的反应,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赛德·卡尔纳特!——谁允许你这么侮辱元帅的!”这次再也忍不住,希斯卡举起手中的枪冲他吼道。他一动作,联盟军登时随之而动。而另一边以加拉赫为首的帝国军也同时提枪上膛,眼看两方剑拔弩张又要动手,始作俑者却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侮辱,”赛德大笑到眼泪都快出来:“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过元帅,你没关系吗?听到自己亲爱的下属,把你所爱的故乡归结为对你的侮辱。” “真是可悲啊。”赛德感叹道。 “你——!”希斯卡气急,他简直想马上不顾一切地杀了赛德为维特正名,没想到却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枪。希斯卡下意识望过去,看清维特双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些惧怕对方此刻的目光。 “放下。”维特的声音很轻。这位统治联盟军部、历经沙场的元帅大概是头一次从眼睛里流露出那样的情绪,平静之余甚至让希斯卡感受到了其中的些许哀伤和宽慰。 他不敢细究其来源,只能收枪垂下了眼睛。这次希斯卡不敢再抬头看,只恍惚地回忆着刚刚维特的眼神,这让他有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 “我很遗憾,元帅。”赛德嘴上说着遗憾,语气却无比快活:“只是我也有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东西,我想想,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元帅,我们一起停手吧。我保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分毫,乃至会谈开始后也是,我只会将你交予联盟。” “但如果你还是要负隅顽抗到底,那么即便杀光在第三交换站上的联盟军,我也依然会让你在会谈上你的来历交代的清清楚楚,只是到时候你不光背负了欺瞒的罪名,甚至还有到最后也不思悔改,害这些人为你的一己私欲陪葬。” 赛德笑吟吟道,他没有错过维特眼神里那一瞬的情绪波动,当即挑了下眉。然而不同于他所想,维特还是没有丝毫动作。 场上一时静默无声,短暂的停滞后,赛德道:“我明白了。你在等什么?……前线那位深得你心的李登殊上将?还是说……明明已经该到达,却迟迟不能登入交换站的缇娜上将呢?” “真是苦恼啊。我明明不想杀人的。”见维特依然不为所动,赛德显得有些惋惜,他背手踱了几步,而后作恍然大悟状道:“等等,我想到了——还有一个办法。” “元帅,不如我就在这里、把当年的一切和盘托出——” “你说,到那时候还会有人站在你这一边吗?” * 在比预计时间晚了近四十分钟后,护卫舰抵达了第三交换站。 在场的无数双眼睛于静默中窥探着护卫舰的动向。终于,在堪称度秒如年的等待之后,护卫舰入港,以缇娜为首的护卫队主要成员登入第三交换站。 卡罗紧跟在缇娜身后,随着她一同走进太空港。不同于皇帝一行抵达时的众人相迎,此时此刻太空港上空无一人,只有交换站运作时的低鸣。尽管再怎么觉得有些不妙,卡罗看向几步前上将的背影——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缇娜从那以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不发一言沉默前行着,虽然外表依然如故地凌厉迫人,但卡罗却难得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孤戚的迷茫来。其根源无从辨明,但卡罗清楚,这与那几张突如其来出现的纸页脱不了干系。 不过那些都与他无关——他所要做的,他所能做的,都是坚定地追随着缇娜。无论她要追随什么、也无论她要反抗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 因为卡罗坚信,他的主帅哪怕一时迷茫,也一定会做出最有利于联盟的决断。 前面的缇娜突然停了下来。卡罗抬头,发现尽管前方空无一人,但交换站的登入舱口已经打开。此时太空港周围的探测眼此刻似乎都聚集到了他们附近,用无声而有形的视线传递出来一种诡异的压迫感,也提醒他们前方等待着的——是谁在试图窥伺着一切。 缇娜半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前方的那枚探测眼。太空港里涌入的风猛然加剧,卷着她的长发四散,但缇娜眼神中的迷茫却仿佛被刮散了一般,冷冽的视线聚焦至前方。 “卡罗。”缇娜道。 卡罗昂起头,行至缇娜侧身,听到自己的主将道:“你会后悔跟随我进入这扇门吗?” 第三交换站的大门无声洞开,不过此时此刻那股诡异和不虞已经在无形中被极大限度屏退了。卡罗随之望去,最后扭头看向缇娜,铿锵有力道:“永远不会。” “很好。”缇娜笑了笑,而后抬手拂过刮上她脸颊的发丝别至耳后: 第369章 “那就出发吧!” * “……登舰了。”从暗处目睹了缇娜进入第三交换站后,艾尔拧眉低声道。 第三交换站内这场动乱在又一方势力汇入之后更加扑朔迷离。以缇娜为首的护卫一行登入了交换站,而交换站内部早先的僵持却已经以皇帝和元帅的妥协而告一段落。 皇帝闭门休养,元帅被单独软禁,甚至其亲卫队和联盟驻军都被分开关押。这场动乱的焦灼没有因为缇娜的登舰得到分毫缓解,反而更为紧迫——赛德选择亲自前去会面负责此次护卫的缇娜·奥斯本上将。 尽管是面对他口中那位最有力的盟友,但赛德并没有如他表现得那样游刃有余,而是径直将缇娜一行阻停在了交换站前舱。不过即便面对第三交换站上如此的异状,缇娜也并没有如艾尔祈祷的那样直接对赛德发难,她过于冷静地接受了目前这个状况。 这让艾尔进一步意识到了一件事:赛德所掌握的东西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来的更要命。 “不应该啊,”姚柯小声道:“她难道真的倒向赛德了吗?……会谈舰护卫明令禁止登陆第三交换站,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其中混杂,对两国元首不利。” 艾尔摇了摇头。 他对缇娜知之有限,并不足以让他揣测出此刻缇娜内心的所思所想。如果现在李登殊或者艾略特中的某个人在这里,他们对于情势的剖析或许都会更为明了几分。 缇娜是他此刻无法把控的一步棋,正因如此,艾尔选择了向前线发送了那一封虚假的求救讯报,来挽救此刻他们的局势。至少他可以肯定,只要李登殊能知道那封讯报的内容,一定能判断出来交换站内出了什么变故。以艾尔对他的了解,他即便没办法亲自前来,也一定会想办法施以援手。 可如果将此地的情形据实传递出去,是否有人会相信不说,单从帝国方来看,皇帝和太子相争的局面下,有没有人敢贸然介入都是一大问题。而联盟方一旦获知,必然会将此上升为帝国方撕毁中盟协定贸然攻击联盟的铁证,到那时候—— 整个长明星系都会彻底天翻地覆。 “或许,”思及此处,艾尔语气不由得有些沉重:“他们是打算……在这里做个了结。” “了结?”姚柯诧异道:“什么了结?这场战争的症结在于白蒙坚,他们根本不可能……” “有可能的,”艾尔短促地顿了一下,低声自语道:“……是有可能的。” 如果维特崩落星系内奸的身份一被坐实,那么联盟首要的举措一定是及时止损,这样的话维特极力促成的会谈事宜也势必被当作有意而为的阴谋,届时帝国方赛德只要把控住局面一点头,那么他们枪头调转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白蒙坚,让这场会谈彻底失去可能。到那时战争的结果就不是考量既得利益,而是不惜一切代价扫除隐患。 至于肃正者∑和崩落γ……艾尔不忍再想。 当下穹顶系统仍在,如果白蒙坚死后七诫蔷薇军有任何异动或者妄图启动肃正者∑,那么长明星系拼着两败俱伤也能在黑洞塌陷前将坐标倒转引向崩落星系。玉石俱焚的直接结果一定是崩落星系的惨败,尤其是当下白蒙坚甚至对此一无所觉——是啊,谁能想到会谈前夕,居然是帝国和联盟内部掀起了动乱呢。 到了此刻,瘫痪穹顶系统仍需时间,会谈即将告破,艾尔头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走投无路时的一筹莫展。姚柯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忙低声劝慰道:“没关系……缇娜虽然放弃了护卫舰登入,但她不一定就如赛德所说那样,她可不是什么会对别人言听计从的傀儡……” “赛德想在会谈舰上把所有的事情揭露……在会谈舰抵达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应该,还有机会。” 姚柯越说声音越小,只觉得自己的安慰话说来也没什么底气。却不想艾尔倏然回头,仿佛被点醒了什么一样。 “是啊……会谈舰、会谈舰!”艾尔喃喃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抢先一步促成会谈!” 这次换姚柯一头雾水:“什么?” 目前令潜伏在暗处的他们最为束手束脚的一件事莫过于还在运作的穹顶系统,只有穹顶系统陷入瘫痪,他们才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动手劫持会谈舰。原定计划里,瘫痪穹顶系统必须要通过接入第四交换站才能完成,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又有了一个现成的好方法。 他们如果能将属于运作中枢的第三交换站脱离环形轨道,那么穹顶系统必将不攻自破,就此瘫痪。解离第三交换站所能争取来的时间远比第四交换站的介入来的更多,如果那时候尤萨里或者潘西能够理解他的意图,将余下三个交换站之一引爆或是其他……他们就将彻底摆脱穹顶系统。 只是与此相对的,他们要背负的风险也将更大。 而当下,会谈的关键人物也都已经在第三交换站上了。 艾尔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不出是亢奋更多还是紧张过度,他的双手此刻竟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片刻后艾尔攥紧了双手,在姚柯的注视之下抬起头——准备完成他此生为数不多的,一场豪赌。 “计划有变,指令更改,姚少将。”艾尔回头看向他,口吻不容置疑:“接下来,我们将要……夺取长明星系历史上最有名望的这艘方舟交换站,驾驶它脱离环形轨道。” 第370章 “……并前往迎接此次会谈的最后一方势力,白蒙坚登陆。” * 交换站前舱寂静无声。 缇娜携人一路行进至廊桥中段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然而舱壁上时不时出现的弹痕和血迹无疑昭示了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然而她毫无表情地继续前行,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一般。只是落地的脚步声愈发明晰,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廊道尽头的大厅之中,赛德·卡尔纳特正负手站在中间等待着她。他穿着帝国皇室的礼服,脸上笑意好整以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见到缇娜出现,他缓缓朝前方迈出两步。 而在赛德身后、缇娜的视线范围之外,帝国中央禁卫军的狙击手已经在各个狙击点就位,所有的目标都准备向缇娜迈入大厅那一瞬间。 另一边缇娜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她抬了下手,身后跟着的人随之停下了脚步。而她自己则步速不减径直朝赛德走来。但就在越出屏障、暴露在射程范围内的前一瞬,缇娜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据我所知,”缇娜看着赛德道:“厅内从一到五层合适的狙击点位有四十二个,殿下似乎还漏掉了三个?” 赛德抬眸时瞳孔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微微一缩,不过脸上的笑意并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笑了笑道:“我怎么会在上将面前班门弄斧?” 缇娜沉默地看着他,而后微微一笑,越过他径直迈入大厅。赛德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而后楼上所有的枪一同鸣响—— 融汇在一起的枪声盛放,化作翩然从高空飘落的金粉和花瓣。一时间整个大厅内落英缤纷洋洋洒洒,梦幻如仿佛正在举行什么盛大的宴会一般。 “上将不好奇我在庆贺什么吗?”赛德转过身看向缇娜的背影,缓缓迈步跟了上去:“我是在庆贺——” 他走到缇娜身边,在她耳边亲昵如耳语道:“庆祝联盟终于能从叛徒手中解脱,重获新生。” 缇娜倏然回头,那一刹那眼神如同利刃一般刺了过去。而赛德似乎浑然不觉,只退开两步,又带着笑道:“也庆贺,帝国和联盟将共同携手,将长明星系最大的毒瘤,从此彻底铲除。” 他们两人眼神对峙,互不相让。片刻后缇娜开口道:“让我见他。” 赛德微一挑眉,意料之中但又似乎有些失望:“可以,但不是现在。” 缇娜眼神一凝。 “你已经知道了他的罪行,”赛德看着缇娜道:“但那不是全部。缇娜上将,你,你的部下,以及整个联盟——都被那个冠冕堂皇的叛徒蒙骗了。” “他罪无可恕、百死莫赎,曾经险些毁掉了联盟,甚至此刻也不思悔改,想要拖着整个长明星系下地狱。”赛德在厅内信步来回,话语中仿佛胜券在握。 “即便这样,你也……” “赛德殿下,”缇娜没什么表情,却显然也没有听赛德继续讲下去的耐心:“让我见他。” “我说了,可以,但不是现在。” 见缇娜如此,赛德也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他无意同缇娜在这里玩纠葛迂回的游戏,不过是对护卫舰这一支他并不想节外生枝。思量了片刻后,赛德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已经把那么明白的证据送到了你的面前,缇娜上将。”赛德看着她:“二十多年前他作为偷渡客却冒用了联盟人的身份参与异地征兵,到后面一路费尽心思钻营到石正荣元帅身边,成为亲卫队一员,追随元帅至中盟军校任教——” “然后借窃国之乱爆发,石正荣元帅身死,他却靠着构陷同僚跻身军部上流,最终蒙骗了所有人,成为了联盟元帅。” “维特·布莱尔,原名克林托斯·塞尔提克,他是崩落星系人,他们筹谋许久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腐蚀联盟、迫害帝国,最后与白蒙坚那些乱党里应外合,让崩落星系那些恶心的蛆虫倾巢而出,污染整个长明星系……!” “这些还不足够吗?”赛德看着她:“你还想要什么样的铁证,天真的必须要那个人亲口说你才愿意相信吗?!” 见缇娜缄默不语,赛德走近几步,继续道:“为什么对冒险背负刺杀联盟高官罪名也要维护他的你视而不见,为什么他容忍胡里当斯在联盟作乱数年,又为什么他能纵容默许默斯顿爆炸案的发生?——如果你作为联盟上将,也可以接受将联盟数百年的基业就此葬送,跟着这个异族猪猡一起陪葬的话!” “缇娜上将,那或许我也没有和你废话的必要了。” 站在远处的卡罗实在是听不下去:“赛德殿下,你——” “闭嘴!”赛德扭头喝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跟我说话!” 他开口的同时,数个潜伏在一旁的帝国禁卫军一拥而上,将枪口对准了卡罗等人。此时随行者也跟着持枪对峙,可其间随行之中不乏帝国军人,一时对此事局面也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停下。”此时缇娜有些疲惫的声音传来。 卡罗等人一愣,随即如言放下了手中枪械。原本怒气正盛的赛德听到这一句,挑了挑眉后心情颇为愉悦地转了过去。只见缇娜站在原地,这位一直以来雷厉风行的联盟上将罕见地露出几分脆弱来,她神情萎顿地站在那里,身侧垂落的手无言攥紧,而后又松开。 第371章 “你想怎么做?” 赛德显然已经抱有了全盘计划,他负手而立,似乎早已对这一切胸有成竹:“帝国无意干扰联盟内政,也不打算直接对此次会谈毁约。但我们确实没有兴趣、也没有意愿和那些肮脏的猪猡同台会面。” “明日会谈,我希望帝国和联盟能携手合作。届时白蒙坚登舰后我们联手将他控制住,按照长明星系星际法案将罪犯白蒙坚和克林托斯·塞尔提克的罪行公开。之后白蒙坚交予帝国处置,而克林托斯则由交回联盟。” “首犯伏法,拓图克星前线的困局自然解开。”赛德道:“而后则继续推进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开启肃正者∑,在穹顶系统的护航之下彻底毁灭崩落星系。” “……罪行公开?”缇娜捕捉到了其中一点。 赛德挑眉笑道:“是的,届时我将会通过长明星系所有大型流媒体将整个审判过程公开。帝国和联盟所需要的,从来都是全面的绝对的胜利,不是吗?缇娜上将?”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缇娜道。 “我知道,这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了。”赛德回头,这次缇娜发觉他的眼神浓黑,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情绪于其中奔涌,即将汹涌溢出:“我希望你,缇娜上将,能成为联盟的下一任元帅。” 缇娜怔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帝国将无条件给予你支持,帮扶你登上联盟元帅职位。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可以以卡尔纳特皇室之名向你许诺,我将无条件地支持你上位。” “联盟的下一任元帅早已确定……!” “李登殊由克林托斯一手提拔栽培,帝国对这样的盟友无法放心。”赛德道:“所以我会无条件支持你,缇娜上将。” “只是我有我的条件——” “在你成功继任元帅之后,我想你将一个人交给我。没错,我想你也猜到了。” 赛德的笑意残忍又讥嘲:“就是我那位亲爱的堂弟,帝国被流放的前任皇储,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第148章 交织 已然成为交易对象的艾尔对此并无所觉, 他和姚柯还潜伏在第三交换站之中。 事实上当下他们也有些进退维谷,虽则他们留在第三交换站之中成为一支奇兵,但是此刻他们的力量还远远没强大到仅仅两人就足以完成这个扭转全局计划的地步。当下所有的基站都被把控, 想要联络崩落星系方也难如登天。 又艰难躲过了一波哨口,姚柯脸色惨白,有些气虚地看着艾尔:“我们要怎么办?” 艾尔没有说话。 虽然想出了一个确实可行的计划,但是他们当下的执行力确实有限。而且姚柯带伤, 艾尔的状态也不能说万全。这样下去, 即便两人能潜入第三交换站中控室,也不可能实现将第三交换站驶走的计划。 且除此外,艾尔还有一重顾虑:先前电力瘫痪的误打误撞是得益于外围赛德和维特的交战才能得以掩饰,赛德把控局面后排查出这点异状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势必让赛德意识到这个交换站之中还有另一方势力的存在,一旦让他有了这层戒备,一定会顺藤摸瓜调查至中控智脑的异常之上。 他们的计划最为可贵的便是出其不意, 如果一旦被赛德获知猜悉,那么后续一定会备受阻挠。原本艾尔还寄希望于缇娜能至少与赛德对峙僵持一段时间, 好让他能借机出手,没想到两人居然根本没有任何冲突和抵抗,就这么平和地结束了原本在艾尔的想象中该是赛德计划里最为艰难的一环。 到底为什么?艾尔苦思不解,他不明白赛德究竟拿出了什么样的证据, 让缇娜足以没有任何挣扎地就这样倒向了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姚柯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脉搏越来越沉。正在他陷入一种无能的惶恐之中时,艾尔突然动了。入定已久的艾尔站起身,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要想办法再见一面维特。” “……”姚柯张了张嘴, 最终压住了喉咙里的声音:“你疯了!” 艾尔道:“大概吧。我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赛德派来刺杀维特的刺客已经看到了我,但赛德到现在也没知道我就在交换站内。这一定是维特的缘故。”艾尔垂眸看着配电室里的监控画面:他和姚柯躲避至此已久, 便是为了寻机从通风管道里再进入中控室,但来回数次也没能行动。而艾尔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一时间甚至那种莫名的压抑多过了对于会谈态势焦灼的担忧,仿佛他徘徊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门前,却怎么也找不到破门的方法。 “缇娜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与赛德妥协,”艾尔喃喃,甚至为这份不解开始有些焦躁不安:“我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明白了又怎么样?”姚柯低声道:“我们没办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如果说这个交换站里现在还有谁能和我们立场一致的话,就只有维特了,姚少将。”艾尔思忖了片刻后终于决定:“先前的会面太过匆忙,维特他一定还有什么没说出口的,我要明白——” “还能怎么明白!”姚柯道:“我们现在绝对无法插入交换站内的战局,虽然立场一致,那在这种生死关头,维特他已经自身难保!缇娜都倒戈了,你还能指望谁会来帮我们!” 第372章 即将起身而走的艾尔为那一句霍然转身,神情似醍醐灌顶了一般。 “有的,”艾尔喃喃道:“如果说交换站上还有人能为他一战的话……” “他的亲卫队!” * 为了防止缇娜的想法有任何转圜或者随从有所异动,赛德在那之后就一直和以缇娜为首的护卫舰等人待在一起。 帝国皇帝被请进贵宾舱之中,名为修养实为软禁。而维特则全然沦为阶下囚一般被下令看管起来,以希斯卡为首的亲卫队原本抱定了战至最后一人的决心,但在那场诡异的对谈之后,他们内部也开始分裂动摇。 从头到尾坚持不变的唯有希斯卡。 “你们忘了你们立的誓了么!”被关进休息舱的希斯卡看着自己所谓的同袍,歇斯底里道:“那是元帅啊!你们犹豫什么,你们在怀疑什么!!” “什么元帅,”其中一人坐在窗台之上,绝望地盖住了脸:“你没有听到吗,他是崩落星系人。” “他没有承认!” “你也看到了!”对方道:“他妥协了,这比他承认来得更可怕!” “那是污蔑!”希斯卡喊道:“那根本是污蔑!是栽赃!元帅出生于联盟菲戈纳区湖城街道127户,父母从商,23岁时父亲因为被卷入帝国和联盟惑星战乱而逝世,从此元帅立志从军!所以他在替父亲收尸后就去报名参加了联盟在中盟边星的征兵……” “那些都是假的!”蜷坐在地上的一人突然仰头喊道。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希斯卡吼道:“说呀!什么是真的!” “好,就算……军部档案里的东西是假的、历史书上的东西是假的,中盟军校的题刻是假的,”希斯卡道:“那难道维特·布莱尔为联盟流过的血也是假的、他从法政院乱政之中救了联盟也是假的吗?!” “那是他在骗我们……”有人低声喃喃。 “既然那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赛德·卡尔纳特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希斯卡嘶吼。 他吼完之后,休息舱的门被猛然一砸以示警告。可希斯卡不为所动,扭头直接吼道:“敲什么鬼的帝国佬,有种就真刀实枪和老子打啊!” 多亏赛德忌惮外界以后对自己撕毁中盟协定的控诉,所以他并没有过多为难其他联盟人。是以帝国方对亲卫队成员并无过多苛待。这也就导致了希斯卡的怒吼后门内外一时鸦雀无声。 “你们……你们是一群懦夫,”希斯卡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流下来的眼泪:“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就算他是崩落星系人,那他做的一切就被抹消了吗?” “撒托德,难道你的母亲不是因为元帅对抗法政院,颁布赦令……才能洗白冤屈无罪释放的吗?”希斯卡的目光从面前的人上一个个挪过去:“里斯,你之前不还说,当初你第一次上战场,如果不是因为元帅救了你,你早就死在边星了吗?” “还有你,芬克……” 希斯卡挨个说过去,最后看着他们道:“难道只因为一个身份,他曾经做过的一切都被抹消了吗?!” “他是我们的主将,是我们的元帅!不用说他根本没有罪,即便是他有罪,也轮不到那些混账帝国佬来对他指手画脚!这是我们联盟自己的事情!!” 余下几颗摇摆不定的心似乎终于开始蠢蠢欲动,见他们相继抬起头,希斯卡抹了一把眼泪,呼哧着道:“我们要想办法,现在局面完全倒向帝国手中,这样即便元帅无罪也会被以有罪论处,他是联盟的元帅,无论有罪与否,都应当被我们联盟人审判!” “元帅……”坐在窗台上的撒托德最先开了口:“他帮了我,是他救了我母亲……我,我不能忍受!他不能被帝国人就这么侮辱,这是对我们联盟尊严的践踏!” 随着他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站定到希斯卡身边,希斯卡的神情也变得欣慰。而有了第一位同伴表态,余下的人随即也从逃避懊恼之中拾起了信心。眼见离心的团队重新被自己凝聚起来,希斯卡抬起袖子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定可以为元帅做些什么!”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队长?”听到希斯卡的话,当即有人焦急问道。 从紧迫的状态里回笼的希斯卡猛地一卡,才恍然自己脑海中也没有什么可行的办法。正当此时,舱顶上突然有了细微的声响。 所有人开始戒备的瞬间,希斯卡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安斯艾尔殿下……!” 随着他低声叫出那个名字,艾尔从卸开的通风管道口一跃而下。 “非常棒的演讲,希斯卡。”艾尔轻盈地撑地而起,环顾室内众人道:“维特元帅如果知道的话,我想他也会非常欣慰的。” 没想到离开的艾尔能去而复返,希斯卡略微怔愣了一下,当即又红了眼眶。 “殿下,”见到艾尔出现,亲卫队中的里斯有些迟疑地开口:“元帅他,真的是……” 没等希斯卡喝止他,艾尔先一步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我说是,你们就要背弃你们立下的誓言,罔顾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了吗?” 里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默默垂下了头。 “你们的忠诚并非什么廉价的东西,也不会为了任何人的话语而倒戈。”艾尔环顾他们脸上各异的表情道:“毕竟如果不是为了维特,诸位今日也不会站在此处……束缚你们的,不应该是他人的言语。” 第373章 “抛去那些冠冕堂皇的一切,维特·布莱尔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你们为之付出牺牲——我想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要比我来得更清楚。” “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艾尔道:“我想无论如何,你们也会为这种连申辩机会都没有的审判而不平吧。” “至于维特·布莱尔有罪与否,在一切结束之后,亲自去问他吧!” …… 手中希斯卡的泣血般的控诉声被掐断后,另一侧的室内化归一片死寂。这场有目的的窃听并没有预料到艾尔的出现,在那之前,对方就已经将之恰到好处的切断。 黑暗中维特抬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人,对方手里拎着把滴血的军刀,此时正曲肘将刀上的血迹擦个干净。 “听到这些话,作何感想?”对方开口道。 “……”维特偏了偏头,挑眉道:“怎么,你想听我说‘受之有愧’吗?” “确实,”不等对方出声,维特自嘲地笑了笑,屈膝靠坐在舱壁边道:“撒托德的母亲不过是一个幌子,我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从胡里当斯手里夺权,煽动他掀起内乱的同时巩固实权;里斯那时候如果死在边星,会让外界对崩落星系的看法进一步恶化。” “我的存在对联盟或许是一场灾厄,我从来没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我从头到尾想的只有利用和压榨。” “这样的回答满意吗?诺里?” 黑暗中的人没有应声,只是把擦净的刀收进刀鞘。他往前迈了一步,在透过舷窗露出的丝缕光亮之中露出了脸。 那是一张苍白阴郁但又俊美的脸庞,但那股浓烈的抑郁感似乎已经化作实体抹在他的眉间。诺里侧过脸,天然有些下垂的嘴角此刻抿紧,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什么灼心的痛苦一样。 而维特只是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而后目光着落到他戴着皮手套的左手之上,皱眉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诺里喃喃道,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端详,最后把自己的手指蜷缩,只剩下那几根义指僵硬地垂落:“拜谁所赐呢,维特?” “或者我该叫你……克林托斯呢?” 猛然听到了那个睽违已久的名字,维特有些恍惚的抬起了眼,他似乎想笑,但那股情绪最终又化成一种深深的沮丧感。 “抱歉,”维特道:“我无意将那一切变成那个样子。” “但我不后悔,”他语气沉沉郁郁,目光像是被随水放逐一样飘摇不定看向不明的角落:“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那么做。” “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诺里的声音沉涩。 “是吗?”维特平静道:“在这里杀了我嫁祸给赛德,非常好的一步棋。我现在仅剩的价值就是如此了,与其让我走上审判台公正的被判处刑罚,倒不如趁这一切未明之前做个了结,保全生者,抛泄私愤。这样做不仅能彻底将赛德的优势立场颠倒,而且能够促使联盟彻底与之交恶,支持艾尔上位,那应该是你最想看到的。” “报复了想报复的,保全了想保全的。” “但那样不会对你太残忍了吗,孩子。”维特看向诺里,那眼神实在是满布怜悯:“同样的事情经历第二次,对你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听到“第二次”的时候,诺里仿佛被刀刺了一般踉跄了一下,最后撑住一旁的墙壁才站稳。 “我想杀了你,维特。”诺里撑在墙壁上的手指死死攥紧,声音低哑:“做梦都想杀了你,但我不能这么做。艾尔……殿下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 “这么多年来,强加给他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诺里道:“一路那么勇敢执着地往前走,却永远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克林托斯,很遗憾。我不是来杀你的,现在还远不到你能放下这一切解脱的时候。” “你要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从来不是审判,而是赎罪。” “我似乎听到了一些经验之谈呢。”维特苦笑道。 “所以说,现在已经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克林托斯。”诺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赛德要你在公众面前受审……可他觉得你一定会留有余地,否则当年的事情暴露,你们两方都无法善终。但我希望你能据实相告,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维特抬起头,似乎有几分动容。然而诺里似乎并不像被他窥探出更多的情绪,淡淡别开了眼睛。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了……对你做保证的不是我,而是安斯艾尔,是这个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名正言顺的、真正的帝国皇帝。” 维特看着他,最终道:“我知道了。” 此时门外突然有人轻叩了几下房门。 诺里偏过头,明白那是提醒自己的暗哨。幽邃于黑暗中的不速之客当即打算离开,而维特突然道:“看来你在帝国内部还有残余的势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维特点到即止:“你说赛德是真的不知,还是佯做不知呢?” “那位实在是过分自负,”诺里道:“他从来不喜欢蝇头小利,只有他认为自己套中了足够大的鱼,才会真正收网。” “还是多担心些自己吧,元帅大人。” 维特无声笑了笑,似乎对诺里的话不置可否。 第374章 “对了,最后拜托你一件事。”推门离开前诺里最后开口,他正对面前那扇本应被封锁的大门,没什么表情道:“如果见到艾尔殿下,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 “就把这当作‘弟子’最后的愿望吧。”诺里低声道:“‘师父’。” 语毕后诺里抽身离去,阖上的门扉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不过维特却似乎被最后那句话钉在了原地,他缓慢地垂下了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想要畅怀大笑,可那最终化作一股悲凉而苦涩的味道,沉甸甸压在他的心上。 弟子、弟子啊…… 那他可真是受之有愧,这个所谓的师父,只有到地狱才能向自己的弟子赎罪了。 第149章 疮疤 换做之前……哪怕几个小时前, 艾尔也无法相信,自己会和元帅的亲卫队成为协作的盟友。 经历了先前的混战之后,艾尔那显得天马行空般对赛德计划的分析终于落到了实处。以希斯卡为首的亲卫队认可了艾尔的想法, 那就是赛德决意将维特作为“元凶”推举到长明星系所有民众之前,以此来鼓动联盟和帝国携手对于崩落星系的绞杀。 这堪称异想天开的围剿,偏偏在这个微妙的节点上被赛德践行。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甚至崩落星系的动向都开始变得无关紧要。赛德作为帝国的皇子, 居然妄图操控两国元首来发动星际战争, 实在是居心叵测。尽管没有将自己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但艾尔在交换站内的谋划得到了亲卫队的认可。 虽然不清楚赛德要给维特捏造怎样的罪名,但希斯卡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将维特救出。然而这项提议很快被反驳——维特虽然被抓, 但至少在赛德的计划中,会谈开始前他都将是安全的。赛德比谁都惧怕他在会谈前死去,毕竟那将与他的期望背道而驰。只有在会谈中坐实了维特的崩落星系人的身份和相关罪名, 他才能堂而皇之地煽动联盟对崩落星系动手。 尽管听闻缇娜的无为让他们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亲卫队众人似乎也更有了困兽之斗的觉悟。 “我们应该怎么做?”希斯卡追问道。 艾尔沉吟了片刻, 终于点明了此刻的局面。 维特绝对不能逃,他的逃亡在这个节点会导致联盟直接丧失话语权,赛德全然把控会谈,后续即便联盟要与帝国讨要说法, 即便维特能够想办法迂回自证——那崩落星系也已经毁了。 但他们也同样不能纵容会谈如赛德所想那样,摒弃白蒙坚方直接开战。艾尔不得不承认,他这位堂兄尽管兵行险着, 但确实下了极为棘手的一步棋。对他唯一有用的便是推进白蒙坚方介入会谈来打破交换站内赛德把控全部的局面, 其次则是阻止赛德对维特进行全民审判。 “现在维特元帅势必有什么把柄被掌握在赛德手中,所以他才会显得如此被动。”艾尔尽量从一个无辜者的角度来剖析维特——尽管他清楚的知道, 这已经是维特元帅身为“弃子”的末路。 艾尔能做的,只有尽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冠冕堂皇地引入:“所以我们不仅要阻止赛德单方面公开会谈内容,也需要弄清楚,究竟维特元帅被动的原因是什么。” 半真半假虚实相映的陈述让在场众人不疑有他。希斯卡思考了片刻,抬头定定道:“阻止赛德开启全民直播,最简便的办法就是殿下之前做的那样——瘫痪第三交换站内的电力。” “不行,”没等艾尔开口,当即有人反驳他:“瘫痪电力只是暂时的办法,不用说现在会谈舰未至,就算赛德放弃了第三交换站,目前护卫舰还停在外面。” 听到这里,艾尔意识到自己的推波助澜已经起了效用。他无法和亲卫队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否则那等于宣告他们是在拯救一个罪人。而为免太过刻意,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只有将自己的作用隐没,让他们自己走到那条艾尔为他们安置好的路上。 “治标不治本。”此时有人嘟囔着挠着头:“如果有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将通讯网络彻底切断……”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戳破了什么,希斯卡便抬起了头,他嗫嚅了片刻,最后将自己大胆而冒险的想法说出了口: “是有办法的……!” “什么?”没有回过神来的另一个队员下意识反问,但他也从希斯卡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所有人彼此对视,猜出了各自心中那个已然有了全貌的答案。 最终希斯卡打破了沉寂:“看来我们想到了一起……是有一个办法的。” “环形轨道上所有的星舰运载通讯都依靠的是轨道基站,但如果脱离了环形轨道,星舰就需要依靠自身运载基站才能实现通讯。帝国中央禁卫军为了防止我们向外求援,登陆后第一时间就阻隔了我们的通讯网。不过我们的通讯网络虽然被阻断,但是第三交换站本身就是一个大型基站,核心指挥舱的对外通讯应该是依然可以使用的。” “如果我们能把第三交换站从环形轨道中改道拖出,到时候就能脱离环形轨道通讯网,转而利用自搭建基站解码切入长明星系网域。”希斯卡试图讲话说得尽量平和:“届时我们就能向前线的李登殊上将求援!”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赛德!” 似乎是被彼此心照不宣的狂悖做法所震慑,在场的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看清楚大家的犹疑,片刻后希斯卡将目光投向了艾尔:“安斯艾尔殿下,如果……如果是登殊上将在这里的话,你认为他会如何做呢?” 第375章 希斯卡最终选择了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去给予他们直面一切的勇气。艾尔看着他,自然也不会吝啬那一句。 “他会做。”艾尔道:“瘫痪通讯网络,促成会谈,拯救元帅。” “他一定会选择这么做。” …… 同希斯卡相约好兵分两路的后续计划后,艾尔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尼德霍格的势力被狭隘在穹顶系统内部,在外围他的行动实在是左支右绌。而这次尤萨里和潘西在形势突变时及时脱身,这让艾尔能轻装上阵的同时,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好在夺得了元帅亲卫队的支持后,他和姚柯不用再继续势单力薄地单兵作战。 不过夺取第三交换站的计划虽然有了眉目,但是如果不弄清楚赛德究竟掌握住了维特什么把柄,他们依然很难从中掌握主动权。 普普通通的身份疑虑,想来多年以来维特对此并不会毫无防范。 “安斯艾尔殿下,”然而在艾尔正要离去的时候,希斯卡避开了正在思索如何整备突围的同袍追了过来,他看着艾尔的背影,低声道:“元帅真的是无辜的吗?” 艾尔一时停下动作,扭头看着他,却没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希斯卡似乎也并不纠结于此,他垂头思索了片刻,而后道:“元帅有一本日记,从我被调任至他身边开始,几乎每一天,我都会看到他在写日记。” 日记。 艾尔想,自己的眼睛或许是瞬间便亮了起来。 希斯卡似乎终于从自己的犹豫中解脱,他相信了自己觉察到的,有关艾尔和元帅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结。如果是这位殿下的话,说不定可以救下元帅: “你要的答案……或许能从里面找到。” * 艾尔从通风管道离开后,身上带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细微的电流音。艾尔把通讯器凑到了颊边,其中传来了姚柯的声音:“一切还顺利吗,殿下?” 姚柯此时行动不便,好在他对第三交换站内的布局熟悉,故而他和艾尔兵分两路,他躲在舱底配电室内通过舱内监控实时掌握交换站内情况。为了方便交流也不会因为被检测到外来通讯信号,艾尔从战死的帝国军身上摸回来两个通讯器,拆掉了通讯网接线后,将之变成了只能两方内部使用的简易通讯器。 没等到艾尔的回答,姚柯试着敲了敲通讯器。艾尔侧开耳朵,片刻后道:“我听到了。” 此时艾尔的情绪说不上高涨,内心那种微妙的愧疚感让他现在莫名感觉有几分倦怠,这令他什么都不想说。或许他和希斯卡都清楚最终是怎样的结果,可他为了利益,希斯卡为了私情,这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忽视了那些东西。 人心是如此矛盾,而艾尔也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对这些年维特的步履维艰感同身受。又或者他更甚一些,毕竟维特只是夹在崩落星系和联盟之中进退两难,他却还有着自己的故国。个中那些无法悉说的苦闷应该如何排解,艾尔足够幸运,他遇上了李登殊。而维特始终是独自一人,所以他为自己留下了那本日记。 但不论怎么说,这一趟总归有了点结果。艾尔无声叹息了一瞬,而后低声道:“我要重新去四层的元帅休息舱。” 姚柯那边悉悉索索了一会儿,而后回复他道:“好的,出发吧,现在集中在楼上的哨口并不多。除了陛下现在还在三层……现在赛德的兵力基本都集中在提防缇娜了。” 艾尔应了声,他对交换站的环境并不陌生,在姚柯的策应之下更是如鱼得水。只是在行进过程中,因为维特所隐藏的秘密而不安的艾尔突然又回想起之前那个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老成持重的道纶会选择赛德作为交付维特把柄的那个人。或许他的最初预想只是以此威胁维特帮助崩落星系,而如果他不愿意则施以报复——但从当下来看,现在可以说是完全略过了威胁维特的过程,在把维特拖下水的同时他们也完全没有落得一点好处。虽然这与赛德一贯的行事乖戾极端不无关系,但是艾尔不认为道纶会在这件事情上冒险。 就像他在抵达交换站和尤萨里会面后,通过维特暴露这件事有意诈了他一次。尤萨里当时明白过来事情后果时的惊怔和惶然不似作为。这就让艾尔把自己的推论逐渐从道纶的主观上开始转移。 或许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关节,至少,道纶和尤萨里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当下这个局面。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中间可圈可点的地方就实在是太多了。 …… 整个潜入的过程远比之前都来得顺利。艾尔在姚柯的提点之下避开了巡查的哨口,而后抵达了位于四层的元帅休息舱。洞开的舱门仍然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看来赛德也并没有精力去管顾太多。艾尔小心翼翼潜入进去,确定四周没人后锁上了休息舱的门。 “等下,”姚柯见他径直锁上了休息舱的门,当即有些意外:“你要在这里……?” “是的。”至少短时间内没了后顾之忧,艾尔当即开始在室内认真地翻找起来:“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是唯独这件事情我必须要弄清楚。” 姚柯听得一阵无言,最后只得认命,小心地替艾尔观望外面可能的威胁。好在上一波巡视刚过,下一波岗哨轮到这里还有时间,足以艾尔去认真找出他要找的东西。 第376章 艾尔原本以为维特会将自己的日记藏得隐秘,不过也或许与当时形势有关,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夹在一叠文件之中的那本日记。看样子维特也是急匆匆地把他塞了进来。 艾尔看着这本年代久远但显然被悉心珍藏的日记,心底暗道了一声“多有冒犯”,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它。 ——也打开了那个尘封六年已久的潘多拉魔盒。 …… “我从落笔开始写第一行字的时候,就是抱着一种信念。那就是多年以后,不论怎样的场景之下,不论当时的我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之下,有人会从这则笔记当中获悉我的故事。获悉这个来自于这个庞大星系的流放地的陌生人,他的故事。 “在您阅读整个故事前,请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何时何地您看到了这则笔记,那么想来我已经遭遇了不测。如蒙不弃,请您能告诉我的妻子芬妮尔·瓦林、我的儿子潘西·瓦林,克林托斯至死都依然深爱着他们。 “我的名字是克林托斯·塞尔提克,我来自崩落星系。在我二十四岁那年,我在崩落星系的‘垃圾山’上救了一个重伤昏迷的联盟人。在我把他带回商会驻地医治八天后,他从昏迷中醒来,然后很讶异的告诉我,他以为崩落星系的人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没想到自己还能重新睁开眼睛。我不明白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让他必须要连在一起说,但我知道我对他的话有些生气。后来他向我道歉,说他的话似乎冒犯到了我——我才明白了那种情绪的根本来源。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维特·布莱尔,说很高兴和我成为朋友——那时候我和他都不知道,我们在之后会产生怎样的奇妙联结。维特是一个外向且直率的人,与内向有些阴郁的我截然不同。在和他相处的几个月时间里,我过往性格中阴沉的、尖锐的一切都被抚平,就连芬妮尔也说,因为维特的存在,我逐渐能够畅怀大笑或者勃然大怒,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始终压抑着自己,这令她非常欣慰。 “然而好景不长。虽然这个好景大概率是对于维特来说,在我们相遇的第六个月,我和他相约跨越第四星的沙丘脊背,但就在我们翻越到一半的时候,维特说他头痛,而后径直倒了下去。我背着我的朋友重回驻地,但是我没能救下他。医生说维特的脑袋里有一个很大的淤血块,崩落星系的技术根本救不了他。我祈祷了三天,三天后,维特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时候的我无比痛苦,我以为那是一切的结束,没想到,那却是一切的开始。维特死后第二天,尼德霍格的托兰芬派人找上了门,他们传来消息,说我救下的那个联盟人的家族里派人来找他。我之前听维特说过他的曾祖父曾经从军,父辈在祖辈的蒙荫之下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他的母亲和兄长死后,家里余下的亲族就对其虎视眈眈,而他之所以会重伤,也与家中争夺家产有关。但那时候我没想到财产会如此之巨——维特的父亲病重后,布莱尔家族在全星际悬赏寻找维特的下落,可他已经永远也无法回去自己的家乡了。 “我遗憾地将这个消息据实以告,可没想到尼德霍格的人离开了半天后,托兰芬星夜亲自上门。他和我的岳父商量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想法让我考虑:由我顶替维特的身份前往长明星系。 “其实这样的事例不在少数。过往崩落星系曾有许多人前赴后继地想以各种方式逃离这片恶土,但大家最终无一例外都死在偷渡的路上,又或者在那之后杳无音讯。这个星系的人从没有一天不想要逃离这里,我也一样。托兰芬和道纶告诉了我他们的想法,只有崩落星系的人能够渐次从这里走出去,能有人一点点作为前哨为大家开拓前行之路,终有一天这个族群才能脱离这片风沙喧天、环境恶劣的土地。 “即便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粉饰我的内心,那个时候我即愧疚又犹豫,但更多地是兴奋。我从未走出这个穹窿之下的世界,我也曾经看过无数生命涸死在这片沙土之中。我无比渴望能改变这一天,维特向我讲述的干净的水,湛蓝的天空,新鲜的空气,我也想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然后带我的芬妮尔和潘西也能去看看外面那个世界。如果我想改变这一切,那么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我对我的朋友满怀歉疚,维特尸骨未寒,我就已经想着要去利用他的身份去逃离这里。但这一切容不得我再过多犹豫。不久后我与芬妮尔告别,孤身离开崩落星系。临别时我吻过我们可爱的小潘西,他还那样小,还不会说话。芬妮尔说他的眼睛很像我,可我还没看出来。芬妮尔说她和潘西会一起等着我,带他们离开这里。那时候我发誓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但实际上我内心仍有胆怯。 “我害怕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害怕我再也没机会听到我的小潘西叫我一声‘爸爸’。事实证明,我的恐惧或许是真的。 “两天后,我带着芬妮尔的爱离开了崩落星系,把我毕生穷尽的思念都留在了那里。而我,在完成了腺体手术之后,则以维特·布莱尔的身份,踏上了后续的旅途。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立足到长明星系这片我向往已久的土地后,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战乱。 “维特的父亲就是惑星之战时被流弹所伤,因为贻误治疗最终病逝。我出席他父亲的葬礼时原本有些忐忑,但是却没有人质疑我的身份——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从beta变为alpha而形貌开始和维特相似的缘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家族间的亲情冷漠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好在这更便于我隐藏身份。 第377章 “在葬礼结束后,我当即报名参军入伍——这个世界的战乱如此频仍,而我如果需要一个有效的向上途径,那么军部是绝无仅有的选择。尽管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想法未免青稚的可笑,但实际上我也确实靠着这样的想法走到了最后。我就这样隐没自己在军中熬过了一年,一年之后战争结束,我得到了休假,但我却无处可去。 “而就在那时,我遇到了我来到长明星系以来第一个危机。我被识破了,被一个他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他的陌生人。 “那天兵署通知我有亲友来探望,我以为是维特的亲戚们又来喋喋不休希望我分出一部分遗产——实际上在我获得继承权后不久,就按照维特生前的遗志,将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战乱孤儿院。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神情孤傲且冷漠,尽管本人不愿意承认,但把他堆成人形的无疑是贵族骨子里的不屑和傲慢。我这么说是指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用鼻孔朝着我,而后皱着眉头极为不悦地说:‘你不是维特,你是谁?’ “兵署的书记员那时候听得一愣,我却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维特曾经说过他有个傲慢到鼻孔朝天的异族朋友,虽然说话呛人,但心地不坏。于是我只能大笑着上前拍着他的肩膀架住他,一边把他挟持回去一边说:‘说什么胡话呢斐德罗,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虽然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斐德罗确实如维特所说的那样,是个好人。他大概猜到了内有隐情,虽然一直表现得极不情愿,但却任由我拐带他回了宿舍。不过我知道那一切都是表面,因为在我啰啰嗦嗦讲维特的事情时,他一次也没有打断我。我非常开心,可以说那是我离开芬妮尔、离开我们的小潘西和崩落星系后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和人交谈过了。 “不过在那之后斐德罗吓到了我——在我讲述完那一切后,他开始坐在我的床上无声的掉眼泪,我从来没看到一个人能掉那么多眼泪,以至于我怀疑斐德罗是omega,他的悲泣是为他逝去的恋人。后来我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斐德罗并没有反驳,而是给了我一拳,尽管他的拳头软绵绵没什么力道,但我知道,我必须装作很痛的样子。不然会有比眼泪更麻烦的事情。 “果不其然,看到我吃痛的样子,斐德罗翘了翘嘴角,而后收了手。他告诉我一些我没注意到的会露出马脚的细节,然后让我如果有什么麻烦就去找他。尽管在他离去后,书记员已经隐晦提示了我那似乎是个帝国人,不过当时的我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晚上我给芬妮尔写了一封长信,讲述我在长明星系的第二个朋友,尽管很难得到她的回信,但我也每天都这样坚持了下来。 “在那之后,斐德罗大概每隔两周左右来看我一次。这显得非常神奇,尤其是我们不断更换随属部队,四处屯扎的时候。这样的时间大概持续了两年左右,两年时间,我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不断努力成为了尉官。在我的同僚为我们庆贺的那天,我喝的醉醺醺地和斐德罗碰头了,尽管我向他传递了我的喜讯,但斐德罗的恭喜显得非常不诚心。如果换在一个清醒的时刻,我或许会略过这件事,但是当时我喝醉了,所以对此不满地纠缠了下去。斐德罗无法,认真问了我一个问题:维特,你如果真的想改变一切的话,那么你认为这样足够么? “我突然从幻梦中惊醒。 “如果我真的是维特·布莱尔,那么我如此按部就班地继续,等到退役时或许能熬到校官的职位,可惜我不是。我需要在这个世界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只有这样,我才能实现我的梦想。我才能回到我魂牵梦萦的故乡,见到我的芬妮尔和小潘西。于是我认真地求教了斐德罗,他向我分析了联盟目前的政局走向。时任元帅莫里安·亚德任期将至,联盟内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博弈——在我发问的时候,他借机向我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联盟军部内晋升的通天之塔,就是成为某任元帅的护卫队成员。 “‘而在那之前,你首先要猜中下一任元帅人选会是谁……不过更在之前,你要有机会能跻身到这样的层级圈之中。’斐德罗这样说。 “斐德罗点醒了我。 “于是在半年后,我向所随部提交了离队申请,没有同大部队一起结束此次的边防换值,而是辗转回到了中盟留置区,我经历了层层选拔和考核,终于在当时遇到了那个我想追随已久的主将,石正荣。 “而遇到他那一刻,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军旅生涯,才真正开始。石正荣是一个非常有鲜明个人色彩的主将,他不同于既往我追随过的任何一任主将,他亲和而严厉,审时度势而不乏钢骨,兼具韧性的同时不乏圆滑。在我追随他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斐德罗的贺信,他恭喜我找到了一个好的东家。 “我对他的用词哭笑不得,写信说了我在石正荣军下短短一段时间的感悟和所得,直言认为他是最适合联盟的下一任元帅,并惋惜这次没能与斐德罗会面。去信次日我被石正荣中将叫了过去,他坦然感谢我对他的认可,并希望我以后不要与帝国理政大臣迪尤尔·弗纳的二公子来往过多。 “我怔在原地,我猜到斐德罗的背景大概非同一般,但我真的没想到,斐德罗居然会是帝国理政大臣的儿子。但我也随之明白了,或许我们以后都很难再见面了。帝国的塔茨皇帝虽然以战止战让边境的战事息止,但是这不代表联盟和帝国的争端已经终结。不过我有预感,这场乱世已经可以看到曙光了。 第378章 “两年后,在联盟的首都默斯顿,我于近在咫尺的地方亲眼看着石正荣上将被前任元帅授勋。我的主将、我的老师成为了联盟的元帅,那天联盟的花和酒攒聚成海,我想那举国欢庆、夹道欢呼的场景,一定不会逊于斐德罗和我讲过的花车游行。或许是因为在巡游的时候我想到了他,那天的宴会上,我和这位旧友重逢了。他作为帝国皇帝的使臣来庆贺石正荣元帅的继任。在那之后他和石正荣元帅密谈了许久,等我和我的袍泽们从宿醉中醒来,他已经离去了。 “不过我想我们没有错过彼此,我得到了一封无名的贺信,就像过去两年里我失落或开心的时候那样。斐德罗祝贺我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一步,我想是的。因为我认为石正荣是一个足以实现崩落星系世代以来理想的人。 “石正荣元帅继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帝国的塔茨皇帝会面签署了中盟协定。尽管联盟守旧派对他的行为有些不满,但是在我看来元帅做了一件十分之伟大的事情。从他对中盟留置区的态度上,我看到了崩落星系的未来。长明星系迎来了长久未有的和平,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我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我接到了一封来自崩落星系的信。 “我的芬妮尔不在了,五年过去,她没能等到我回去,就一个人孤单地离开了。我们的小潘西成了孤儿。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透顶的丈夫,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透顶的父亲。” …… “我无从倾诉内心的苦闷,所以我给斐德罗去了一封信。令我意外的是,在我事假的第四天,斐德罗敲响了我住所的门。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听我讲述崩落星系的故事,讲述我的芬妮尔和我的小潘西。我们的话题终于不限于维特和政局,我感觉那个死去的克林托斯短暂地在我身上复生了。我或许是大哭大笑着发了很久的疯,但这次斐德罗没有在我神志不清时离去,他陪伴我直到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告诉我说,没关系,快到了,克林托斯。如果是陛下和元帅联手的话,不仅是长明星系,崩落星系也一样可以获得解放。我相信着他的话,所以即便他离去后我被法政院带走调查也一样甘之如饴。” …… “不过世事从来无常。在斐德罗离去后八个月,塔茨·卡尔纳特皇帝因病去世,离世的时候他还非常年轻,只有三十三岁。帝国失去了一位好皇帝。帝国和联盟双方建立中盟军校的计划也就此搁置,事实上我想搁置的也不止那么多。 “帝国的内政乱成一团,后来那位德高望重的郑杨将军和摄政王都进行了妥协,放弃了让六岁的继承人直接继位的想法,由塔茨的弟弟暂时摄政,与郑杨一同对小皇子行使教育职责。 “塔茨死后的五年时间里,石正荣元帅手头所有有关中盟留置区的建设计划全部搁置。他在国内备受弹劾,但是却依然保有着高比例的民众支持度,只是我知道元帅的路比之前艰辛了太多,在失去了自己的盟友后,他所能做出的努力都显得杯水车薪。 “但我也始终坚信着,他一定能实现我的、实现崩落星系所有人的愿望。 “陷入苦闷的不止元帅,还有我的那位老朋友。斐德罗鲜见地同我大倒苦水,说从来没意识到,忠于王权和忠于自我可能有一日会背道而驰。帝国的政局远比联盟来得复杂,我只能安慰他,等到那位小殿下成人继位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听起来遥遥无期,但我们这种人,就是只要有一点盼头,就能继续煎熬下去。斐德罗听我提及那位小殿下,显然也十分欣慰。毕竟这位小殿下尽管只有十一岁,初涉政坛的第一件事就是代表帝国王室重提中盟军校事宜。 “中盟军校落成那一日,元帅露出了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的笑容。为了助元帅一臂之力,我和我的同僚们都申请参加了任教。军校起初的招生并不顺利,帝国不必说,就连联盟内部高层最初表态要入学的也只有老奥斯本将军的孙女。不过在第二年,帝国那位小殿下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他宣布自己将入学中盟军校——从那一刻起,联盟和帝国无数人为此蜂拥而至,中盟军校终于成了长明星系最为瞩目的存在。 “在那里看着那些孩子们,我时常想起我的小潘西,他现在也应该与他们差不多大,不知道他在道纶会长的照料之下,生活的可还好。我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关心他的人,但我依然很想念他,潘西,我的宝贝,我和你离去的母亲祝愿你永远健康、快乐。 “有生之年没有比让你走出崩落星系更重要的事。潘西,我的宝贝,只是爸爸很想抱抱你。” …… “来到中盟军校任职第四年,3071级生即将毕业,帝国的殿下如我们所有人期望的那样,是个足以和他的父亲塔茨相提并论的优秀的统治者。 “在这期间,我收了一名弟子。他的名字叫做白乔,是一直跟随在帝国那位殿下身边的,一个内敛、温柔而又正直的孩子,虽然他因为我常教授他剑术而叫我师父,但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是他的那种强大的安定感治愈着我。 “白乔是一个坚忍而宽容的孩子,有时候我都自认为做不到他那样的宽和仁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教学楼后的白桦林后练习拉奏风琴,那烂漫的音调让我想起了芬妮尔,在崩落星系的某个午后,她从沙丘那一端赤脚拎着鞋子冲我跑过来。记忆里呼呼的风沙声正如琴音的曲调,于是我失态地落下了眼泪。 第379章 “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而后意识到了什么,任由我沉浸在那种情绪的余韵之中,继续拉奏那首曲子许久。直到我整理好情绪起来和他道谢,他才停了下来。我同他解释我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他告诉我,如果喜欢的话,他可以再为我拉奏许多遍。 “因为这样的开端,我们逐渐互相熟稔起来。后来白乔与我说过,他想追随的安斯艾尔殿下天资聪颖、智计过人,是一位天生的王者。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追上那位殿下的脚步,尽管在我看来他已经十分优秀,但白乔始终认为自己的不够好。他羡慕我能辅佐石正荣元帅——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憧憬,于是我答应他,闲暇之余我可以教授他剑术。因为据我所知,那位小殿下对于冷兵器,他自己收藏了许许多多的唐刀。 “白乔是一个谦虚而又上进努力的孩子,他跟随我练习剑术两年多的时间,我几乎毫无保留地将我所学倾囊相授。因为我认为那位殿下和他的父亲是同样的人,他们终究会为了长明星系所有人的福祉而奋斗。我的每一份努力,也都是为了我的崩落星系。 “那年的毕业祭上还出了一件事情。莫里安元帅的儿子格林在挑战赛上被一个亚裔孩子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这个挑战还是他主动挑衅许久对方才应下的。我第一次看到石正荣元帅对一个人流露出那么欣赏的样子,赛后那个孩子被传召到了元帅身边。我有些许羡慕他,我想那才是斐德罗所说的,真正的通天之塔。” ……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 “汇报毕业式结束后的下午,我前去找元帅汇报最近的事务。但却意外在外面听到了崩落星系的名字,事后我偷偷潜入了元帅的书房内,发现了一封‘对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 “我浑浑噩噩在街头游荡到半夜。多么讽刺,想要拯救整个长明星系的人,却偏偏吝啬那一点爱给我的故乡。我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我满腹苦闷,试图联系斐德罗,却发现如何也联络不上他了。我在河边吹了一夜的冷风,第二天早起精疲力尽时接到了斐德罗的通讯,他的状况听起来并没有比我好多少,我意外得知一个消息:安斯艾尔意外分化成omega,他失踪了。 “那一刻我知道,长明星系或许再也成不了我想象的样子了。我的故乡被蒙蔽在尘沙之中,一直以来我无力拯救他,我始终希冀着其他人能够成为我们的救世主,但我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为了拯救他人而存在。 “帝国上下乱成一团,郑杨为此大发雷霆,誓要一个说法。斐德罗焦头烂额。他的母族属于伯温森一脉,可他却又实在希望能由安斯艾尔继位,成为继承塔茨遗志的下一任皇帝。他向我寻求帮助,但我自身难保,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该继续在联盟待下去。 “帝国内战开始,窃国之乱爆发。长明星系多年来之不易的安宁彻底告结,战火甚至波及到了中盟留置区。伯温森向联盟求援出兵镇压郑杨系,但石正荣并没有正面回应,他想通过提早中盟会谈来推进帝国内乱的和平解决。 “在这段时间里,我通过多方探听,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就是石正荣早有灭迹崩落星系之心,这些年来与帝国共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携手帝国将毁灭崩落星系带来的损失控制到最小。 “我感觉我的人生陷入了一团绝望。我努力到最后居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我决意要离开联盟,否则难道要我向我的亲人,向我的潘西提起屠刀吗。 “就在我下定决心离开的前一晚,我联络了斐德罗。然而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又开始偏航了。斐德罗提议要为我送行,可当晚和他一起来到我身边的,居然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现任联盟法政院的院长,胡里当斯。原本我以为斐德罗出卖了我,但我错了,他今夜的到来并不是以我的挚友的身份,而是皇帝的使臣。是的,伯温森那时候就已经宣布继任皇帝,斐德罗成了他的喉舌。 “他们两个联手向我痛陈利弊,说石正荣此刻的不管不问就是将长明星系、将帝国乃至联盟将火坑中推,他们希望身为心腹的我能说动石正荣改变心意,如果不能的话,或许他们也需要采取一些特殊手段。 “在联盟呆了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是当时初来乍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得的那个人,我知道他们的话意味着什么。以莫里安为首的联盟旧党在石正荣推进的屡次改制中元气大伤,偏偏这个人深得民心、毫无弱点,从不是政治斗争可以把弄的对象。帝国需要联盟出兵相助,而他却不愿意轻易出兵。而联盟的高层也受够了在这样一个元帅的压制之下存活,比起一个如此雄才大略的元帅,他们更希望一个有足够的资历和人望,在石正荣消失后继任的合格的傀儡。 “我看着斐德罗的眼睛,我弄不清楚我们两人谁更为痛苦。我的梦想在崩裂后又突然触手可及,代价是我要杀了一个于我如师如父的,前辈、引路人,也是再也无法和解的仇敌。 “守护不能假人之手。至少如果不是石正荣,崩落星系的毁灭会延迟到来。也或许我成为一个足够听话的、合格的傀儡,我就能为我的故乡、我的潘西争取更多的时间。 第380章 “于是在会谈当日,我动手了。 “我亲手杀了他。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眼睛,他全无防备中剑时回过头来看我的眼神,他所有的不可置信和悲恸,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多的鲜活情绪。他问我为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为了崩落星系。” 第150章 暗流 房间内的灯火幽幽幢幢, 仿佛何处随时能匍匐出一个沉溺其中的鬼影。斐德罗·弗纳在侍奉急火攻心的皇帝就寝后,终于得以脱身而出。尽管赛德掌握了明面上的主动权挟制他们,但到底不会亏待皇帝分毫, 斐德罗拿着从卧室里带出的那只烛台,看了半天后把它留在长廊一角。 他背着光影踩上纹路斑驳的长毯,脑海里却在复映先前的一切。他与联盟的元帅常在外交政务上有几分往来,但却是数年再没见过他的那位好友克林托斯。确切的说, 是窃国之乱爆发后。 战争杀死了许多人, 有的人神魂一起陨灭在废墟之中,有的人空拾回一副嶙峋骨架,内里早已经腐朽成空壳。有时候他会觉得,他是不是和克林托斯一起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 有时候又会觉得,或许他的死期要来的更为晚一点。 毕竟相比克林托斯,他还有自己没完成的事情。 于是当他看到卧室的妆台前站着的那个人影时, 讶异之余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是考量了一下该如何接待这位远行客,毕竟他并不知道, 这位殿下来到这里,是触及到了什么程度。 艾尔垂眸倚坐在他房间的妆台之上,手边阖放着一本棕褐皮的笔记本。 斐德罗沉默了片刻,而后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礼:“安斯艾尔殿下。” “好久不见, 斐德罗卿。”艾尔抬起眼睛,轻声道。 “真是让我意外,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先呼叫警卫把我抓起来, ”艾尔重新翻弄了一下那本日记, 似乎有意让斐德罗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他从妆台上起身,走到斐德罗面前看着他:“看来斐德罗卿已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道纶究竟把什么交给了你?”艾尔问道。 “……”斐德罗顿了一下后道:“克林托斯的腺体移植手术记录。” 他说出口的瞬间, 艾尔眉目间露出了了然但又不甘的神情。 “果然。”艾尔道:“身为挚友的你,可以作为敌对方的帝国对于维特的行动进行牵制,却又不会轻易地伤害他。道纶是这样想的。” “可你呢?”艾尔看着斐德罗问道:“你把它交给了赛德?” “……殿下,”斐德罗皱眉道:“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 “那你呢,”艾尔道:“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回答我。” 斐德罗看着艾尔的眼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偏差。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来到了这里,或者说他已经从维特那方得到了事情的全貌,并从中推测出了他们的意图。这不是什么逼问,而是一场迟来的对质。 “将那些东西交给赛德殿下,”斐德罗道:“是陛下的意思。就像维特身为联盟元帅前,他首先是崩落星系人一样——所以多年以来都对崩落星系毁灭计划书置之不理。而我在身为克林托斯的朋友前,我首先是帝国的理政大臣。” “不过赛德殿下至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们所为,”斐德罗道:“不然他会更加疯狂。” “所以呢,”艾尔的声音远比刚来的时候要沉郁,他似乎怀揣着一种无处宣泄的愤懑来到了此处:“为什么?” “您是在问,”斐德罗道:“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交给赛德殿下吗?” “那是因为,一直以来,”斐德罗仔细观察着艾尔的神情,慢慢道:“您的愿望,不就是为郑杨正名么?” 艾尔倏然抬头。 “这些年来压在郑杨将军身上最深重的一则罪名,莫过于窃国之乱之中暗杀了联盟的石正荣元帅。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假的,因为真实的情况对联盟和帝国不利。但是现在状况改换了,殿下。” “为了您,陛下决定要把真相昭告——” 他话还没有说出口,猛然被人掐住领口掼到了妆台之上。镜面发出清脆的崩裂声,其中映照出艾尔的脸已经碎成无数块。 “昭告?真相?”艾尔简直要笑出声来,他双眼泛红地看着斐德罗,言辞激烈:“现在要昭告真相,那你们把那些死去的人当作什么?你能把白乔还给我么?!你能把他的性命还回来吗!!你能把他们的性命还回来吗!!!” “……殿下,”斐德罗避开了艾尔的眼睛:“石正荣的死与帝国无关,他的死是联盟内斗的结果,与我们毫无关系。甚至就是因为他们的丑恶争斗,我们误解了您和郑杨将军,酿成了——” “你们把真相当什么?!那是可以随意篡改翻覆的纸片吗?写坏了就撕毁,不利于自己就改写?”艾尔从牙关里咬出自己的声音:“那我问你,如果我和外公是无辜的,那么真正有罪的是谁?!” 艾尔至今从未和任何人吐露过,当年他的所思所想。高烧的一个月里他时昏时醒,但他对外界并非毫无感知。他听到了白乔离去前为他言表的决心,也听到了妹妹伏在他身上神魂俱碎的放声恸哭,更听到了外公最后让他离去时最后的不舍和决绝。 是以他醒来的时候,在等到诺里的解释前,就已经理解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绝望。他曾经想过一死了之,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看到那些逝去的人的面容,在那个地狱里面,甚至连最为温柔的白乔也遗容不安,他们质问着艾尔为什么还不为他们报仇。质疑着艾尔为什么能独自苟活到现在。 第381章 艾尔也不知道。那些话他从未跟别人说过,他无数次想过死,在诺里带他逃走的时候,在他决定跟着李登殊返航的时候,在他登上星际审判庭的时候,在他从崩落星系那座‘垃圾山’上跌落的时候……但是死亡或许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他无颜去面对那些已逝者的诘责。于是他苟延残喘,他曲意逢迎,他把这辈子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摔碎在地上。最后他给自己赢得了一点慰藉,至少他留下了外公的性命。 但是事到如今,当年的始作俑者们,却要告诉他,那些给他带来终生难以磨灭伤痛的构陷污蔑和残害,可以因为时移事易利益纠葛和翻覆,就这么轻易的被改写。 不知道为什么,斐德罗看向艾尔的眼神满怀怜悯,他并没有因为艾尔的愤怒和不甘而退缩,而是继续道:“殿下,我理解您的痛苦,但在您发泄完之后,请您认真想想我的话。” “当年害您分化成为omega的是赛德殿下,”斐德罗道:“对此,我们也已经掌握了实际的证据。目前的帝国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如果任由赛德这样继续下去,国将不国,帝国就算是曾经再强大,我们终有一天也会走上灭亡的道路。而至于其他的部分,在那一个月中,您陷入昏迷并不知情,但实情是,伯温森陛下和郑杨将军都被赛德愚弄蒙骗了,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你而起了纷争,过往的一切,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艾尔冷笑了一声,斐德罗当即改变了话术:“或者这样说,殿下。” “如果您一直执着于过往逝去的一切,那当下活着的那些人呢?” 活着的人。 “不管你们的打算如何。”这个字眼终于触动了艾尔,让他松开了斐德罗道:“那一切都和我无关。我不会加入你们的计划,也不会任你们轻易妨碍我的计划。” “不会的殿下,这么多年以来,帝国对你亏欠良多。”斐德罗道:“我们提供的一切,您是否需要是您的问题,但我们一定会为您和郑杨将军正名。这是帝国多年来对你们的亏欠。” “帝国的亏欠,我消受不起。”艾尔冷声道。 “但是殿下,”斐德罗冲他一礼,可谓把姿态放低到了极致:“您永远是帝国的皇子……是先代塔茨陛下唯一的继承人。” 艾尔皱了皱眉,他本能地因为那个“唯一”而感到不适,却也不想再和斐德罗过多辩驳,当即转身离去。 斐德罗在灯火的幢幢重影之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整个房间当即寂静的像是艾尔从没来过,除却妆台上碎裂的镜面提醒着他过往的一切都不能再复原。 斐德罗站在原地无声叹息,而后又重新执着灯火折返。在距离他不远处的那个卧室里,原本已经睡下的皇帝已经重新穿戴整齐坐在了客厅正中的软座之上。 “他来过了?”伯温森疲惫地问道。 “是的。”斐德罗应声,熟练地为皇帝起开一瓶酒,将随身带着的头疼药放进杯中,而后倒入橙黄的酒液,递给皇帝。伯温森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艾尔殿下毕竟是您的子侄,”斐德罗笑了笑道:“如果他没有这分血性和韧性,您也不会重新属意他继任,不是吗?” 伯温森抿唇,没有应声,他似乎仍对一些字眼有些疑虑。而斐德罗微笑着又道:“陛下?” “……嗯,”伯温森道:“你要把后续的事情安排好,不能再出任何问题了。” “斐德罗卿,”伯温森道:“事到如今,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为了你我或者某个人,而是为了帝国。只有帝国存续,我们才能够存续下去,你明白吗?” “是的,陛下。”斐德罗单膝跪在伯温森面前道:“臣一定会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 他仿佛在说着一串试图令人安心的咒语: “安斯艾尔殿下,一定会是帝国下一任皇帝。” * 艾尔从离开那个房间之后,只觉自己浑噩如游魂般飘荡着,直到身上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芜杂的电流音。艾尔在外廊道找了个地方坐下,接通通讯后轻声道:“情况怎么样?” 对面的姚柯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天呐,你没事。感天谢地。” “不过,刚刚发生了什么,安斯艾尔……殿下?你一声不响地就这么离开,我——” 姚柯原本正在专心致志地为艾尔提防外围巡回的哨口,没想到待在元帅休息舱的艾尔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离开,径直朝着三层的皇帝休息舱而去。在后台观望的姚柯不明所以,只能试图联络艾尔问个明白,没想到这位殿下就这么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络,而后孤身潜入了皇帝休息舱。这一连串的举动令姚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从直觉上姚柯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什么。”艾尔道,他直接回避了姚柯的问题,而后道:“希斯卡他们现在进展如何?” “他们中间有技术人才,”姚柯道:“应该是借由之前联盟的权限黑掉了中控的部分安保,所以虽然他们已经强行破出,却还没引发任何骚动。赛德现在把重心放在了缇娜身上,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这三方全部隔离直到公布的会谈开始时间,我看到帝国已经有人在舰桥上搭载直播设备了——他是真的打算要在全长明星系前审判维特元帅吗……” “看来是的。”艾尔道。 第382章 “……”姚柯忍了忍道:“不过赛德这样做,之后怎么办?这样无异于当面和联盟撕毁中盟协定,之后帝国和联盟之间难道要重回之前的……” “不会的,”艾尔道:“他算计的比所有人都明白。等到明天的直播结束后,联盟和崩落星系将彻底成为死敌。” “不……可是,为什么?”姚柯愕然,最后还是没忍住道:“等等,不过首先,殿下……你还好吗,你的声音从刚才开始,就、有点……不对,是非常得、不对劲?” 从这次联络上艾尔后,他的声音有一种无机质的空洞感,甚至让姚柯感到阴森而麻痹。而通讯器这边的艾尔思考停滞了几秒,而后茫然道:“是吗?” “抱歉,我不知道。”艾尔道。 他像刚从一场喧天的风沙旧梦中走出,尽管已经回归到了现实,身上却依然不断倾泻出那场梦境里的沙砾。维特的日记现在还在他身上,此时此刻正硌得他的腰腹有些疼。但比起来那些,一直以来的疑惑和不明弄清楚以后不仅没能让他赢得更多获胜的可能,反而让他陷入了一种若有似无的绝望当中。 石正荣之于联盟的重要程度,基本等同于塔茨对于当年的帝国。塔茨死后帝国上下自发以黄金蔷薇相殉,皇帝的灵椁在游城之时帝国仿佛下了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落雨,即便那时候艾尔只有六岁,也记得满城飘落的黄金蔷薇和民众们的无比哀悼和悲伤。甚至时至今日,都有人浸润在那位帝王逝世的哀伤之中无法走出。 而当年石正荣的死,是联盟军部全线疯狂扑入帝国战线的直接导火索,也是窃国之乱爆发后从局部战争上升为全面战争的转折。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石正荣,那么窃国之乱将仅限于帝国内战,绝不会上升为长明星系的战乱。 如果克林托斯仅仅是作为一个崩落星系人,一直以来伪造身份成为联盟元帅的话,那么其实相比之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联盟为了自身国体尊严,泰半可能会替维特彻底否认这一点,其后最多令他慢慢隐退。以维特多年来在联盟内的正面形象看,或许事发后还有利于崩落星系在联盟内印象的持续改善。 但他却是杀了石正荣的真凶。 这就是为什么赛德笃定,一旦这件事情暴露,没有人会站在维特一侧的原因。虽然石正荣的死可以说是联盟和帝国的共谋,但身为异族人的他亲手毁了所有联盟人心中的神祗,那样的答案,绝对是任何一个联盟人都无法接受的。 “殿下。” 等等,所以说是维特杀了石正荣以后嫁祸给了白乔,可那样的话为什么诺里会指认外公和白乔,他当年又是受了谁的指示——这一切究竟是…… “殿下!” 听到姚柯的声音,艾尔终于恍然回过神来,他下意识道:“怎么?” “……”那边姚柯沉默了几秒,而后低声道:“您……您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艾尔下意识抬手,在自己发冷的脸颊上摸到了一片水泽。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蜷缩在一起,贴合在外廊道的阴影之中,显得格外无助而彷徨。 我是在害怕吗?艾尔愣愣地想,还是在难过呢? 耳畔姚柯似乎还在努力地安慰着他,但艾尔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他不能再失态了,这不是他能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些情绪和思想中的时候。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而后努力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首先,无论是作为三方中的任何一方,一旦此次会谈破裂,直接最大的影响就是拓图克星之上肃正者∑的归宿。如果自己失败,那么白蒙坚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投射并引爆肃正者,这是距离他们最近、也可怕的一重现实。 其次,他一定要在会谈上令三方达成一致,其主要核心在于肃正者∑和崩落γ的处理。正如他所想,只有令崩落星系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他们的建议才有可能被联盟和帝国方接纳。只是这样的接纳需要他能从中斡旋,尤其是当现在这个局面之中,这个由崩落星系给出的答案,他们可应可不应的时候。 最后。 艾尔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在掌心攥出了血痕。 最后,不管过往的真相如何,逝去的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一切。与其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为那些无能为力的往事挣扎或痛苦,倒不如把所有的目光放在生者之上。他无法改变那些疮痍满目的过去,但至少要争取一个,不留遗憾的未来。 就等到那之后,他再去任由自己追寻那个真相,放声为逝者恸哭吧。 艾尔将手攥紧成拳。 这一次,不是为了联盟、帝国,也不是为了崩落星系。 而是为了所有生者,为了他们所爱的,以及爱着他们的人。 第151章 阻截 在艾尔离开后不久, 以希斯卡为首的亲卫队众人也开始了行动。赛德把控第三交换站事出突然,是以就算帝国方事先经过了如何缜密的演练,都不可能把后续的岗哨也安排到面面俱到。他们等过了三班巡哨之后, 确定了除了专门看守之外可能会对他们造成影响的人数范围,而后以需要救急伤药为名叫开了房间门。 等帝国看守进门察看的时候,亲卫队众人当即暴起,将帝国看守的反抗和意图报警行为掐死在萌芽之中, 而后李代桃僵换上了帝国军服, 除去两人留下应对后续帝国盘查以防提前露出马脚,其他人全数逃出。 第383章 在从帝国的辖制下逃出后,他们迅速从原有的联盟装备暗舱之中重新补给,而后规划下一步部署。 “这是安斯艾尔殿下交给我的第三交换站的站内设计图。” 作为曾代表联盟数次参与长明星系大型基建的核心数据师, 里斯在从艾尔处得到了这份设计图后,通过参考自己过去的经验得出了相对完善后续计划:“如果我们要以夺取第三交换站为目的行动,那么首要的一点就是夺取核心指挥舱。” 这一点先前艾尔也和他们提到过, 是以众人并不陌生。 “可是现在我们的驻军被分散看押,”撒托德忧心忡忡:“我们并没有什么成型的战力能与帝国军对抗……” “不需要对抗, ”里斯道:“我之前参与了第四交换站的防护系统撰写,系统基底大部分比照了第三交换站的系统。第四交换站的防护系统内有紧急事态防护墙,必要时可以通过开启紧急状态来封锁交换站内部道路。” “你是说……?”希斯卡看向里斯。 “没错,”里斯道:“从安斯艾尔殿下给我们的资料来看, 只要我们能成功抵达核心指挥舱,通过开启第三交换站的紧急状态就可以封锁阻隔交换站内前后段通路,就能把他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舱体内部中后段, 短时间内将无法靠近几大核心区域。” “……能坚持多久?”希斯卡问。 “不知道, ”里斯坦然道:“但我们并不需要它支撑多久,希斯卡。我们争取的时间要能够让第三交换站脱离环形轨道, 而后将求援信号发出。我们所能做的……或许也就仅此而已了。” 里斯话语中的意味不言而明,这让大家倏然一静。 原本认真看着交换站设计图的希斯卡抬起头,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像是还在消化里斯话中的意味,而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站起身来。 “说实话,”希斯卡鼓起勇气,环视过在场的所有面孔:“和大家成为同僚的时间并不能说长,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对我来说是像梦一样虚幻而又珍贵的存在。” “从我加入军部,从我被授予这枚苍银白鹿勋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将会效忠什么,终有一天,我也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我不畏惧死亡本身,我只害怕自己会毫无意义地死去。而现在,我们的背后是联盟,我们是在为联盟而战。所以今天,即便我会死在这里,我也决不会后悔。” “但我还是希望在场的所有人,在我们过去今天之后,依然能够重聚。” “所以,各位——” 希斯卡看着他们道: “祝我们再见。” * 会谈当日凌晨三点,距离会谈还有五小时。 彭斯端着咖啡托盘推门而入的时候,赛德正翘脚仰倒在软椅之上。他专注地盯着舱顶,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而加拉赫就站在距离赛德不远处,听到声音时抬眼看了过来。 被那样的目光盯得喉头一紧,彭斯下意识赔了个笑脸来。不过加拉赫并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又回过头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他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放下,仰在那里的赛德乜了一下,而后起身坐正,随口道:“谢谢。” 彭斯受宠若惊:“不客气,殿下。” 赛德看着他,冲他笑了笑,而后道:“陛下那边怎么样?” “……一切安好,殿下。”彭斯道:“陛下回去以后不久,就由斐德罗大人服侍就寝了。” “是吗?”赛德挑眉,不知道为什么,彭斯从他的语气里觉察到几分无趣来,似乎对伯温森这样的反应有些不满。 “不过我这里有些好玩的消息,要听听吗?”赛德抿了口咖啡,随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加拉赫在控制第三交换站之后,查到在我们的人把控局面前,有两艘小型快行舰脱离交换站离开了。” 彭斯心中猛地一跳,有些不明所以:“那是……” “别急,我还没说完。”赛德道:“派遣去控制交换站电力的小队似乎是全军覆没,这样的话,交换站这边的烂账还不知道要从哪开始算起。除此以外,弗瑞尔死了。” “维特没有杀他,”赛德闲来无趣一般把弄着自己的手:“但是他死了,被发现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休息舱的厕所里。” “……码?”彭斯似乎捕捉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关键词。 赛德打了个响指,在一旁沉默的加拉赫随之道:“是的,非常漂亮的刀面。” “他似乎对我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有点生气,”赛德道:“你说是吗,彭斯?” 彭斯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他已经猜出那是诺里的手笔,但脸上却仍要装出一副惶然又迷惑的样子:“殿下……你在说的是?” “唔——”赛德撑着下巴看向他:“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们那位老朋友,诺里·亚丁顿上将。” “难为他一个残废还能有这样漂亮的刀法,”赛德道:“早知道应该再多切他几根手指。” 赛德将话说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彭斯。而彭斯只觉得心惊肉跳:他知道了吗? 赛德知道了吗?他知道了是自己和诺里私下联络? ——不,和诺里的联络就那样短短一次,他应该没有遗漏任何证据。彭斯理清楚思绪,抬头时发觉赛德也正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此时彭斯终于笃定了:赛德并不能确定是自己! 第384章 “是……居然是他么?”彭斯不再掩饰自己的惊慌去强作镇定,而是用一副乱了阵脚的样子迎接赛德的审视。果然,这位殿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就失去了兴趣,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加拉赫,”赛德重新仰倒回去,长长出了口气:“加强巡视,不管诺里·亚丁顿那家伙意欲何为,我绝对不容许他在这个关头坏了我的事情。” “遵命,殿下。”加拉赫一礼:“抓到了诺里·亚丁顿,请问如何处置?” 赛德饶有兴趣道:“我想想……嗯,还是先留下他的性命。我觉得之后艾尔恐怕会对这份礼物很感兴趣。至于其他的,随便你。” 见加拉赫领命,彭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过往彭斯对这位禁卫军副指挥使并没有太多了解,仅是从传言中听闻他治军相当严厉,一贯对人不假辞色。不过在帝国内,即便贵为理政大臣,也从无人敢小瞧了禁卫军副指挥使这一角色。是以加拉赫被委任多年,虽然一直独来独往,但也一直相安无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会彻底成为赛德的拥趸。 彭斯百思不得其解,正思索间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士兵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报告殿下、指挥使……!” 这个时候突然有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赛德起身,加拉赫当即道:“是禁卫军的人。” 赛德应了声:“让他进来。” 加拉赫对外召唤了一声,前来汇报的士兵当即入内。他匆匆冲室内三人行礼后道:“联盟亲卫队的人逃了。” 加拉赫闻声当即色变,还没出口被赛德抬手制止。帝国这位皇太子眼皮微动,问道:“维特呢?” “维特元帅一直被严密看管。”士兵道:“没有出任何差错。” “加强防卫,”赛德道:“我们不宜和联盟的人起太多冲突,但不管他们怎么行动,到最后都是为了救下维特。我们只要牢牢把维特攥在手里,以不变应万变,就不会有问题。” “是!殿下!” “还有,”赛德抿唇思索了片刻:“别让他们碰上缇娜·奥斯本。” 士兵离去之后,赛德又想起了什么:“白蒙坚的星舰到哪里了?” “他传给交换站的坐标早已加密,我们如果强行破解,担心会打草惊蛇,”加拉赫:“目前只能确定,他将按照预定时间,将于今早六时左右抵达第三交换站近郊。” “哼,”赛德冷嗤了一声:“果真不动如山啊……就这样吧,反正他的死期也——” 就在赛德说话的当口,彭斯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滴”声。原本彭斯以为是自己幻听的错觉,没想到赛德的话跟着停了下来,蹙眉问加拉赫道:“这是什么声音?” 加拉赫脸色一变。不知为什么,彭斯感觉自己脚下似乎还传来了细微的震感。警敏的赛德倏然起身,加拉赫跟着道:“殿下,这是——” “殿下!赛德殿下!”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刚刚离去的士兵气喘吁吁地去而复返,甚至已经顾不上礼节,满脸焦急地推门而入:“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第三交换站内所有隔离门全部封闭!” “我们被封锁在了交换站中后段!” “交换站警戒状态下会将核心舱室和舰体隔离,他们并没去救维特,而是入侵了核心指挥舱!”加拉赫随即得出了自己的判断:“殿下,请您在此稍待,我去——” “不。”赛德当即否决。 屋内几人随之看去,却发现赛德脸上并无半点惊慌,与之相反的,他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奇异的笑容,那双异色的眼睛写满了跃跃欲试:“我知道这是谁让他们干的。” “终于出现了吗……艾尔。”赛德喃喃道,他脸上笑意洋溢到了极点:“我要亲自去见他。” * 尽管前期进行的无比顺利,但从里斯在核心指挥舱切入中控系统后,这场战役最为艰难的部分自此打响。 核心指挥舱的通路以扇形向周围发散,而在里斯留守核心指挥舱后,希斯卡等人分为七个小组,分别驻守在舱门封锁的七条要道之上。身为技术人员的里斯肩负了在紧急状态开启协助撒托德成功进入驾驶舱,并向外界求援的重要任务,但相比之下,身处核心指挥舱的他目前也是所有人中最为安全的那一个。 一想到同伴们的性命或许都背负在自己肩膀上,里斯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所有舱门闭锁后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大概需要两分钟,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的话,只要有四条以上的通路没有在进入戒备状态前被强行突破,那我们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撒托德潜入顶部的手动驾驶舱。” 通讯当中里斯最后向希斯卡梳理了他们的计划,尽管相比计划,这更像一场有去无回的赌博。 “两分钟而已,”希斯卡笑了笑:“当年我们的选拔测试上,单兵阻截,每分钟百人次的出击密度,我坚持了十分钟……你们不也是吗?” “是啊,两分钟而已。”作为联盟上届星舰驾驶竞赛的第二名的撒托德被委以重任,他故作轻松地向自己的战友道:“放心,要不了两分钟,我就能进入手动驾驶舱,然后把这个大家伙开走。” 撒托德抿唇顿了顿,然后压低了语气道:“我们一定会赢的。” 第385章 比起对胜利的鼓励,那更像是什么安慰的咒语。听到伙伴们的话语,里斯只觉心头愈发沉甸甸地,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慢慢抬起了手,控制台上的紧急状态制动按钮前置锁已经全部被他解开,他的手指落在那个按钮之上—— 最终里斯摁了下去。 “祝你们好运。” …… 在希斯卡抵达目标地的十秒后,他就听到了进入紧急状态后第三交换站内的提示音。而那不过是个短暂的前哨,随即所有的舱门开始下落,交换站内部各个甬道之中都开始响起混乱的足音,希斯卡看到前方不断有帝国军队冲出,神情紧张地朝他们这里冲过来。 隔着即将落下的隔离门,希斯卡看着密密匝匝的人朝他们涌来。面前这扇厚重的隔离门现在仅仅具有最基础的隔离功效,如果不能进入一级戒备状态,那么它甚至连一只近程激光炮的火力都抵挡不住。 希斯卡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那是一张更为年轻的脸庞。奥卡姆今年刚从中盟军校毕业,以特批资格通过选拔成为了亲卫队一员。尽管这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但他真正经历过的战场也只有今天。 虽然他一直没有言明,但想来自己那些老资历的同袍们看到这次的配队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奥卡姆。”希斯卡看着奥卡姆持枪的手——那双手正在不易察觉地发着抖。奥卡姆强自镇定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上级道:“队长?” 希斯卡抬手,在隔离门闭合前揉了一下奥卡姆的头。 “好好活下去。” 下一秒——在奥卡姆错愕的眼神当中,希斯卡一笑,而后就地一个翻滚,在隔离门闭合前冲了出去。外面的枪声也就此响起,奥卡姆呆滞了一瞬间而后扑上了那扇门:“队长!前辈!!” 然而那扇门已经阖上了。 “里斯前辈!开门,把门打开!!”奥卡姆捶打这面前这扇隔离门,朝通讯中的里斯歇斯底里地喊道:“队长他出去了,让他进来!!” 而处于核心指挥舱的里斯没有应声,只是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同一时段歇斯底里的并不止一个奥卡姆,事实上不单单是希斯卡,他的许多同僚们都选择了一样的做法。他们不能躲在那扇门后寻求保护,而是要挺身而出,以血肉之躯捍卫那扇最终不知道将引导他们走向何处的门。 “撒托德,”里斯忍住自己眼眶里的热意,尽可能镇定道:“继续前进。” * 同一时段,通过监控目睹了一切的姚柯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怎么了?”意识到这点不同寻常的沉默,艾尔问道。 依照事前的约定,第三交换站进入紧急状态是他们共同行动的讯号。姚柯负伤加之身份敏感,艾尔无意让他牵扯过多,是以将策应的任务交给了他。而艾尔自己则依照和希斯卡事前拟定的计划,进入了第三交换站尾部。 第三交换站自建成起至今,上百年的历史里只有最初完成了基于一个大型运载舰功能的航行。在并入环形轨道后,它就一直依靠轨道引力和内推实现无动力运行。这就导致了第三交换站的自动力运行引擎通常都处于关闭状态。 当下里斯即便成功入侵,帮助撒托德进入抢占到了手动驾驶舱,如果没能将第三交换站引擎开启,他们也依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以脱离当下的窘境。是以在希斯卡提议他们来负责前哨的火力吸引和核心入侵后,艾尔当即应下了前往舱尾开启引擎的任务。 “没什么……”姚柯的目光避开了屏幕上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持枪而立挡在隔离门前的亲卫队成员们,尽可能把语调放得轻松道:“撒托德已经进入自动驾驶室了,里斯正在准备求援信号的发送。” “是么?”那边艾尔似乎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依然有些低沉:“但直到最后都不能大意。” 通讯的另一边,艾尔看着眼前通往尾舱引擎控制室那漆黑一片的通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些不安。”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另一边里斯的通讯也跟着切入:“安斯艾尔殿下,你情况那边如何了?” “我已经抵达引擎控制室附近。”艾尔随即道。 在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后,艾尔感觉到里斯也似乎松了口气,那边还夹杂着隐隐约约其他的声音,似乎是前往手动驾驶室的撒托德已经就位。 “计划进行一切顺利,”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里斯的声音并没有半点开心可言:“撒托德也已经抵达了手动驾驶室。” 艾尔听到那边撒托德模糊的声音,似乎提到了“封闭”、“舱室解码”等几个令人在意的词语。原本就觉得有些不安的艾尔当即问道:“发生了什么?” 但里斯隔了很久才抽空回复他:“没什么,是手动驾驶室的舱位比原来预想的多了一重密码……我已经解开了。” 随着“叮——”的一声,似乎有什么设备弹开的声响。撒托德冲里斯叫了个好,当即坐进了手动驾驶室内开始同调。然而这时候那边的艾尔却格外执着的问道:“多的一重密码?是什么密码?” “……环形加密。”里斯的注意力从驾驶室内收回,开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屏幕。他的手下指点如飞,同时迂回地暗示艾尔道:“殿下,您还要多久能打开引擎?” 第386章 “破译后的密码是什么?”但艾尔的不依不饶令里斯都感觉到有点异样了。他的声音细微中颤抖而又焦急,没等里斯反问,艾尔却突然报出了一串数字。 30740809。 “是这个吗?”艾尔问。 “……”里斯震惊地看着屏幕,片刻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你为什么会知道?” 原本还抱着几分侥幸妄想的艾尔脸色遽白。那是他被赛德设计分化为omega的日期,也是冉斯登家发生爆炸后留下那个留音机的破译码。 “离开、快让他离开那里!”艾尔当即喊道:“有埋伏,这层密码有问题!!” 那是一个再恶劣不过的玩笑,也只有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使用的玩笑。 “撒托德!”里斯当即道:“撒托德,离开那里!撒托德!”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里斯!里斯!”进入手动驾驶室内的撒托德声音变得模糊,他似乎面对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整个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而恐惧:“同调失败!同调失败了!我出不去,我出不去!救救我,里斯!” “好的、好!等我……!等我!撒托德!”里斯手忙脚乱地试图中止手上的破译,去强行开启手动驾驶舱。然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爆炸声猛然响起。 …… 另一边艾尔猛然拽下了耳朵上的微型通讯,遽然响起的爆炸声混杂着里斯不成调的悲鸣让他陷入了断续的耳鸣当中。然而事态却远比他所想象的来得更棘手。 艾尔喘息着抬起头,面前走廊上的灯突然从尽头开始次第亮起。他绷紧的心跳声怦怦,垂落的微型通讯器里再没有爆炸的声响,反而是另一端的姚柯在大声示警着什么。事实上不用他再提醒什么,艾尔自己也已经发现了。尾舱附近的隔离门也正在闭合。 而在来路的尽头,即将闭合的门外站着一个人,艾尔抬眼看过去,不聚焦的眼睛还没能勾勒清楚那个人的身形,他就先一步听到了那个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声音。 “艾尔,”在逐渐闭合的门外,赛德微笑着朝他道:“喜欢哥哥给你准备的惊喜吗?” 第152章 出发 爆炸发生的时候, 即便是距离事发地最远的缇娜也感到了那微妙的余波。 “发生了什么?”她蹙紧了眉头,倏然从沙发上站起。这样的动作极大地刺激了同处一室者的神经,随着两名帝国士兵满怀戒备地看向她, 被赛德委派重任的彭斯也神色僵硬的站起来。 “稍安勿躁,缇娜上将。”彭斯硬着头皮道,以往机敏的头脑像是因如今事态的急速发展而彻底锈住,他看着缇娜的愈发不悦的眼睛, 只能干巴巴道:“会谈时间将至, 兴许是会谈舰入港时产生的震动。” 他不提还好,一说到此缇娜脸上的嘲讽更是不加掩饰——中盟留置区受袭,以尼斯博尔戈为首的中盟体系受到重创,这一切拜谁所赐,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位行政区长如果还能带着会谈舰来到这里,恐怕势必是带着滔天的怨愤。赛德既然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要毁掉此次会谈的主意,却还如此冠冕堂皇地为自己遮羞。 “彭斯大人, ”缇娜冷冷看着彭斯,对于他敷衍的回应再也不客气:“或许您是认为我从军多年, 还无法区分出tk402型□□和星舰入港之间震动的差距吗?” 彭斯一时哑然。 他看着缇娜,忽然之间萌生出一种把外围发生的一切告诉她的冲动:那是你的同僚在浴血奋战,在交换站狭窄的廊道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守卫一场毫无胜算的争斗,他们靠着自己的一腔赤诚与热血向前, 却无知于自己所面对的是怎样阴险的角斗和算计。 彭斯嘴唇微动,最终下定了决心:“上——” “少安毋躁,缇娜上将。”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背后传来, 当那人的手颇有暗示意味地搭上自己肩头时, 彭斯绷直了自己的脊背。他甚至因为过分集中于自己的思考,完全忽略了从背后的脚步声。 “不要为难我们的内阁秘书大人, 毕竟他一向只和内阁文书和报表打交道,从来没有见过战场。”赛德撤回自己的手,笑吟吟站定在缇娜面前:“不过我想他不说也是为了你而考量,毕竟到现在你还没有下定决心不是吗?他担心如果再有了几个愚蠢者在你面前固执寻死,那么你会不会也被感化动摇。” “但是我是知道的,”看着缇娜脸色开始变差,赛德脸上笑意不改:“不管面对多少鲜血和牺牲都一样,因为缇娜上将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你要捍卫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联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的那几位同僚,”赛德淡淡道:“杀了我好心安排给他们的守卫,在意识到你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后,他们在另一个人的鼓动之下铤而走险,想要手动驾驶第三交换站脱离环形轨道。” 缇娜抿紧了嘴唇,背在身后抓着椅背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在背后的卡罗目睹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靠前一步,阻隔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 缇娜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她该知道的,目前在她的同僚眼中,她才是那个背叛者。 “他们大概是想要把求援信号传递到前线,让那位李登殊上将回兵驰援。”赛德道:“你知道是谁给他们出的主意吗?是我那位可爱的堂弟,安斯艾尔。多么聪明的计谋,他在这里左支右绌行为受阻,所以就利用那些人的愚忠行事。不过他们的目的大概确实是相同的,出发点全是维特。” 第387章 “区别是,那些死去的联盟兵士是为了身为联盟元帅的维特·布莱尔,艾尔却是为了那位崩落星系的无名英雄,克林托斯·塞尔提克。” “多么感人至深……但我想缇娜上将,你明白他们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对吧?” 当然知道。 维特的罪行未明,在那之前他们的行径被暴露,只会让联盟内部先行分歧,认为他们其中分拆出了想要借会谈和帝国联手谋权篡位的一支……毕竟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先例。而后续即便维特的罪行公诸于众,那一切也都不会是单纯的个人对错,而是会被视为一场联盟内部的政局缠斗。 “届时会发生什么?”赛德宛如幽祟的亡灵一般窃窃低语:“帝国的立场暂且不论,中盟协定一旦撕毁,联盟会陷入长久的内战之中……这样的话,这场战役中唯一的获利者只有崩落星系。” “明明是长明星系两国苦难的元凶,摇身一变他们却踩着我们所有人的脊背,成了最终的赢家。” 看缇娜闭上眼睛,赛德还想再说,却没想到后面一个大块头径直上前挡在了他的面前。卡罗垂眼看着赛德道:“殿下,您靠得太近了。” 赛德看着他,似有不悦地冷下了目光,但脸上的笑意却分毫未减。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赛德殿下。”缇娜淡淡道:“我依然坚持我自己的观点,克林托斯需要得到公正的判处,在此之上一切有碍于会谈的行动我都不会采取。但是有一点。” “愚忠者是否愚忠,不应他人草率判断,”缇娜冷声道:“在此我不会行动,但是我需要保证我的同袍们的安全,他们不应因一时被蒙蔽而失去生命。” 赛德的视线在缇娜脸上胶着了许久,最后收回道:“好的,我知道了。” “但就像你说的,你不能离开这里。”赛德强调道。 “……”缇娜颌首:“卡罗,你去。” “把我们的同袍们都带回来。” “不能是这里,”赛德道:“届时我会为他们再准备一个地方。距离会谈不足三小时,白蒙坚的舰只也即将抵达,我想这个时间你还是能接受的吧?” “我明白了。”缇娜道:“卡罗,照顾好他们。” 卡罗领命,而后在几位帝国驻军的虎视眈眈之中,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彭斯在得到赛德的眼神示意后忙不迭跟了出去,赛德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 “等等,殿下。”缇娜道:“刚才你提到了一个人,安斯艾尔他现在在哪里?” 此话出口,赛德有些狐疑地看着缇娜,过了会仿佛是想通了什么关窍:“放心,上将。即便他已经被我抓住,我们的交易也依然奏效。” “你也大可不必担心我在事成之前做出什么事情,”赛德笑着道:“他现在身份特殊,我的父皇对他青睐有加,何况我已经在中盟协定的边缘岌岌可危,即便我不想看到那位李登殊阁下继任元帅,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得罪他,让他后续找我的麻烦。” “我给他找了个再合适不过的观景位。就让他看着吧,不是很有趣吗?”赛德道:“看着一切都在自己面前走向不可挽回……自己却又无能为力。” “还有什么能比那种痛苦更有趣的东西吗?” * 确定自己被困死在尾舱后,已经有些竭力的艾尔终于放弃了再做无用的尝试,从舱壁上滑坐下来。 耳畔那股若有似无的锐鸣终于彻底消弭,艾尔看着垂落在前胸的微型通讯器,犹豫了片刻后终于重新戴上。片刻后他嘴唇干涩地接入了第一个频道:“还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却让人心中的绝望更深了一层。事实上在爆炸刚结束后,艾尔所掌握的短途通讯网就已经彻底断联了。他喘匀了呼吸,手指发颤地接入了第二个频道:“姚柯?” 片刻后那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殿下。” 艾尔怔了片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你还好吗!” “大概……捡回一条命。”姚柯艰难道。爆炸的冲击让前舱配电室部分也跟着短路,姚柯只记得迸溅的火花噼啪作响,而后原本悬垂在半空的电缆线都朝他砸了个下来。原本那样的冲击并不会让他受创,只是他原本的伤口也只是在医疗舱里进行了紧急处理,这样就导致他原本的伤口又有破裂,此刻姚柯已经能闻到自己身上渗出的血腥味。 “撒托德被炸死在驾驶舱内,”知道艾尔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姚柯打起精神把自己倒下前最后的画面传递给艾尔:“我不清楚这是不是赛德的设计,但其中有条线路大概是头尾贯通的,爆炸后在核心指挥舱的里斯也受到了冲击——我最后只看到他后面满头是血地趴在仪表盘上,来不及确认他的生死,这边就也受到了波及。” 躺在一片黑暗中的姚柯仰面看着垂落的电缆,在麻痛中试着动了动身子:“……不过还有个好消息,希斯卡他们守住了。” “是吗?”艾尔干涩道。 “没人突破过来,殿下。”姚柯道:“短时间内……至少会谈前,赛德他们都别想过去了。” “虽然我们没办法像预想的计划那样驾驶第三交换站离开,但至少我们拖住他们了,不是吗?” 姚柯咳嗽了两声,没意识到艾尔全然因为他的话愣住。 第388章 他陡然萌生出一个新的想法。 蜷坐在地上的艾尔抬头看向廊道尽头的方向,尽管他被赛德困在了尾舱之中,无法突破隔离门按照原定计划进入引擎舱,但是如果用那种方法的话……是可以的,他可以让第三交换站脱出环形轨道,同时瘫痪穹顶系统! 只要做到这一点,他的目的就完成了一半。尾舱被隔离门封锁,这不仅意味着他无法干涉赛德,也意味着—— 赛德目前没有办法干涉他的行为! 是的,维特的事情即便再铁证如山无可转圜,但毕竟他的所作所为会视为对中盟协定的挑衅,更不用提现在伯温森起了抽身的心思,如果赛德再对他动手,以他身份的敏感程度,联盟和帝国两方都会要一个说法。所以赛德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用这样的方法限制他的行动,虽然这与他那位堂兄一贯的恶劣不无关系,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阴差阳错地给了他一线生机。 按照时间来看,潘西他们势必已经在第四交换站上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会谈舰如约离开的时候行动。按照环形轨道的运行规律…… 艾尔想要进行计算,无奈周围什么可以写画的东西都没有。他当即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舱壁上涂画测算了起来。 ……没错!如果依照第四交换站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加上吸入环形轨道后的引力和重力势能加持,这一切是可行的! 艾尔看着自己涂画了半墙的计量过程,因这次绝处逢生而近乎要喜极而泣。他强忍住了自己眼眶中的热意,而后毅然决然地冲向了一旁廊道尽头的后备舱之中。 后备舱堆砌的杂物不在少数,大部分是交换站内损耗物的可替换装备。艾尔将那些东西挪移开,最终清出一条通路。只见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庞然大物被蒙在黑色的盖布下,艾尔上前屏住呼吸。而后一把将它拉开。 那是一盏巨大的射灯。 他稍微推着射灯挪动了几分,射灯就倚靠在了舷窗一侧,仿佛在看着外面茫茫的星宇。艾尔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按照自己测算好的距离和角度再度调整灯筒,直至它对准舷窗。 此时此刻,艾尔莫名想到了当年那场烟花。 在这个苍茫宇宙之中,声音和情感都无法穿透那天然的屏障,可唯有一样东西,即便相隔千万里,人们也依然能借由此,读出其中所要传达的一切。 他吃力地扳动了开关,射灯的光芒凝聚,炽烈的明光穿过舷窗的玻璃,向空茫的宇宙之中一泻千里! 那就是……光。 * 潘西猛然惊醒。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大声喘息着,把正在喝水的孙图骇得不轻。潘西没能从自己的状态中调整出来,孙图也被呛得快把自己咳到四分五裂。没工夫去管那许多,潘西一把抓住靠过来的言泽,心有余悸道:“我睡着了吗?” 言泽点了点头。 潘西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自己上次关注不过刚过去半个小时,然而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却仿佛把他困在异时空数年之久。他感觉到自己出了涔涔一身冷汗,却也怎么也想不起来梦里的一切了。 只记得有火光,有人在哭喊,还有…… 潘西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糟糕的一切从潜意识中驱除。 “第三交换站那边怎么样,有动静吗?”潘西问。 “咳咳……”孙图呛红了脸,仍旧说不出话。无奈潘西把目光投向了尼德霍格另外一人,壮汉beta从舷窗远眺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从那艘大行星舰入港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出入了。” 潘西点了点头。 现在距离他们从交换站内逃出已经过了近一夜,距离会谈开始也仅仅剩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中途除了收到发自艾尔一封报平安的讯报以后,就再也没有第三交换站内的任何讯息。 潘西内心无比焦灼,但正如先前他们所商议好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的计划的每一步都势必环环相扣,才能真正起到作用。他们是彼此嵌套的绳结,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场短暂的梦魇作祟,潘西此刻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努力想从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中逃离,最后选择坐在了孙图旁边,他迟疑了许久,问孙图道: “孙图,你知道我的父亲吗?” 事实上从在第三交换站舱底尤萨里说出那样的话后,潘西就觉得自己对此无比在意,只是事态当前,他难以去深究,只能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等到后续冷静下来,他再去追问尤萨里时,对方却开始有所回避。那些事情仿佛成了尤萨里情绪激动之下的口不择言。 但最让潘西在意的是,艾尔在不久前也突然提起了他的父亲。这让潘西有了一种警惕,似乎有什么命运的齿轮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那样转动了,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就算潘西可以确定艾尔不会伤害自己,但是那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太好受。 潘西看向孙图,孙图愣了片刻,随即答道:“记得,克林托斯先生。” 看着孙图有些赧然的表情,潘西只能无力地张了张嘴,但他自己也明白,孙图比他大不了多少。事实上这个问题似乎问傅荣淮会来得更合适,但是那位他那位战友已经在这场斗争中缺席太久了。 第389章 对记忆里的父亲他也只是有一个模糊而残存的影子,一张看不清的笑脸,还有宽大的手掌传到他身上时候的温度。潘西看着自己的手,试着微微举了起来。 “小时候……”潘西喃喃道:“他就是这样把我举起来的。” 一旁的beta见他这样,不由得开口问:“会长,出什么事了吗?” 但是潘西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beta还想再问,却被言泽抬手一把捂住了嘴巴。 舱内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而言泽面无表情地看着潘西,对方似乎已经神游进哪个幻梦当中。 直到——一片漆黑的舱室内,突然照进一束明光。 那束光落在潘西手上的瞬间,恰好与和他记忆并不相符的那部分重合在了一起。潘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然醒过神来:“那是什么?” 孙图等人也注意到了,几人聚在舷窗前观望了一下,而后开始转回舱内。深远幽邃的星图之上,第四交换站游离在环形轨道之外,却又随着潮汐引力而不断随附前行。 “……”发现那束光的来源点之后,孙图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潘西问道。 “会长,”孙图扭头,不得其解道:“那束光来自第三交换站。” 听到答案的瞬间,潘西茫然了一瞬,而后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不过这次他发现言泽正站在舷窗侧边,他似乎试图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存在。不过那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光束只是在他指尖跃动着…… 等等,潘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光在跳动。 他上前几步,似乎内心有什么呼之欲出,而言泽见到他靠过来,乖顺地停止了动作,言泽的眼睛安忱无波,就如他的声音一般清澈: “艾尔。”言泽道。 落在他手上的光束仿佛一匹光滑的织锦,却又以极为规律的节奏明灭起伏。潘西盯着它看了许久,脑海中突然想起之前他们还在崩落星系的小酒馆里,那天晚上为了庆祝……他们都喝了些酒,他和艾尔躺在沙丘上,下面傅荣淮和酒馆的常客们勾肩搭背在酒馆那不太明亮的霓虹灯下跳舞。 那时候言泽爬到房顶,抓着霓虹灯牌晃来晃去,照在下面的人身上斑斓得像把人生描摹成一场舞剧。艾尔看得直笑,然后借着微醺的酒意和他提起了旧事。先前他在军校作训比赛时,曾经有次意外被伏击,导致主运载舰失去动力,也无法通过通讯向周围策应的快行舰求援。最后他是靠着运载舰的尾灯将讯号传递了出去,策应的两艘快行舰前来联结接驳,反向助推运载舰前行。 “那最后呢,你们赢了吗?”那时候的自己饶有兴致地问。 艾尔的脸颊因为酒意略有浮红,他晕沉沉地笑了一会,而后看向远方道:“赢了。” …… 赢了。 艾尔曾经和自己提起过的,但是又淡化在记忆当中的暗语,此刻就如此跃动在自己的指尖。潘西猛然回过头去道:“我们、我们现在距离第三交换站有多远?不,如果我们要去第三交换站的话……” “很近。”孙图道:“如果乘坐我们的快行舰的话,大概……” “不,不是我们的快行舰。”潘西向前几步道:“是第四交换站。” 潘西一开口,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天方夜谭的表情看向他。不过在看到他的神情之后,他们都意识到潘西并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是第四交换站的话,”一旁的beta道:“全速前进,大概需要半小时就可以抵达第三交换站。毕竟现在我们伴随轨道已经又前进了很多。” “那就出发!” 潘西鲜有如此坚定的时候,尽管他还是对自己一个人做决断感到不安,但是他再也不会茫然无措了。他看着那些人的眼睛,攥紧拳头驱散自己内心的胆怯,无比坚定道:“全速前进,以我们最快的速度抵达第三交换站,然后与其对接……!” “等等、会长,”孙图震惊道:“你说对接?可是第四交换站……” “没关系,”潘西道:“我们只要出发。” “只要出发……会有人告诉我们,前行该有的答案。” 第153章 孤注 在赛德看来, 艾尔的出现并没有太多妨害到他的计划——毕竟联盟的局部反抗一开始就在他的预计之中,对于维特亲卫队引发出的骚动,赛德甚至将其看作一种对自己的利好。 毕竟对于他来说, 维特的真实身份可称作最大的杀器,但这个杀器又同时带来了许多不稳定因素。在他完成自己的目的后,所要面对最大压力无疑是帝国联盟双边对于他挑衅中盟协定的攻讧。可当身为维特亲卫队的那些人在第三交换站内再度试图反抗之时,局面反而于他有利了几分。毕竟那会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他的压力, 给他去申辩和补白事发时真相的空余。 但就是这样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赛德, 在会谈前两个小时,突然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从容不迫。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无比棘手的事情: 白蒙坚不见了。 白蒙坚所乘舰的坐标一开始就为了保障自身而屏蔽了坐标,并申明了只在会谈前最后的时刻才会在他们给出的坐标上登舰。这一要求乍一看对帝国和联盟充满了敌暗我明的威胁,可他毕竟将只身潜入前线和第三交换站其间, 这部分无疑是帝国和联盟可掌控的领域。彼此之间达成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感也是三方都能同意参与会谈的原因。 第390章 先前赛德对此感到胜券在握,认为白蒙坚只要进入这一区间,就绝对无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可事到临头, 他却发现自己才成了备受掣肘的那一个。他的行动范围极其有限,所能掌握的绝对优势就只有第三交换站内部, 而到了交换站外,他既要掩饰自己的存在,又要引诱白蒙坚入縠,同时也要避免自己弄巧成拙, 被看作撕毁中盟协定的元凶。 正因为如此,当赛德得到汇报,中央禁卫军并没有在周围的监测范围内发现白蒙坚的踪迹时, 他脑海中仿佛听到了什么精密仪器的螺丝脱落的声响——终于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距离会谈还有整两小时开始, ”赛德怒极反笑:“你告诉我找不到白蒙坚?!” 哪怕一开始就决定要诱杀白蒙坚,但赛德在对付他这件事情上从没有掉以轻心。他联合缇娜, 围控第三交换站,冒着一定风险揭穿维特,这三个行动实际上都是他为了对付白蒙坚所做出的努力。可到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却发现自以为先前算无遗策,偏偏到最紧要的关头笼子里的猎物不见了。 如果不能抓住白蒙坚,他此次对维特的发难无疑会大打折扣。后续他们对于崩落星系的剿灭也将无异于推进长明星系全面战争的开始,那将是无比胶着的一场战役。他对于崩落星系的制胜将建立在白蒙坚已死这个事实之上:毕竟如果白蒙坚不死,他就无法收编其手下的那些七诫蔷薇军。 “请您息怒,殿下。”回话的技术员听见赛德的语气只觉胆战心惊,忙不迭道:“按照航行速度推断,白部所乘星舰应该已经抵达可探测范围,从而实现针对他的对点打击。但是……” “但是?”赛德的语气冷了下来:“但是什么?” “我们并没有监测到有星舰进入区间,任何都……”技术员战战兢兢抬头看了眼,发现赛德的脸色,更是慌了神。他忙不迭解释道:“中控室内的系统似乎曾经遭到了入侵!我猜想可能是……” “是什么……有人入侵第三交换站中控,消除了白蒙坚的坐标吗?”赛德道。 技术员原本还想解释,没想到抬头发现赛德脸上的笑毫无温度,反而充满了异样的嘲讽。 “你是在愚弄我吗?”他慌忙下想低头躲闪,没想到赛德一把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就给出这样的借口?” “不、不是……殿下,”技术员语无伦次:“有人入侵了中控系统,按照数据修复来看,他们复制带走了其中一部分东西。” “什么?” “是……第四交换站的驻站密码!” 技术员脸色惨白地回答了他的所求,在开口的瞬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但是非常罕见地,赛德愣在了那里。 “第四交换站?”赛德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似乎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只能喃喃道:“第四交换站……不是并没有投入环形轨道吗?” “是的,”在一旁沉默的加拉赫道:“第四交换站早已落成,但是依然没有被启用并入环形轨道,目前只是在环形轨道之外随附行驶。” “没有启用?”赛德道:“那就是第四交换站目前还没有驻军咯?” “是的。”加拉赫道。 听到了加拉赫的应和,赛德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他直觉这里有什么问题,但一时间千头万绪无从下手梳理。就当他正打算进一步询问其间细节内容时,整个第三交换站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音。 这不同于先前隔离门闭合或是用电瘫痪的声响,刺耳的警报音仿佛催命一般直入脑髓,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异常的紧迫感。 “发生了什么?”赛德蹙眉道。 他将目光投向了加拉赫,但实际上当下的加拉赫也同样对此有些疑惑。但好在这样微妙而奇异的心情只存续了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 “殿下!加拉赫大人!”来人冲入舱室内,已经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未在册大型星舰出现在检测范围内,以最快码率朝我们冲撞过来!”卫兵气喘吁吁地看着赛德的眼睛,而后道: “经过匹配监测,我们怀疑那可能是……第四交换站。” * 那是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 人这一生大抵会有许多这样焦灼而孤惶的等待,遍历了期待、失落、渴盼、怨艾和绝望,最后所有情感都被抹消,成为支撑人的一种信念:无论如何,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光的极限能突破人类目之所及,但对失去对外通讯能力的艾尔来说,他只有在潘西到来前一遍遍重复着射灯的信号传递。他不知道自己所追逐的是一片绿洲,又或是海市蜃楼。但至少在答案揭晓之前,他必须要坚持下去。这是他对自己的誓约,也是他对崩落星系的誓言。 所以当他的视野里出现那个光点的时候,艾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出现了幻觉,第四交换站体量只有第三交换站的三分之一不到,因此对比这个臃肿的庞然大物,它灵便得仿佛一尾游鱼一般。而此刻那尾小鱼正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第三交换站直冲而来。 “……”艾尔呆愣了片刻,而后禁不住低喃道:“……他做到了。” 第391章 “他做到了!他看到我了!”艾尔兴奋地大叫,他松开了射灯,开始沿着廊道持续向前奔跑,从廊道的舷窗中观测着第四交换站的步步靠近。艾尔激动地难以自抑,随即联通了姚柯的通讯道:“姚柯!我们做到了!潘西他……” 然而伴随他尾音的,是自第三交换站投射出的一束光柱——那耀眼的光束在一瞬间仿佛足以将人致盲。艾尔随即回过头去,眼前黑沉了数秒才恢复正常。那瞬间他脑海清晰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赛德还是动手了! 看来他这位堂兄也明白了事情的不妙,甚至不惜直接攻击第四交换站也要阻止可能到来的异变。就像赛德明白艾尔的软肋在哪里,艾尔也清楚地知道赛德在顾虑什么。 他先前可以对维特发难,敢直接与伯温森正面对峙,乃至后续劝服缇娜,都是因为他手握帝国中央禁卫军,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把控第三交换站的局面。可在第三交换站之外,他需要顾惜自己的声誉、帝国和联盟的邦交,以及自己之后的处境。在会谈现场揭发维特的赛德将是正义的帝国皇太子,一切只为长明星系的和平发展而战。届时不仅联盟不会对赛德有任何不满,甚至伯温森也会因他的所谓而将前事揭过。 可一旦在他将维特定罪之前,就露出马脚——那他将招致联盟的怒火和帝国的诘责,成为妄图撕毁双边中盟协定的罪人。除此以外,如果白蒙坚没能被成功诱杀,那么他也将成为引发长明星系灭顶之灾的罪人。 赛德在赌桌上堆了天大的筹码,这是一场极为冒险、赔率极高的赌局,一旦赢了,他将扭转当下所有的劣势,获得他所有想要的东西。同样的,一旦输了,他将万劫不复。 所以赛德知道自己不能输。 但是艾尔也一样。 这场赌局里压付了崩落星系无数人的性命,压付了长明星系的整个未来。他曾经发誓要改变这一切,六年前他对一切无能为力,那么时至今日,他一定要改变什么。不管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这些年来没有一日曾停止的内疚和煎熬。 他必须要赢。 即便拼上自己的性命。 艾尔下意识抓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的衣服,心道:保佑我吧,登殊。 窗外逐渐靠近的第四交换站已经可以看清轮廓,它一个费力的侧旋勉强躲开了那记攻击。看来赛德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不安定因素就此靠近。也正因如此,第四交换站开始彻底放足马力朝这里直冲而来。 依照艾尔原本的打算,即便他被闭塞在舱室内,只要第四交换站抵达,他可以通过操控卸除舰尾部分来实现其成功对接。届时即便缺失了第三交换站的驾驶引擎驱动,但艾尔自信如果自己可以驾驶第四交换站推进第三交换站脱离环形轨道。 只要能让第三交换站脱离环形轨道,他就成功了一半。但目前来看,这个计划已经不可能行得通了。 艾尔转头向着后备舱冲去,疾奔中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一点点粗重,但他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姚柯的声音伴着他跑动时的风声隐约传来:“殿下?” “赛德发现我的计划了,”艾尔竭力说道:“接下来我要需要让尾舱断电,然后让它脱落……” “等等!你在说什么?”姚柯难以置信:“你疯了吗?” “对付疯子就是要用疯子的办法,”艾尔道:“如果我不能舍命一搏,那我永远都无法赢了他!” “那之后呢,你怎么办?”姚柯道:“你让尾舱脱落,可是你也在尾舱!” “让第四交换站撞过来!”艾尔到:“只要尾舱附近断电,第四交换站强行接入受到的损害就会减弱到最小!我需要它顶着第三交换站把他撞出环形轨道!” “你要怎么做到这一切?”姚柯道:“先不说现在我最多能帮你毁掉尾舱附近的电缆线……咳咳,如果不关闭第三交换站的防护系统,那第四交换站接入时候收到的冲击不一定能保证后续驾驶功能的行使。最关键的是,你怎么能保证在尾舱脱落后你能进入第四交换站!” “这个你不用担心,”艾尔道:“我可以做到这一点——” “做不到你就死了!”姚柯吼道:“你懂么?死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在姚柯失控说出这样的话后,通讯里一时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姚柯只觉得倍感无力,他开始憎恶自己,无论是身为帝国的少将、还是身为一个alpha,到了此时此刻他居然一点也帮不上忙。 如果当时他没有被抓,如果他能避开那一枪的话,至少此时此刻,他可以代替安斯艾尔…… “姚少将,你为什么会选择我?”艾尔突然道。 姚柯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只能跟着语塞,而艾尔继续道:“你选择我,不是因为相信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既然如此,就请在你交付自己的信任之后,相信我到最后吧。” * 尽管艾尔的声音已经消失在耳际,姚柯还是没能松开自己手中的通讯。他撑着舱壁站起身来,只觉得着手处一片湿漉滑腻。他先前废了很大的力气从盘结错杂的缆线堆里爬出来,现在只能努力地辨识着尾舱的缆线。无论他再抗拒艾尔的计划,但在他没能力给出更好解决方法的当下,他能做的就只有相信他。 第392章 相信安斯艾尔,相信安斯艾尔。 他费力地翻找着,却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他只能咬牙狠狠擦了擦眼睛,而后继续打起精神找到标注着尾舱的那个缆线。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根缆线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松一口气,他就开始费力用身上的工具开始破坏那根缆线。 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地工作,但是在完成这一切之后,姚柯却觉得自己一阵脱力。 到此为止了吗?姚柯心道,自己能做的,难道就到此为止了吗?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一阵徒劳,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如果他能毁掉第三交换站对外防护系统……姚柯绝望地想到,然而他对此根本无能为力。现在的他甚至连独自离开这里或许都做不到……甚至先前那些联盟人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也…… 等等。姚柯突然神情一定,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如果那个人还活着的话,说不定他可以关闭这个该死的对外防护系统! 想到这里,姚柯颤抖着手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切换到那个自己不曾接入的短距通讯网之中。 …… 第三交换站内核心指挥舱内,舱室正中的仪表盘已经全然被鲜血晕染。里斯仰趴在仪表盘上,半睁着的眼睛似有不甘,但已经彻底失去神采。头部因为先前爆炸余波的影响暴露了一个创口,此刻创口的血已经凝固,先前流淌下来的血液在仪表盘附近洇开。如此大的出血量,有什么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在他的手边,那枚微型通讯器持续不断地呼叫着,似乎在寻求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奇迹。 然而片刻后,有人迈进了地上晕开的那滩血迹之中,最终轻轻拿起了那枚微型通讯器。 …… 在通讯器被接通的瞬间,姚柯只觉得自己仿佛得救了一般,他急忙开口解释道:“里斯……里斯,我是帝、我是安斯艾尔殿下的手下,现在你还能行动吗,我们需要你关闭第三交换站的防护系统……” 紧接着,姚柯呼吸一窒,瞬间睁大了眼睛。 “姚少将,”对面那个声音道:“下次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请不要贸然说出你的来意。” 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姚柯的血液近乎凝固了起来。不过对方没有空余关注他的情绪变化,敲击仪表盘的声音响了许久,久到姚柯开始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不畅——那个声音继续道:“他打算做什么?” 姚柯毫不费力地意会到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但骨子里对这个人的反感和厌恶让他张口首先是质问: “诺里·亚丁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姚柯急迫地问道:“你到底把莉莉安公主带到哪里去了?!” 对面顿了顿,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关头姚柯的下意识反应居然还是反问他。不过诺里很快反应过来,决定不与他过多纠缠:“他要毁掉第三交换站的防护系统?调动第四交换站代替被闭锁的引擎吗?” “你到底把莉莉安公主……” 见姚柯不依不饶,对方语气一凛道:“你以为我来到这里,会是谁的意思?” 谁的意思? 姚柯一愣。诺里背叛安斯艾尔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他在那之后也无视了皇帝的许多命令,我行我素不受干扰。只是唯独…… 联系到那个不想回想起的传言,姚柯讪讪道:“是……莉莉安公主她?” 对方点到为止,显然不想多说,姚柯也明白过来,忙道:“是,殿下是这样打算的,他想通过驾驶第四交换站将第三交换站推离环形轨道。” 那边似乎轻轻地“啧”了一声,姚柯没听清楚他的自语,片刻后那边道:“交给我。” 姚柯一愣,诺里继续道:“我来破坏防护系统,之后我也会进入手动驾驶舱去配合他将第三交换站推离环形轨道。但是姚柯。” 诺里语气沉了下来:“不要暴露我的存在。” 姚柯只觉得莫名其妙,片刻后对方道:“之后我会亲自去见艾尔……和莉莉安一起去见他,但不是现在。” 姚柯下意识想反驳他某个失去敬语加缀的名字,然而对方也没给他机会,随即挂断了通讯。姚柯怔怔立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想,虽然诺里对安斯艾尔的态度不明,但至少,莉莉安公主是绝对不会伤害他哥哥的吧? * 在挂断通讯之后,诺里抬手替里斯阖上了双眼,而后徒步前往第三交换站的手动驾驶舱。 相比核心指挥舱内的情况,手动驾驶舱来得更为惨烈。闭锁的舱位内蒙上一层血污,诺里从外部打开它之后,浓烈的血腥味就彻底弥散开来。随着叮零一声轻响,有什么从里面掉落下来。 诺里弯身将它捡了起来,擦干净上面的血污之后,发现那是一枚徽章。那枚徽章授予联盟星舰驾驶比赛亚军的徽章静静躺在诺里的掌心,无声地诉说着,在那里躺着的曾经是一个鲜活的人类。 “你也是……第二名吗?”诺里垂眼看着舱内尚有不甘的那具躯体,直视着模糊的血肉和逝去的生命,诺里微微行礼,向同行者致以敬意。 而后他将撒托德残余的躯体搬离出来。 “我曾经也是第二名,”诺里坐进了驾驶舱内,喃喃道:“因为第一名的家伙是个傻瓜,所以我必须要在他离开之后,把所有他要做的、想做的事情都做到。” 第393章 “所以,放心吧。” 他的话不知道说给谁听:“之前你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会全部帮你做到的。” 第154章 脱困 “需要换个口味吗?” 彭斯的声音让缇娜回过神来, 她扫过舱门外隐约可见的驻军,回过头看向这位内阁秘书。见对方神色平常,缇娜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不必了, 谢谢。” 缇娜抿了口彭斯向她推过来的咖啡,醇浓的苦甜香在味蕾中绽开,但缇娜根本无心去细致品鉴这来自帝国的上品。 卡罗离开之后并没能返回到这个舱室之内,赛德比想象中更要提防着自己。这样的认知让缇娜愈发明白自己的状态有多被动, 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后, 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您身为帝国的内阁秘书,实在没必要屈尊来做这种事情。” 彭斯听出了缇娜话语里夹着的讥讽,他只笑了下——相比侍奉赛德时候的痛苦,这点小小的揶揄对他可以说是无关痛痒。但如果换在一年之前, 他想必会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我只是听从赛德殿下的命令。”彭斯坦然道:“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必须要做什么,仅此而已。” 闻言缇娜抬眼注视着他, 并为其中一个字眼感到奇怪。 “必须?”当下所有帝国的看守都在外面,室内只余下他们两人。缇娜干脆不再绕弯子道:“看起来阁下并不是很情愿?” 缇娜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彭斯只是低着头, 神情专注地将她的杯子重新倒满。缇娜自认讨了个没趣,便跟着倚回了背靠上,思索当下的局面。热雾缭绕中潺潺的水声停息,而彭斯的声音轻轻道:“难道上将就情愿将元帅的性命和联盟的未来就此拱手交出吗?” 尽管面前热气氤氲, 缇娜的目光却一寸寸冷了下去。彭斯毫无畏惧地和她对视,继续道:“无论赛德殿下履约与否,维特元帅折在此处似乎成了必定之局。但难道您真的甘心他连给自己申辩的余地都没有, 就被这样如此定罪吗?” “窃国之乱爆发时长明星系局面之复杂, 难道是单纯依靠最后的因果就能厘清前因后果的吗?” “……”缇娜看着彭斯,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了什么?” “上将想要我知道什么呢?”彭斯反问道。 想要? 缇娜冷笑了一下——她想要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进到坟墓里, 把这桩秘密彻底烂进肚子里。无论是克林托斯潜入联盟成为维特·布莱尔也好,还是维特·布莱尔暗杀了石正荣也好,这都不是应该出现在联盟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没有任何一个联盟人愿意引爆这个定时炸弹,正如当年缇娜·奥斯本在觉察到维特和石正荣死因有关的时候,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知情的赛鲁普一样。 她可以下到地狱里滚油刀剐地同石正荣元帅的英魂谢罪,但是只恳请这一切到此为止。联盟在失去了石正荣之后,已经无力承担起失去维特的代价了。这件事情的真相一经公布,给联盟带来的绝不是拨乱反正的公义,而是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内乱。 李登殊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缇娜看着彭斯的眼睛,脑海中却想起了自己被屡次问及的那个问题。但至少现在她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艾略特了。 她将永志忠于联盟。为了联盟,她可以做那个蒙骗民众让石正荣元帅之死永无法昭雪的罪人,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亲自拿起枪杀了当年的知情者,打算以一己之力扛负起所有的罪责。联盟的命运永远不该因为某个人的生死更迭而易步,所有的黑暗由他们这些沉入泥淖的人去承受,这个国家将踩着所有的阴私和罪谋拾级而上,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未来。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她甘愿背负任何罪责,付出任何代价。 迟迟得不到缇娜的回应,彭斯心里的忐忑开始愈发膨胀。在他迟疑着是否要再下一剂猛药的时候,舰体突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那宛如地震一般的巨动轰然,甚至直接掀倒了桌上那两杯咖啡。舰体仿佛遭到了什么猛烈的撞击一样,他们两人都已经无法维持自己的动作歪倒在沙发上,室内所有的摆设都跟着摇晃位移。 还好只这一下便停了下来。外面的守卫似乎也摔得人仰马翻,开始略显慌乱地探问着现状。彭斯撑起身子时满脸愕然,而对面的缇娜则面色冷凝,看着他疑惑的表情,不吝于给出了答案: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交换站。”缇娜道:“按照这个震动大小,至少是第三交换站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是直接碰撞。” “……”在缇娜沉吟思索时,彭斯此刻却将过往的细枝末节贯通在一起,灵光一闪中脱口说出了那个答案:“第四交换站!” 然而下一秒,彭斯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误。 缇娜看过来的目光有着几分愕然和了悟,但那很快被收敛,那双眼睛开始如同冰锥一般,连带嗓音也跟着危险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彭斯摇了摇头,他刚想要辩解,脚下却一个趔趄猛然朝前扑了一下。尽管狼狈到双手撑地才不至于跌倒,但此刻彭斯的注意力远不在此。 舰体似乎移动了。 这样一个认知让彭斯一喜,他下意识扬起嘴角,而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只是他来不及遮掩,下一秒就突然被人反剪双手钳制住。 第394章 缇娜跪抵在他背心上——制服彭斯这样的文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缇娜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阁下,不管你知道什么。”缇娜道:“为了自己的性命,现在请作为人质,去叫开这扇门吧。” * 几分钟前。 在尾舱的电力断裂的瞬间,艾尔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他尽力克服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让自己握在脱节闸口手把上的手不再颤抖。或许他的所作所为在其他人眼中无异于自寻死路,但艾尔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能够改变这个局面、逃出生天的唯一法门。 就像六年前的李登殊那样,学院祭一战他所面对的不仅是格林,还有他所挑战的整个联盟军阀制度,所以在那场比赛的开局他就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他的机甲甚至被人恶意暗改,性能下降了近40%。在那样绝境之下,李登殊果决地断尾求生——他用机甲锁住了格林的行动后,舍弃机甲的控制权,乘坐辅助舰直扑对方心脏,最终将格林生生从机甲内部抓了出来,彻底扭转了局面赢得比赛。 那险象环生的精彩一战后来被录入中蒙军校的演绎教程,最后的一击也被称作断尾求生的终极法门,于军校学子之间口口相传。当时艾尔其实非常好奇李登殊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个看上去冷静自持的人采用如此激进,甚至可以说是近乎不要命的打法。而到了此时此刻,艾尔也处在这样需要选择断尾求生的境遇,他似乎明白了。 他亢奋的大脑之中根本无暇思考有关失败的后果——艾尔的心跳从拟定完整个计划后就飞速跳个不停,就连指端也因为过度兴奋而有些发抖。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一定要赢。 这个念头充斥全身的瞬间,艾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扳下了扳手,舱体内置的机械阀门开始运转,齿轮衔咬时的音质无比流畅,而后艾尔听到了预想中的“咔哒”响声。 与那样温柔声响不同的是,他的脚下开始晃动,并逐渐形成了一个坡度。而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断节声响起,整个尾舱都开始向斜后方倾斜。廊道之上所有没被固定的东西都无一例外随着重力向舱尾滑落,艾尔在滑落的瞬间死死抓住了眼前的栏杆,紧跟着他的身子就悬空了起来。艾尔咬紧牙关开始向上攀爬,他将自己的位置控制在了最接近尾舱衔接处的地方,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脱离舱体,不至于被甩落飘移沦为宇宙垃圾。 尾舱脱离的刹那,艾尔预先套在身上的防护服猛然膨起。宇宙温度打破了舱内的恒温,和外围接触的瞬间,让他仿佛泡进了冬日的冰湖之中。好在防护服很快全面将他包裹起来,尽管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但透过视域,艾尔看到自己正和眼前的巍然大物脱离,他沿着裂隙游出,防护服上的推进器间歇的助力让他像鱼一样盘绕在尾舱的断口之上。而断裂的尾舱则在脱落后被环形轨道的引力卷入,开始飞快地下沉坠落。 成功完成了第一步。 艾尔抬头望去,不远处第四交换站正闪躲着来自第三交换站侧翼的光炮追击。他穿越在第三交换站愈发密集的攻击之中,舰体表面已经有灼痕和裂纹,只是似乎他们的运气不错,那些表面的损伤看起来不至于影响核心性能。随着它越发贴近尾舱断裂点,第三交换站的攻势愈发猛烈,第四交换站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 是的,就这样。艾尔看着那个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内心不住道。 不要停下来,潘西。 艾尔心中默念道,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停下来。 …… “会长!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这次甚至不用再看星图,他们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尾舱断口附近的那个身影。孙图看着一旁的潘西,无比焦急道:“我们这样直接冲过去,很可能会把路泽卷到撞击当中。” “我们应该暂时悬停让他先登陆——” “不能停。”潘西道。 孙图愕然抬头,显然没想到一直以来那么重视艾尔的潘西居然会选择将艾尔的安危置之度外。然而潘西的表现远比孙图来得更焦灼,他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指尖,脸色惨白但依然固执道:“不能停。” “撞过去,就这样……”潘西声音都在发抖,但还是努力地说服别人,也在说服自己:“一旦停下来,我们就会被集火攻击。第四交换站防护系统可承受有限,一旦被击毁,到时候一切都没用了。” “我们,”潘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道:“我们相信他!” “我们要相信艾尔。” * 随着第四交换站毫无任何迟疑地撞上第三交换站,身处中控作战室的赛德彻底失态。 “该死!该死!”猛烈的撞击使他险些跌倒在地,好在一旁的加拉赫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而赛德在起身后就满怀怒气地甩开了他,上前一把推开了操作台上的一个帝国军:“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他眼底一片猩红,杀心已经不能再浓。此刻所有的谋划近乎功亏一篑,赛德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要毁了这一切。 无论如何,他要杀了安斯艾尔。 眼见赛德调转炮口要直接轰向第三交换站舱体,加拉赫连忙上前连拉带拖地阻止他:“殿下!请您冷静殿下!” 第395章 有加拉赫带头,一旁几个亲随也跟着上前把连踢带骂的皇太子从操作台上拖了下来。一时间几人眼神交换,几乎是在瞬间达成共识:如果皇太子注定要败,还是应该将事态可能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殿下!”加拉赫制住了近乎癫狂的赛德,口吻极为严肃道:“现在从侧翼炮台攻击第四交换站已经不可能了,第三交换站原本就不是作战使用,炮台的校准和威力都有局限——” “那就给我把你的舰队调过来!给我杀了他!”赛德嘶吼道。 “是,殿下!”加拉赫毫不犹豫地应声,而后道:“但是您要明白,现在调动埋伏舰队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我们应该直接突入第四交换站,把他们给控制起来,这样我们就还仍旧有胜算。” 这次赛德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原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皇太子似乎终于因为加拉赫的话语找回了几分冷静,怀着几分戾色道:“对,那就……” 没等他把想说的话梳理出来,赛德感受到脚下突然又震动了一次。这次的感觉是赛德自己也极为熟悉,舰体起行时的震动让他把自己要说的话语忘得一干二净,怔怔的抬头看向加拉赫。见对方的眼中也满是不可置信,赛德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当即怒不可遏的跋足冲向舱外:“该死!该死的!” “手动驾驶舱里的那个联盟佬明明已经化的什么都不剩了,”赛德在廊道里吼道:“现在是谁在驾驶第三交换站!我要扒了他的皮!!” “殿下!”加拉赫急追出去,试图阻拦赛德让他恢复冷静,然而这异常的变故令赛德全然失去了胜券在握的自信。 赛德全然没有了过往的判断力,只是在单纯地泄愤咆哮道:“突破隔离舱门!把那群该死的联盟佬给我扔出去!我要让他们在环形轨道的对冲力里面碎的渣都不剩!!” “是,殿下!”加拉赫应声,然后重新规划了手下的兵力。事实上他也已经开始焦头烂额——尾舱安斯艾尔在那里虎视眈眈,前部又有谁重新进入了手动驾驶舱内开动了第三交换站,但交换站里还有不能大意的那位联盟上将需要小心周旋…… “殿下!殿下!!” 这时候廊道尽头突然又有人疾奔而来。赛德皱了皱眉头,加拉赫却先一步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格外的差。等到来人露脸的时候,加拉赫意识到自己的担忧似乎成真了:那个人正是他留着看管缇娜·奥斯本的其中一员。 “缇娜·奥斯本挟持了彭斯大人离开了会谈室!”奔来的卫兵急报道。 加拉赫心下一沉,无力地闭了下眼睛。 赛德愣了一瞬,而后恶狠狠道:“绝不能让她把维特……” “不不不、不,殿下,”卫兵紧张到有些口吃:“她并没有去救援维特,我来之前,看她走的方向,并不是要去……” “殿下。”没等卫兵说完自己的猜测,加拉赫沉声叫了下赛德。 赛德回头看去,只见加拉赫侧身站在舷窗前,神色凝重盯着外面。而他的身后——那些原本序列入港休整待命的星舰此刻都已经重新列阵,随着第三交换站的行进方向不断调整队列,俨然是在行使着护卫的职责。 缇娜·奥斯本没有选择他,也没有选择维特。在最后她选择了忠于联盟交付给她的职责,在没有会谈舰的当下,让护卫舰守护着第三交换站,完成应尽的职责。 一旦缇娜跳出了克林托斯这个陷阱,赛德明白,仅靠自己,已经杀不了白蒙坚了。 赛德死死咬紧了下唇。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所有事物都偏偏在沿着他所规划的那个方向行进的时候突然又开始偏航—— 距离他最近的加拉赫看出来这位皇太子似乎气恼到了极致,甚至身体都在忍不住发抖。然而片刻后绷紧到极致的赛德又突然松懈了下来。 那又怎样呢。杀不了白蒙坚,输的只会是帝国,而不会是赛德·卡尔纳特。 “那就看看吧,”赛德咬牙冷笑道:“看看我们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第155章 死志 有风从耳畔涌过。 艾尔回过头去, 倾泻而下的阳光太过刺目,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而模糊间眼前的景色在指缝间拼凑成一整个图景。帝国神塔矗立在不远处,眼前有半坡碧草如茵, 侧目是环廊交回,不远处中庭花园的廊道上悬满的花幕风铃发出空灵轻响。 那是他许多年都没有再见过、只在梦中出现的场景。 他下意识上前走了几步,果然在中庭正中的喷泉旁边看到了那个身影。莉莉安长发半挽,靠坐在喷泉一旁发呆, 任凭风拂过时一遍遍吹乱膝头半开的书页。 “艾尔……” 风景静憩, 她的周身仿佛被镀着一层柔和的明光。 艾尔呆呆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妹妹,一时间悲喜交加,尽管张口想要叫莉莉安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尽可能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最后满怀忐忑地—— 然而莉莉安却似有所感地转过头来。 “艾尔,快醒醒……” 艾尔僵立在原地,而她则倏然站起来, 任凭膝头的书本就这么掉落在地。莉莉安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一秒眼中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哥哥。 …… “艾尔!” 睁开眼睛的瞬间, 艾尔只觉得自己闷窒的呼吸终于找到了出口,张口咳嗽的同时感觉喉间一片腥辣,肺中仿佛呛水过后一般挤压进来了新鲜的空气。眼前发黑的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色,就被人一把抱住。 第396章 “艾尔、艾尔!”艾尔听出这是潘西的声音, 他正趴在自己的身上嚎啕大哭:“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艾尔有点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潘西的头,哑声道:“好了, 我不是没事么。” 他仰倒在地上, 看清楚了镶嵌着特制金属板的舱顶。周围一圈人都半跪在地,心有戚戚地看着他。艾尔看过这些崩落星系的友人们含泪的双眼, 勉力笑了笑道:“辛苦了。” 事实上艾尔也知道自己过了多凶险的一劫。 他一早知道第四交换站强行接入势必会迎来一次冲击波,为了自己能第一时间进入第四交换站内,艾尔只能选择将自己固定在尾舱截口处,依靠第三交换站在侧翼的挡板来替自己阻挡一部分冲击。而后靠着固定锁的拉力在第四交换站冲入的同时滑落舱内。 但那毕竟只是预想。事实在行动过程中,第四交换站和第三交换站撞击产生的巨大对冲力直接击飞了侧部的挡板,尽管艾尔极力躲闪,还是被飞起的巨型挡板刮擦了一下。幸而他在昏死过去前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把自己甩进了第四交换站内。 否则…… 艾尔一阵后怕,这时言泽的脑袋突然挤走了潘西,凑到了他面前。少年的眼神如固执的小兽,尽管他依然没有表情,但语气却罕见地愠怒道:“艾尔。” “我错了,”艾尔当即表态道:“我以后不会了,言泽。” “您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见艾尔有力气玩笑,孙图攒在心底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些:“傅老大不在,万一您出了什么闪失,到时候我们怎么和他交代……” 潘西爬起来胡乱扒拉了一下脸,而后擤了擤鼻涕,等自己的鼻音终于不那么浓重了,他才开口悻悻道:“傅荣淮这家伙,每次到关键时候都不在。等他回来我要让他给我……” 那边潘西暗自腹诽,艾尔失笑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后他打起精神问:“现在情况如何?” 闻言潘西抿了下唇。 他眼中原本褪去的水色此刻又涌聚了起来,但这与先前的忧心忡忡全然不同。潘西的眼中难掩激动,一时间破涕为笑,眼泪却又落得更凶,令他连话也说不利落,只能和言泽一起把艾尔扶起来,瘪嘴又哭又笑着冲着艾尔身后一指—— 艾尔难得看他这个样子,一时也觉得有几分失笑。然而当他转头透过前舱的大幕玻璃看过去时,嘴角的笑意也跟着凝住,一时之间只觉得失语。 环形轨道之上闪烁明灭,那艘已经巍然在航道上行驶百年光阴的巨型方舟的尾部脱落,在环形轨道的引力作用下向下坠落,而后被无形的力撕裂、拆解成无数碎片。最终化为齑粉的尾舱随着宇宙之中无法目及的暗流漂远,紧紧地缀在第四交换站尾后,仿佛拖曳成一条长长的银河。 而那条银河很快就看不到了—— 身后孙图指挥余下几人按照先前给出的坐标前行,片刻后,第四交换站的尾灯重新亮起。 从那一刻起,整个长明星系的未来被彻底改写。第三交换站在其驱动之下,转换方向朝着环形轨道之外航行。 艾尔看着前方许久,而后下意识跋足冲向后方—— 然而已经不用他再奔跑了。他转过身跑了几步,交换站顶部的金属外壳就开始逐步变色消解化作透明,艾尔仰头就能看到无垠的星野,而在那之外,笼罩在崩落星系上百年之久的蓝色覆膜在黯淡的星域之中明灭不定。艾尔定定的看着它,那幽蓝色的覆膜似乎也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而颤动。 随着第三交换站彻底脱离环形轨道,那个蓝色的覆膜如同被触碰的泡沫一般。 在宇宙的长梦之中,化作泡影。 * 同一时刻,在崩落星系之中,也爆发出了长久不尽的欢呼声。 按照日前的计划,以商会为首的人已经在尼德霍格的助力之下,把崩落星系内部各个可居星球集中转移到第七星上,以防后续不测,能让尽可能多的人逃出崩落星系。而就仿佛是天意一般,这一天并没有厚厚的沙尘阻隔他们的视野。人们全程目睹了先前第三交换站如何断尾,看到那拖曳的长河碎金,看到穿越过无数长束光炮的后舰冲过茫茫星宇,而后径直撞上了第三交换站。 那个瞬间慑目的明光乍起,光焰如同焰火一般明媚,而在短暂的停止之后,第四交换站推动着第三交换站离开了环形轨道。 人们屏息以待,看着交换站一点点离开那波动的环形星轨,那个笼罩在他们头顶的蓝色覆膜逐渐变得虚幻波动,随之如泡沫般碎裂。 穹顶系统彻底解离的那个瞬间,尽管一切都悄然无声,但是崩落星系上所有的人都爆发出了高亢激越的呼声。他们有人放声大笑,也有人抱头痛哭。最后无论是否熟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拉着手振臂高呼,畅快地疏散尽几百年来被囚于笼中的不甘和抑郁。 人们在沙丘上来回狂奔着,欢呼着,跳跃着,每个人都用尽一切可能地展现着自己当下激动的心情。 而站在运载舰舱口的尤萨里在欢呼声的拥簇之中,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天空。 等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尤萨里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抬手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努力抑住自己的心情回头道:“道纶会长,他、他们……” 做到了。 第397章 尤萨里的话并没能说出口,道纶却松开了自己的手杖,上前给了尤萨里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微微颤动,尤萨里这才意识到这位老者也同样为这一切而激动不已。 事实上他也是,崩落星系上的每个人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尤萨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他又哭又笑道:“会长,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是的,”道纶放开尤萨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隐忍了一下才道:“但这只是开始,尤萨里。” 尤萨里抬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 今晚崩落星系第七星上停驻了他们能力范围能所能调动的所有运载舰和快行舰——都是为此做准备。无论会谈的结果如何,他们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些崩落星系的遗民们带出去。 没有谁的生命可以被轻易碾灭,即便他们生于芜杂。无论最后是怎样的结局,他们都要拼命去挣扎,哪怕在旁人眼中看来再无力,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但至少现在看来,他们的努力并非毫无用处,不是么。 “安排大家乘船,随时做好撤离准备。”尤萨里听到道纶低声说。 “知道了,会长。” 在他应声后,两人最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道纶随即转身离去。而尤萨里目送他离开后,转头看着远处已不可触及的穹野,心中默默道。 如果可以的话,安斯艾尔,证明你的话是对的吧。快让我知道我有多么浅薄、狭隘,让我知道我先前的自暴自弃有多可笑,击败我,击败他们……也击败所有人。 然后让这个崩落星系的所有人—— 真的可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明天吧。 * 环形轨道之外,一艘星舰冲破黑暗与晦涩,披着满身星光急速前行。舰体内部的中控室内,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星图上满布各种路线规划,而此刻这艘星舰并没有选择提前预演的任何一种——它冲破了既往的界限,正沿着一条从未有人驾驶过的新航线朝前行进着。而在它的正前方的另一面,同样有一艘巨型星舰正朝它而来。 “将军。” 原本在星图前沉思的白蒙坚并未回头,他略微抬手,副手便继续道:“第三交换站和第四交换站一同脱离环形轨道,穹顶系统已经瘫痪。” 白蒙坚不作声,示意他继续。副手上前一步,在星图上将第三交换站的预测轨道标注出来。两艘星舰的交汇点似乎近在咫尺。副手标注完毕后回撤到白蒙坚身旁:“预计再有半个小时,便能抵达预测交汇点。” “帝国和联盟两方原定的会谈舰没有抵达,虽然这个预测坐标点是由尼德霍格传递,但是护卫舰已经随行第三交换站启程。照此来看,会谈预计将会改为在第三交换站上进行。”副手汇报完当下情况后,略有迟疑地观察了下白蒙坚的表情,试探道:“您看,我们是不是要改变计划——” “不。”白蒙坚没有半分犹豫:“按原计划登舰。” “做好入港准备,”白蒙坚微扬了下唇角,那点微末的笑意稍纵即逝,随即又恢复成一脸肃容:“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 副手闻言行了一礼,铿锵有力道:“是,将军!” …… 时间分秒推进,而处于各个轨道上的人也逐渐靠近这个最后的舞台。终于到了会谈开始的时刻,在环形轨道之外,千万长明星系的住民翘首以待——他们无知无觉于遥远星域中短短数十个小时之内的争锋和较量,也无觉于今日过后,长明星系会掀起怎样遮天的怒涛。无垠星宇之中,第三交换站的前行之路静谧巍然,但它在无声之中劈斩开的浪涛,却远比昔年的诺亚方舟来得更磅礴和猛烈。 最终它悬停于一个点上——与众多知情者经过测算后最终明确的那个点位分毫不差。随着它行进动作的停止,两旁的护卫舰也跟着次序悬停于侧翼。而在第三交换站的正面,白蒙坚所乘星舰也随之停下。这艘从脱离前线后就隐没了自身行进路线的舰只在此刻终于显露真迹,在正面片刻的对峙过后,星舰悬停入港。 …… 舱门外笃笃响起敲门声时,赛德正聚精会神地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那把枪。门外的人没得到回应,只能隔着门开了口。 “殿下,”隔着一扇门,加拉赫的声音模糊而沉抑:“白蒙坚所乘舰只已经入港。陛下也已经做好准备,前往会谈大厅。” 赛德没有应声。 令人不适的寂静在压抑中蔓延,过了会儿赛德才抬眼,他难得有次笑不出来:“听到了吗,元帅?” 维特贴着舱壁,靠坐在赛德正对面的沙发一角。闻声维特轻轻一笑,而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听力很好。” “那你呢,赛德·卡尔纳特。”相比赛德整个人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维特显得格外松弛。他淡淡瞥过去一眼,看着赛德手中把玩着的那把黄金蔷薇配枪:“你决定好了吗?” “是要现在开枪,还是看着我活着走出这扇门?” 赛德猛然抿紧了唇,紧握着配枪的手背上青筋四起。片刻后他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径直打开保险将枪口指向维特:“如果不是你——!” “殿下!!!”听到里面的声音,门外的加拉赫开始焦急敲着门。然而维特即便被近在咫尺的枪口对上也依然八风不动,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再撼动他了。 第398章 赛德喉结微动,几乎要扣下扳机鱼死网破的瞬间——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赛德。” 伯温森的声音低沉,但却穿透力极强,一瞬间击在了赛德的心脏上。那个瞬间赛德的狠戾和狰狞都消失不见,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做出了怎样疯狂的事情,神情霎那间萎顿了下去。他垂眼看着手中那把枪,最后还是默默地将其收起,而后起身挪步到门前。 那每一步都似乎格外沉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然打开了房门。门外加拉赫退至一旁,伯温森在斐德罗的搀扶之下站在正对的位置。赛德张了张口,片刻才叫出一声“父皇”。 但是伯温森没有理会他——他彻底无视了帝国这位皇太子,而是侧过来对着斐德罗道:“服侍元帅更衣。” 斐德罗领命,伯温森并没有进门,而是隔着那扇门道:“维特元帅,白蒙坚已经登舰。我会先行去会谈室,请你休整后也尽快前来。” 他没有去窥探那位联盟元首被自己儿子折辱后的狼狈和落拓,当即转身离开。赛德纵使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回头看了一眼维特,最后愤愤然跟着伯温森离去。 斐德罗目送他们走远,从仆从手中接过了为维特所准备的那套正装。进门的那一刻他最终输给了内心的挣扎——抬手示意其他人退后,自己走进了那个幽暗的房间之中。 阖上门的瞬间,斐德罗抬头便对上了维特的目光。两位旧友在一片缄默之中相视,却久久没能开口。 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凝固了,一恍然他们都变了,但又似乎没变。 “克林托斯,”斐德罗最后还是先一步开口道:“我很抱歉。” 双方都对他为什么道歉而心知肚明。维特看着这位旧友,最终还是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他眼中似乎带上了泪花,而斐德罗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神情苦闷而略有悲伤。片刻后维特的笑声停了下来,他慢慢抬手擦掉自己眼角溢出的泪花。 “我会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维特疲惫道:“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很累了。不论是已经做了的,还是没来得及做的,对我们来说都已经足够了,斐德罗。” 话语间他慢慢起身向前,从斐德罗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备用衣服。而后将身上那件沾血的外袍脱下,唯独看到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时,他忍不住抬头,存着几分希冀道:“希斯卡……那些跟着我的孩子们,他们还好吗?” “……抱歉维特,”斐德罗考虑了一下措辞:“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 维特的目光有一瞬的怔忪,不过很快他就恢复过来。这次他再没有任何拖延,利落地换上自己的衣服后,维特面向斐德罗:“出发吧。” 斐德罗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默然为他推开了眼前的那扇门。一瞬间维特觉得这个画面极为熟悉,仿佛很久之前也曾经出现过……是了,那时候跟随石正荣元帅参加中盟军事会谈。斐德罗作为帝国随行人员在外迎接,两人错身而过时,斐德罗还朝他挤了个鬼脸,自己是怎么回应他的呢? 大概是笑吧。 斐德罗垂头维持着推开门的动作,却发觉维特站定在了他面前。他抬头时,看到了来自旧友的一个微笑。 “谢谢你,斐德罗。”维特……克林托斯轻声道。 在献上可能是自己生命最后的一场演出前,他短暂地卸下了自己的伪装:“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很感谢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唯独这件事情,即便知道未来的结果,我也不会后悔。” 斐德罗握在门把上的手瞬间攥紧了,而那一瞬间如昙花一现,面前的人又成为了那个联盟的维特元帅。对方再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奔赴自己最后的舞台,而斐德罗却在长久的压抑之后失态了。 他已经不能向他的朋友解释他的苦衷和无法言说的内情,无论是怎样的辩白,那一切在他将那份证据交给赛德、选择出卖他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苍白无力了。斐德罗咬紧牙关,但还是无法忍住眼泪从眼眶中掉落。 最后他猛然抬起头,冲着那个向前的背影喊道:“我也是——!” “我永远不会后悔!”斐德罗含泪嘶声道。 沿路不乏还有帝国的随侍在,众人都略有讶异地看着这位失态的理政大臣。然而前面那个身影却没有半分迟疑,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直到自己走向转弯,要消失在斐德罗的视野中时。 维特微微抬了下手……而后如往常许多次一样,消失不见。 他同斐德罗道: ——再见。 第156章 会谈 甫一进入第三交换站的时候, 白蒙坚就意识到了这里发生的变故,恐怕是在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以白蒙坚为首的七诫蔷薇军一行共计不到十人,由护卫安排引入港后, 沿着廊道继续前行。途中遇到了不少正被自己一方颓然押解的帝国士兵……和正在收殓的联盟军。 在一扇显然在正常时刻不应该落下的隔离门前,他们看到了此行护卫舰的主帅,联盟北部战区上将缇娜·奥斯本。对方背对着他们,面前是一具歪靠在隔离门前死去的联盟军人的尸体。 白蒙坚一行自发地驻步, 等联盟上将阖上对方没闭上的双眼, 等短暂而无声的哀悼结束。随后缇娜撕下了他肩头的苍银白鹿勋章,几个联盟军人当即将遗体收殓抬走,缇娜目送他们离去后转过身来,极为平静地走到了白蒙坚面前, 冲他伸出手: 第399章 “久仰大名,白蒙坚将军。”缇娜道:“我是本次会谈护卫舰队主指挥使,来自联盟的缇娜·奥斯本。此次会谈过程中, 我会竭力保护您的安全。” “幸会,奥斯本上将。”白蒙坚同缇娜简短地握过手后松开:“联盟‘极夜玫瑰’之名, 就算是我也早有耳闻,不愧是联盟军部的中流砥柱。” 这样的寒暄再普通不过,毕竟曾经是刀尖相对的仇敌,恭维从来只浮于表面。缇娜也不欲多说什么, 转身道:“请跟我来。” 白蒙坚微一颌首,跟在缇娜身后前行。由于前舱核心区域许多路段被隔离门封闭,他们不得已走侧翼长廊, 才抵达了此次临时设置的会谈场地——位于第三交换站舱体中段的大型会议室。 会谈室内其他多余的座椅已经撤除, 目前只留下了正中的大型方桌,令与会的三方恰好能各执一方坐下。各方坐席首席一位, 左右各设次座,其余人员除去负责会议记录的书记员和必要的警卫员外,都归坐在旁听席上。 按照原本的安排来说,此次会议将与出席旁听的联盟和帝国高层不在少数,甚至中盟留置区也为自己和七诫蔷薇军也留下了位置,以显示他们作为绝对中立方对此次会议各方态度的绝对公正。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会谈舰的缺席而告终,到了这个时候,能够参与会谈的,只剩下了原本就在会谈上的帝国和联盟双方首脑,和截获第三交换站行进坐标成功登舰的白蒙坚部。 也因此,在场的局面显得格外有几分诡异——帝国以伯温森为首的皇帝一行已经落座。赛德追随皇帝坐在左手次位,另一边想来是留给此次随驾的理政大臣斐德罗,座后则是皇帝的几名亲卫站在其后不离。 而白蒙坚在缇娜身后甫一露面,帝国方的神经就拉扯到了极限。 赛德从见到白蒙坚那瞬间就仿佛炸毛的兽一般直勾勾盯着他,其后的警卫员也被这样的敌视情绪渲染,异常警惕地盯着白蒙坚的每一个动作。在场唯一表现还算正常的大概只有皇帝本人。这两方之间的恩怨纠葛实在是太难以言明,时至今日帝国对于七诫蔷薇军的态度也依然是爱恨交织——毕竟那是为帝国屡建奇功的一支劲旅,当年卫国之战也是多亏了七诫蔷薇军,才有塔茨的顺利继位。而窃国之乱之后虽然高层的立场都已分割,可是对于许多民众来说……他们依然希望七诫蔷薇军能回归帝国,重建当初荣光。 正是这样的复杂情绪存在,令时至今日帝国舆论都无法在对七诫蔷薇军的处置上达成统一。 相比帝国方的过度反应,作为叛将的白蒙坚则全然无视了帝国一行人。他落座至自己一方席位后,注意力就落在了还空着的联盟席上。原本还在观察那两方之间暗流的缇娜被这样的眼神刺中,直觉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缇娜下意识回避了他随之探究过来的眼神,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的掩饰自己内心的复杂纠葛。虽然在第四交换站撞击第三交换站的时候,她毅然决然脱离第三交换站内部,在赛德和维特之间选择了两不相帮。可如今第三交换站在多方推动下阴差阳错成为了会谈场所,许多既有计划因此被打乱。 这令缇娜松了口气。而在她意识到自己是因为什么松了口气的时候,缇娜的心境更为复杂了起来—— 会谈舰无法抵达,原定与会的大批高层无法到会。这令与会的人员数量被压缩到了极限。可这也同样意味着,即便赛德在现场冲维特发难,事后这件事情也可以被遮掩下去。 第四交换站撞击第三交换站的动静来得太大,外面的人一定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只要他们把后续重点放在赛德在第三交换站内单方面撕毁中盟协定,软禁帝国和联盟双方首脑上——那么赛德对于维特的攻讧就可以全然被视作诬陷和反咬,不管是多有力的指控,只要蒙上这层色彩,维特元帅就可以作为受害者脱身。 而等到维特回到联盟之后,她将作为首告内部揭发维特当年暗杀石正荣的罪行。李登殊作为下一任元帅,即便有安斯艾尔这个不安定要素在,也是联盟最好不过的选择。在他继任之后,维特将被内部调查,当年的实情尽管无法公诸与众,但他们会给石正荣元帅一个真相。而后等所有人都逐渐淡忘维特的时候,再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这是缇娜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最有利于联盟……也是保住维特的办法。 但是在场的恐怕没有人会和她有同样的打算。就连维特本人是否会按照缇娜的计划走,缇娜也持怀疑态度——毕竟他是否会因为穷途末路而奋不顾身地为了崩落星系尽力一搏,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事到如今,缇娜能想到唯一或许能和她的想法产生共鸣的人只有一个。 就是安斯艾尔。 尽管登舰以来没能和这位殿下照面,可是他的手笔恐怕是无处不在。尤其是最后利用第四交换站撞击第三交换站破局这一点。如果是安斯艾尔,依照缇娜对他的了解程度,这位某种时候对情谊的看顾甚至会影响大局的殿下,即便不从联盟的角度入手,大概也不会任由他们崩落星系的友人就这么被攻讧——毕竟这件事情的暴露对于崩落星系的未来也极为不利。 剩下的就是要看……他将要在何时、何地以怎样的面目,加入这场会谈了。 第400章 缇娜兀自沉思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卫兵缩步行礼的动作声。缇娜猛然僵硬,回身的时候维特已经到了她面前。 “……元帅。”缇娜在看清他的一瞬间,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还是失声了。 维特穿着她看惯的联盟制式军服,身姿笔挺地站在他们面前。可就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姿态,只是短短几日光景没见,他却仿佛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元帅了。不止是因为他不知道何时突然生出的一层白发,也不止是因为他一夜之间的憔悴,而是因为……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愿意再做维特·布莱尔了。 * “抱歉诸位,我来迟了。” 随着一声不冷不热的寒喧后,维特独自入席了联盟一方。 原本该随着他一起的希斯卡等人因为先前的行动无法出席,理当与会的沃纳也彻底缺席。一国元帅就那样孤零零坐在联盟席位上,一瞬间让缇娜感觉那场针对他的审问已经开始了。 不过维特却似乎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一边的卡罗端详着缇娜的脸色,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着没能说出口。一贯跟着她的联盟士兵更是在揣摩上司的考量。缇娜在暗处无声攥紧了手,指甲死死抠进手掌之中。维特在位置上稍等了片刻,帝国的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姗姗来迟,进门后径直落座在皇帝右手边。 见到斐德罗也已经就位, 维特正欲开口,旁边的位置上却突然坐进来一个人。 缇娜面无表情地坐在了他身侧,填补了一部分空白。而后以卡罗为首的众人也跟着在其后就位。原本这是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切都显得格外微妙。 “虽然我在此列席参与,但请各位放心,参与护航的护卫队将以死保卫诸位的安全。” 缇娜环顾一周,将众人各异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道:“各方人员都已经就位,如此——请开始吧。” 得到示意后,在场的书记员连忙开始例行宣读《中盟协定》。缇娜坐在那里,感觉到维特有些讶异的目光似乎一直着落在她的脸上没有离开。而缇娜始终目视前方,只是她忍了又忍,才终于遏制住自己眼中的热意。 “……不管,”在书记员的陈述之中,她小声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 “您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您永远都是,维特·布莱尔……是我发誓永远效力的元帅。” 片刻后,缇娜感觉到维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走,她听到了属于元帅那特有的,清浅、古怪又快活的笑意,末了隐于一声叹息。 “谢谢你,”维特低声道:“缇娜。” * 尽管彼此都有预见此次会谈的剑拔弩张,但是没有一个人预料到,白蒙坚会在一开始就发难。 等书记员宣读完毕,连手里的《中盟协定》都没来得及阖上,一旁的白蒙坚突然道:“在会谈开始前,我有三个条件。” 众人一时神态各异,虽然明白白蒙坚来者不善,但一开始就来这一出,显然让帝国和联盟两方都要有些下不来台。是以斐德罗不需要伯温森授意,就先开口试图压一压他的气焰: “白将军,会谈刚刚开始,还远不到您提条件的时候。” “是么?”白蒙坚不以为意:“那看来是我唐突了,这样,我换一种说辞。请……就斐德罗大人您来吧,回答我三个问题。” 赛德眼神掠过斐德罗,对方对这样的挑衅显得毫无波动:“荣幸之至。” “第一,您是居于什么样的考虑判断,还远不到我提条件的时候?” “这——” “第二,如果还不到我提条件的时候,那您认为你为什么会在今天来到这里?您是不是忘了,这场会谈本来就是我的条件。” “第三,为什么你敢认为,我会没有任何准备的到此来参加这次会谈呢?或许在场诸位会认为我不自量力敢来参与这场会谈,并在背后默默密谋想要在这里将我截杀控制七诫蔷薇军——那么我可以清楚地告诉大家,今天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被杀,这场战争都不会结束。” “而我除外。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就在所有人因白蒙坚的话语而皱眉,只见他一抬手,身后的护卫径直递过一把配枪—— “你要做什么!”缇娜骤然暴起,和护卫队众人一起举枪相对:“白蒙坚,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白蒙坚不以为意,在众多枪口的对准之下依然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枪的保险栓,而后将配枪上膛。 “怎么样呢,缇娜上将。”白蒙坚淡淡道:“您要朝我开枪试试吗?” “作为我的诚意,我来告诉大家吧——因为种种因缘际会,我进入了拓图克星的肃正者∑控制室。”白蒙坚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特地看了下伯温森的脸色,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后,白蒙坚继续道:“目前肃正者∑已经以我的位置为标的进行瞄准。” 这句话令会场内部一片哗然,帝国众人神情更是僵硬。 “你在发什么疯!”伯温森皱眉道。 白蒙坚冷笑一声,将枪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这样格外诡异的画面令所有人都僵住了,而维特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你把启动器放在了哪里?” 第401章 “果然还是元帅一点就通。”白蒙坚维持着拿枪的姿势不动,微微一笑道:“在我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启动器将启动,强行破除肃正者∑密钥。由于先前的设置,强行破除会导致肃正者∑的爆炸时间延迟,而这个时间恰好……足够它在落到这个点位,而后立刻爆炸。” “当然,在这个位置的爆炸并威胁不到帝国领,和联盟的核心星域——但是肃正者∑的引爆将冲击崩落γ。到时候,失去了穹顶系统掩护的崩落γ——爆炸范围还需要我给大家说明吗。”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为之一沉。 他们自然清楚,崩落γ的爆炸波及范围……是长明星系全境。 “是不是很合理的答案,”白蒙坚欣赏过他们各异的神情,笑着道:“等到所有人都死去的时候,争端自然不会存在了。” “如果诸位想要的是这样的结果,那我毫不吝啬,现在就可以——” “等等!” 白蒙坚手指碰上扳机的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而此时维特起身喝止,他见到白蒙坚的目光转过来,松了口气后双手撑在桌面上:“白将军……请说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白蒙坚扫过帝国父子二人的表情,显然对维特的行为也进行了默许。白蒙坚不在意他们到了这时候还死要面子的行径,在等维特坐下后,当即道: “我的第一个条件是:我要求此次会谈全程对长明星系直播。” 其他人对此尚且没有什么反应,而缇娜在听到的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等、等一下……白将军。”她倏然起身,脑海中还没有组织好语言,自己就已经先于理智地开了口。 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一生中都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刻:“是、是否可以换成其他的——” “缇娜。” 缇娜想上前一步,而她的手却被人牢牢拉住。缇娜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维特的神色,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缇娜下意识想要挣扎,然而对方的力道却全然不容置疑,径直将她拉回到座位上。 “坐下。”维特淡淡道。 众人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此刻都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而赛德更是嘴角噙笑,表情无比玩味。等缇娜咬牙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后,维特重新看向白蒙坚道:“我谨代表联盟,同意您的条件。” 白蒙坚的目光转向帝国方,伯温森并没有说话,而是斐德罗代替他出声道:“帝国对此也没有异议。” 两方相继表态后,会谈场内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动。赛德主动提出由己方供给设备,而后巨型光幕和仪器逐步到位,唯独剩下了一个问题。 “啊呀,”赛德翘腿倚在椅肘上看着会务人员焦头烂额,笑道:“看来我们都给忘记了一件事情。” “脱离环形轨道之后,第三交换站的通讯网络也已经断裂了呢。” 赛德扭头似有挑衅地看向白蒙坚,然而对方却随之一笑,全然没有赛德想象中的吃瘪。赛德微一皱眉,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关于这件事情——” 维特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猛然交叠起了双手,抿紧唇不敢回望。而这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打开,有个人施施然走进来,摘掉帽子冲所有人致意过后,笑嘻嘻道:“请诸位不要担心。” 他挽了下自己的手杖,背在身后冲大家一礼道: “在下——来自崩落星系第七星的崩落商会现任会长,潘西·瓦林,将在此竭诚为您服务。” 第157章 审判 “……应该, 不会有事吧?” 隔着长廊观望远处那扇厚重的门——从潘西进去开始,那里便没有任何动静了,这让孙图心里有些嘀咕。然而此刻他也不敢将自己那些畏惧说出口来, 唯恐自己乌鸦嘴成真。尼德霍格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孙图看了一圈,最后讪讪抿住嘴,只能自己内心暗自祈祷。这会儿他们所有人都换上了工装——交换站后勤舱室内自带有修理工的工服, 在接到白蒙坚方的讯息之后, 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整备第四交换站的通讯网络,扩大其讯号的收束范围。好在第四交换站之前没有加入环形轨道,只是沿着轨道随附行驶。正因此,第四交换站有着自己独立网络的同时, 也能和断联的第三交换站成功对接。 而在会谈场所里面,被人担心着的潘西也深谙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他在进行完自己那套开场白后,随即往白蒙坚身旁一杵。潘西满脸堆笑, 心中却暗自惴惴,生怕白蒙坚开口让人把自己轰出去。毕竟在这一环里, 他们本该是毫无关系的两方。好在白蒙坚任凭他折腾,只字不语。 虽然猜想全然错误,但这两人的举动无疑令所有人都无师自通了潘西的立场、以及这一切是谁的授意。赛德脸色一冷——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莫过于此,一旦崩落星系和白蒙坚结盟, 那不就意味着…… “那就有劳了,潘西会长。” 正在潘西为他们所有人各怀鬼胎的沉默而七上八下的时候,一道声音宛如天籁一般拯救了他。潘西抬眼望去, 见到维特元帅笑吟吟地看着他, 潘西如蒙大赦,只觉得维特元帅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圣光。 原本因为过度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就此平稳, 潘西回应了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愿意为您效劳。” 第402章 * 潘西推开门打了个响指。 来自崩落星系的修理队鱼贯而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他们堪称魔术般的通讯网架构,而后几个人便快速地离了场。 这套流程太过一气呵成,甚至潘西退场时还游刃有余地从帽子里掏出一支百合,关门时转手就扔了进来。这场昙花一现的闹剧结束,会场内的温度骤然下跌。帝国方显然不相信他们的技术,在那些人离开后又让自己的人上去对仪器进行了检查。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维特默然将那朵掉在地上的百合捡了起来,藏在了自己胸前。 一通检查过后,他们自然也明白了第三交换站的脱轨是哪一方的手笔。等帝国方技术员归位后,白蒙坚很大度地冲维特示意,邀请他也遣人如法炮制地来检查一下——不过维特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就请开始吧,白将军?”维特笑道。 “请。”白蒙坚开口道。中盟的随船技术员在授意之下上前,将调整好的几台机器确认对焦,而后一并开启。 在他扳动键码的瞬间,整个长明星系都同步接收到了这个增幅信号。崩落星系沉淀多年,虽然用惯的设备都相对老旧,可是养成的通讯信号辐射力却极为强劲——堪称蝗虫入侵般地挤占进了当下原有的许多网络节目,令这一时刻无论身在何方的人们都接收到了这一直播。 大家伙或者一头雾水或者满心疑虑,但等他们被迫进入这场直播后,众人都摒住了呼吸——当镜头从帝国皇帝和联盟元帅的脸上移过,最后聚焦到白蒙坚身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什么,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关于长明星系未来的审判,就此拉开序幕。 * 得到了技术人员的示意后,斐德罗先代替有些不耐的帝国方开了口:“白将军,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开启直播了。可以说说你另外两个条件是什么了吧?” 原本他们想要一口气问清楚三个条件都是什么,但是白蒙坚却坚持只有在达成他的第一个条件之后,他才会说出另外两个是什么。听到斐德罗的话,白蒙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问道:“诸位,我们今天是为什么而聚在一起?” 这样的话令余下两方都开始缄默不语,同步直播的开启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能满足他们将白蒙坚这一心头大患公开正义审判的需求,另一方面却也意味着他们不得不提防回避一些难以言说的高层秘辛。毕竟一路走来,有太多的勾当并不是能坦荡荡放在阳光下曝露的。 不过白蒙坚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而是起身道:“当然了,我想你们都知道,是因为我率领七诫蔷薇军奇袭拓图克星——抓住了你们的,不,是这个长明星系的命脉。” 伯温森眉角一抽,斐德罗当即低声警告道:“白蒙坚!” 这次在座的几人都变了脸色:难道你还打算把肃正者∑的事情也翻出来吗? 原本他们心中自有一番较量,认为不管白蒙坚如何,到底是想要牟利而非鱼死网破,只要对方有欲望,这件事就并不难以收场。毕竟即便当场应答下来,事后等七诫蔷薇军撤军了,再拖着他们就好。但是他们全然忽略了一点:如果白蒙坚本来就是以全然报复的心态来到这里的话,该怎么办? 原本边境的战事一触即发,再加上中盟留置区爆炸的事情,各边就已经人心惶惶了……在这个关头说出这种事情,难道是想要长明星系大乱吗? 白蒙坚笑了笑,没有应答。他无疑是目前状态最为松弛的一人,毕竟当一个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对比他的轻装上阵,余下几人可谓是负重前行,几句话的拉扯就足以让他们前瞻后顾、畏首畏尾。 在场的几人将心高高的揪起,好在白蒙坚似乎也只是以逗弄他们为乐,看清他们的表情后微微一笑,就这么放过了那个问题,继续道:“但是我为什么会袭击拓图克星呢,诸位想过吗?” 斐德罗皱眉,原本想指责他在无意义地浪费时间,而下一秒白蒙坚目光一冷,径直盯向帝国众人:“是因为六年不白的冤狱、六年的背井离乡、六年的流离失所……”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白蒙坚这次要翻起的旧账是哪一篇了。伯温森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而斐德罗即便再想阻止他也来不及了。 白蒙坚将手上的配枪放在桌子上,轻声道: “是因为‘窃国之乱’。” …… 窃国之乱。 这是长明星系所有人心头的伤疤,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堪称浩劫,洗劫了长明星系得之不易的安宁日子后,将无数人送往了地狱。从帝国内乱起始,最后因为石正荣的死将联盟也卷入进来。 但只要白蒙坚想要救郑杨,那窃国之乱就是避不开的一环。 虽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白蒙坚一定会提到窃国之乱,但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契机居然会在会谈的一开始。不过当年窃国之乱的后续扫尾是帝国和联盟两边联手进行的,可以说是该遮掩的遮掩,该灭口的灭口。不过虽然过去的知情者大部分都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可那到底是一本翻不起的烂账。 斐德罗没有去看皇帝和赛德,但想想也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一开始白蒙坚奇袭拓图克星,要求帝国交出郑杨——那时候他们还能义正词严地拒绝。但到后面肃正者∑暴露,他们意识到主动权已经不在己方,紧跟着这滩浑水甚至连联盟也跟着趟了进来…… 第403章 是以在伯温森能起身理政后,理政大臣们集会首要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届时被白蒙坚以肃正者相威胁,甚至拿出当年郑杨和伯温森为保证摄政无二心已经将安斯艾尔生物信息录入密钥的证据,那么当下帝国执政的威信无疑会大打折扣。而他敢于在此时发难,势必也是因为当年的事情他们有了新的证据。如果就这么新旧积压在一起,很难不保证帝国本就开始波动的舆论彻底倒向另一边。 这也就导致了,如果他们不想和白蒙坚撕破脸皮死战到底,就必须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当年窃国之乱的真相。白蒙坚的最终目的无疑是郑杨,可帝国不能无缘无故将其释放,要释放也只有为其翻案一个途径。而如果翻案,即便双方彼此再剖白的无辜,但一切都要有一个起点,尤其是当安斯艾尔的分化作为导火索……而本人已经重新拥有话语权,乃至掌握了一定证据的情况下。 最终他们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或者说有了先前几个月皇帝昏迷,太子摄政时候的无道暴戾导致人人自危这样的先例,即便伯温森并没有那样的打算,理政大臣们也开始将风口往这里引导。关键时刻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毕竟帝国的正统如果想要维持下去,伯温森有必要招抚安斯艾尔回朝,从而笼络旧皇一脉。 是以他们得出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答案——将皇太子赛德作为当年一些事件的罪因交出,哪怕最后被褫夺所有流放,也比整个帝国跟着倾覆好得多。只是他们显然忽略了一点,皇帝在猜忌皇太子的同时,对方并不是毫无准备。 于是对方远超所有人想象的雷霆一击——第三交换站这场动乱,他将联盟的元帅彻底拉下马之后,也将那个足以威慑到皇帝的秘密摆到了台面上。 那就是……石正荣之死。 斐德罗心中暗自惴惴不安,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或者说早在白蒙坚发难之前,这件事情就已经注定了。赛德的行为绝非贸然,他一定是意识到皇帝打算将他推出去—— “怎么了各位?”一句话让所有人情绪悬到顶点的白蒙坚却忽然一笑,云淡风轻道:“只是谈及一些往事,怎么大家都愁眉苦脸的。” “不要那么担心,我们彼此都知道……还不到时候。”白蒙坚意味深长道:“但是我自知以我帝国叛将的身份,即便加入到这场会谈之中,也势必不会让大家放心。所以我找了一个人,让他来替我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话到这里时,一直还算游刃有余的赛德脸色突变。自开场以来,帝国一方的几个人可谓是脸上异彩纷呈,仿佛把彼此间的利益相左心怀鬼胎写在了脸上。 “那么白将军,”缇娜作为联盟方开口问道:“你找的那个人是谁呢?” 白蒙坚一笑。 关于这个人是谁,实际上大家彼此都已经有了个猜想。毕竟这场会谈能被这样推进继续,背后实在少不了这位的手笔。 然而白蒙坚话锋一转,反问道:“是谁重要么?诸位。我想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所以呢?”维特淡淡道:“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白蒙坚一笑,这时他背后的那扇门突然打开。来人步履从容,尽管并没有穿着皇室的尊贵服饰,却丝毫无损于他的高贵,只消看到他举手投足的仪态风度,看到那双卡尔纳特家族特有的异瞳以及他的金发,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身份了。 最后来人站定在大厅正中,面向所有人行了个礼。 “诸位贵安。”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抬起头来,语气极为平和道:“白蒙坚将军的第二个条件就是——” “崩落星系将作为与会的第四方,参加此次会谈。” * 艾尔并没有多么富余的时间去准备。 在白蒙坚登舰之后,他们迅速从第四交换站脱离,汇流进第三交换站当中。他只来得及换了件衣服,就迈向了此次至关重要的舞台之上。还好此前他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从穹顶系统破裂的瞬间开始,他终于攒够了足够的筹码,将崩落星系推上了这张座椅之上。 与会各人看到他的表情不一,但有了之前的事情铺垫,他们并不是全无心理准备。而这对长明星系的民众来说冲击力却太大了——他们都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惊呼,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安斯艾尔一跃会代表崩落星系与会出席。好在下一秒会场中有人替他们提出了这个疑问。 “有趣。” 赛德嘴角噙着笑意,但是眼神却极其危险,不怀好意道:“那请问,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代表崩落星系与会呢?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作为帝国被流放的皇子安斯艾尔·卡尔纳特,作为联盟战线李登殊上将的婚约者,”艾尔道:“也作为崩落星系尼德霍格的首领路泽。” 赛德当即道:“你这根本是——” “更作为热爱着这个星域的普通人。”艾尔道。 “因为帝国是我的故土,联盟是我深爱之人的所在,崩落星系更是给予我二次生命的地方,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我将不遗余力为了这片宇宙的和平而战。” “……是吗?”赛德讥嘲道:“真是伟大啊,那你就快想办法让你身旁这位白蒙坚将军退兵吧!只要他退兵,这个宇宙的和平自然就回来了。” 第404章 “哦?是吗?”白蒙坚道:“那看来先前帝国和联盟的军队是未卜先知到我将要动兵,才合围崩落星系的吗?” 赛德哑然,维特略一抬头,和艾尔对上了视线。而后两人毫无表情地别开眼睛,艾尔继续道:“我当然可以说服白蒙坚将军退兵,前提是帝国和联盟两方宣布从此废弃对崩落星系作战计划书。” 终于到了这一步。 “安斯艾尔殿下,”斐德罗撑手开口道:“我想你脱离帝国太久了,你可能并不明白崩落星系的危害性……” “是吗?斐德罗卿。但实话实说,我在崩落星系的六年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艾尔道:“崩落星系究竟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您能为我解答吗?” 斐德罗脸色一变道:“殿下您——” “如果斐德罗大人难以解释的话,”这时候旁边插入了一意想不到的声音,维特推开椅子起身笑着道:“我愿意代你效劳。” “毕竟众所周知,”维特站直身子:“早在中盟军校的时候,我就曾经参与过宇宙迭代史的授课。” “人类的最初衍生,始于地球。也就是我们曾经所描述的地球纪元。而随着人类的发展和星球环境的迭代,地球已经不再是适合人类居住的所在。所以人类离开了故土,开始在宇宙间寻找第二家园。经历了数百上千年的探索,他们找到了庞大的宜居星系,来自地球的流亡者们合力构建了新的国度,在此安居。” “但很快纷争产生了,各个宜居星系之间的资源并没有平等匹配,人们开始各自为营,起初是摩擦,而后是争斗,最终演化为了战争。在那之后原有的国体崩裂,而今的帝国诞生——而战败者,则被作为奴隶奴役,流放往当时生存条件恶劣但是矿产富集的星域。” “那也是最初的崩落星系。” “元帅——”最后的话语终于触及了伯温森的底线,他表情危险道:“请您慎言。” “铭记于心,伯温森陛下。”维特笑道:“不过请您放松一下,我只是给孩子讲一些不存在于历史书上的真实历史而已。” “那根本不是历史!” “确实,那是胜利者的颂诗,”维特道:“但也不应该阻止这个世界上,还有战败者的悼歌不是吗?” “你——” 面对明显有些气急的皇帝,维特不再理会他,继续道:“接下来的故事大家大概耳熟能详,在帝国持续百年后,内部再度产生分裂,政见不合者出走,独立成为全新的政体,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联盟。只是有些东西就在字里行间被抹去了——比如崩落星系的那些败者曾无数次想返回自己的故土,但都被镇压了……到后来变成了联手镇压。” “因为这个宇宙的运作需要矿藏资源,而在人道主义精神之下,人类不应该劳此苦役,应该追求个人的价值实现。所以这一切只有让那些奴隶去进行,才能够实现低成本的长效运转。” “维特!”伯温森怒道。 “叔父,听别人认真把话讲完是最起码的尊敬不是么?”当维特再次被打断后艾尔笑着开口:“还是说,这其中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辛不能知道吗?” 伯温森哑然,从艾尔的态度当中明白这一切似乎都再难以阻止。而维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继续道; “然而随着暴动的越发频仍,他们开始厌倦这样的游戏了。上位者们构思出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现在想来,那也是分裂战争后联盟和帝国的首次联手合作。” “他们加速了那个星系内部的一个巨大恒星的爆炸与坍缩,创造了超越人类历史的奇迹——实现了人造黑洞:崩落γ的诞生。而后为了阻隔那些战败者,他们在外围设置了一个广维度的巨型炮台,将其命名为‘穹顶系统’。” “而长明星系最大的流放地,也是我们所熟知的崩落星系,自此诞生。” …… 如此令人震惊的历史披露,当即就引起了轩然大波。长明星系的无数民众为之震惊,而在众多网络论坛和社交平台上,这段历史的讨论度都被掀到了顶峰。人们的众多猜想、感慨和质疑纷纷扬扬,宛若炮火之后的不落的烟尘,久久难以平息。 霍路德从灾后的临时安置点赶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血和硝烟的味道。联盟据点内部此刻也忙成一团,霍路德穿过奔走的人流抵达宅邸上层,到父亲办公室时简单地敲了敲门,而后便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父亲,灾区中心的救援还没有——”话说到一半霍路德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当即有些意外道:“莫里安……大人?” 室内沃纳和莫里安也转过身来,两人显然在他回来之前正在商讨什么。只是所商讨的内容,照两人俱是眉头紧锁的状态来看,大概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内容。 莫里安冲他微一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霍路德带上房门,正想发问,注意力就被室内智脑上正放映的东西吸引了。霍路德神色一凛——他忙于统筹救灾忽略了时间,甚至忘记了会谈开始的时间。 画面上正投放着维特元帅在发言的场景,只是他所讨论的内容却令霍路德有些感觉摸不着头脑。 “我昨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报,”就在此时莫里安开口,他越过沃纳将一份拆封的信报放在了霍路德手上:“所以直接来到这里了——给,你也看一看吧。” 第405章 霍路德接过信报,思绪却还停留在维特有关崩落星系的发言上。他径直将信报展开,原本一目十行地向下浏览着,而后在触及某处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如果这是真的……”霍路德难以置信。 “如果这是真的,”莫里安从他手上收回了那封信报,和沃纳对视了一眼道:“我们有必要为了联盟早做打算了。” 霍路德抬头木然看向智脑,另一端会谈的仍在继续。在维特完成他的讲述之后,赛德从帝国席位上倏然站起:“维特元帅——!” 赛德直勾勾看着他:“您的故事实在是太过精彩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在这个关头提及起这段与我们今天的主题并无关的历史。” “无关吗,赛德殿下。”没等维特开口,艾尔道:“如果过去发生的事情都能与今天彻底切割干净,那么为什么帝国还要畏惧白蒙坚将军的存在呢?” 赛德定了片刻,而后道:“这不能说服我——或者这么说吧,维特元帅,到这个时候提起这段历史,您究竟是何居心?” 一旁的缇娜神情一肃,当即回道:“请您慎言,皇太子殿下!” “赛德殿下如此紧张,”艾尔道:“看来您已经认可这就是真实的过去了?” 赛德抿紧嘴唇,并没有说话。事实上赛德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维特,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或许维特要自己亲自跳入那个他挖开的陷阱当中。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再挖深一些: “还是说,联盟已经背着我们和崩落星系达成了交易,这一切实际上是你们的——” “这一切与联盟无关。” 所有的唇枪舌战因为这一句话而息止,缇娜有些僵硬地看向维特,而屏幕之外,霍路德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维特的目光无比从容,一字一句道:“我知晓这一切,因为我是联盟元帅维特·布莱尔。” “同时,我也是崩落星系的遗民——克林托斯·塞尔提克。” …… 在那句话之后,联盟三人久久僵立没能出声。事实上据点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因为这个答案而静默了下来,他们疑惑自己是否听错了,或者有人操纵了元帅在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只有霍路德等人心里清楚,那才是真的。 “霍路德,”沃纳转向自己的儿子:“我听说羽泽这次也到了中盟留置区,你还和他有联系吗?” 霍路德脸色一白,下意识道:“这件事情和他无——” “先不要着急,霍路德。”莫里安上前几步以示安抚:“安斯艾尔意外出现在会谈现场,而这次温羽泽在中盟留置区也和他有过几次接触。我们不是要对他做什么,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打算做到什么地步——”莫里安拍了拍霍路德的肩膀道:“你明白的。” “事已至此……联盟需要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第158章 鏖战 温羽泽在中盟留置区的踪迹并没有刻意掩人耳目, 是以联盟很快找到了他的临时住所。 会谈走到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一步,而温羽泽早在艾尔出现……乃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在听到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慌张,无比平静地打开了门。 只是之后的发展出乎意料, 他甚至没有看清来人的脸,就被挤进来的人向里面带了一把—— 而后对方身手无比迅捷地反身关上了门,霍路德似乎还因为紧张过度有些后怕,而羽泽怔怔地看着他——事实上他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屋外的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来这一手, 寂静维持了几秒后, 就化作了更为激烈地敲门声。 外面的人不停大声喊着“霍路德大人您不能这样”“请您快点开门”,而霍路德置若罔闻。他死死抵在不断晃动的门上,牙关咬紧时额头上已然浮起一层薄汗抬手,摸索着将门上了锁。霍路德这时才有机会去正面关注温羽泽, 只是看到温羽泽的瞬间他下意识有些想避开对方的目光。 无论再想念。 静默了片刻后,二人同时开了口: “你受伤了?”“有后门吗?” 温羽泽皱眉没有答话,霍路德听到他的话, 才后知后觉自己脸颊上有一点热辣,他抬起手背一擦, 蹭下一道血痕。想来是之前不小心剐蹭到了哪里。霍路德说了一声“小伤”,而后正色同温羽泽道:“我在市郊准备好了一艘快行舰,你跟我走,我送你离开这里。” 温羽泽动了动嘴唇, 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霍路德深吸了口气,而后径直上前:“事出紧急,我路上再和你解释——”他不分由说地拉住温羽泽的手, 然而对方却像是被他掌心的热度烫到了一样一颤, 霍路德下意识松开了手,站在原地看着他时, 心头有股酸涩猝然而出。 外面的敲门声仍在继续。 “安斯艾尔抵达会谈现场,”霍路德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能解决的,只能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后道:“维特元帅……他很有可能是崩落星系的人。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对联盟来说——” 一切尽在不言,霍路德有些泄气道: “所以他们在找你,因为你在之前和安斯艾尔曾有过接触。” “我知道,”温羽泽眉心微蹙,抬头对上霍路德的目光道:“早在我参与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可以去参加调查。” 第406章 “什么参加调查!”霍路德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焦急道:“羽泽,这次前元帅莫里安亲自过来——你不知道他之前的审讯技术,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你先去避一避,等到会谈结束他们的重点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安斯艾尔和维特元帅身上,羽泽,你听我的,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我确实参与其中,霍路德。”温羽泽缓缓道:“但我问心无愧,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问心无愧,可他们不会觉得——”霍路德道:“他们只会觉得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是知情者,安斯艾尔和维特之间的联络你也牵涉其中,你作为安斯艾尔的党羽鼓动了崩落星系对联盟的渗透……!这已经不是单纯帝国和联盟之间的事情了,羽泽,你不能留在这里!” “不留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关键时刻,温羽泽的双眼依然无比冷静。他靠在墙壁上感受到外面的人砸门时带来的震动,看向霍路德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你也看到了,留在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即便我有处可去……霍路德,他们清楚我和艾尔之间的关系,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了,那么下一个受审的该是谁?” 温羽泽的眼睛里映着霍路德近在咫尺的身影,这令他十分不合时宜地想要去吻对方的眼睛。不过霍路德只是道:“羽泽,那不一样。” “而且……”霍路德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去触及那个到现在他都不愿接受的事实:“我们已经离婚了。即便从法律约束层面上来说,他们也不会把你的事情追究到我——” 没想到他马上被温羽泽反将了一军。 “是的,我们已经离婚了。脱离了法律意义上可以彼此负责的关系身份。”温羽泽道:“所以,请尊重我、不要干涉我的选择。” 语毕温羽泽转身朝门走去,霍路德当即拉住他,坚决道:“不行羽泽,我不能看着你——” 就在此时,门外的敲击声突然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确实有几分奇特的异响。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的霍路德当即一把将温羽泽拽来回来——然后反身挡住他死死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而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房门连带着门框和碎石一起脱落,劈里啪啦砸了霍路德满身。粉尘飞扬间,远处还传来一声尖叫——似乎是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将这巨响当作了爆炸后遗症。 “很抱歉霍路德,”门外弗兰的身影在烟尘落尽前就被勾勒出来,他皱眉看着屋内的情况道:“换种情况下或许我会选择放你们走,但是现在——” “联盟需要温羽泽站出来,告诉我们在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会谈现场上众人神情各异。虽然维特的身份早在赛德袭击第三交换站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是当他自己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依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艾尔看向维特和另一边脸色极差的缇娜,内心明白此时此刻无论场内外,联盟方应该已经是被动到了极致,可以想见维特的发言将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是已经别无他法了。 如果确认自己势必要被牺牲,比起一味侥幸等到最后赛德突然发难将一切都转向不利,倒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自爆身份来掌握至少一部分的主动权。 只是接下来…… 突如其来的掌声打断了艾尔的思路,他抬头看去,只见坐在帝国主位上的伯温森在独自鼓着掌。 “非常精彩的一段剖白。”伯温森淡淡笑着道:“只是我没有想到长明星系所面临的困境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就连我们多年的盟友,联盟也已经沦为了崩落星系的玩物,被玩弄股掌之间了吗?” 艾尔脸色一变。 有了帝国皇帝开场,一旁的赛德便再也无所忌惮:“维特元帅……不,或者该叫你克林托斯。我有一个问题,在有穹顶系统做防护、且联盟和帝国双方对崩落星系的往来都极其有限的情况下,你是如何成为维特·布莱尔的呢?何况据我所知,布莱尔一族确实在联盟延续已久,维特·布莱尔确有其人,并非凭空捏造的身份。如果你是克林托斯,那么真的维特·布莱尔在哪里呢?” 诛心之问次第袭来,艾尔在背后狠狠攥紧了拳头。克林托斯顿了顿道:“维特·布莱尔是我的朋友。他的星舰因为在边境被流弹袭击坠落在崩落星系,而后我救了他。我们一起在崩落星系生活了半年多,后来维特因为意外……伤重不愈身亡。在那之后,我离开了崩落星系,借用他的身份参加联盟征军——” “真是令人感动啊。”赛德抢道:“只是克林托斯,我想问你——所谓的朋友究竟是虚与委蛇?还是出自真心呢?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位诞生在联盟,受到高级教育的人,会选择和崩落星系的……” 赛德极其微妙地隐没了一些尽显轻蔑的称呼,而后继续不怀好意道:“有没有可能,维特所做的一切只是受困在崩落星系时被你胁迫下的无奈之举?只是你的描述美化了那一切。毕竟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为什么你会在他尸骨未寒之时……就立刻顶替了他的身份?” 这句话无疑击中了克林托斯多年以来的心病,令他脸色分外惨淡。 “……我们是朋友。”克林托斯一字一顿道。 而赛德置若罔闻,只是在继续发散着他的阴谋论:“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谋划已久?维特·布莱尔真的是自然死亡吗?还是那一切根本是你们编造的谎言,一切都是崩落星系的自圆其说——你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渗透进长明星系!” 第407章 赛德的声音愈发高亢。 “诸位,我已经毛骨悚然了——试想这可是联盟元帅!居然可以被一个崩落星系人冒名顶替!长此以往我们身边是不是全都是崩落星系的那些杂——人!我们的父母亲人,乃至自身,是不是都会被威胁到,有一天可能会被来自崩落星系的人暗杀然后顶替掉我们的身份!” “诸位——” “无聊至极。” 白蒙坚音量不大,但他浑实的音色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口若悬河煽动舆论的赛德被打断后当即失去了气势,回头时他看到了白蒙坚满脸嫌恶——他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能让赛德现在还有些忌惮的存在。是以在白蒙坚开口后,赛德就一时没了言语。 白蒙坚起身道:“无论联盟元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难道他是仅凭维特·布莱尔这个名字,就打败了一切竞争者,在石正荣之后登上元帅之位,还毫不逊色于前任的吗?” “可是!”赛德仍对被就此打断感到不甘心。 “收起你那些无谓的短视吧赛德·卡尔纳特,你的所言简直是对整个长明星系从军者的侮辱。维特·布莱尔的军功有目共睹,或许言语可以愚弄他人,手段可以魅惑人心。但是你看他做了什么,难道不足以说明他对联盟的一片赤心吗?”白蒙坚冷冷睇着他:“或者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么?军人的浴血奋战从来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国家,请不要再以己度人了! 赛德仍有些忿忿,白蒙坚眸光一冷,将矛头彻底调转: “毕竟在场没有一个人的军功是像你的皇太子之位一般来得那样轻巧……只需要暗地里向别人杯里下一些药。” 白蒙坚最后一句话令帝国方几人全部变了脸色,堪称是点到了当下帝国皇室脸面的命门。赛德脸色遽白,起身口不择言地反驳道:“你这个该死的逆臣……你在胡说什么!” 白蒙坚讥诮一笑,背后又有人开了口。 “胡说?” 听到这个声音,赛德僵在原地。是啊……他怎么能忘了,怎么能忘了,还有这个人他也在—— 艾尔越过白蒙坚,慢慢地走到了赛德面前。 “堂兄,我真的没有想到,多年未见,你的教养已经能让你在受害者面前依然恬不知耻地说谎了是么?” 赛德皱着眉看向艾尔:“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艾尔笑道:“不,我想你是太明白了,所以才会在会谈开始前就意图挟持皇帝、威逼元帅不是吗!” 这句话掷出来的份量全然不亚于先前克林托斯自认身份之时。而这段时间来第三交换站断联,乃至于后来第四交换站的离轨撞击第三交换站,似乎都因为这句话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外围无法参与的旁听者们从中嗅到了更多关于阴谋的气息,而会谈现场更是波谲云诡、剑拔弩张—— 赛德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那样狼狈,他完全没有想到安斯艾尔会这样毫无预兆地把所有的一切揭开。在他以为的节奏之中,联盟有把柄在他手里,此时该处于绝对弱势的被动状态下,会谈只能通过白蒙坚来推动——而他已然恶名在外。帝国不管怎样操控这场会谈,那么最后都不会被牵扯过多。即便后面因为联盟下不去面子,皇帝将他的所作所为交托出来,但他也并不是全然受制于人。 但如果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么就已经完全不受他所控制了。 “安斯艾尔!!!”赛德目眦欲裂。 “还是说你认为为什么白蒙坚将军会提及‘窃国之乱’呢?”然而艾尔并不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空余:“别忘了‘窃国之乱’爆发的根由是什么——是因为本该继位的我,在前往参与当年的中盟会谈前夕,意外分化成了omega。” “可是哥哥,我为什么会分化成为omega呢?在仅仅喝了一杯你递给我的水之后?” “你根本是血口喷人!”赛德急于辨白,转而看向伯温森:“父皇,请您相信我——” 不过他的话却突然停了下来。赛德看着伯温森毫无温度的眼神,猛然意识到自己所处于何种局面之中。他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而一旁的艾尔淡淡道:“堂兄,你还记得梅昆吗?” 那个曾经被温羽泽提及的名字现在由艾尔转述出来。听到那个名字,赛德有些毛骨悚然,他僵硬地转过去,只见艾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想只是过去了几年时间,你大概不会忘记你曾经的侍卫。他对你忠心耿耿,但你还是不放心把这样的秘密留在活人的肚子里,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最牢靠。” “于是在五年前你杀了他们,而后捏造了一场飞行事故——”艾尔道:“我说得对吗?” “可是梅昆早在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得善终,所以他留下了证据。那段录像带——需要我现在把它公诸与众吗,堂兄?” 赛德看着艾尔的眼睛。或许是再无退路的认知让他冷静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有余韵去条分缕析艾尔话语间的信息,他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那场飞行事故—— 赛德猛然笑了一下,而后看着艾尔低声道:“是温羽泽告诉你的吧?” 艾尔眉头一拧,赛德扭头道:“父皇,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不应该因为那家伙逃到联盟就手下留情,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第408章 闻声伯温森目光一冷——他早已经决定,如果赛德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失控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打算,那么他就将彻底放弃这个儿子。只是出人意料地,赛德转头一笑道: “是的,我承认了。艾尔。” “六年前是我亲手给你下了分化剂——”赛德笑着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嫉妒你,我嫉妒你生来就有一切,凭什么你能顺理成章地得到那些我拼尽全力也毕生无望的东西!你不仅有外公的爱护,还夺走了我父亲全部的爱——明明我才是他的儿子!” 艾尔听到他的话,直觉其中哪些地方不对。然而伯温森的反应远比他来得更快,帝国皇帝起身耸起肩膀,抬手就给了赛德响亮的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似乎把所有人都打蒙了,就连旁边的斐德罗也全然没想到:“……陛下!” 赛德被掌掴在地,脸上迅速浮起一道血印。他捂着自己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而伯温森一改先前的漠然,他浑身都在颤抖,似乎真的成了一个为自己儿子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而倍感痛苦的父亲:“混蛋!” “艾尔是你的弟弟!是帝国理所应当的继承人!你怎么能因为一时嫉妒就想要去毁了他!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你毁了的不仅仅是他!还是整个帝国的未来!”伯温森红着眼眶道:“就是因为你!帝国才陷于内乱,到后面郑杨将军才与我们势不两立!” 而赛德的情绪调动远比他想象的更快,他起身时涨红了脸,最后深深匍匐在地,半晌过后膝行过去:“对不起,父皇!都是我错了——!” 赛德沉痛的哭声仿佛他真的有了深自肺腑的悔恨,他哭得近乎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忏悔自己为了谋求父爱所做出的错事。将窃国之乱伊始那杯放了分化剂的水里浊深的恨,稀释成了一时鬼迷心窍的大意。而伯温森则仰着自己的头,任凭赛德拉着自己的袖子忏悔,半晌毫无动作。这对帝国父子将会谈彻底变成了他们的舞台。 看到这里,如果艾尔还不明白伯温森的打算是什么的话,他也枉费今日能站在这里了。 只是这……真是不堪入目的,无比的丑态啊。 艾尔的内心无比激荡,但他只能忍耐下来。他内心比谁都清楚,这是伯温森对他的让步。窃国之乱的结果砌成了伯温森的胜利长阶后,他所能做出的妥协就只有将那些还算无关痛痒的部分翻案——甚至为表诚意,伯温森还将对赛德的惩戒也算了进去。尽管十分之心有不甘,但艾尔也非常明白,今天这场会谈,他不可能将过去的桩桩件件彻底洗刷干净,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埋下一颗种子——而后等待合适的时机,让这枚种子发芽。 “看看这位皇帝陛下,多么会粉饰太平啊。”不知何时白蒙坚来到他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安斯艾尔殿下,我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伯温森达成了这样的协定?” “这只是个开始。”艾尔道:“‘各取所需’,相信你比我更明白。” 这次会谈的目的并不在此,能够将旧日的冤案撕开一个豁口,对艾尔来说就已经足够。伯温森需要他的助力,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同样需要帝国的允准。艾尔不可能在一个自己的计划需要三方支持的档口彻底将伯温森得罪,所以只好折中地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如果伯温森选择让赛德承罪来给彼此一个台阶,那么艾尔何乐而不为。 他所要的只是这样的一个契机,伯温森是否真心并不重要。之后他会自己一点点亲手把旧日的真相撕开,把那些被掩埋已久的真实都晾晒在太阳下。 一切终有大白于天下之日。 思索间帝国父子间的那场忏悔闹剧似乎终于告一段落。艾尔立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斐德罗一边搀扶起赛德,而后又连忙撑住了似乎因为悲恸过度有些摇摇欲坠的皇帝。 收敛好情绪的皇帝一转头,竟是朝他这方向看来。艾尔直觉有些不妙,没想到下一秒他的步子便朝自己这里迈了过来。被斐德罗搀扶着的皇帝眼眶发红,颊上犹有泪痕。艾尔脑海中有了一个荒谬无比的想法,随着皇帝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那种无比的荒谬感开始落到实处。 “孩子……艾尔,”伯温森语气沉痛,似有无比的悔恨:“这些年来,是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你都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他握住了艾尔的手道:“今天,在长明星系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我允诺你。” “我会下令重审‘窃国之乱’。”伯温森道。 那一句话威力不啻于晴天霹雳般,艾尔倏然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对上了伯温森无比坚定而坦然的眼神。一边的白蒙坚也显然极其震惊,而伯温森的话显然没有说完,他看到艾尔看向自己,脸上带上一点笑意—— 那令艾尔有些恍惚,因为那是他过去十分熟悉的笑……在他的叔父还没有因为争权夺利和外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会对他露出的笑意。 “而你,安斯艾尔——在我百年之后,你仍然会是帝国的皇帝。” 第159章 转机 这一天绝对是长明星系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会谈进程还没有过半, 先是联盟元帅自爆来自于崩落星系,后有帝国皇子引出当年分化之谜,以此揭露皇室多年的恩仇内幕。而帝国皇帝和皇太子间控诉忏悔的戏码刚结束, 皇帝就又接续扔出了重磅炸弹。 第409章 重审窃国之乱……以及重立安斯艾尔为太子。 虽然这其中有些微妙的违和——比如当下的帝国皇位本该就是归于安斯艾尔的,可是皇帝绝口不提让位一事,只将自己百年之后的帝国基业托付。似乎是完全不伤筋骨、却又格外兴师动众的示好。 这次不仅场外,就连会谈场所内部也静窒了许久。半晌后有人突然笑出声。 只是那笑声远称不上和畅——白蒙坚笑得沉沉郁郁, 纯粹是被气笑了。他压抑不住眉宇间的躁怒, 看向艾尔时的目光里满是复杂:“怎么样?安斯艾尔殿下,想要的一切已经唾手可得了,你要……就此罢手吗?” 或许帝皇之家里权力的交易是可以将旧日的恩怨彻底消弭,但是白蒙坚作为被裹挟其中的受难者, 对他们这样三言两语就想将往日的血债弭平,只觉得异常地愤怒。 何况在场的所有人都猜出来了,白蒙坚最终还是会归属于安斯艾尔一侧。所以他们所有人都在暗中放置砝码, 一遍遍问着这样足够了吗?而后认为他们不识好歹。 艾尔微一侧头,向后撤了一步——恰好避开了伯温森搭在他肩上的手。 “诚惶诚恐, 伯温森殿下。”艾尔避重就轻道:“不管您是出于对我的弥补心理,还是纯粹无法忍受他人遭受冤屈的公义,您愿意重审‘窃国之乱’旧案,我都对您无比感激——届时我会尽我所能去协助此案的审理, 以求真相早日大白于天下。” 伯温森眉心一动,而后收回了手。 “我想帝国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了。”伯温森语重心长道:“艾尔,回来吧, 帝国才是你的家不是吗——至于崩落星系, 就交给我们来处置。” “如何处置呢?”艾尔问。 “帝国和联盟旧日盟书中早有提拟,安斯艾尔殿下。”斐德罗适时开口道:“既然您在崩落星系待了六年之久, 我想你比谁都明白崩落γ的破坏力。根据日前的测算值,它已经处于一个相当不稳定的状态,如果我们不加以处理,届时将威胁到长明星系无数民众的生命安危。” “关于这一点是否属实,我想维特元帅——他作为崩落星系人,也作为联盟元帅,一定对这些都更为清楚。”斐德罗道:“崩落星系的灾祸已经到了无法置之不理的地步。您说是吗,元帅?” 被叫到的克林托斯微一颌首,这确实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现状:“是的。” “所以说……”自己的言论得到了克林托斯的支持,斐德罗益发义正词严:“经过联盟和帝国多年的探索后,对崩落星系计划书是我们得出的唯一可行方案。我们不得不摧毁崩落星系,因为那是拯救全人类唯一的方法!” 见艾尔沉默不语,伯温森思索了片刻,换了种方式道:“艾尔,你去过拓图克星了吗?” 艾尔点了点头,坦然地认可了这一事实:“我抵达了拓图克星下的研究室,亲眼看到了肃正者计划的全貌。” “那你就该明白我的承诺并非作假。”伯温森在话语中暗示着那扇门存在的代表意义,继而道:“唯独对崩落星系计划书的进行无法停滞,因为这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进行考量。” “人类的发展衍生史上,每一段历史的飞跃往往伴随着一部分牺牲。”伯温森娓娓道:“那是谁也不想看到、但也是谁也无法避免的……” “真的无法避免吗?”克林托斯道。 这显然并不是一句纯粹的疑问,伯温森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略有不悦,顿了片刻后道:“看来元帅另有高见。” 斐德罗代皇帝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克林托斯缄默了片刻,还是道:“我只是认为,我们还没能把所有的可能探索完毕。” “元帅。”伯温森道:“我想当下你的‘可能’,只会让我们的此次会谈停滞在原地,取得不了任何效果。” 克林托斯语塞,事实上他此时的身份使然,令他再也无法纯粹地为一方进行发言。他带着苦笑默认了这一事实,不过这时艾尔突然改口道: “我认可对崩落星系计划书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他看向众人:“我也认可,对崩落星系的摧毁势在必行。” 这话让在场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艾尔这样的发言又是因为什么。克林托斯脸上的苦笑益发深,白蒙坚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近旁伯温森快活的语调就压过了所有人:“是吧,艾尔,我知道你一定能理解,这是我们在经过怎样的努力权衡之后才得到了唯一解。” “等等,陛下。” “我还没有说完,”艾尔认真道:“崩落γ在可观测范围内已经极度不稳定,这导致了崩落星系上人居条件极其恶劣、生存资源极度匮乏。为了崩落星系,也为了长明星系——肃正者计划势必要开启!” 艾尔的眼神雪亮,一字一顿道: “在实现全体崩落星系遗民迁徙安置之后。” …… 会场内的空气因为最后那一句话凝滞了起来。 伯温森仔细端详着艾尔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认真丝毫不似作伪。而一直以来没有加入会谈讨论的缇娜首次因为他的话而扬起了头……事实上会场之外,也有许多人为此而眼前一亮:这无疑是点亮了另一条生存线路的可能。 事实上这对于解决当下的困局来说,是最行之有效、但也最难以实践的方法。 第410章 大部分人理解崩落星系困局的时候,会下意识忽略这样的途径。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刻意无视,而是因为多年来潜移默化的认知使然,崩落星系从来不能被作为一个个体看待,人们对它的认知局限于其离乱和落后。理所应当的,崩落星系上生存的人也很难被同等地当作‘人’来看待,甚至时至今日,都有人难以置信崩落星系上还有‘人’的存在。 在那里栖息的应该只有怙恶不悛的流放犯、难以处理的垃圾和茹毛饮血的怪物。这其中罪犯不值得同情、垃圾不予考虑、怪物更是应该被早些处决,是以人们认为毁掉崩落星系就像毁灭一块荒土,根本无法和毁灭人居世界进行对等。 再退一步,即便有人能认识到这其中的不同,但对他们来说那些生命诞生于崩落星系本身就是一种原罪。这样的畸形认知之下,崩落星系的毁灭就像为世界切除一块癣疥,是治愈的“安乐死”,是那些“存在物”最好的归宿。甚至不乏有人会认为,毁灭崩落星系是为世界除害,是做了件天大的好处。 所以在这样的思维引导下——即便有人认识到了遗民迁徙的可行性,也不会去提出或者实行。毕竟没有人会为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费心费神。 所以在艾尔说出这句话后,伯温森皱眉半晌,认真道:“艾尔,你在说笑吗?” 如此回应尽管在艾尔的预想之内,但真的发生时还是令艾尔感到不适。 这样严肃的场合显然不会有人去说笑,伯温森在说完之后就转身回到了帝国坐席上,他只是在用这样的一句话来表明帝国的立场。这也是艾尔预想当中、更是一直以来令他倍感压力的地方。艾尔瞥了一眼克林托斯,对方嘴角的苦笑不减,对于这样的发展似乎毫不意外。 “殿下。”这次换由斐德罗起身,他那样平淡的表情,让艾尔觉得他们似乎对自己的想法都心知肚明,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去开启这个话题,只有自己将它搬到了谈判桌上进行讨论。 “我并没有任何嘲弄您的意思,”斐德罗道:“事实上我想说,您比我们中间的所有人都来得勇敢真挚,也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但是您曾经想过吗?据我所知,崩落星系内分散星球就有一百余个……” “一百一十七个。”艾尔嘴唇干涩道。 “好的, ”斐德罗随即更正:“一百一十七个星球,即便是尼德霍格治下目前一切基础设施最为完备的第七星,也依然存在着大批量没有实现社会化教育的居民。崩落星系应该非常难以进行完整的人口统查,我听闻您最近进行的人口统查也依然存在庞大的缺口,但是即便如此,可计人数已经到达了七百多万人。即便我们以最大的教化比例,30%来计算,也有至少近五百万人属于未教化人群。” “安斯艾尔殿下,这样的数目意味着什么我想您会明白,”斐德罗道:“在上世纪的分裂战争后,帝国花了近百年时间,难以数计的资金投入,才终于实现了首都群星内的全部居民教化。或许您认为崩落星系遗民迁徙引渡后完全可以由帝国和联盟分别接纳,但是那意味着我们本土国民的所有资源投入都要被挤占下降至少40%。40%意味着什么?诸位,数十年前帝国曾经爆发过一场暴动,也正是因此塔茨陛下被迫流亡在外——当时的原因就是因为帝国内部的居民生活质量短期下降了21%。仅仅是那样的变化就引起了帝国动荡,40%的变化,那所面对的后果很可能是帝国的覆灭。” “我们即便再怎么满怀善心,也不可能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去帮助他人。帝国和联盟没有任何一方能有如此余力去接纳如此大规模的遗民。” “如果不分化引渡,”白蒙坚道:“而是将遗民集中安置呢?” “……首先略过目前帝国和联盟哪方愿意割让足以承容七百万人口的宜居星安置遗民,”斐德罗道:“白蒙坚将军,我想您一定记得当年霍克坦斯灾祸吧?霍克坦斯在分裂战争后没有纳入联盟或者帝国任何一方,而是区别于中盟留置区,独自独立成国——三十年后霍克坦斯星资源耗尽,仅三百万人口的霍克坦斯星发动对帝国的掠夺战,最终一夜之间奇袭帝国边境七星,造成的损失和伤亡至今都没有定数。” “我说这样的话并不是要暗示崩落星系一定会走上霍克坦斯的老路,”斐德罗极力将自己的居心粉饰在言语当中:“只是我们作为治理一国的要员,我们应当将民众的利益放在首位。我们无法无视那样的风险,就这让容许崩落星系遗民移居在自己的近郊。这并不是自私自利,这是我们对国民利益的保障。” “如果利用现有技术助推崩落星系宜居星呢?”缇娜起身迫切道:“这样不就能够——” 斐德罗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对联盟上将也开始立场不明这件事感到棘手。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现有的助推技术……缇娜上将,那样庞大的资金缺口,我想把本年度帝国和联盟所有财政都贴补进去,可能都不足以填平。” “就算能填平也没什么用。”艾尔情绪不高:“目前以第七星为首的宜居星已经恶化极为严重,甚至其运行轨道本身已经开始朝着崩落γ偏移,这样的情况下,即便能够冒着巨大风险将宜居星助推出崩落星系,那些宜居星也并不能够保障此后的生存。” “……”缇娜皱眉,面有不忍道:“那岂不就是——” 第411章 意味着崩落星系那些人只有“去死”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斐德罗功成身退,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伯温森着意看着艾尔的神情,看他失落的样子不似作伪,而另一旁的克林托斯也默然不语。这些显然都是他多年以来考量过、但决计行不通所以被放弃的路。毕竟接纳崩落星系的遗民并非一国元首独断专行所能解决的问题,哪怕克林托斯身居高位,也无法强迫联盟将崩落星系吸纳。 周折来去,崩落星系的未来更是晦明不定,仿佛成了一个死局。 白蒙坚走到了艾尔身后,没什么情绪波动地低声道:“你还有什么打算?” 艾尔一时没能回答他——他没忘记,如果以自己的方法不能解决当下的困局,那么白蒙坚会以他的方法去解决这一切。肃正者的威胁绝对有效,但是即便一时间胁迫联盟和帝国解开崩落星系的困局又怎么样?崩落γ渐续扩张,肃正者∑终有一天要去毁掉它。届时失去了利器庇佑的崩落星系在长明星系中如何自处?更何况,会谈采用直播形式进行,一旦以过于强硬的方式倒逼帝国和联盟结盟上下一心只为铲除崩落星系,于他们更没有一点好处可言。 白蒙坚看他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我可以——” “白将军。”艾尔突然回头看向他,神情无比郑重:“现在的我足以通过您的考验了吗?没有帝国皇子的光环,没有外公的助力,仅靠我自己一个人,就这样的我,你觉得足够了吗?” 这句话再次吸引了会场内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白蒙坚身上。这位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已久的悍将沉默了片刻后,微微颌首表示了认可。 他看得足够多了。在脱离了郑杨的荫庇后,处于绝对劣势的艾尔是怎样一步步改变崩落星系,又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扭转着崩落星系的困局,即便再怎么跌跌撞撞,也打碎了一个接一个的阴谋走到了现在。 按照白蒙坚的预期,他在来的路上至少会遇到三次以上的暗杀。登陆后也将会面临帝国和联盟联手的发难——但这些都没有出现。安斯艾尔作为一个个体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能力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出于何种立场,他都不介意自己的力量为之所用。 他理解了郑杨——安斯艾尔作为帝国的未来,值得他去如此为之争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足够了。”白蒙坚道。 简单的话语不足以展现誓言的郑重,于是白蒙坚撤开半步单膝跪地,冲艾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追随他来的几人也随之而动。 “安斯艾尔殿下,”白蒙坚道:“七诫蔷薇军作为你外公领兵多年的根基所在,一直以来都是无往不利的锋刃。而今时今日,我代替他来向您效忠,这把刀愿意臣服于您。” 艾尔垂眸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辨别这是否是白蒙坚的肺腑之言,片刻后艾尔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荣幸,”艾尔扶他起来道:“白将军。我也将用我的一生去捍卫我的誓言。我将会利用这柄利刃实现我们的愿望,凡我所向,必我所往。” “那么殿下,我们——”白蒙坚手上施力,似有暗示。 “拭目以待,白将军。”艾尔道:“我会像你们那样,给崩落星系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这句话说得不明所以,令在场的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得不提防。而艾尔转向另外两方:“诸位,我想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你们的顾虑。倘若崩落星系的迁移无须借用你们的土地,无需你们给出高额的财政支援,也不会对产生暴动和流民聚集的威胁,想来你们是不会阻止在肃正者计划启动前的崩落星系的遗民引渡咯?” 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是一怔。 先前再多的理由都是为了减少负罪感的说辞,事实上没人愿意去白担一个刽子手的名目,如果真的有这样不损害他们的方法,帝国和联盟身为长明星系的两巨头,也不是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甚至适当地施以援手还可以落些好名声—— 艾尔又申明了一遍,似乎是催促他们给个定论。斐德罗在伯温森的授意之后表示帝国无异议,缇娜在看过克林托斯的表情后,随即也代表联盟表态。 白蒙坚眉头微蹙,在艾尔身后压低了声音道:“那你打算要怎么办?殿下。” 没有联盟和帝国的助力,却要实现崩落星系遗民的迁移。崩落星系的未来…… 而面对忧心忡忡的白蒙坚,艾尔此刻却是自会谈伊始起少有的放松,见白蒙坚似乎还是不明所以,艾尔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道:“长明星系或许不止只有帝国和联盟。” 不止帝国和联盟? 白蒙坚愕然。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而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门口的哨卫过来在缇娜耳边说了什么,她神情似有波动讶异,但显然传来的并非什么噩耗——因为紧绷已久的缇娜居然居然久违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冲哨卫颌首示意,随之起身。帝国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会谈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来人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看清门外那人的瞬间,艾尔心念一动,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本该远在前线的李登殊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面对所有人意外和惊诧的表情,他的神情却不见有半分松动。李登殊的军服依旧笔挺的一丝不苟,但是浑身却带着血和硝烟的味道。艾尔努力压抑了就这么冲到他面前的冲动,只能克制的用目光去对他追逐不舍。 第412章 而李登殊显然也第一眼看到了他,证据就是他维持着推门而入的动作顿了一下,在深深看了艾尔一眼之后,眷恋又欣慰地一笑,而后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在看清他身后那个人的时候,白蒙坚头脑轰然——他终于明白了艾尔的话。 是的……是啊,即便所有人都忽视了,所有人都淡忘了,但那些不被人注目的小角色却永远不会停止仰望。他们将不断地向上攀附,用尽一切手段得到栖身之地…… 原本的战争边界从荒坟冢化为富庶地。他们在狭缝中曲折匍匐,不缺财力,欠缺的是……… 人口,以及军队。 从一开始就是了…… 尼斯博尔戈的衣服上满布泥尘和干涸的血迹,想来自中盟留置区遇袭起,他甚至没有空余去换一套衣服。但这些表面的狼狈全然无损于他的意志,更或者说,那些苦难的印记似乎成为了他的铠甲。 “抱歉,安斯艾尔殿下,”尼斯博尔戈声音沉沉道:“我来晚了。” “您受苦了,尼斯博尔戈大人。”艾尔道:“不过一点都不晚。不管是对崩落星系,还是对中盟留置区的人们来说,都是恰到好处。” 在所有人无比震惊的眼神中,白蒙坚看向这位镇定自若的小殿下。 ——所以他没有因为联盟和帝国任何一方的反应而灰心或局促,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了。 艾尔没打算跟任何一方合作。 他要的,是中盟留置区。 第160章 得偿 李登殊和尼斯博尔戈的突然现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其中以赛德尤甚。因为先前伯温森那一巴掌, 赛德的气焰消弭,整个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彻底缄默下来——毕竟无论是作为这场战争的角逐者,或是帝国的继承人, 他都已经出局了。但此时此刻赛德只觉得自己浑身凉透的气血又开始重新上涌。他太清楚这两个人此时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了,所以他必须要先于对方发难。 “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赛德起身,鲜见地极为尖刻道:“李登殊上将,身为此次会战联军主将却私自脱逃, 你就是这么对待帝国和联盟对你的信任的吗?!” 尽管将话语的矛头指向了李登殊, 但是赛德更为畏惧的却是他身后的人。奇怪……不过是中盟留置区的杂种罢了,为什么…… 赛德不停蜷握着冰冷麻木的指节,当他看清尼斯博尔戈的表情的时候,赛德猛然明白了自己的恐惧来源于何处。他曾经认为的可以任他拿捏玩弄于鼓掌的蝼蚁, 终于亮出了反咬他的獠牙。 如果说原本袭击第三交换站、软禁联盟元帅的事情还可以通过保守最后的秘密进行交易掩盖的话,如果加上中盟留置区的指认……那么他是一定会被星际法庭论罪的了。 就像当年的安斯艾尔一样,伯温森为了笼络艾尔、挽回自己的舆论形象, 势必不会再插手,只会让一切都尽可能公正的论处……那样的话, 他就毫无胜算了。 所以只有先发制人——李登殊能来到这里,势必是来自于艾尔的授意,如果能让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李登殊和崩落星系勾结上,那么不仅能够延缓他们结盟, 甚至说不定他也可以…… 可是李登殊却丝毫没有他所想象的心虚和慌张,那张亚裔血统的面庞清隽而端正,看向他时的眼神毫无波澜。李登殊道:“我为什么会脱离前线来到这里, 殿下不明白吗?” 赛德的心里堂皇了一瞬, 却还是色厉内荏地冷笑了一下:“怎么,难不成是我指使上将擅离职守吗?” “距今约六个小时前, 所有驻临环形轨道近围的联盟属星舰都接收到了急救讯报,上面写明:‘皇太子赛德劫持第三交换站,软禁皇帝,恐不利元帅,请求驰援。’”李登殊盯着赛德一字一顿道:“而在那之后,疑似发讯者,联盟元帅亲卫队成员里斯·帕格心肺功能停止,随即可检测生命体征消失。” 赛德脸上血色尽失,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他想反驳什么,可是却没能发出声音。而李登殊的声音也越发冷峻:“随后联盟军部后台反馈,此次随行元帅参与会谈的二十七名亲卫队成员,除却奥卡姆·斯莱菲德外全部身亡。”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所有联盟人都面露不忍。克林托斯尽管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可放在桌上的手攒握成拳,指节用力到近乎发白。 “结合那封求援讯报,你认为我会得出怎样的结论呢?”李登殊死死盯着赛德道:“当数以千万计的联盟兵士在前线为长明星系而战的时候,却有人将手伸向了联盟的中枢,想要杀了我们的元帅么?” “李上将,”眼见话题将要到了一个难以转圜的地步,一旁的斐德罗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登殊蹙眉回看过去,显然对这样的措辞极为不满:“我不认为这可以称之为误会,斐德罗大人。” “我们的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我们的元帅为了长明星系的安定劳心劳力,星夜起行孤身奔赴会谈,”李登殊盯着他道:“结果联盟却被身为盟友的帝国反手刺了一刀吗?” “李上将,请注意你的言辞!”斐德罗急道。 “如果只是对真相的诉求就被非难成言辞无状的话,”李登殊道:“那我今天大可以背下这个罪名,日后斐德罗大人自然可以将我状告上星际法庭,但我必须要一个真相。第三交换站为什么会出现局部断联情况?护卫舰为什么违规停靠进入交换站?会谈场所为什么临时更易?第四交换站又是为什么和第三交换站发生冲撞?为什么我们会接到那样的救援讯报?而在求救之后为什么联盟元帅的亲卫队近乎全灭?” 第413章 “而从我抵达第三交换站港口起一路走过来,看到的所有没来得及清除的血迹和收殓的尸体——” “在一场以谋求和平为目的的会谈上,他们会什么会存在?!” 李登殊的一连串质问终于将一直以来联盟方的郁愤摆到了明面上——即便维特身份有变,但那也不是帝国敢轻慢和拘禁他的理由。 斐德罗还想争辩什么,结果旁边伯温森却略抬了一下手。两人目光相接,一方惊疑不定,一方无比坦然。李登殊看着他们,静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而针对帝国方的回复,联盟会结合之前的事情做出判断——帝国是否已经撕毁‘中盟协定’。”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心头俱是一震,尤其是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联盟下任元帅的继任者李登殊时。中盟协定不仅是对于帝国和联盟两方,对于整个长明星系都非同小可。如果有人触动了中盟协定,那无疑是要在这个时代的岁月史书上被狠狠记上一笔。 斐德罗闭上了嘴——这已经全然非他能插口的部分。帝国的皇帝看向李登殊,他态度温和道: “抱歉,李上将。”伯温森顿了顿道:“不过请你明白,帝国绝对无意撕毁‘中盟协定’……在会谈结束后,帝国一定会给联盟一个交代。” 李登殊看着伯温森,片刻后微一颌首。他愿意抬一手的态度让斐德罗着实松了口气,毕竟对皇帝的了解足以他此时不用去特地张望,也能明白此时对方状似平和的外表下内心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对伯温森而言,不管赛德犯下怎样的错误,只要他没有将刀口对向自己,那么就都可以原谅。而这一次他本来也是抱定了这样的想法,毕竟赛德的目的是针对维特的崩落星系身份。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似伸张正义,实际上同时打压了崩落星系和联盟两方,所以伯温森才对赛德的行径听之任之。而维特自身所存在的问题,让伯温森认定了赛德这次举动即便有些过火,但是联盟为了将维特身份所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也会把期间发生的事情默默揭过——毕竟身为当事人的维特即将沦为阶下囚,他再也没有身为联盟元帅去为联盟申辩的可能。 缇娜·奥斯本也是一样,她受困于两方的龃龉,对维特本人的关切已经让她无法脱离当下的局势去认识这对于联盟本身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了。是以伯温森原本打算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直到最后,却没想到突然杀出来了一个李登殊。 他完全没有受困于维特的身份问题——因为李登殊比所有人都先一步给这个问题划明了界限,在没有触及到某些真相的情况下,这只是联盟内政。可是身为他国皇子的赛德却敢以此为由堂而皇之地朝一国元首下手,这样的越俎代庖无疑是对联盟的蔑视。只有抓住了这一点,才能让因为维特而变得被动的联盟方重新掌握主导。 伯温森压住内心的不悦,看向另一边。中盟留置区的行政区长尼斯博尔戈满身满脸的狼狈,他的衣服上满布破口和灰尘,到处尽是暗沉干涸的血迹。尼斯博尔戈整个人显得无比憔悴,只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格外地亮。 而此时看着他的眼睛,伯温森只觉得无比焦躁。他清楚那场爆炸是谁的手笔,只是—— 联盟也就算了,难不成你也想在我面前讨要个公道吗? “尼斯博尔戈阁下,”伯温森尽可能压抑住自己语气中的不悦,提醒道:“或许你要先去换身衣服吗?” 尼斯博尔戈扭头看向伯温森,他的眼神里毫无往日的谨慎,头一次如此直白地冲皇帝开了口:“陛下,是觉得我这副样子有碍观瞻吗?” 伯温森微一皱眉。 尼斯博尔戈作为中盟留置区的行政区长,一直以来深谙制衡之道。他们在帝国和联盟的两隙夹缝中生存了太久,最为明白的就是求全。是以尼斯博尔戈对上帝国和联盟的时候,从来是毕恭毕敬无有不应——可以说一直以来,伯温森只把他当作一条听话的狗。 只是今天,这条狗看起来似乎想要反咬主人了。 斐德罗见状适时道:“对于这次中盟留置区的爆炸案,我们很遗憾,尼斯博尔戈阁下。会谈结束后,帝国会尽力协助中盟留置区的赈灾活动。” 他重提此事的原意自然不是真的安抚,毕竟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赛德一手策划,斐德罗只是想让尼斯博尔戈警醒些其中的利害,好好掂量清楚,别在这个关头发起什么疯病来。谁知道尼斯博尔戈只是极为僵硬地转过头来。”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重复了那个词语:“遗憾?” “几天前,”尼斯博尔戈道:“有人问我一个问题——中盟留置区未来要怎么样走下去?当时我的回答是,中盟留置区的未来有联盟和帝国的双边支持,这一切足以我们长久繁荣下去。” “可我们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表面上的冠冕堂皇。” “他告诉我那是不对的——不论是人还是一个政体,一旦你要依附于别人才能活下去,那不管一时的繁华再怎么迷人眼,到最后终归要把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还回去。依附于别人无法得到任何东西,无论是生存的基础还是存活的尊严,都没有办法得到。” “这个答案令我恼羞成怒,因为我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不想去听去看去相信,我就像把头埋到沙堆里的鸵鸟,以为这样就能躲避远方的尘暴。可是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我大错特错。” 第414章 “我以为我只要顺从就可以保全一切,但是事实告诉我,一味地顺从只会引导你走向灭亡。” “请诸位看看我,”尼斯博尔戈展开臂膀,冲所有人展示着自己身上的斑驳血迹:“看到我身上的是什么了么?这是我的妻子、和我年仅十岁儿子的血。也是佩格勒星之上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 “这是什么,这并不是什么狗屁的遗憾!这是一场威慑,甚至在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去做的时候,别人就让我们提前预支了反抗的代价!我原本对是否要参与进此次会谈一直心存疑虑,因为我畏惧!我不敢拿我的亲人朋友、不敢拿中盟留置区的居民们去冒险!可当我目睹了这些无辜之人的鲜血,我终于明白了——对方要的就是我的畏惧,他用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和无数中盟留置区居民的性命在嘲弄我,让我明白我敢向前迈步的话会发生什么。” “可是这已经发生了!已经成为定局!别人把磨好的刀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还要用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民众的血来威胁我!告诉我这就是我想要挣脱困境的下场——!反而不如说,正是这场暴行让我坚定了信念,让我知道了,这是我必须踏出的一步!” 不顾旁人震惊的眼神,尼斯博尔戈看向艾尔。对方的眼神平和却又复杂,这让尼斯博尔戈想到了日前他们那场对话,艾尔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只是当时自己并不认为会被轻易地舍弃,直到中盟留置区被血和火灼燃,直到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去。 他才明白了,艾尔说的是对的。这位外来者远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这片土地的痼疾。中盟留置区不能停步于此,如果他们真的想不再轻易被人践踏,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他们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安斯艾尔殿下,”尼斯博尔戈看着艾尔,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说出来的话语却无比的坚定:“请问你之前的允诺,还作数吗?” 周围人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而艾尔全然不以为意。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迈出步子,无比坚定道:“当然。” 在所有人无比震惊的目光之中,尼斯博尔戈得到了艾尔这样肯定的回答。那一霎那尼斯博尔戈的脑海中闪回了无数画面。是他那位肝胆相照的同事也是挚友,在佩格勒星中心区的街口冲他挥手说明天见;是他的妻子,在他进门时轻吻他的侧脸说欢迎回家;是他的孩子朝他扑过来,满脸笑意地喊他爸爸…… 也就是在不久前,他亲眼看着他们的身体在断壁残垣中满布血色,甚至来不及说最后一句话,生命就已然干涸。 尼斯博尔戈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时铿锵有力道:“我谨代表中盟留置区参与此次会谈——我方愿意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崩落星系难民的引渡,为难民提供所有中盟律法范围内能提供的一切:生存以及尊严!” “我们将共融一体,从此和谐共治——我们将合并独立成为一国,按照旧有‘中盟协定’条例,保有在长明星系内独立的自治权和自主权。再也不会受人胁迫、任人宰割,从此成立中盟联合自治体。” “等等!还没有通过会谈商议——”斐德罗上前一步,试图阻止这两人就如此直截了当地完成结盟。然而艾尔转身挡在了斐德罗面前: “斐德罗卿,我想你弄错了。”艾尔道:“这可不是什么商议,这是宣言。” 艾尔回过头去,接着尼斯博尔戈的话道:“我在此承诺:崩落星系愿意毫无保留地与中盟留置区融为一体,并将以所有资源和兵力做保,全无遗力地保护中盟留置区的安全。” “兵力?”斐德罗奇怪道:“崩落星系有什么军——” 这时他猛然想通什么关窍,回头看过去。白蒙坚抱臂半靠在一旁的桌上,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七诫蔷薇军! “陛下!”斐德罗满目惊惶。伯温森显然也回过神来,低声道:“艾尔,这样做并不合适。” 七诫蔷薇军是本属于帝国的一支劲旅,天知道帝国高层这些年做梦都想要再重建这样一支军队。如今白蒙坚带着这支队伍重新出现,帝国高层想再将其收编的心更是蠢蠢欲动。此次赛德兵行险着,也是想从白蒙坚手里夺回七诫蔷薇军。而伯温森甚至不惜向艾尔做出了将重审“窃国之乱”的承诺,一方面是对艾尔示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笼络白蒙坚手中的兵力。……如此布置,难道就任由其流归到他人手里吗?! 艾尔偏过头来,微妙地笑了笑:“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安斯艾尔!”赛德道:“七诫蔷薇军是帝国属军!你怎么能!” 有赛德说出了这句话,伯温森便不再言语,只沉默地看着艾尔,目光中的意味再明白不过:你要明白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帝国属军?” 白蒙坚的声音插了进来,他起身朝这边走来:“早在六年前七诫蔷薇军就已经被打上了叛军之名,其中将领或是被囚禁或是被处刑,无一善终者。到了这个地步,还何谈什么帝国属军?” 伯温森对上白蒙坚满是讥嘲的目光,还没说些什么,只听白蒙坚冷笑道:“还是说皇帝陛下早已厘清窃国之乱内情,打算为七诫蔷薇军正名了呢?” “如果那样的话,我的主将郑杨是否也该被释放?他这些年来的冤狱……也请给我们一个说法!” 第415章 这一句话可谓是戳中了伯温森的心结。 当年的窃国之乱中,艾尔虽然是战火燃起的引子,但他却可以说从头到尾并没有参与,只是一个被意外牵连其中的存在。有关他的事情因此变得很简单,伯温森夺位之时他便是姑息养奸的从犯,等到这时候伯温森帝位稳固,他自然也可以为了平衡帝国政局让艾尔变回一个无辜受害者。其间的荣辱尽在上位者一念之间,但郑杨却并不是这样。 郑杨当年重权在握,足以与伯温森分庭抗礼,而其势力之雄拥趸之广,以至于他的影响力至今在帝国仍未彻底清除。那场战争只有两方,如果他为郑杨正名的话,那么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又成了什么。 白蒙坚见伯温森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松口,便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而伯温森转向另一边,看向尼斯博尔戈道:“阁下应该知道,如果中盟留置区收编了七诫蔷薇军……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尼斯博尔戈神色一凛——以其叛军身份,那么帝国就有完全足够的理由去攻打…… “叔父,还请不要做无谓的臆想。”下一秒艾尔挡在了他们两人之间,阻隔了伯温森看向尼斯博尔戈的视线:“这是崩落星系和中盟留置区间的合作,自然不会牵扯到所谓的帝国属军。”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艾尔殿下。”斐德罗道:“刚才我们也都听到了,白蒙坚将军亲口说了,他将臣服于你。” “那么请问斐德罗卿,我是什么人?”艾尔反问道。 这一问让斐德罗愣住,片刻后才艰难道:“您自然是……帝国皇室。” “既然我是帝国皇室,那么白蒙坚将军追随我,自然依旧是效忠于帝国,又与中盟留置区何干呢?” 这句话说出来,令斐德罗一时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反驳艾尔的话,因为皇帝刚刚给予了他那样的允诺——可是艾尔的身份远比一切都来得复杂。 我之所以不放心,那自然是因为你不单单只是帝国皇子了! 但这句话斐德罗如何也说不出口。艾尔笑了笑:“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不仅是帝国皇子安斯艾尔。我有我的立场和身份,我也明白我该做些什么。但如果仅仅就是因为我代表崩落星系与中盟留置区立下了这样的盟约,帝国就要攻打中盟的话——” “难道帝国也要撕毁中盟协定与联盟开战吗?”艾尔满目狡黠,语义危险道:“毕竟李登殊上将可是与我结定了婚约。” 斐德罗语塞,只能看向伯温森——皇帝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帝国可以威胁远比他们弱小的中盟留置区,但是难道还能以同样的方法胁迫联盟么? 正在胶着之中,一个令人意外的人却突然动了起来。克林托斯从自己的坐席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尼斯博尔戈面前。事实上由于此次他身份存疑太过敏感,克林托斯本该避开一切可能会使他后面的境况陷入不利的行为。 但是事关崩落星系,无论如何,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 “尼斯博尔戈阁下,”克林托斯握住了尼斯博尔戈的手:“对此次中盟发生的事情,联盟将不遗余力地进行援助。” “而在此,我也要祝贺您。祝贺崩落星系和中盟留置区……再没有胁迫,再不受宰割,从此以后将共为一体,祝贺中盟联合自治体——成立!” 听到这句话,尼斯博尔戈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下意识抓住了克林托斯的手。而艾尔眼神无比复杂地看向克林托斯,对方只是一笑。他们彼此都明白此时克林托斯的行为只会在日后定罪时为他多加一笔罪状,但他们也都明白—— 有些事情,必须为之。 因为他们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而存在的。 “元帅。” 这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赛德抬头看着克林托斯道:“我想知道,您的祝贺,是只代表你个人,还是代表联盟呢?” 克林托斯一凛。他先前刻意模糊了这一点,就是想用自己的身份最后混淆视听,虽然克林托斯无惧于自己的罪责,只是他对联盟的感情并不比对崩落星系少多少,如果是自己最后的时刻,他想至少能留下一份得体。 赛德看他的神情,明白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森然一笑正欲继续的时候,一旁有人替克林托斯开了口: “自然是代表联盟。” 李登殊开口,而后挡在了克林托斯面前,他无比自然地又同尼斯博尔戈握了手:“祝贺您,也祝贺中盟联合自治体。之后联盟会奉上贺礼,谨以祝福一国之崛起,一国之独立。” 赛德脸色一沉,却又挑不出任何错处。李登殊作为绝无可指摘的元帅继任者,由他来替克林托斯圆这个场自然再合适不过。 赛德悻悻正欲离开,不防又有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艾尔瞥了眼他,笑意不及眼底,而后回头看向另外的几人:“诸位,你们呢,如何?” 一片沉寂中,白蒙坚先是带头鼓起了掌,随着稀疏的掌声越发密集,他开口道:“没有异议,祝贺你们!”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帝国一方,伯温森脸色铁青看着他们,片刻后道:“……没有异议。” 说不出是谁先欢呼了一声——而后整个会场里倏然满布快乐的笑声。在人人相互拥抱着庆贺这一场胜利的时候,伯温森等人自觉和这快活的氛围格格不入,便先要求暂停,退场休整。 第416章 而尼斯博尔戈怔怔看着会场里那些人,不可置信间忍不住喜极而泣,老泪纵横。 李登殊不欲让他连这丁点放纵的时候也因为自己在而倍感拘束,便转身正欲离去。这时候另一只手拉住了他,李登殊倏然回头,见到艾尔笑吟吟地翻过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握地来回摇晃了几下:“李上将,难道不应该也要祝贺我么?” “……自然,”李登殊由衷一笑:“祝贺你,艾尔。” “是,”艾尔没舍得松开他的手,而是和他就这么站在一起,将交扣的十指藏在彼此身侧。艾尔低声道:“祝贺我……” 他紧了紧握着李登殊的手,在对方看过来时一笑:“得偿所愿。” 第161章 归来 会谈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 说是两天两夜, 但是对外披露的仅有最初的六个小时内容。在经历了联盟元帅自曝其身份来历,帝国皇帝重新为安斯艾尔正名并应允重审窃国之乱,崩落星系与中盟留置区结盟成立中盟联合自治体等等一系列事情后, 整场会谈对外公布的部分就已经基本结束。几方元首的会面议定了整个会谈问题的大方向,在会谈开始后六小时——来自各方的后续人马纷纷就位。面向公众披露的会谈内容就此告一段落,会谈的第二部分,有关后续各个细节的敲定会议就此开始。 这次不像先前一般几方人员稀稀拉拉挤不满半个场地, 原定与会的的各国政要随会谈舰一同抵达, 在崭新的会议大厅里,各方政客们济济一堂,开始真正大显身手,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为边界线内部己方利益的争夺各显神通。 崩落星系作为与会各方中唯一的草台班子,尽管有尤萨里和商会的鼎力相助,但艾尔作为唯一通晓所有事情的人, 还是当仁不让撑完了全场。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熬红了双眼,你唱罢来我登场, 为了争夺会谈商议案里的利益甚至有人当场大打出手——在被警卫员制止后他们彼此黑着脸背身而走,偏偏几个小时后又能为利益的调和哥俩好地继续勾肩搭背。 艾尔身份特殊,没有人敢和他明面上起冲突,但这也不妨碍他协助中盟的官员打了几轮辩论赛, 才终于说定了各国之间壁垒优待条例。最后从那扇大门里出来的时候,艾尔显得格外憔悴,甫一出门就径直歪倒在来接他的李登殊身上——上将把他拦腰抱起的时候, 艾尔还揽着他闷在他颈窝里, 抱怨以后再也不愿意参加这种苦差事了。 李登殊揉了揉他头发,艾尔就沉沉睡了过去。 李登殊失笑之余不免心疼, 吻过他脸颊后轻声道:“回家。” 总体而言整个谈判的推进过程还算顺利,唯独在两点上仍有争议。而这两点都与帝国相关,一个是皇太子赛德的处置,还有一个是关于窃国之乱罪首郑杨的释放问题。两者未有定论,帝国即不肯松口对郑杨的处置,也不愿意轻易承当如何从处赛德,是以为了让联盟和崩落星系在这上面宽限,只好在其他地方松了口。对崩落星系方,帝国答应释放傅荣淮,并不再追究原属尼德霍格罪证的幽灵舰事件,也同意维特的问题归由联盟内政论处。 崩落星系和中盟留置区的结盟消息在整个长明星系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大概是中盟留置区的爆炸案和由联盟元帅亲自因陈的那段崩落星系历史的影响,虽然这些事情的讨论度极大,但最终在舆论层上大部分民众并没有进行过多非难,反而是表现出了极强的同理心。民间甚至在短短两日内就纠集起不少社会组织,其中大批量前往中盟留置区参加安置救援和物资捐赠,而剩下的则开始跟进官方有关崩落星系遗民迁移事项,希望到时候能尽一份心力。 而另外一小部分虽然对此极其反对,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不过这其中所产生的连锁反应,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要属中盟留置区。 一直以来长明星系的格局分外明显,而中盟留置区作为夹在两大政体中间的缓冲带,往往无论从内部政见或是民众舆论上都是划分成两派——亲帝国或者亲联盟。他们从头到尾就像在浮水之中摇曳的水藻一样,随着潮汐波纹而摇摆。 而在经历此次事件后,这个菟丝花一样的地域不复存在了。它像是一夜直接长出了自己的骨节一般,就这么挺起了自己的脊梁。中盟留置区就这样拥有了自我的意志,全体居民空前团结地凝聚在一起,他们无比坚定地拥护了尼斯博尔戈区长的决议,为中盟和崩落星系的合并由衷感到欣慰。 经历了两天两夜的艰苦谈判后,会谈终于有了初步定论。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潘西就从休息舱内冲了出来——后面各方与会的人员都被妥帖安置在第三交换站上,以潘西为首的尼德霍格等人也不例外。他一路狂奔,只是心思飘忽中脚步也跟着不稳,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向廊道尽头。潘西猜测自己的样子大概无比狼狈,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等到冲到会谈室外的那道走廊时,他原本极快的步伐就这么慢了下来。潘西带着惴惴不安的心跳声缓慢地向面前那扇大门靠近,最终停滞在了不远处。而后那扇门被缓缓打开,来自各国的政要彼此交谈着鱼贯而出,他们或许在争论或许在寒暄,而潘西并不关心那些。同样别人也没有对停滞在道路正中的他分去过多的注意。 直到人走的七七八八,当头走来一队联盟卫兵。这显然是一队人马兵分两路,一队入内,而另一队则留在了会场外。霍路德站在会场门口神情难辨——他是初次会谈后第一批抵达的联盟成员之一,在这次会议当中以代法政院院长的身份参与了有关白蒙坚部和拓图克星事宜的切商。只是大部分人的使命在会谈结束后就已经完成泰半,唯独对他而言……还只是刚刚开始。 第417章 潘西没敢靠近过去,只能在离正门还有很远的地方等候。 好在焦灼的等待没有多久,他等待的人就出现了。元帅被簇拥在正中迈步走出,此时外面等候已久的霍路德迎面带着卫兵向前。霍路德的脸色很差,但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元帅……” 迎上对方无比坦然的眼神,霍路德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才顺利把话说出来:“维特·布莱尔。” “我现以临时院长身份,以联盟法政院之名向你提起控诉,你可有疑义?” “没有。”对方回答的很快。 潘西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人,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近,手足无措间心跳得快到近乎要跃出膛心。而元帅却表现得像没有看到他一样,直直地目视前方,就这样与潘西擦肩而过。 “……”对方从他身边就这样走过的瞬间,潘西徒劳地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但是这种时候失去的痛苦远超过一切,最终潘西还是鼓足了勇气。 “爸……”他终于开口,将那个称谓起了头。只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小,直到将那个生涩而又熟悉的称谓叫得顺畅。 “爸爸……!”潘西猛然转过头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哭得一塌糊涂:“爸爸!” 而在他转头就要迈步追上去那瞬间,突然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要哭,潘西。” 从他头顶传来的声音深沉且还有几分不熟悉,但却让潘西觉得无比心安。他睁大眼睛任凭泪水不停滑落,湿透了父亲的前襟。而时隔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给了儿子一个拥抱的克林托斯脸上的笑意无悔:“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 芬妮尔,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来得更好,他健康、快乐、真诚、勇敢,即便是故乡那种荒芜冷寂的土壤中,他的心依然炽热而滚烫,富有理想——也真的有了未来。 “……元帅。”霍路德低声催促道。 尽管目睹这场父子重逢也让霍路德百感交集,但是此时此刻对克林托斯来说——多和崩落星系的人接触一秒,都将对他后面的审判不利一分。是以尽管觉得再难开口,霍路德还是不得不为之。 “请你原谅我,”克林托斯最后抱紧了潘西:“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语罢后他松开手,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随着联盟人离去。潘西满脸泪痕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模糊在人群中,抬手抹着眼泪哽咽着:“我原谅你……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也是、我以你为荣……爸爸!” …… 克林托斯被捕当日,在反复数十次商定航行轨道和收容安置地区后,长明星系近百年来最大的迁徙计划开始。三日后,最先派出的第一艘运载舰抵达佩格勒星,艾尔和尼斯博尔戈等人早早等候在起降场中,于夜色中迎接运载舰降落。起降梯落下后,以道纶为首的商会成员首先出舰与众人会合——在握上艾尔的手时,银发老者枯皱的手背上也迸起了青筋。尽管道纶几番隐忍,到最后还是已经哽咽。 “谢谢。”道纶近乎失声道。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彼此眼神交汇时都已经明白了所有。在道纶之后,崩落星系的第一批移民终于迈出了抵达新居地的步子。人群中有小孩子抱着满提行李的妈妈的腿,怯生生地朝外张望着。不过他旋即被面前崭新而美好的一切吸引了注意力。 “星星!”他指着干净的夜空间明朗的星星,激动地朝着妈妈道:“妈妈,星星!你看,是真的星星!” 母亲放下行礼抱起孩子,最后含着眼泪吻了吻格外惊喜而激动的孩子的额头。她哽咽着到:“是的,星星。” 母子两人彼此将头靠在一起,仰望着面前的星空。而其他不少来自崩落星系的迁居者也在初时的彷徨中卸下防备,他们感受着眼前的一切——最后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或者欢呼,就正如穹顶系统破溃那一夜一样。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认识到了,他们获得了新生。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艾尔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场风沙中,彼时的自己回望着沙尘的尽头,而到了此刻,他终于可以回应来自过去自己的目光。 他没有迷惘,也没有屈服。即便前行的路远比想象中来得更为艰难,但他还是走到了今天。 所有的苦难和挣扎,在与自我对视的那个瞬间终于获得了解脱。属于过去的幻影嘴角流溢出一点笑意,而后在艾尔松开手的瞬间,化作流沙彻底消弭在风里。 “你做到了。” 在起降场此起彼伏的人声中,尤萨里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艾尔身边。他看着艾尔,神情复杂道:“让他们离开贫瘠的故土,拥有干净的水和空气,让能像‘人’一样,以应有之义幸福地活下去。你做到了。” 尤萨里冲他伸出了手,抿紧了唇,无比真挚道:“谢谢你,安斯艾尔。” 艾尔笑了笑,而后握上了尤萨里的手——那瞬间似乎有谁如释重负。等放下手后,尤萨里侧身看向崩落星系的人群:“我会去自首。” “那一切不是元帅一个人的罪过,”尤萨里垂眸了片刻,在抬起眼时无比坚定:“要有人和他一起承受。” “帮我和潘西说声对不起,”尤萨里道:“他父亲是真正的英雄。” “最后这点做不到,”艾尔唇角有笑意,他专注地看着崩落星系的人们相拥在一起,而后在中盟相关人员的安排下乘坐上大巴用车:“自己告诉他。” 第418章 尤萨里哑然片刻:“好的。” 远别故土数十年的元帅被联盟秘密羁押,此时他正被关押在地牢当中,只能抬眼看向高窗外的一角月影,再无缘亲眼得见今日的场景。可对于崩落星系的人来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 起降场上,潘西原本兴冲冲地和每个认识的崩落星系人打着招呼,但当有一个人开始忍不住喜极而泣的时候,他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想到过去,想到未来,也或许想到了那个并不在现场的人,潘西分不清自己悲伤和喜悦哪个更多,到最后抱着故乡的亲友们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片刻后有人搭上了他的肩。傅荣淮没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少给潘西给予一点支撑。 在有关崩落星系相关问题的磋商结束后,傅荣淮就被释放,跟随着联盟船舰一起被前往参与会谈,日前和潘西等人一起,被安置在了中盟一处所在。而等最后一辆载着崩落星系移民的车转运走,潘西还是忍不住哽咽,最后朝着车窗里探出的那些脑袋摆了摆手,自己背过身抹着眼泪。 旁边突然有人递过来一方手帕,潘西睁着肿疼的眼睛抬起头,而后看到艾尔叹了一口气,抬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泪痕。言泽在旁边看得专注,最后默默地蹭过来,抓住了潘西的手。 “我没办法向你承诺其他什么,”艾尔语气称不上轻松,但却意外地诚恳:“但我可以保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助元帅减轻判刑。” “他是崩落星系的英雄。”傅荣淮跟着道:“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 潘西哽咽着点了点头。 * 虽然联盟在这场会谈的进行过程中对于克林托斯无疑是尽力保全,但这并不妨碍其中掩藏的事实将会是联盟近百年来最大的丑闻。按照约定,克林托斯可以不被带入星际审判庭再度审判,但是联盟内部对他的质疑和非难也不会在少数,他一回去,所面临的势必是联盟内部长时间的审讯调查。 这一点就连缇娜·奥斯本也不例外,因为护卫舰在第三交换站登陆后的一系列不明行为,她也将作为被调查对象,暂时回到默斯顿城都配合调查。而至于后续的安排—— 一切就如缇娜所想,最好的处置方式,大概就是克林托斯作为维特元帅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淡忘,而李登殊作为下一个继任者,其就任势必要作为最关键的一环被提上了日程,以此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 而恰好此时,在会谈即将告结前的一次晚宴上,帝国皇帝给了一个新的提议: “不如在就任仪式上,让他们完婚如何?” 由于种种原因,联盟当时参与宴会的是现任监察会长沃纳·克拉克。身为联盟三巨头目前唯一还能保证运转的部门长官,沃纳当仁不让地成为了会谈后期联盟的代言人。但监察会地位尴尬,是以他并没有办法像伯温森一样能直接敲定什么事宜,在这种情况下,沃纳只有登门拜访,将这件事情转述给了本人。 李登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微微错神,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决,不过这样的迟疑仅持续了片刻,他还是选择了婉拒。 “抱歉……沃纳会长,”李登殊措辞极其客气:“但我想,这可能并不是一个足够好的时间。” 沃纳微一颌首,冲李登殊摊手示意他并不会有什么介意:“我能理解。这只是一个提议,具体事宜你可以完全自己来做主,登殊。” 寒暄过后,李登殊送别沃纳,自己则久久站在窗台边上。 对联盟来说,下任元帅的就任仪式和婚礼无疑能够最大限度地转移别人的视野。但是这一路走来,他们所面对的利用已经足够多了。可以的话,他只想给艾尔一个纯粹婚礼。或许不需要多么盛大,不需要多么引人瞩目,只需要所有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即便他自身也无比希冀在继任仪式的时候,艾尔能在他身边。 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迎接一场这样政治意义大于其他的婚礼,李登殊觉得这是一种对艾尔的慢待。 尽管最终得到的答案是“否定”,但代尔还是从他的迟疑当中读懂了其他的情绪。于是在上将婉拒沃纳以后,他私下里向沃纳争取了一点缓冲的余地,转头去找那位帝国的皇子殿下。 艾尔这几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尽管对外的争论和协商已经告一段落,但紧接着来的就是新成立的中盟联合自治体最大的考验。根据新的会谈条约,肃正者计划将在崩落星系遗民转移后尽快开启。这段时间他尽数和中盟留置区一起对接完成所有崩落星系遗民的安置事宜。目前中盟留置区不具备将遗民整体集中安置的所在,只能将他们分批次分散安置在中盟留置区内的宜居星中。好在中盟留置区在长明星系内多以旅游胜地著称,而那些星系无论距离中枢远近和大小,其宜居性都可谓首屈一指。对比先前在崩落星系内部的恶劣环境,可以说是地狱到天堂的一跃。 不过即使是有包括崩落星系和温羽泽在内的许多人都开始帮他一起解决这些事情,艾尔却依然每天都泡在中盟留置区分属区内不见踪影。代尔找上门时,他刚从有关于第三批遗民后续安置提案中抽身而出——在颠倒日夜的恍惚之中,艾尔缓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代尔的话。 “他的意思呢?” 第419章 好几天没见到李登殊的脸,因为忙碌而被压抑的思念在那一霎那似乎都涌现了出来。代尔没错过艾尔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在仔细观察,确定对方没有半分勉强或者抗拒后,代尔才坦诚地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上将他似乎是因为顾虑您所以才……”想起那个茕茕立在窗口的身影,代尔停顿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所有的实情吐露,即便可能作为副官他已经有些逾矩:“但在我看来,上将应该是早有期待能在继任前和您完婚。” 他跟在李登殊的身边不长,这位上将治军素来以沉静机敏著称,无论在战场上遭遇再危急凶险的情况他都从没有慌乱过,鲜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他却见到了许多有别于传闻和平常的李登殊。而能让这位上将情绪动荡,不再像神祇那样高不可攀,而是变成一个会喜会怒的普通人的—— 只有安斯艾尔。 不用任何言语去表达,就足以让他这样一个局外人明白艾尔之于李登殊的重要性。 艾尔没错过对方那满怀希冀的眼神,但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当即给出的答案。即便艾尔内心已经有了一定的倾向性,但他依然审慎道:“我明白了。” 艾尔道:“让我再想想。今晚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 代尔走后,艾尔极为罕见地一个人登上了露台。 阴雨天的傍晚细雨密织,犹如一层薄雾。天边的云聚散流合郁沉成铅灰色。天地的色调暗哑,但露台上的丛植的花草却在吮吸雨水过后得到了更为勃发的生命力,微雨中肆意绽放。 艾尔半仰着头。尽管面对的是这样的景色,不过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差。 艾尔的风格一向不拖泥带水,但在得知这件事后,他鲜见地开始踯躅不定。他那位叔父在这个关头提出这样的提议自然不会是纯粹好心,只是当下长明星系刚经过一场大波荡,几方内部各有损伤,尤其是联盟和帝国——他们需要什么东西能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克林托斯和赛德身上转移。而这种时候,一直处在长明星系话题度风口浪尖的两人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此外,在经历过这次会谈的变动之后,长明星系的无数民众也在观望着未来整个星系的走向,此时高层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进行解读,如果在这个时候艾尔能和李登殊完婚,那么所释放出的信号无疑是给民众的强心剂,也是定心丸。 而对于艾尔自身来说,这场婚姻他说不期待是假的。只是他并不想自己的婚礼会被赋予太多的其他意味。艾尔不希望这对彼此来说重要的时刻就这么匆忙地进行,只是这次与李登殊相伴匆忙着的还有他的继任仪式。 对他来说至为重要的人生瞬间,艾尔不想缺席——尽管即便他们不完婚,艾尔依然能够前去观礼,但在礼台上看着他一路前行,和亲自伴随着他走完这段礼成之路,其中的意义到底是大不相同的。 艾尔垂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忍不住笑出声。思及此处,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有了倾向。 只是他也暗自希望,自己的婚礼能被莉莉安和外公一起见证—— 不过受困于时局,莉莉安的下落暂且不提,郑杨想要真的脱罪光明正大走出来,势必要等窃国之乱旧案审结。羽泽已经主动请缨去帝国参与重审事宜,熟知帝国内部运作的他参加,远比由其他人去来得让艾尔放心。 至于莉莉安和外公此时的所在——就现状来看,恐怕都和诺里脱不了干系。可是尽管曾经被对方背叛,艾尔却依然有种直觉般的预感,那就是如果他们都是在诺里的庇护之下,那么至少安全不成问题,或者说远比在帝国配合调查要来得好得太多。这么想来,也许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并不能光明正大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至少他们一定都会在暗中看着吧。 艾尔想。 人生的每场选择所带来的犹疑,其实并不是真的让人去把其间的利弊衡量透彻。而是让当事人在这份犹疑当中,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久后身后传来脚步声。傅荣淮的步子远比潘西迈的大,他几步跨上来看到艾尔的背影,原本有些焦虑的表情似乎松了口气。而后整个人带着无所谓地气质松垮了下来。而潘西则有些气喘,他撑着外墙追上来,看到艾尔的第一眼便开口道:“艾尔!” 潘西几步跑过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这里……我们不是说好,要在结束后一起去提人的么?怎么你出来见了个人直接消失了——对了,是李上将联络你么?到底什么事情?” “没什么,”艾尔轻快地起身:“我要结婚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过稀疏平常,以至于在傅荣淮惊恐外露之前,潘西已经先于理解其中含义地“喔”了一声。潘西跟在艾尔身后走了两步,定在楼梯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艾尔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一点遮掩不住地洋溢出来。他轻哼着小调下了楼梯。身后傅荣淮和潘西两人僵立在楼梯口,面面相觑。 说不出激动和惊吓哪个来得更多—— 片刻后,艾尔身后传来两声交叠的惨叫声。 第162章 求婚 傍晚时分, 路上行人寥寥。为数不多的车辆在路上平缓行驶着。 不同于帝国和联盟,中盟留置区的普通民用快行舰一直没有在城区放开,而是仅有郊区特定航线可以驾驶快行舰通过。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艾尔放下车窗, 极为惬意地撑在车窗边沿看着外面的风景。对比起他的好心情,后排坐着的三人神情各异,瞩目到驾驶位上的尼斯博尔戈通过后视镜偷瞄了好几眼。 第420章 傅荣淮和潘西两人却仍失魂落魄的,显得很有些呆滞。尼斯博尔戈数次回头欲言又止后, 连言泽也不能容忍他们这副蠢样了。他力道不轻地冲着两人的腰眼一边戳了一下, 傅荣淮和潘西双双吃痛,扭头时反应却依然迟钝如溪流间对视的河马和水獭,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况:“啊?” 言泽盯着他们:“艾尔。” 被短暂麻痹的事实又回归冲击了他们一遍。尼斯博尔戈徒劳张了张嘴,不过看样子艾尔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是以他并没有贸然开口。 片刻后车停在了一栋恢弘的复合建筑前,前庭两侧绿草如茵,中央的喷泉上立着一个手托圆环的少女雕像, 透过圆环恰好可以看到后面起伏不规则的建筑本体,以及建筑顶部恰好借错位可以从这个视角被圆环笼入其中的两方徽章。 联盟的苍银白鹿与帝国的黄金蔷薇。 这座星际法庭一直以来都为了均衡这两方的意志而存在。不过很快, 这里将加入一位新的客人。 “预计下个月开始动工,”尼斯博尔戈跟在艾尔身后下车,冲仰头看着这环套嵌合建筑巧思的艾尔道:“在那之后,‘希望新星’也将加入其中。” 原本属于中盟留置区最独特的象征就是嵌在区徽上的一颗明星, 而在中盟联合自治体成立后,新的代表物随即诞生。崩落星系的代表物被选作了黑龙尼德霍格,两方的象征糅合在一起后, 龙身盘绕着明星而上, 以身躯和长尾将其托举,以其代表新生的希望。取名为“希望新星”。 穿过长廊, 其中许多抱着卷宗奔走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他们后都面露惊讶,而后停步行礼。艾尔一行人在不停的回礼中抵达了地下的收押室,甫一推门后尼斯博尔戈就拍出了那张特批令—— 事实上也不用他再亮出这张手令,他们推门而进的瞬间,看守就先如释重负地替正中的人解开了浑身的束缚器和镣铐。 器械叮叮咣咣掉了一地,艾尔看着对方起身活络了一下手腕脚腕,最终朝着他们笑得颇为挖苦:“来得真快啊。” 艾略特顶着一头开始有些乱蓬的红发,虽然新长的一层胡茬让他显得开始有些野性,但仍旧不妨碍这个alpha从骨子里透散出的慵懒和性感。没等尼斯博尔戈表达歉意,艾尔先带着笑迈出一步:“恭喜你,艾略特。” “你自由了。” 关于艾略特的处罚是在艾尔与尼斯博尔戈几次据理力争后得来的结果。依照默斯顿爆炸案后对他的处罚,艾略特·伦纳德应该被流放在拓图克星上终生服役。但在此次攸关长明星系未来的会谈上,艾略特所起到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如果当时没有他只身孤舰与帝国中央禁卫军属进行缠斗,尼斯博尔戈根本没有命等到李登殊抵达。 几次博弈后,联盟终于松口了对艾略特的处置:改为剥除其公民身份,永久驱逐出境。尽管这也并不算什么特别从轻处罚,但对比原先也十分之宽宥。 听到那句话,艾略特脸上的揶揄淡了几分。而后他抿着唇轻笑了一下,整个人神色淡淡地握上了艾尔的手道:“谢谢你。” “是我要说这句话。”艾尔道。 “除此之外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艾尔冲着他笑道。他难得有笑得如此开怀的时候,那张笑脸灿烂到令艾略特都忍不住心情微妙了一下。不过反观艾尔身后的崩落星系几人,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都如临大敌。 潘西与傅荣淮相视一眼,心道:果然!来了! 艾略特把他们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只觉得有趣。他极为捧场地抱起双臂,问道:“什么?” 艾尔笑:“我要结婚了。” 潘西和傅荣淮同时心里一提一揪,但是预想中艾略特如丧考妣和备受冲击的样子并没有出现——事实上对方表现得无比平和且理所应当:“是么?” 他甚至饶有兴趣地反问了一句:“是谁求的婚?” 然而兴致勃勃的艾略特并没有得到什么回答,反而是原本洋溢着笑的艾尔忽然一定,仿佛是突然恍然大悟了什么,神情纠结片刻而后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身后,所有人缄默不语。只余下艾略特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头:“我说错话了吗?” * 次日一早,李登殊匆匆从联盟议事大厅走了出来。长阶下代尔见他出现立刻拉开了车后座,等李登殊躬身进去后自己上车坐上了副驾驶位。 后座准备好了需要他签署过目的一些文件——事实上在克林托斯被法政院带回受审后,原本需要元帅批准的文件就开始逐步转交到了他手上。李登殊坐上车后就开始审阅那些文件。在他一一过目并给出审批回复后,李登殊将那沓文件收起,揉了揉眉心后微阖上眼睛,语气淡淡道:“代尔,之后的行程呢?” 早已观察他许久的代尔终于找到了机会,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道:“稍后您有一场会面,对方已经抵达宅邸内。午后您还需要出席军部例会,午后四点会有人来为您测量尺码制作就任时的礼服。晚上目前还……” 事实上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李登殊就开始有些跑神,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头一次感觉到日子过得如此恍惚。他开始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沃纳的提议,答应在就任仪式上成婚这件事。如果那样的话,至少他能多看到艾尔…… 第421章 不。李登殊垂下了眼睛。他不能那样自私。 片刻后车子抵达宅邸大门,刚一停稳就有人上前拉开了车门。李登殊从里面迈步走出,进入大厅后脱掉外套,代尔当即伸手接过。 “客人在哪?”李登殊整理着袖口问道。 “在……书房。”代尔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小心回避了客人那个称呼。而李登殊听到这个答案则微一蹙眉,而后淡淡叮嘱:“以后不要引客人去会客室就可以了。” 代尔忙不迭点头,而李登殊没再说些什么,转身迈步朝着书房走去。他进门时微叩了两声,推门而入时道:“久等——” 不过当他进入书房门的瞬间,就被人迎面扑了个满怀。尽管下意识的反应是要推开对方,不过扑面而来的雨中蔷薇香让李登殊的身体甚至先于意识明白过来这个人是谁,当即把他抱了起来。 书房沉重的实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阖上。 “……”上一秒还在想念的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已经把人抱在了怀里,李登殊却仍有些不敢置信:“艾尔?” 艾尔抬头时反而变得有些不满:“李上将,你怎么能不推开呢?” 他松开手,却依然被李登殊抱在怀里,只能贴着他膛心表达不满道:“这样来者不拒的信号,可是相当微妙。会让我有些不好的猜测。” “是你,让我怎么推开?”李登殊闷笑着吻了吻艾尔的眼睛:“我舍不得。” 艾尔原本还想再佯作生气片刻,听到这里却没了那点心思。犹豫不过片刻,帝国小皇子在上将的美色面前当即缴械投降。他把整个人埋在李登殊胸前,抱紧他闷闷道:“我好想你啊。” 李登殊摸过他眼下浮起的淡淡青黑,低声道:“我也是。” “困不困?”李登殊问。 “我说困了怎么办,”艾尔仰头擦着他的嘴唇说话:“你要陪我睡一会吗?” 唇上的痒意让李登殊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而后啄了啄艾尔的嘴唇:“嗯。” “别以为我不知道,”艾尔轻咬上他的下唇:“代尔告诉你我在书房的时候,你肯定觉得我这个客人不知礼数,怎么能直接去到……” 李登殊吻住他:“你不是客人。” 艾尔本意是想反驳,结果却被他唇上的绯色引得忘了——两人抱在一起含含糊糊亲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艾尔发觉自己已经被抱放在了书桌上。李登殊分开他的腿站在他身前,撑着桌面慢慢亲吻着他,而艾尔抱着他的手则从肩头一点点滑落,最后抓在他的手臂上。 良久,他们终于分开。两人彼此抵着额头,互相都有点脸热气喘——片刻后艾尔笑出声来,蹭了蹭他的鼻尖: “不是客人……那我该是什么人?” 李登殊看着他,把艾尔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那下面滚烫而急促的心跳灼灼如跃动的火焰,令艾尔也跟着头脑发热。 “你觉得呢?”李登殊道。 “……”艾尔如法炮制,将李登殊的手也压在了自己的心口。不过他远比李上将来得坦率且直白,虽然蹭开的衣服并不在他的原计划范围内。对方发热的指尖触及到皮肤的瞬间,艾尔感觉到了一丝战栗。而后他凑到李登殊耳边,咬了下他红透的耳垂:“……你也一样。” …… 书房里哗啦一阵响动,在外面听来沉闷,似乎是有谁把桌上的东西都一把推开。代尔没敢再听,当即远离了这片多事之地。他看了看外面的挂钟,无比自觉地将上将和客人的用膳时间与随后的行程都顺延了两小时。 * 云销雨霁后,艾尔穿着李登殊的衬衣坐在书桌上发呆。 他看着李登殊给他缝那件穿来的衬衣上崩掉的扣子,一会靠在他肩头,一会不老实地滑落到他膝头。再一会儿又趴在他背上,看着他垂落的长睫和挺翘的鼻梁,有些心虚道:“不然……算了吧。” “不是你说的吗,”李登殊侧头快速吻了下他,而后无比平静道:“谁主张,谁举证,谁污染,谁治理……” 艾尔听得脸烫,最后径直躲开他。李登殊依然一本正经道:“我扯掉的,我自然会——” “别说了!”艾尔面红耳赤地捂上他的嘴,然而李上将只慢慢眨了下眼睛,他就又开始被那双眼睛里黑白分明的清凌所吸引。手上不由得一松,被李登殊抓住手腕轻吻了一下,交叠在原先已有的痕迹之上。 “……给缝缝。”李登殊道。 艾尔看着他,终于了悟了——或许这是他们如出一辙且心照不宣的执著,往日他如何撩拨,今日就得来者不拒地受着。 好在李登殊在代尔忍不住敲门前缝完了那几枚扣子,走针居然是出乎艾尔意料的利落。以致于两人换上衣服后,艾尔还站在镜前有些怅然若失地摸着那几枚扣子。 “缝歪了么?”李登殊走到他身后,半抱住他问。 “没有。”艾尔答得很快:“缝得很好。” 他看向李登殊,眼中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而李登殊当即明白过来,回答道:“是之前在军校练出来的。急行军作训的时候常有刮擦,物资紧张有没有那么多可替换的衣服。” “没什么好在意的。” “是么?”艾尔下意识道:“可是我就不会。” 第422章 “……”李登殊的语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微妙:“毕竟你不用自己动手。” 确实如此,那时候艾尔身为皇储,就算作训再怎么艰苦,也不敢有人在这上面对他怠慢。何况即便是有什么,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诺里的针线活在整个中盟军校里都算首屈一指。 虽然这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艾尔闻声眼睛却是一亮,他回头时李登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避开了他的视线。艾尔当即抱住他的肩膀凑了过去:“诶?” 李登殊别开脸,艾尔却又执着地凑了上去:“诶诶?” 李登殊本来还想躲,但艾尔的下一句话却让李登殊难以动作了。 “是我自作多情吗?”艾尔有些恍如梦中的不可置信:“李上将,你难道是在吃醋吗?” 原本揶揄的语句被他说得无比纯粹而真挚,以至于李登殊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来。他有些脸热地承认道:“是的。” “即便过去了很久,现在想来很多事情……也还是……会有些嫉妒。” 艾尔倏然静了下来。片刻后他抬起头道:“你还记得入学第二年那场信息泄露事故吗?” 信息泄露? 触及到某些关键字眼,李登殊微蹙的眉头松开,而后道:“记得。” 起因是军情技术与探测专业的几个好事之徒打赌黑进了学校的后勤系统里,结果意外获得了当年3071级生的分化预测照片。那些预测照片原本应该随附在完整的分化预测表上,按照分化比率区分成各个性别板块,包含分化后身高体重等隐私数据。好在那些数据并没有被发掘,流传出来的只有部分照片。 而其中,就有艾尔的omega分化相。事实上此时艾尔的脸和当时那张分化预测相也全然不同,毕竟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对比当初早已alpha分化比重占多的他,那简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存在。艾尔完全自然分化的omega相五官带着难以言喻的精致,同时有着种摄人心魂的脆弱感。伴随着测量值仅有不到1%的几率,令人有这样美人居然不容于世惋惜。 是以好事者将泄露照片放在校内匿名论坛上,开启人气投票的时候,安斯艾尔靠着那张分化相一骑绝尘稳居榜首。虽然没有人公布对应的实际姓名,但中盟军校内无人不晓安斯艾尔之名,所有人开始玩着一场心知肚明的游戏。 不过投票开始的第二天中午,另一个分化相的人气却异军突起,俨然有追逼安斯艾尔之意。那上面的亚裔少年有着一张端正清隽的面庞,一双眸子如点漆,清正而又凛冽,令人无限为之心折。 从那刻开始,军校生的心思开始分流。安斯艾尔的拥趸者众,却也有更多人打起来分化相上那个亚裔少年的主意。不过骚动似乎只燃起了一瞬间,所有人的线下行动都被冻结了。这场线上的狂欢持续了三日之久,那两人的人气缠斗却无比胶着—— 原本白乔和诺里是全然不屑于这种无聊把戏的,但眼见殿下居然可能要输——这怎么能行?! 不过在他们铆足了劲儿要给艾尔投一个断层第一的时候,整个论坛被黑了。恢复正常后狂欢贴和众多流出的分化相一起销声匿迹,像是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艾尔在呆滞的他们身后路过时幽幽留了句“无聊”,像是点明了始作俑者一般。 而后施施然离去,把无数人懊恼叫骂和哭天抹泪留在身后。 “是我干的。”艾尔干脆道。 李登殊点点头,这件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不过艾尔随后的话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从我第一次在树上看到你,从你向我说话时开始,我就……”艾尔垂下眼,停顿了一下后道:“我那时候不明白我的想法是什么,白乔猜测我是偏好亚裔,因为只有对那些人我才会回上一封拒绝信。只有我知道是因为,看到他们的眼睛和发色,就令我想到你。” “所以我不忍心。” 李登殊喉结微动,定定地看着艾尔。 “而直到那次,我看到了你的分化相,我才第一次明白我在想什么。那种感觉……是欣赏,但不止于欣赏。我头一次会想把一个人据为己有——” 尽管后面发生的一切事情打乱了那一切,但艾尔还是对当初那场无疾而终的心动耿耿于怀。 李登殊看着他,艾尔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一份被压了几褶的文书,看到那些折痕的由来不言自明,他低声嘟囔了什么,而后将其展开放到了李登殊面前。 ——那是一份印着三方印章的结婚申请表。 “所以你知道了吗?”艾尔道:“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该是我的。请别把这当作什么把人格物化分割归属,那只是我贪婪而卑怯的私心。” 艾尔把申请表递到了李登殊手中,这次换他后一步看到了上面的各方祝语。落款上安斯艾尔的名字已经写上,唯剩下他那部分还是空白。和当时签署婚书时候的状况似乎完全倒转。 “虽然我知道,明白且笃定那个答案,但我还是想亲口听你告诉我。”艾尔的眼神清澈而又有一种异样的执著:“无关于联盟帝国或其他,没有皇子和上将的身份,没有背景没有过去,有的只是李登殊和安斯艾尔这两个纯粹的人。” “你愿意吗?”事到临头他居然还是有些紧张:“你愿意和我缔结婚姻,从此以后无论生死,我们都彼此相属,永不分离吗?” 第423章 李登殊看着他,而后缓步向前。 他将艾尔全然抱紧在自己的怀抱当中,认真道:“我爱你,艾尔。我愿意把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交付给你。不是因为你是其他的什么人,有怎样的身份。只因为你是安斯艾尔。” “那你……”艾尔喉头微动。 “我愿意。”李登殊失笑,这时候艾尔感觉到自己手指上被套上了什么东西,李登殊则有些失笑地低叹了一声:“失算了,居然让你抢了先。” 艾尔抬起手来,看到无名指上的戒圈,上面雕刻着只有他们明白的蔷薇暗纹。 “失望吗?”艾尔愣愣地接着话,心思还在戒指之上。紧接着他被拉住了手,李登殊把另一枚放在了艾尔掌心。 “怎么会。”李登殊吻过他:“我很开心。因为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是么?”艾尔低头认真把那枚戒指套牢在李登殊的手指上:“不要局限自己的想象。” 他仰头吻上李登殊,迎击他微有些错愕的眼神。艾尔啄吻过他唇畔,低声道: “我爱你,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得多。” 第163章 沉沦 婚期被拟定在半个月后。 原本联盟打的是速战速决的主意, 不过如果李登殊的婚事在此时完成,虽然似乎拖延了他们对维特的处置,但也变相给了进一步给出了一些缓冲时间。 第三交换站上面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 虽然这场灾祸貌似化险为夷,甚至以各方的大团圆告结——但民众们始终心存隐忧,唯恐这件事情导致联盟和帝国的交恶,埋下战争的隐患。而中盟联合自治体新近成立, 尽管实力今非昔比, 但到底新组建政体有太多不适应的事情,所以他们也迫切地需要一个安定的信号,给他们一段安心处理内务的时间。 政客们的算盘打得极响,中盟想尽快完成佩格勒主星的灾后重建, 同时引带经济复苏。帝国和联盟都亟需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以消化这场会谈引发的他们的内政问题。 于是在多方的因素交叠影响之下,艾尔和李登殊完婚的消息一经传出, 就得到了各方的大力支持。从拓图克星事变以来难得有什么大家都乐见其成的事情,而这桩婚事就是其中之一。原本拟定近期回国的帝国皇帝当即表示会留下来观礼, 中盟联合自治体方则更是盛情邀请婚礼中盟完成,联盟自不用提——军部、监察会、法政院三方高层齐聚,全部都将来参加未来元帅的婚礼。 “万众瞩目!世纪婚礼!试问先前谁又能想到,决定了整个长明星系未来走向的, 居然会是一场联姻——” 中盟的临时安置所内,言泽蜷坐在沙发的一角打哈欠。而潘西像跳着旋转舞步一样,举着手里的显示屏终端从大厅的一头跳到另一头, 而后歪倒在沙发上, 大声道:“请想要观看大婚现场的民众加个关注!瑰丽新星将为您带来关于这场世纪婚礼的最强视觉盛宴……!” 早先进门的傅荣淮靠在玄关边上听了全程,而后发出了一声忿忿的冷哼。楼上的艾尔揉着太阳穴从卧室里走出来, 无奈道: “不要再念了。” 婚期确定后,除了要举办婚礼仪式和继任仪式的各方,最为活跃的就是那些花边小报记者。联盟的默斯顿日谈和帝国晨间社这两个老牌媒体自不用说,中盟联合自治体最近居然也异军突起了一个新的八卦社团,而且似乎就是乘着此次婚礼的浪头而上,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度。 想起这几天不管去哪里都被一群八卦记者围追堵截,艾尔无比头痛道:“真麻烦啊,这些记者……” 他扶上旋转楼梯的扶手,慢慢朝楼下走来。潘西则一个打挺站起来,极为认真道:“你这样不对艾尔,不要忘了当年在崩落星系,我们只能捡着娱乐小报看过日子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八卦是滋养大伙灵魂的清泉’……” 艾尔语塞,潘西更是义正词严道:“不能因为我们离开了崩落星系,你就要把滋养灵魂的泉眼堵上了啊!” 傅荣淮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来,艾尔似有所悟,极为无语地靠近潘西道:“说起来,这个瑰丽新星似乎总要比默日谈和晨间社早一步拿到消息,之前尼斯博尔戈就告诉我说,怀疑是内部有人透露了消息……” 潘西越听越心虚,到最后止不住往旁边看打起了哈哈:“啊,是么?……居然有这种事情?” “潘西·瓦林。”艾尔站定在潘西面前,挑了挑眉,笃定道:“果然是你。” “我错了。”没有任何狡辩和挣扎,潘西当即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唯唯道:“可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艾尔神色一动:“多少?” “独家买断婚礼所有消息,起手价六千万新币。”潘西小声道。 傅荣淮和艾尔闻言都直了眼睛,潘西继续道:“后续我每提供一次一手消息,就能多拿到两百万新币的提成……” “什么消息才算?”艾尔皱眉问道,没等潘西回答,他认真回想了一下后把自己现在知道的消息一口气倒出:“李登殊的礼服是默斯顿那家百年传承老店琨庭负责制作,我的是帝国皇室裁缝赶制……到时候婚车要绕着佩格勒城花车巡游……还有什么,噢对,中盟军校3077级优秀生代表还要在婚礼上进行汇演……” “掉钱眼里了吗?!”傅荣淮对艾尔突如其来转变只觉得猝不及防,看着凑头在一起精打细算满怀对金钱渴望的这两人,禁不住有些嗤之以鼻。可他嗤了片刻后,忍不住腆着脸加入了进去,追问道:“还有吗?” 第424章 “目前就这么多。”艾尔答得飞快,而后转向扳着手指打小抄的潘西:“余钱还有多少,先借我三千万……” “没、没那么多了,”潘西背过手,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已经花出去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下一千万左右……” “花出去了?!”艾尔不可置信道:“五千万?!商会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原以为看到希望的艾尔不由得原地抓狂,潘西和傅荣淮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道:“你要三千万是做什么?” “中盟爆炸灾后重建仍有缺口,”艾尔虚无道:“盘接我们的那些大型运载舰,中盟自用的只有一艘,白叔那边没有,余下的只能全从帝国和联盟租,这些日子昼夜不停的开……能源价用……” 艾尔不忍回想他和尼斯博尔戈一起看到的那个最终数字,造价组给的预算单足足扯了二十米长,最后那个数字甚至要拆成两行写。中盟留置区的家底不薄,但也还有灾后重建在等着。是以艾尔当时硬着头皮说这部分缺口他来想办法,先前甚至动了把几颗矿星直接从崩落星系拖出来的念头…… 谁能想到,一个新生政权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全国举债呢。 “这样。”潘西了悟,思考了片刻双手一合道:“商会还有几个地下钱庄,我可以先替你筹一部分,七七八八大概也能有……” 艾尔闻言两眼一亮,潘西则还在心算着,而后道:“加上余下的一千万新币,可以凑足三千万!” 天呐! 那一瞬间潘西脸上的小雀斑简直在熠熠生辉,艾尔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畅快道:“谢谢你!潘西!” “别这样艾尔,”潘西扭捏道:“到底你是为了崩落星系奔走,这些本来就应该我们来……” “不过那五千万你到底拿去干什么了,”没等潘西的满腔感怀抒发完毕,艾尔松手时犹自谨慎,提醒道:“现在非常时刻,不要着手什么冒险的生意。” “不是、不是……”潘西忙道。他和傅荣淮又对视一眼,对方默然点了下头,而后别开眼去。考虑到商会到底还有道纶坐镇,而且现在尤萨里似乎也带着他的人跟着并伙进来。所以潘西即便没说,艾尔也没有过度追问。 潘西还想说什么,艾尔却接到了尼斯博尔戈的一则通讯。大概是什么事情紧急,艾尔只来得及跟他们打了个手势,就急匆匆地出了门。门外站在车边的孙图冲他们摆了摆手。等艾尔钻进车后座后,他就转回驾驶位上,驾车绝尘而去。 靠在门边目送他离去的两人默然无语,等到车影彻底消失不见,傅荣淮拍了拍潘西的肩膀,示意他回去。潘西走在前面一步,等傅荣淮带上门后回头,有些紧张道:“你说,艾尔会喜欢我们送他的礼物吗?” 傅荣淮没有犹豫:“会的。” 毕竟,那份礼物……不仅是给他,而且是献给这个新生的国度。 * 婚礼前一周,随着最后一批崩落星系遗民抵达中盟留置区的宜居星卡利座,几十艘大型运载舰长达十几日的连轴转终于告一段落。后续的遗民的安置事宜泰半由尼斯博尔戈接手,艾尔终于能松上一口气。 于是当晚,李登殊位于中盟的别馆里开启了一场小型的聚会。 傍晚时分,艾尔听见敲门声后就急急忙忙去开门。门外傅荣淮和潘西两人比肩而立,西服笔挺,头颅高扬,互相挽臂,甚至连眉毛和头发丝都是刚打理出的,俨然照搬了新一期瑰丽新星时尚杂志副刊的明星造型。 领口打了蝴蝶结的言泽埋着头,整个人显得羞赧而自闭,在后面躲了很远。 艾尔将门一推开,两人不约而同地侧首斜身,拍了拍西装袋口,将里面别着的手帕抽出一甩,而后行了个三十度角的绅士礼——原本该是如此完美,只是动手的时候他们忘了还挽着臂,互相牵拉着绊了个趔趄。 “……”艾尔一脸震惊,难以置信道:“你们在干什么?” 俩人抽开打架的胳膊,刻意地咳了一声,然后打算再来一遍——结果抬眼看到了循声出来的李登殊。联盟上将此时戴着手套的双手朝上竖起,上面还沾着奶油余渍。身上的军服换成了白色长摆围裙,头上甚至带着厨师帽。见到他们以后神情略微讶然,但还是冲他们微一颌首打了招呼。 意识到别馆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人后。傅荣淮和潘西讪讪收回了自己的动作,默然僵立在门口。 “香槟呢?”傅荣淮道。 “礼花呢?”潘西问。 “衣香鬓影呢?”傅荣淮。 “觥筹交错呢?”潘西。 “拿鼻孔看我们的联盟高层呢?” “摇着小羽扇嫌弃我们的帝国贵族呢?” “……你们居然还知道衣香鬓影和觥筹交错。”艾尔无言感叹道:“究竟脑补了什么,快进来吧。香槟弗兰说他那里还有,礼花的话霍路德已经准备了。本来还指望你们早些来帮忙,没想到居然拖延到这个时间……” 训导主任一般把两人揪了进来,艾尔前去拯救已经快被逼到自闭的言泽。三人进门后,潘西和傅荣淮彼此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不约而同开始去拉扯绷在喉头的领结。 “累死我了!”潘西道:“我以后再也不要搞这些破玩意儿!” 说着他将头上直冲云天的头发撤下,艾尔才发现他甚至是戴了顶假发。傅荣淮揉开了发顶的定型,终于清爽地长出了口气。艾尔看得哭笑不得,最后道:“好了,潘西带着言泽去会客厅玩,羽泽也在那边——傅荣淮别蹭了,来厨房帮忙。” 第425章 话毕后他扭头轻推着李登殊折返,戴着厨师帽的李上将又和他们点头打了招呼,继而把手上的一点奶油蹭到了专心致志的艾尔脸上,引起对方的小声惊呼。 潘西和傅荣淮面面相觑,最后又被言泽戳了戳才回过神来。傅荣淮点了点头,把外套挂上衣帽架后就转向厨房方向。而潘西如言带着言泽前往大厅,同时小声嘟囔着:“我怎么记得李上将的厨艺似乎……今晚的饭还……” “放心吧,”回过神来,却发现有个人影闲闲靠在走廊边上:“联盟和帝国两边的高级厨师做完菜就走了,登殊他只是在做饭后点心——这个他似乎特地学过。” 今日再见,艾略特已经又恢复之前浪荡子的标配模样。他领口微敞,抱臂靠在那里,开口揶揄时脸上的笑意依然慵懒,闲闲间自有风流。 潘西仰头着他,片刻后风马牛不相及道:“你为什么要靠在这儿等我们?” 艾略特一僵。 他站直起来,足足比潘西和言泽都高了一头多。艾略特走过来,口吻有些生硬道:“没有等。” 言泽仰头看着他,似乎轻轻嗅了几嗅。而潘西自顾自越过他探头道:“会客厅里有什么人么?” 艾略特头上青筋暴起,忍了又忍还是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这时候门外轻响。有人哼着惬意的小调朝这边靠近,正当艾略特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让开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声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弗兰直接从后面跑来插到言泽和潘西面前,看着艾略特如临大敌:“你要做什么!艾略特——就算他们来自崩落星系,但这里是中盟,omega有人权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原来还有些尴尬的艾略特扭头,不明白自己听了什么鬼话,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看到弗兰这么一脸紧张地挡在言泽面前,艾略特登时记起了一些旧事,恍然道:“噢……我想起来了。” 他探头去看言泽,眯眼道:“当初就是这个omega把你睡到住进医——” “闭嘴闭嘴闭嘴!”弗兰如惊弓之鸟一般,涨红着脸整个嗓音都尖利起来,不打自招道:“你不要乱说!什么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什么睡到住院!没有没有!根本没有!” 听到了什么了不得内情的潘西无比震惊:“什么?当时就是你被我们言泽睡进医院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之后如果需要精神抚恤的话可以联系我……” 潘西递过来的名片此刻宛如铁烙一般烫手,弗兰红着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然而就在他纠结间,艾略特和潘西都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弗兰抬头时不明所以——却猛然觉得后颈腺体处有点热气。 他没来得及回头,言泽就已经轻车熟路地咬了下去——甚至正正印在先前的旧疤之上。 事实上alpha腺体退化,皮糙肉厚,即便被这么一咬,也只有皮肉上的钝痛。但是弗兰却是像浑身过电了一样。不过他也没有分毫挣扎,只是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言泽还咬着他的后颈没有松口,一双圆圆的眼睛甚至还冲着呆滞的艾略特和潘西眨巴了两下。 廊道上一片死寂,潘西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厨房里傅荣淮热火朝天挥动锅铲的声音。几个人大概不约而同的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能有个洞给我钻进去——这时有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你们在干什么?!” 缇娜蕴含讶异的声音此刻宛如天籁一般,她大步朝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同样疑惑的姚柯和温羽泽。潘西如蒙大赦,连忙上去把踮着脚咬人的言泽揪了下来—— 言泽松口时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啵”。 那一声甚至让缇娜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开始有些犹疑不定。而弗兰彻底红成了个煮熟的虾子,他埋头捂住自己的腺体,而后一寸寸蜷缩抱膝蹲下,缓缓滑坐在墙上。 “姐姐,”弗兰硬挤出来的声音如泣如诉:“你就……当我……死了……吧……” * 艾尔过来招呼大家去用餐的时候,大厅里一片寂静。缇娜抱臂坐在大厅的沙发正中,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而一旁温羽泽和姚柯……乃至后来加入的叶铎和希莉亚都有些手足无措。 而对面一排坐着四个人。除了言泽一听到动静就翻身趴在沙发背上叫了声“艾尔”,余下三人低着头,如出一辙的沉重。 艾尔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样的氛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见温羽泽冲他使了个眼色,艾尔才道:“缇娜……听我说,今天只是私人聚会,还请放下军部规章礼制吧。” 出乎意料的,缇娜叹了一口气,而后双手撑在膝上,也同样埋起了头道:“很抱歉,艾尔。” 她起身走到艾尔面前,在艾尔有些疑惑的目光中,诚恳道:“虽然有些冒昧,但是身为长姐,我不得不为弗兰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言泽交给他么?” 听到自己名字的言泽歪了歪脑袋,显然不明白话中含义。而弗兰闻言则瞬间扭过头来,红着脸看了看言泽,而后又两眼发光地看向艾尔。 而缇娜也眼睁睁看着艾尔从不解疑惑到诧异再到…… 冷笑。 而李登殊来的时候恰好跟上艾尔阴恻恻地冷笑开口:“你们联盟的alpha……做梦!” * 第426章 用餐时艾尔给李登殊挟了一个虾球。 桌上各色佳肴荟萃,从联盟到帝国再到中盟的菜色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崩落星系大厨的手艺,但令人意外的是,这顿饭的开局异常沉默。几乎所有人都在闷头扒饭而不吱声——后到的霍路德满脸不明所以,但在几人的眼神示意下只能把这当作了崩落星系的独特礼节。 李登殊看着盘里这个虾球,低声道:“可我也是联盟的alpha。” 桌上所有筷子声瞬间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开始看着他们。艾尔拿餐巾飞快擦了下嘴巴,而后拉过他的手啵啵啵连亲三口,毫不犹豫道:“没事,我最喜欢你了。” 静默两秒后,傅荣淮“噗”地破功笑出了声,艾尔一个眼刀横去,潘西眼疾手快敲了下傅荣淮的手背。李登殊垂眸没有作声,但艾尔却泄气了——他放弃让这诡异的气氛延续下去,开口道:“弗兰。” “到——”弗兰下意识抬了头,看到艾尔的眼神时心中一凛,也隐约意识到他要说些什么。 “从六年前我遇到言泽开始,”艾尔扭头看向言泽,摸了摸少年的发顶:“他就只会说一句话。” 少年陶醉似地眯起了眼睛,等艾尔收手时睁开眼,清脆道:“艾尔。” 弗兰放在桌上的拳猛然握紧。 “言泽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亲人。”艾尔看着他道:“我想让他这一生都能幸福、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我会的。”弗兰倏然起身,虽然他还是抹不开肢体里的紧张,但是他的眼神毫无犹豫:“我一定会——我会好好地待他,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护他,我一定会让他能一辈子都幸福、平安、快乐。” 说完后弗兰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旁边艾略特无声拍了拍他的背,而后把他拉坐了下来。 “好。”艾尔道。 听到这个字眼的瞬间,弗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突破嗓子眼了。他刚想再开口表明一遍自己的心意,却听艾尔道:“如果言泽愿意跟你走的话,我绝对不会阻拦。” 弗兰有些茫然地抬头,却恰好对上了言泽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在他身上没什么感情地停留了片刻,而后看向艾尔。 “艾尔。”言泽又道,他的声音无比清澈,却也让弗兰明白了什么事情。 “等到他有一天会叫出你的名字时,”艾尔揉了揉言泽的发顶,语气有些落寞道:“我想他就愿意和你一起离开了。” …… 在那之后,凝滞的气氛终于彻底放开。 弗兰和姚柯不知道是哪个先喝多了,争论帝国和联盟当下的战舰技术未果,去找别馆里的双人游戏机划个高低。随后是潘西,先是抱着艾尔哭了一阵舍不得,而后是抱着言泽哭了一阵不舍得。最后哭趴在傅荣淮背上,喊着这个便宜alpha大甩卖为什么没有人带回家。最后他被脸上青筋暴起的傅荣淮拎起,去洗了把脸找个清醒。 叶铎和希莉亚起初还有些拘谨,不过温羽泽在旁边提起帝国旧事,勾起了叶铎的回忆,话匣子也就这么慢慢打开。随之缇娜也加入了这场对话,几个人聊着过去时脸上都多少有些怀恋,霍路德默不作声在一旁听着,无人注意时始终看着温羽泽的脸,而在对方目光投过来时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格林因为出任务所以姗姗来迟,进门还没告罪就被起兴的弗兰和艾略特揽住灌了酒。这次就连姚柯也跟着下了手,只等着看这位中盟军校小霸王出糗。结果一帮人把脖搭肩地晃回去时,恰好碰上艾尔和穿着甜点玩偶服的李登殊从厨房出来。 李登殊穿着缀满草莓蛋糕塔玩偶服亮相的瞬间,场内鸦雀无声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而上将丝毫不以为意,在艾尔的协助下给每位客人分一块他们一起做的小蛋糕。艾略特和弗兰围绕着他一边单拍一边合照,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而格林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偷偷在远景里拍了一张。 希莉亚在潘西的怂恿下率先尝了一口小蛋糕,直接惊呼出声——好吃! 随后其他人也闹够了,跟着尝了点,无一例外都赞不绝口。李上将终于扬眉吐气,洗刷旧日在下厨一道上备受的诟病。艾尔靠在李登殊身上笑的得意,被上将抬手揽在怀里。看着他们的亲朋友人,看着这些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的人笑闹着凑在一起,所有人都毫无芥蒂地畅怀大笑着。那一瞬间的时光里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有无忧无虑的当下。 最后不知道谁起了头——大概是弗兰或者潘西,拿着蛋糕杯上余存的奶油冲李登殊和艾尔脸上分别擦了一点,大喊了一声:“新婚快乐!” 其后的人似乎解锁了什么新玩法,如法炮制地凑了过去:“永结同心!” “百年好合!”“平安顺遂!”“万事如意!”“艾尔!”“别忘了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后外面一声爆响,所有人不约而同欢呼着朝露台涌过去。李登殊尽管穿着笨拙的玩偶服,却拉着艾尔跑在了最前面。所有人叽叽喳喳吵嚷声中,外面的烟花又炸响一束,奔赴夜空,绘成一道五光十色的幻梦。 那些流光溢彩中的快乐甚至吸引了过路人的流连。艾尔靠在李登殊怀里,在露台上仰头看着那一簇又一簇的烟火盛放。华彩流焰绽放于夜空中,又陷落在彼此眼中。 第427章 艾尔看着李登殊带笑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满怀爱意,全然将他包裹。艾尔笑着捧住他的脸颊亲了上去,而在被旁人发现后的起哄声中,又一朵硕大的烟花膨起,急速穿梭过夜空,在穹宇上炸响。 与此刻一起,化作一场令人永生沉沦的美梦。 第164章 约定 酒过三巡, 已近深夜。 叶铎先带着希莉亚离去,临走时小姑娘还送给了艾尔一束她亲手做的永生花。而后缇娜和弗兰一同离去,缇娜目前身份敏感, 对她的传讯断续,但一直没有结束。而时值多事之秋,就算缇娜身边一直有卡罗跟着,弗兰也有些不放心, 唯恐有些过激人士要对她不利。 在他们走后不久, 格林也被一则通讯召唤——似乎是莫里安找他。格林朝李登殊解释的时候还有些顾虑,好在李登殊似乎全然不在乎那些。 上一秒还是热热闹闹,下一秒人就走了大半。艾尔和李登殊一起送别他们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失落,不过一回到别馆里, 就看到另外喝得烂醉的几人。 傅荣淮身为崩落星系参赛的唯一代表,早在中途就开始大着舌头说不清话,而后歪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过去。余下姚柯、艾略特和霍路德三人拼酒比赛, 潘西自告奋勇当了裁判。 “诶……不过你们,”做裁判的潘西搬出架势, 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帝国、联盟……联盟这边可是多了一个人。” 姚柯意有所指地看着艾略特:“我倒是有个办法。” 潘西的眼神在他和艾略特间交错,最后却还是有些怯场地没说出话。另一边艾略特夺下霍路德手里的酒杯——这家伙一个人喝了一晚上闷酒,现在看来脸色都已经通红。 见他这副样子,艾略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和艾尔交谈的温羽泽, 不由自主地生出点同情来。艾略特叹了口气,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次不想招揽我了吗?”艾略特灌下那口酒,略略皱眉后看着外面。 被这么一问, 潘西心跳都有些发慌:“可是——” 之前都已经被那样明白的拒绝过了。 “再试一试。”艾略特笑了笑道:“我可以担保。” “这次, 说不定会有不同的答案。” “可、可以吗?”潘西倏然起身,禁不住有些结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 “他都这么说了, 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见状,姚柯又给艾略特添了一杯酒。 “可是……” 艾略特侧头看着酒杯盈满,而后拿在手里。他似乎仔仔细细端详了那杯酒,潘西后面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因为在那个瞬间他脑海里只有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了。那跌宕起伏的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这是我的投名状,”听到他开口,潘西便收了声。艾略特冲潘西扬了扬酒杯道:“喝了这杯酒……下来我就是崩落星系的人了。” 姚柯纠正他:“是中盟联合自治体。” 艾略特不置可否,猛然仰头又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好说,”艾略特夺下霍路德手里的酒杯放在茶几上,笑道:“你不是一惯想招揽我么,那这次就由我就代表中盟。” “之后不管赢了还是输了,都跟着你们走。” …… 不同于潘西等人的热火朝天,边馆的另一边,温羽泽正向艾尔辞行。 “明天就走?”虽说艾尔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也没想到继任典礼近在咫尺,温羽泽却连等他婚礼结束也来不及。 艾尔垂眼时多少有些落寞,羽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中盟这边情势总算稳定,帝国那边也好容易松了口答应我前往帝都参与窃国之乱重审事宜。艾尔,你比谁都清楚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在皇帝还心存忌惮的时候,我们要尽可能地抢占先机。” “……”就算艾尔再有不舍,也明白温羽泽是为他着想。当下确实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沉吟片刻后,艾尔道:“我调一队人手和你一起。到那边及时和我联络,无论如何,你的安危都是首位的。” 温羽泽点头应许,艾尔看着他,最后上前给了羽泽一个拥抱。 “艾尔,你做到了,”羽泽在他耳畔轻声道:“谢谢你。” “也谢谢你,羽泽。”艾尔道:“当初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坚持到这一步。” 言泽看到他们俩凑在一起,在旁边探头探脑看得入神。温羽泽则继续道:“我和潘西一起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艾尔!” 然而他话音未落,旁边却突然扑过来一个影子。艾尔被言泽扑地一个趔趄,羽泽也歪到在软靠上。两人有些哭笑不得,艾尔无奈地拉着言泽道:“言泽,乖,该睡觉了……跟我去楼上。” 他冲羽泽递了个眼神,对方了然一笑。温羽泽目送艾尔拉着言泽上楼,神思又飘忽到了窗外——他也是这时候发现外面似乎又有人在放着烟花。 他往前走了几步,夜空中的烟花远比一切来得绚烂迷人。 “羽泽!” 他原本看得有些入迷,冷不防旁边又有了人声。温羽泽转过头去,发觉并不是艾尔去而复返,而是跑得还有些气喘着的潘西。 “怎么了?”羽泽问道。潘西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而后上前拉起他道:“跟我来,羽泽。” 第428章 潘西不分由说地拉着他向外走,穿过长廊后烟花的声响更是明晰。穿过窗户时温羽泽朝外看了一眼,夜色里层叠的烟火嗵嗵作响,光火缤纷天幕。温羽泽不明所以,但还是半掩着耳朵,带着笑跟他一起前行。 “这么久了,你要带我去哪啊?” “快到了,”潘西头也不回的答道,他穿过曲折的走廊——从边馆的前栋绕到了□□附近:“就是这里。” 他停在别馆后侧小露台边上,抓住温羽泽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温羽泽有些疑惑地看了潘西一眼,最后还是在对方的示意下继续向前。 等他走到露台边上……他看到了草坪上的人。 温羽泽明白为什么潘西会带自己来这里了。 □□正中的霍路德眼神带着点迷茫,夜空的炸响的烟花之下,他坐在草坪上半仰着头,无意识地看着天空。他大概根本没有察觉到温羽泽的到来。直到这枚烟花放完,他又重新起来慢之又慢地准备另一只烟花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在露台边上站着的温羽泽。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一动不动。 霍路德和温羽泽对视了许久,不过这一次是霍路德先别开了眼睛,这次他点燃了一束手持烟花,站在原地没有作声。 温羽泽看着他避开自己的眼睛,突然有些想要发笑。然而发笑之外确实另一种更浓郁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鼻尖。他仰头看了眼天空,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而霍路德依然倔强而执着地站在原地,两个不想退场但又早已离开的人就这样完成人生中最后一场相伴,留给彼此的记忆最后是这样一场烟花。 * 与此同时,联盟默斯顿城都地下。 法政院地下审讯室空置许久之后,又重新得到了启用。 审讯官无比头疼地看着对面的人。在长达七天的审讯过后,作为询问方的他们早已经疲惫不堪,对方却依然保持着极为正常的情绪状态。尽管一早双方就已经厘清事实,并对讯问内容达成共识,而且辅助物证也已经齐备,但对方始终不肯在笔录上签字。 “我同意认罪。但我不认为对我的审讯可以就这样隐秘进行,”克林托斯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我要求公开庭审和判决。” “您觉得……你觉得你的罪行可以放到审判庭上公开审判么!”审判官忍无可忍:“请你明白,现在你已经不是联盟元帅了——你只是阶下囚。” “根据联盟律法,罢黜我需要军部法政院监察会三方联席会议投票,并得到80%以上联盟民众的同意。”克林托斯道:“如果要我认可这一点,请给我出示你们的票决和联名书。” 审讯官简直头大,看着前面这个油盐不进的人——以往怎么没觉得维特元帅是这种难缠货色,他咬牙切齿道:“……那你要怎么做?” “很简单。”克林托斯道:“我要求依照法律,三方联席对我公开进行弹劾,纠集物证人证对我的罪行进行公开审理。我要在公众的见证之下得到应有的罪行论处。” “那你就死定了!”审讯官厉声威胁了一句,见对方不为所动,禁不住又放软了语气,苦苦哀求道:“我的元帅啊,活着不好么?” “……”克林托斯无声地看着他。 审讯官知道这场拉锯再持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正打算鸣金收兵换人再战时,克林托斯开口了。 “我已经在暗无天日里活得足够久了,”他道:“至少在最后,我想见见光。” 这句话给对方带来的触动难以言喻,审讯官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克林托斯的神情不似作伪,毫不避讳地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审讯官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他背对着克林托斯,在明亮灯光的阴影面选择妥协:“明日……我会申请上讯传报李登殊上将,由他来对此进行决断。” “多谢。” 审讯官再没有回应他,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审讯室里长明的灯火终于熄灭,克林托斯被狱警押解着离开审讯室,回到地下监牢。整个过程静默而压抑,狱警们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等抵达那间牢房前,再上前无言地替克林托斯拉开了那扇门。 牢房内一如既往是那片刺目的白,克林托斯躺在床上,静静听着狱警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试着闭上眼睛,眼底却似乎仍旧有审讯室正中那一簇明光如昼。在重叠的暗影之后,他似乎看到了芬妮尔,她站在旧日的沙丘上,拉着年纪尚幼的潘西慢慢朝着落日前行。风吹起沙砾在他们脚下织成流动的波纹,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就这么远去,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最终天幕悬垂一线,落日余晖都陷落在流沙的尽头,成为一片暗沉的黑色。克林托斯的意识开始逐渐失重,直至彻底跌入混沌……那时候他脑海中想着的是: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所以我一定会做到。 * 次日午后,中盟联合自治体佩格勒星主起降场。 李登殊抵达的时候,艾尔正和温羽泽拥抱告别。 “照顾好自己,”艾尔拍了拍羽泽的后背,有些不舍地松开他,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有什么事情及时保持联络,不要逞强,安全为上。” 温羽泽还没有应声,旁边巴尔顿却先一步带着笑邀功:“还请放心,艾尔殿下。此次我与温小少爷同行,一定会把他照顾周到。” 第429章 艾尔瞥了他一眼,一时没有作声。此次窃国之乱重审非同小可,帝国举国上下都极为重视。在艾尔举荐温羽泽作为代表他的使者出发后,伯温森更是派遣理政大臣巴尔顿共行,以示帝国王室对这件事的重视——或者说,也便于监视,防止他们当真发现什么不利于伯温森政权的证据。 不管出于忌惮,还是真的示好也罢……总归此次温羽泽出行,除了艾尔拨给他的一批人之外,巴尔顿为首的帝国协从者也不在少数,粗估下来林林总总已经有快二百人的队伍,与温羽泽原定的轻装简行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不过艾尔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也许是先前的阴影作祟,艾尔对羽泽重回帝国这件事总是有股隐约的不安在——无奈此时对他来说,帝国领内除了温羽泽外,并没有可信又能串联窃国之乱始末、且能通晓其间利弊之人。 好在巴尔顿这么兴师动众地一缀,让艾尔稍微定了下心。羽泽看着他,笑了笑似想宽慰,正待说些什么,可当他眼神错开无意看向艾尔身后时,唇角的笑意却突然凝住。 “怎么了?”艾尔刚想回头,一道熟悉的气息就已经来到他旁边。 李登殊行至艾尔身边:“抱歉,我来晚了。” 艾尔刚定下心来,细想羽泽的反应却又觉得不对——果不其然,在李登殊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霍路德上前一步先同站在近首的巴尔顿握了下手:“诸位幸会,我是现任联盟外交主使,兼任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霍路德·克拉克。” 巴尔顿笑着应了声“幸会”,寒暄的话还没出口,霍路德就已经抽手继续和他副手握了下去,嘴里的话却是石破天惊:“此次我受命与诸位同行前往帝国,参与窃国之乱重审事由。” “什么?”原本脸上堆着笑的巴尔顿一愣,全然没有想到联盟会在此时插手。然而还不待他想到什么推拒反驳的理由,霍路德似早有准备,扭头径直向他出示了一份批示令,上面除了联盟的批获外,还有皇帝的玺印赫然。 巴尔顿愕然,随后闭了嘴。 而后霍路德径直转过身去,冲面前的温羽泽伸出了手。 “阁下,”霍路德双眼瞬也不瞬盯着他:“请多指教。” alpha的手就这么朝向他伸了出来。温羽泽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顿了两秒,而后道:“为什么?” “职责所在。” “法政院竞选重组在即,在这个关头,你不该……” “不该什么?”霍路德面无表情,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眼里却似烧着一簇暗火一般,灼灼盯着温羽泽:“我想阁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六年前我或许年少轻狂不够理智,会为了一个人只身奔赴帝国……现在绝对不会了。我只是——” “不甘心做溺毙在过去的蠢货,”霍路德一字一顿道:“想纠正自己在过去做下的蠢事罢了。” 在霍路德说出“过去做下的蠢事”时,温羽泽落在他手上的目光颤抖了一瞬。然而他抬头直面霍路德紧追不舍的目光时,却没有流露半点端倪。 “这是好事。”温羽泽轻声道,他握上霍路德的手道:“合作愉快。” 语毕温羽泽再不看他,朝李登殊和艾尔颌首示意,随即转身先一步登上了运载舰。而在他之后,中盟和帝国两方的人也随即登舰。霍路德面色如常收回了手,定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登陆舱口。这才回头冲李登殊道:“多谢。” 李登殊道:“是我该谢谢你,霍路德。拜托了。” 霍路德微一颌首,匆匆离去。艾尔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隐情。而李登殊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昨夜负责主审维特元帅的审讯官给我递交了一份请示报告。” “他同意认罪,但拒绝签名——除非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那瞬间,起降场内的嗡鸣似乎都消减了,耳畔的风声里流淌的只有李登殊的声音。所有复杂的情感融会在一起,李登殊鲜有的语气沉郁:“艾尔,元帅似乎想要将石正荣元帅的死因公诸与众。” 话音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艾尔转过去,只见alpha的眉间愁绪不减,察觉到他的目光,李登殊为了宽艾尔的心一般微微一笑。 “登殊,”艾尔看着他,最终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李登殊静静看着他,片刻后微一颌首:“我知道了。” 第165章 偏轨 两日后, 默斯顿城都法政院地下审讯所。 法政院重组之后人员大清洗,目前在职的大部分办事员都是从其他各地调配而来的——是以李登殊出现的时候他们内部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有些手忙脚乱地接待这位贵宾, 在李登殊表明来意后当即由当值的审讯员引他前往。 “没想到您居然亲自过来了,”审讯员在前面带路,紧张到有些同手同脚,但还是尽可能地维持住表面的平和:“预祝您——” 他的目光闪躲着来回打量着李登殊身旁那个戴着长长兜帽的人, 口不过心道:“新婚愉快。” 李登殊回望向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格外让人有压力:“谢谢。” 明明是在道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这么传递了过来。审讯员莫名一凛,而后不由得收回目光,开始老老实实带路。 第430章 抵达地下三层的独立监牢后, 审讯员为他们开了门,而后看着李登殊和那位戴着兜帽的人前后进去。审讯员的目光悄悄在他们身上游移,而看到李登殊略略抬手带了下对方的腰时,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 敏锐察觉到什么李登殊回瞥了一眼,审讯员慌忙埋下了头。紧接着监牢的大门被随行的守卫关上, 一旁的代尔随即上前,礼貌同审讯员道:“你可以离开了。” “哦、哦,好的。”审讯员唯唯应声,转身离去。而在快步脱离了他们的视野后, 他甚至忍不住跑了起来——内心不住为他发现的那个惊天大秘密无限澎湃! 虽然穿着宽大的兜帽让人看不清模样,但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识人来看,那个随行者绝对是个omega!明明婚礼在即, 李登殊却留下那位在中盟联合自治体的未婚夫不管不顾, 带着一个omega共游联盟!甚至公务期间,也不惜动用职权便利让omega随行!和帝国那个皇子果然是政治联姻!一切都是虚与委蛇! 默斯顿日谈、默斯顿日谈! 审讯员匆匆离去, 奔走间坚定了一个信念: 他一定要拿到消息首爆的大笔酬金! * 等门阖上后,艾尔随即掀开了兜帽长出一口气。他看着李登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扇阖上的门,以为他还是对见到克里托斯这件事心有疑虑,故而上前打趣道:“李上将,你今天那句‘谢谢’说得太僵硬了,怎么,莫非新婚愉快这样的贺词还让你有什么压力么?” “不是。”李登殊随即否认,他随手替艾尔解下了兜帽,将衣服垮在自己臂上。 他只是认为对方或许想歪了。 不过看着艾尔,李登殊还是将他的猜测隐没了下去,略略拂开艾尔散乱的额发后,他开口道:“走吧。” …… 克林托斯察觉到有人到来,已经坐在桌前。 艾尔看到他的瞬间,心底就莫名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上次见面还是在会谈桌上,而这次再见一方已经沦为阶下囚。不管从哪些方面考量,都令人倍感唏嘘。艾尔瞥了眼李登殊,心知对方内心的波动只会比自己更为剧烈。而相对于他们的复杂心境,克林托斯却有种千帆过尽的从容: “请坐吧。” 克林托斯如此坦荡,倒省去他们许多心底的纠缠。艾尔握上李登殊的手拉着他坐到克林托斯对面。克林托斯定了瞬间,开口笑道:“还是先要预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李登殊尽管应了声,但显然情绪仍有些低落。艾尔看向他时,他略微摇了摇头,示意艾尔不用在意他。于是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朝向克林托斯直入主题。 “谢谢您,维特元帅……又或者我应该称呼您,克林托斯先生?”艾尔道。 “叫我克林托斯吧,”克林托斯笑了笑道:“面具戴了太久,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但到底我和维特还是不一样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作为朋友的他对我诚心以待,我却利用了他的名字,又利用了他的身世。” “作为朋友的他是不会怪罪你的,”艾尔认真道:“相反,他会以你为荣,克林托斯先生。” “曾经我以为我会忏悔,不过事到如今我却发现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我的忏悔之心寥寥,相反,我无比庆幸。庆幸维特和我的相遇,庆幸我们能成为朋友,乃至庆幸他的死——毕竟如果没有那场死亡作序,就没有我后面所能抵达的未来。他恨我也好,会以我为荣也罢,百年之后,就让我在地狱里去接受他的审判吧。” 克林托斯顿了良久,道:“多谢你的宽慰,不过还是省掉敬称吧,否则我也要一直称呼你艾尔殿下。” “我明白了。不过,”艾尔看着维特道:“身为潘西的挚友,我可以称呼您一声伯父吗?” “……”克林托斯微有愕然,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微微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伯父,会面的时间有限,我就不再和您绕弯子了。”艾尔道:“我到这儿来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当年的中盟军事会谈上,石正荣元帅死后——,”艾尔定定地看着他,眼底不由得浮起一点水光:“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杀了石正荣元帅的、因此而死去的人,会是白乔……?” * 不同于日前星际漫游般的旅途,折返回中盟仅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星舰着陆后,代尔前来接引李登殊,却被对方先一步给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艾尔歪靠在李登殊怀里,似乎睡得正熟,代尔见状冲李登殊唯一作礼,而后轻手轻脚地离去。 而在他离开后,艾尔几乎是当即就睁开了眼睛。那双异色的眼瞳一片清明,毫无方醒时的怔忪。不过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听着李登殊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似乎自己的心绪能因此平复下来。 “登殊,”艾尔开口道:“可以再这样待一会吗。” “……”李登殊对于他醒着这件事似乎毫不意外,只轻吻了下艾尔的发顶:“好的。” 片刻后星舰内外的灯火熄灭,引擎运作的嗡鸣不再,起降场内外都只剩下了一片夜色凉寂。而艾尔将自己沉默在阴影之中,默默闭上了眼睛。 从之前克林托斯的日记起始,随着石正荣遇刺一起被重现天日的还有白乔的死。当年这两件事被串联在一起,成为联盟全线参战、战事规模进一步扩大的导线,但是如果作为开端的石正荣之死都有了另一个答案的话,那么白乔呢? 第431章 他究竟是作为一个怎样的角色参与其中?石正荣并非他所杀,那么他又为何而死?为什么到最后击毙了白乔的会是诺里?那究竟是早已有的预谋还是临时起意? 白蒙坚一直以来都坚持认为是诺里在伯温森的授意之下杀了石正荣,而后贼喊捉贼地嫁祸给白乔,以白乔之死作为投名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加入了伯温森的阵营。事实上这样的猜想艾尔也曾有过,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如此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两人,一方会朝着另一方开枪。 这些事情如梦魇一般困扰了艾尔多年,白乔的死以及诺里的背叛所带来的创伤远比被流放来得更多。那些日子里许多个夜晚他都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中最后的记忆是诺里侧身而立,朝着早已无力反抗的白乔举起了枪口——艾尔拼了命地想过去阻拦他们,却始终无法介入。 枪响是审判告结的钟声,令他从这场噩梦中醒来,余生却也都浸没在这场噩梦之中,难以往生。 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不过他以为的审判,克林托斯却并没有给他。 ——抱歉,我不知道。 做好承受一切的心里准备后,艾尔近乎等待着行刑的煎熬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克林托斯就给出了他的答案。 艾尔倏然抬头,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而克林托斯则眼含愧疚,如实说道:“不过我明白白乔被确认为现行犯的原因。在杀了元帅之后我逃了,离开后却猛然想起凶器没来得及处置——就当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却有人说发现了行凶者的踪迹。” “我抱着侥幸心理一路追了过去,最后发现所谓的行凶者却是白乔。在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白乔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克林托斯喉头发紧:“因为……” “……”艾尔张了张嘴,替克林托斯把话说了下去:“那把剑。” 当时在中盟军校里白乔和克林托斯私下里关系密切,但表面上一方是联盟将官,另一方乃帝国皇子心腹,并没有什么交集。是以没多少人知道当年白乔的那把剑是克林托斯所赠,甚至也没多少人知道,克林托斯自己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剑。 克林托斯的剑作为凶器遗留现场,成为断罪的铁证,而时过境迁,又通过奥涅尔之手兜兜转转回到了艾尔手里。白乔的佩剑则被白蒙坚珍藏,全然不知儿子生前的爱剑正是置他于死地的症结。 究竟是谁对了,谁又错了?这一切根本无从考量。有人为了遥远的故乡举起屠刀,也有人为一国之前途至死无悔。错了的或许从来不是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无可调和的立场。 克林托斯看着艾尔,眼中情绪复杂难言。而临别前他给艾尔最后的是:“艾尔,我想这一切的真相,最后诺里会亲自来告诉你。” “诺里?”艾尔怔然。 克林托斯点了点头。 “其实你做的已经足够好、足够多了,”克林托斯垂下眼眸:“我和崩落星系的所有人,都将永远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艾尔,唯独有一件事,我还是不得不开口——” “崩落星系的未来,就拜托你了。” ……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我就像在一场梦里。”艾尔靠在李登殊肩头轻轻道:“痛苦的时候祈盼能从这个梦境早些醒来,仿佛这样那些伤害和苦难就能烟消云散。幸福的时候却又唯恐它像泡沫一样易碎,我又会跌落回看不到底的黑暗之中。” “即便是现在,我也会想……” 他伸手,试图去触及洒在舱壁上那些细碎的星芒。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不过他内心的疑问还没有切实落地,随即有什么有力地抓住了他。李登殊握上他的手,仿佛是为了打破什么,他的声音清晰而无比笃定:“是真的。” “艾尔,我抓到你了。” 温度从指尖传来,与此同时涌进的还有真实感和力量。李登殊握住他的手,交叠的手指严丝合缝,而后被李登殊拉回到自己身前。他吻过艾尔的手指节,而后挨蹭着低声道:“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在一起。” “无论是什么,都有我和你一起面对。”李登殊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艾尔愣神般地看了他片刻,而后禁不住笑开。 “我记住了,契约成立。”艾尔在他身上半撑起来,而后捧着李登殊的脸庞吻了下去:“……这是印章。” “……期限呢?”李登殊的气息难得有些不稳。 “直到……”艾尔看着他,那双眼睛无比幽邃,令他仿佛要溺毙其中。于是鬼使神差般的,艾尔道:“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夜色沉沉郁郁,艾尔恍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有种莫名趋近的不祥意味。不过这时李登殊却突然笑了。他仰头吻上艾尔,低声道:“那就是永远。” 艾尔一愣,却在片刻后明白了李登殊话中之意。他先是想笑,片刻后却又有些眼底发热。他闭上眼睛紧紧地抱住了李登殊,唯有这一刻,他们的世界仿佛没有其他任何的牵绊,在长夜星河的永梦中,只剩下了彼此。 是啊,没有什么不死,唯有炽烈的爱意永生。 * 次日是个难得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第432章 中盟事务重点转接到了尼斯博尔戈一方,再加上婚礼在即,也没人再去攀扰艾尔。是以帝国小皇子今日难得躲了个清闲。但李登殊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继任仪式和婚礼仪式并行,且主办地又不在联盟领,这令联盟的高层们格外敏感。光是在佩格勒主星的安保方案都被打回了十多条,格林夹在中间忙得焦头烂额,好在最后李登殊出面才终于遏制住了这场愈演愈烈的闹剧,不至于让本来就处境微妙的中盟进一步感受到轻视和慢待。 不过尼斯博尔戈也确实是压力极大,届时前来观礼的高层规模几乎涵盖了联盟和帝国两方的全部,而这也将是中盟政体新建后在长明星系的首秀,对中盟的每个人来说都意义非凡。原本有艾尔从中穿针引线,事情推进的倒还顺利,可艾尔不在的时候,帝国方对尼斯博尔戈的冷待和敷衍毫不掩饰。但尼斯博尔戈心底清楚:中盟想要作为一个政体独立走下去,未来便不能只依赖安斯艾尔一个人。可少了其中一方合作,事情的推进太过步履维艰。好在李登殊在联盟一方支援得不动声色,才能让中盟得以松一口气。 和尼斯博尔戈商洽完后,中盟一众人送他出了正厅,而李登殊正要折返回别馆。这时原本该在副驾等候的代尔却不见了,不等李登殊询问,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上将!” 李登殊闻声回头,正是代尔。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天气里居然有些出汗。代尔停在李登殊面前,踌躇了片刻才艰难开口:“上将……莫里安,莫里安元帅,他在偏厅等你。” …… 李登殊推门而入的同时,莫里安正背手端详着偏厅墙壁上的中盟史浮雕。闻声他转过身来,冲李登殊一笑道:“你来了,先坐吧。” 他略一抬手请向桌对面的位置,自己复又落座下来,俨然一副要和李登殊促膝长谈的样子。 “不了。”李登殊语气客气而疏离:“您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 莫里安抿着茶水,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抗拒:“我原本还总是夸奖你能沉得住气,心绪从不外显,告诫格林同弟弟多学一学。可现在,登殊,你是要我们父子间不和的谣言传遍整个联盟么?” 维特入狱之后,对外宣称因病休养。而作为前任元帅的莫里安暂时代任了军部元帅一职。外人不知道他和李登殊之间的关系,但也明白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些暗潮涌动。有关他们之间不和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 不过李登殊对这些并不在乎。 “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莫里安放下茶水,冷下脸道:“你继任在即,树立人望培植自己的势力都是片刻不能松懈的事情。” “您说笑了。”李登殊没什么表情道:“我和您之间毫无瓜葛,何谈父子不和。至于其他的,我自然会酌情处理。”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见李登殊话没两句转身就要离去,莫里安登时撑着桌子起身,沉下了脸道:“你和那个beta,真是一样的倔强。” “……对我的父亲放尊重点!”李登殊定下步子,回头怒目斥道。 “我来找你,并不是要和你吵架的。”莫里安微愠:“我也是你的父亲!” “你说这些,不觉得讽刺吗?”李登殊反问道。 莫里安长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缓和了些语气道:“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亏欠了你,你母亲也很想见见你。这次继任仪式后我会让她准备一场宴会,到时候你带着安斯艾尔一起来,我们一家人就好好地在一起……我也会正式向他们宣布,你是我的儿子。” “做梦。”李登殊道:“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些痴人说梦的鬼话,那么恕我不能奉陪了。” 莫里安看着他,对这个一直以来沉静内敛的小儿子又有了一些改观。于是他翻出了随身带来的一沓文件,终于表露了此行的目的。 “你批准了维特关于他希望自己能公开受审的自白书。”莫里安盯着李登殊,将面前的文件推了出去:“你不该这样,登殊。” 看清被推出的文件是自己昨天所批复的那封自白书后,李登殊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已经有了不小的震动。他自然知道维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后面会受到的阻力更是不小,可是没有想到——这封自白书甚至没能走出军部递交法政院,就已经被扣下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莫里安道:“军部没有人背叛你,只是你去见了维特后,我就猜到你将要有所动作。即便你即将继任,但此刻你还是上将,作为代理元帅的我再度审查你批复的文件,并不违规。” “当然几天后你继任,自然可以重新颁布——但是我想你不会那么蠢的。”莫里安捻了下眉梢:“你知道允许维特接受公开审判意味着什么吗?” 他准备了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去搪塞他这个天资过人却资历尚浅的小儿子,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顺畅开口,李登殊却似想通了什么一样,猛然抬起了头。 “莫里安·亚德。”李登殊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莫里安为被自己儿子直呼其名感到不悦,正打算教训他几句,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话语中的温度更是一点点冷了下来。 而后的那句话,让莫里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个透彻。 第433章 李登殊死死盯着他道:“石正荣元帅的死,你也参与其中……?!” 那一瞬间,所谓联盟的大局、长明星系的动荡和帝国关系之间的□□……那些在莫里安脑海中所谓无懈可击的论调从内里粉碎了个彻底。李登殊一语道破其中的隐秘,令他甚至一瞬间难以再掩饰自己。 他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是维特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可是如果他说了的话,不仅他自己,就连崩落星系和帝国也——?! 莫里安眼中一瞬的慌乱令李登殊彻底笃定了自己的答案。他只感觉自己开始遍体生寒,而此时莫里安也终于重新伪饰好了自己:“荒谬!你在说什么!” 他苍白地反驳了两句,看着李登殊的眼睛,其他的话却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了。 片刻后,莫里安冷声道:“这件事情背后的牵扯,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李登殊盯着他,似乎有些气息不定:“是么?” 但是他再也没有和莫里安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了,李登殊转头离去。莫里安心绪未平,见状往前追了两步:“等等!你要去哪!回来,登殊!” “不要轻举妄动!”最终莫里安冲着他的背影道: “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166章 自救 艾尔醒来的时候, 李登殊已经回到了别馆。 卧室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只在周围晕染开一点明光。艾尔在迷迷蒙蒙中看到了一旁那个熟悉的轮廓,就带着还不太清醒呓语抱了上去, 李登殊侧过身来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艾尔便干脆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仰面躺下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困了?”李登殊以指为梳理着他的头发,轻声问道。 “不困。”艾尔刚拿脑袋蹭了他两下, 就被李登殊抱起来跨坐在他膝上。艾尔抱住他的脖子, 挨蹭过去时还没亲上,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登殊似乎怀揣着什么心思。 于是艾尔的动作停了下来,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底变得一片清明。他撑起身子,捧着李登殊的脸道:“……你有心事。” 这甚至是个无比笃定的句式, 连丁点给李登殊掩饰的余地都没留下。李登殊垂下眼睛,再抬头时想去吻艾尔,却被径直拦了下来。 艾尔一手撑着他的肩膀跨坐在他前面, 另一只手的食指落在上将的嘴唇上。见李登殊抬眼看过来,艾尔笑了笑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 于是艾尔飞快地翻身下来,只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便披着衣服朝浴室走去。李登殊有些意外他的离去:“艾尔?” “还没想好怎么说或者要不要说的时候,就等自己想明白。”艾尔停步, 靠在门框上冲他一笑:“我永远在,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会听。” 语罢他施施然离去, 留李登殊在原地有几分怅然——片刻后又不由得失笑。原本压抑的心仿佛被敲开一个裂隙, 一线阳光就这么浇落进来。而片刻后浴室的水声响起,坐在床边的李登殊随即起身。 上将打破绅士守则就这么推门而入的时候, 艾尔先是愣了一瞬:“你……” 而后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艾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吻比花洒迎头浇落的热水更灼烫,密密匝匝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被淋了个彻底。 艾尔起初还对这不管不顾的热切有些想要推拒,不过随即李登殊把他的手搭到了自己喉间,指尖的触感在遇到领口的扣子时遇到了阻碍,鬼使神差地,艾尔配合着李登殊解开了他的扣子。 令人头脑飘飘然发昏的热雾之中,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近在一起,纠缠出一个吻来。片刻后,李登殊退开一点,艾尔唯唯气喘着,看着眼前的alpha湿漉漉的眉眼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嗓音因为别样的情绪染得有些哑:“不喜欢就推开。” 艾尔讷讷地看着他,实在不能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只能在李登殊重新亲过来时在呼吸的间歇含糊地埋怨一声:“……你真的太……” 剩下的话根本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艾尔好险咽下了一声惊呼,李登殊掐腰把他抱了起来,艾尔的手有些无措地摁上玻璃隔扇,嘴里刚说一声:“等等——” 旋即他睁大了眼睛,生理性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艾尔颤抖着缓了一会儿,李登殊轻咬着他的喉结,而后顺着向上吻去,吻掉了艾尔的眼泪。 “别哭。”他在艾尔耳边轻声道。 “你知道我……没哭!”艾尔涨红着脸咬牙,看着他又莫名生不起气来,只能有几分佯怒地咬了下他的下唇。水雾把一切掩盖在雾气后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艾尔断断续续地道:“……我们……一直这样……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随即衣料的细细簌簌声停下,李登殊的声音在水声之余显得格外清晰:“不喜欢?” 艾尔一时语塞,他似乎被此时的李登殊极大地震撼了,偏偏他看过去时对方的眼神清澈而真挚,全然不似他们在…… 宣告败北用了几秒不到的时间,艾尔自暴自弃地吻上他的眼睛,小声道:“喜欢。” * 午后潘西带着言泽来做客。 他这段时间有事没事经常过来找艾尔,是以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李登殊很自然地去开了门。然而一推开门,却发现今天迎面打头的是艾略特。 第434章 门甫一打开,一脸无言的红发的alpha当即“喏”了一声,而后朝边上侧了一点,将正门口的位置让开,足以让李登殊一览无余后面潘西和言泽,以及旁边虎视眈眈的傅荣淮。 潘西攥紧手里的小报,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尽可能不给好脸色道:“艾尔呢?” 这个阵容异于以往,且今日大家似乎都面色不善——不需要怎么判断,李登殊就马上意识到这份不善是针对他的。他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还是展现了应有的待客之道:“艾尔在楼上,大家先请进来吧。” 潘西似乎有些怨怼且不甘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拉着言泽先一步进去。傅荣淮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紧随其后。而就当艾略特懒散散准备跟进去的时候,李登殊一把拉住他。 “怎么了?”李登殊低声问道。 艾略特实在憋不住,偏过头笑出了一声。李登殊见他如此更是奇怪,而艾略特随即收敛好自己的表情,义正词严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不清楚吗?” 语罢他拨开李登殊的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里面从楼上匆匆下来的艾尔正招呼他们入座,自己坐下时倒有些表情不自然。李登殊拿了个软靠放在他腰后,而后向大家道:“诸位,来点红茶,可以吗?” 艾尔自己还正掩饰着背后压着软靠的不自然,正埋头故作抿水来掩饰尴尬。没想到李登殊问完之后,剩下几双眼睛都落到了他身上。艾尔不明所以,但还是开口解围道:“把给言泽的换成牛奶就好。” 李登殊颌首,转身离去。而终于成功把李登殊支走后——事实上应该说对方自行回避——潘西当即抓着艾尔的手,不分由说起身道:“跟我离开,艾尔。我们不在这个地方呆了!” 潘西没轻没重的一拉扯动了艾尔某些不可言说的酸痛,他皱眉忍下龇牙咧嘴的冲动,反握着潘西道:“……怎么了,潘西?” “跟我们走。回崩落……去卡尔特星!”没想到紧跟着傅荣淮也起身,语气无比笃定道:“这个该死的婚我们不结了!爱谁谁去吧!” “……”艾尔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对!”潘西恨恨道,朝着李登殊离开的方向道:“让他找那个神秘omega去吧!我们艾尔,不奉陪了!” 走到拐角处的李登殊听到这句步伐一顿……这一切不自然终于找到了来源。 艾尔下意识想要捂住潘西的嘴,但听到那些话又是一愣。潘西和傅荣淮倒是左右开弓配合紧密,似乎就想架着艾尔这么离去。 抄手看热闹的艾略特没忍住又偷笑了一次,被艾尔一眼抓包后当即故作无事地别开了脸。艾尔道:“艾略特,不准偷笑了!跟我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艾略特还是忍不住想笑,最后一指过来的李登殊道:“还是让他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啊!” 李登殊面无表情朝着幸灾乐祸的艾略特小腿上踢了一脚,而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把茶盏和热牛奶摆放到位。 “发生了什么?”一切就绪后,李登殊问。 “发生了什么?!”傅荣淮似乎被他这股镇静极大地挑衅了,当即把潘西掖在手里的那份报纸摔在桌面上:“你还有脸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傅荣淮!”虽然艾尔心里也有些异样,但这样实在是太过失礼,令他不由得出声喝止。然而艾尔一回头就看到了报纸上那硕大的标头—— 劲爆!新婚在即,联盟上将私会神秘omega?! 艾尔怔住了。 李登殊垂眼瞥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然有了些无奈:“我想我可以解释。” “还解释什么!”潘西气得眼眶发红:“解释艾尔在中盟日夜操劳的时候,你却回到默斯顿密会、密会那个——”他没有想好一个合适的指代词,回头时只看到艾尔一脸凝重地拿起了那份报纸。 “啊啊啊不要看那些脏东西艾尔!”潘西唯恐艾尔看了伤心,正要去抢,又被艾尔一把拦住。 “等等。”艾尔神情有些古怪,他指着画面上并肩而行的两人——默斯顿城都的标志性建筑下,联盟上将意态亲昵揽着所谓的神秘omega并行,那个omega穿戴着宽大的兜帽,把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有没有可能,”艾尔斟酌了一下用语道:“这个所谓的神秘omega,是我呢?” …… “对不起。”傅荣淮和潘西并排朝李登殊鞠了一躬:“我们错怪你了。” 他们两人一高一低,凑在一起动作却标准划一得可怕。 “没关系,”李登殊表现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和道:“先用茶吧。” 潘西和傅荣淮宛如被训诫的小学生,此刻得到李登殊的话仿佛获释,如蒙大赦地坐了回去——而后谨小慎微地捧起茶杯,一言不发地抿了起来。 嘴角沾了一圈奶沫的言泽盯着他们看了片刻,而后又继续咕嘟嘟喝着牛奶。见状艾略特又忍不住笑出声,他正从善如流要去喝那杯红茶,没想到那杯红茶被李登殊劈手夺回。他诧异地抬眼,只听李登殊道:“没有你的份。” 艾略特哑然了片刻,不由得有些心虚:“怎么这么小气!” 艾略特当即转头:“艾尔你看——他……” 话说到一半艾略特彻底哑火,讪讪收了声。艾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心吗?艾略特。” 第435章 “……”艾略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我们只是……关心则乱。”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信过所谓的情变传闻。这么多年以来,李登殊对艾尔有多执着,别人不知道,他却一直都看在眼里。而看到那张照片后更是让艾略特坚定了他的判断,单是从李登殊的神情就能看出来,那个所谓的神秘omega就是艾尔。不过相比起这个只求博人眼球的谣言,其中所透露的另一个线索更值得令人关注。 或者说,这会让有心人已经开始着手防备了。 “关心则乱?”潘西听到都开始咋舌,忙不迭火力倒转对艾略特进行谴责:“你那明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艾略特一耸肩,不置可否。片刻后他道:“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份报纸现在大概已经传遍长明星系了……遮掩不住的。” 李登殊默然无言。艾尔瞥了他一眼,已然明白了他上午的异样似乎也与此相关。这场话题最终无疾而终,而闹了场乌龙的潘西和傅荣淮也如坐针毡无地自容,熬完那杯茶的光景后,就连忙离去了。 艾略特临走时给他们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艾尔并没有再细究太多。等他们乘车离开后,整个别馆里也就只剩下了他和李登殊两人——日前唯恐人多眼杂,李登殊已经将别馆里中盟配给的人手遣散,现在也只有代尔平日会往这里多跑动。 两人默然相望,一时不止从何说起。片刻后艾尔开了口,单刀直入道:“是和克林托斯有关公开审判的申请有关吗?” 李登殊默然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道:“我的批复,被截留了。”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艾尔愣了一瞬,而后才消化了其中的意味。克林托斯被秘密羁押后,联盟虽然一切事务如常,但在李登殊继任之前,联盟各方共同商定由前任元帅莫里安暂代职务。而能有权限扣留李登殊的批复—— 他心底猛然一沉。而另一边李登殊低声道:“艾尔,我想当年的事,或许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 是夜,一艘星舰徐徐航行于帝国领边境。 休息舱的吧台处放着一个唱片机,女声吟唱轻和舒缓,与休息舱内流动四散的波纹灯光匹称,声光交织成潮汐,慵懒而轻柔地冲刷着人的观感。 冰块落入酒杯中时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咔咔”声,调酒师娴熟地在液体表面上浮上一片薄荷叶,将要递出这杯酒时却有些犹豫了。不过片刻后他还是叹了口气,将鸡尾酒杯推了出去。 “阁下。” 被叫到的人偏过头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行止举动也似乎一切如常,甚至还语调轻而快地同调酒师说了声“谢谢”——但是周身复杂的酒味却出卖了他。调酒师看他将要拿过酒杯,面上不禁流露难色:“阁下,还请您适度……” 然而剩下的话在看到那双深沉的眼睛之后就咽了下去。霍路德顿了片刻,而后默然抬手从调酒师手中划过自己的酒杯,和面前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其他几个空杯子并排摆在一起。事实上从他登舰以来,就一直在这里重复这一件事。 不过就在他准备继续的时候,这时突然有只手从他面前越过,抓住了那只杯子。围观的调酒师原本担心这位喝醉的联盟外交官会做出什么过度的反应,没想到对方却像是定住了一样——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介意分我一杯吗?” 日夜里魂牵梦萦的那个嗓音这么切实地响在自己的耳际,霍路德犹有些不可置信,甚至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幻觉。直到看着温羽泽在与他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坐下,将那杯鸡尾酒摆到自己的面前,他才终于回了点魂。 “呵,”霍路德冷嗤了一声,斜靠在吧台上一瞬不瞬看着温羽泽道:“我以为你要在房间里一直躲到最后。怎么。” 他向前趔趄了一下,撑着台面道:“是来看看我的惨状,再施舍一点好意是吗?” “……”温羽泽叹了口气,回头静静看着霍路德: “你不能这样,霍路德。这样对你很不好。” 他的眼神毫无回避和退让,清澈的眼底无比清晰地映照出此刻霍路德的样子。但偏偏就是这副姿态,更令霍路德刺痛。他有些狼狈地避开了眼睛,向后草草抓起自己的外套,摇晃间就想这样离去。 他起身时不小心带了下椅子,脚下不由得趔趄了一下。而没等他调整姿势站稳,有谁似乎起身扶了他一下。而霍路德却像被触过来的手掌烫到了一样,扭头时近乎是本能般地抗拒道:“别碰我!”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开手了,就别再可怜他了。 他音量不大,但周边的人足以清晰地听清楚每个音节。温羽泽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无措地收了回来,当即道:“抱歉。” 霍路德抓着自己的外套站在原地。他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抽疼令他只觉得自己更狼狈。 调酒师早在苗头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起身回避。此时整个休息舱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温羽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平和道:“我没有要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有关窃国之乱重审的案卷实在是太多,直到刚刚我才把它们梳理好。” “如果,”温羽泽努力抬头看着他,尽可能声音平稳道:“我的出现会令你痛苦的话,我下来会尽可能减少和你的接触。但你不能这样子了……霍路德。” 第436章 霍路德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回应。 “抱歉,”温羽泽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努力笑了笑道:“或许说这些话是我逾矩了。再见……阁下。” 温羽泽转身正要离去,却被一股力猛然抓了回来。他不自主地因为手臂吃痛而皱眉,可对方似乎比他还来得紧张,就这么猝然松开了手。温羽泽跌坐回软椅上,有些讶然地看着面前懊恼中但又更显挫败的霍路德。 温羽泽下意识想抬手抚平他蹙得极紧的眉,在发觉到自己要干什么后又缩回了手。霍路德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只垂头单手撑着吧台台面定在他面前,片刻后道:“为什么你能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攥紧了拳,双眼充血着低声道:“羽泽。我每天都痛苦得像要死掉一样。就算装得再若无其事,但只要遇到与你相关的一切,我都觉得我的心像被人开了一个洞。可我没有办法,或许我痛苦地再难以自已,但你已经不在乎了不是吗。” 温羽泽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他听着霍路德的控诉,只能下意识无声地嗫嚅着:不是的。 “我现在在想,或许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霍路德抬起眼,眼底盈热着一片猩红:“从始至终,满腔火热的是我,自作多情的是我,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而你……” 霍路德看着他道:“甚至从来都没有动过心。” 温羽泽看着他,在难以自已的一瞬别过脸去,眼中瞬间滑落几滴眼泪。而后他飞速地抬手擦掉,回头时尽可能冷静地否定道:“不是的。” 霍路德自顾自道:“你看着我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作茧自缚、丑态百出,却又那么小心翼翼,只想博取一点你的垂青——” “不是的!” “然后你内心觉得这个人啊,他真是可怜。你不爱他,可你又那么狠毒而善良,所以干脆就施舍给他一点……” “不是的!霍路德!”温羽泽终于忍受不了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可怜而——” “那是为什么!” 压抑在霍路德内心中许久的心结没有在和羽泽签署离婚协定那天爆发,也没有在温羽泽离家那天爆发,而是选在了这个沉积已久、却又再糟糕不过的时间点。 “你说分开后会痛苦是一个必然的过程,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但是羽泽,你从来没有痛苦过,你也从来没有半分留念不是吗!对你来说只有解脱!痛苦的只有我,被留在原地的只有我!因为只有我才……可是你已经骗了我六年了,为什么不能再久一点。” “就那么难以忍受吗,待在我身边就那么令你无法忍受吗……” 到了最后霍路德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温羽泽抬手环住霍路德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眼泪无声而静谧顺着羽泽的脸颊滑落:“不是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声声中似乎终于安抚下霍路德的情绪,令他终于安静下来。而等alpha的身躯就这样沉沉地压在他身上的瞬间,尽管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思路已经彻底混乱了,温羽泽还是忍不住道:“没有难以忍受,也没有可怜你。我们的感情才不是那么虚伪而软弱的东西。” “只是,只是……”温羽泽轻微哽咽了一下:“我生病了,霍路德。从六年前开始,从我和你一切来到联盟开始,从我父母死去那天开始,我的心就生病了。我眼前时常会出现幻觉,我脑海里永远在重复那一则我无能为力的通信。我是那样痛恨憎恶软弱无为的我自己,那段日子你是我唯一的救赎,只有你愿意救我,不管我如何自暴自弃,你都愿意陪在我身边——” “可是我没能在你的陪伴下好起来,相反,我害得你的心也生病了。”温羽泽的声音发着抖:“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啊。我的爱并没能给你半分救赎,反而把你的境遇也变得越来越糟。那样的爱又怎么能称之为爱呢。”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要拿什么去爱别人。”羽泽道:“我们的感情,从来不是愧疚悔恨和同情织成的束缚之网,它应该像你一样,是一束光……可是我待在你身边,只会让彼此越来越糟。” “所以,原谅我吧。我们必须要把自己还给自己……只有那样,我才有资格去爱你。” 第167章 错位 次日, 温羽泽抱着一沓卷宗推开房门的瞬间,对面的alpha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回了手。 原本对方似乎正在纠结该怎么叫开面前这扇门,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照面。霍路德下意识背过身了一下, 等他意识到这样太过刻意时,才正过身故作无事地咳了一声:“昨晚我似乎……” 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因为宿醉产生的偏头疼让他记忆里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可偏偏一点他牢牢记得。那就是昨晚他见到了温羽泽。而他们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最后羽泽竟然一反常态地抱住了他。可惜他已经不记得谈话的内容, 只模糊记得羽泽温柔的语调。醒来时霍路德唯恐那是自己的臆想,在问过联盟近侍,得知昨天是他把自己运回客舱时还有些失落。不过等他锲而不舍地去找到调酒师时,却意外得到了一个确定的回答。 羽泽确实来过。 单是这个回答就足以霍路德雀跃许久, 证明自己脑海中残余的那些并不是幻梦。于是他一路小跑着来到温羽泽房前,又担心打扰了他。是以在经历了几次内心纠结后,霍路德终于下定决定敲门去问个究竟——恰巧这时候, 羽泽自己打开了门。 第437章 决定先发制人的霍路德当即开了口。但酝酿好的开场白没来得及说完,他突然看清了温羽泽有些红肿的眼圈。 故作出的姿态在那瞬间被粉碎了个彻底, 霍路德一愣之后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凑过去无比紧张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难道他昨晚上做了什么混账事?! 温羽泽顿了一瞬,而后缓缓抽开了自己的手臂,抬头道:“没什么, 昨夜通宵看了些往年的案卷。” 霍路德不打算听他嘴硬,反手又拉住他道:“我去找些冰块来。” 这附近居住的不乏还有中盟的人,听到了这边的声音跟着探出了头。温羽泽有些尴尬地想抽开手, 但霍路德却执拗地丁点不放。拉扯间羽泽怀里的卷宗哗啦啦落了一地。两人俱是一愣, 而后硬着头皮弯下身开始整理起了卷宗。 尽管闹出了这样一点小插曲,但霍路德意外地心情很好, 他感觉到羽泽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他躲着他了。手头正麻利地梳理卷宗间,突然从几本厚重的卷宗中间滑出了一个小小的信封。 霍路德伸手去捡,却不防那信封的四边已经开裂,而后其中东西就这么落了下来——两张叠在一起的纸笺上折痕和皱印兼具,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温羽泽的注意力也被那东西吸引过来,霍路德有些奇怪道:“这是什么……登殊和安斯艾尔之前的婚书?——怎么会在这儿,上面的字……” 早先从幽灵舰上获取的那两张写了字的婚仪纸笺,此次由中盟方作为相关物证提交。此时霍路德竖起那两张皱巴巴的纸笺,如当时般将那两张纸笺错位重叠,念出了上面的字:“骗局?” “这是什么意思?”霍路德有些奇怪,他正欲把手放下,却被温羽泽猛然抓住了手臂:“等等!” 羽泽的手抓上他的小臂,就这样把他的动作拦停在半空中。霍路德手臂上的肌肉都猛然紧绷了起来,与此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以至于他忽略了羽泽在那两张纸笺之后猝然睁大的双眼。 叠合的纸页之后,联盟的苍银白鹿被纸页完全遮掩,而帝国的黄金蔷薇则重瓣叠合在一起怒放。 “黄金,”温羽泽嘴唇嗫嚅,声线极为颤抖:“蔷薇祭……” ——时隔半年之久,终于有人发现了那个遗留的秘密。 * 不久之后,星舰驶入帝国领。 通航手续办理完毕后,折返回帝国本部舱室的巴尔顿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本深居简出的温羽泽居然一反常态地跟了过来,显然是有话要说。 巴尔顿驱退了身边侍从,再回头的时候羽泽也不再扭捏,径直上前道:“您好,巴尔顿大人。” “你好,羽泽。”巴尔顿同他握了下手,而后不着痕迹地抬头瞥了一眼——远处霍路德恰好收回目光,转头离去。羽泽自然不会错过他这一点,等巴尔顿收回目光后也无声地转了回来。 “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温羽泽轻声道。巴尔顿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寻找出一丝端倪。不过羽泽迎上他的眼神毫无退避,片刻后巴尔顿笑了笑:“跟我来吧。” …… 巴尔顿的舱室内点着香烛。这实际上也是帝国贵族一惯的喜好,那香味幽幽淡淡并不浓烈。侍者奉上一壶红茶后又搭配了几块新烤的小点心,将一切安排妥帖后才行礼退下。巴尔顿撩开衣摆,坐下后便拈了块小饼干吃了起来。他随随抬手朝着羽泽旁边一指,示意他坐在对面。 温羽泽对他的傲慢不以为意,无声落座后,巴尔顿抿了口红茶,似有些感慨道:“往日来找我请教的都是你父亲温博,到现在换成你,我倒还有些不太适应。” “说吧,有什么想问的。”巴尔顿的态度远比在外面来得随意且轻慢,他眯起眼略略讥嘲道:“翻了这么久的卷宗,终于抓到什么把柄了?” 温羽泽没有说话。 巴尔顿的母亲是出身卡尔纳特皇室的公主,一直以来他自恃血统高贵,足以与皇室比肩。即便是十二理政大臣里,也鲜少有他能放得进眼里的。当年温博担任外交使臣的时候,他作为理政大臣恰好担纲了外务处理这方面的工作,两人共事,有摩擦也是经常的事情。不过也正得益于此,温羽泽对他远比对其他的理政大臣来得熟悉。 巴尔顿见他这样不卑不亢,连点应有的局促都丝毫不见,不由得有些不悦。他饮茶后将茶盏不客气地放上了桌面,而羽泽则心平气和地替他添了一杯茶。 “您说笑了,巴尔顿大人。”温羽泽看着他:“由您亲自过手的卷宗,怎么会出问题呢。” 巴尔顿虽然眼高于顶且小肚鸡肠,但他从帝国法庭出身,在帝国内卷宗的处理和审办可以说无出其右者。是以当年窃国之乱的案宗都交办他进行处理,是由他亲自梳理入档。而此次伯温森令他和温羽泽同行,美名其曰助力的同时,也是在上一层保险。 如果想从森严的帝国制度中找出纰漏去瓦解当年的旧案,无异于蚍蜉撼树。可当艾尔已经为这条路开辟了一个缺口,温羽泽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缺口拓宽成一条路——无论前面的路会有多难,他都要走下去。 巴尔顿听到他这句奉承不由得嗤笑了一句,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分外受用。见巴尔顿脸色有些和缓,温羽泽笑了笑,自己也捧起茶杯饮了起来。 第438章 他轻轻啜了一口,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怀念。巴尔顿没错过他表情的变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父亲也很喜欢我的茶。” 温羽泽一顿,抬头时呼吸微乱:“是吗?” 巴尔顿撑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流露出了丁点惋惜道:“如果他当时没有犯蠢走错了路,说不定还有喝这壶红茶的机会。” 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温羽泽唇角的笑变得苦涩,片刻后有些怅惘道:“如果当初……到底还是我的错。刚刚重过阿丽斯关隘,只感觉像梦一样。只不过梦醒我再度回来,居然已经过了足足六年多时间。” 巴尔顿没有说话,但神情中的讥诮却也没有了。他默默看着眼前这个黯然神伤的后辈,羽泽脸上流露出极为怀念的神色:“过去啊……那时候我们一家人每年都会一起参加庆典,父亲挽着母亲,还有总是冒失跑在前面的我。哦对了,还记得小时候黄金蔷薇祭上,我父母带着我去看花车巡游,当时还遇到了您。” “哦,那次。”巴尔顿似乎也被勾起了什么回忆,不由得道:“你那时候真够大胆的,一个人甩脱了他们就去抢黄金蔷薇。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哼。说起来,温博还欠我一顿酒。” “是么。”温羽泽笑了笑:“那就由我替父亲请回那顿酒吧。不过说起来……黄金蔷薇祭啊,好久没有再参加过了。” 提起过去,温羽泽依旧是满脸怀恋,巴尔顿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焦躁。 “黄金蔷薇祭……如果不是斐德罗那个蠢货闹出来那样的丑闻,”回想起今年无疾而终的黄金蔷薇祭,巴尔顿忿忿道:“今年的黄金蔷薇祭本该也顺利进行!这是对神塔的亵渎!都怪那个蠢货,蠢货!” “今年的黄金蔷薇祭,没有如期进行吗?”温羽泽意外道:“我以为……是在祭典的仪程之后?” 斐德罗闹出来的丑闻到现在可谓是整个长明星系人尽皆知,巴尔顿提到他的名字只觉得分外嫌恶:“没有!都是因为他闹出的事情,仪程从中途就终止不了了之!我抵达的时候甚至整个皇城都封锁了起来!隔了一天后整个帝都都跟着禁严……该死的!” “怎么会?”温羽泽满脸意外:“您居然没能出席今年的黄金蔷薇祭吗?” “我怎么可能会缺席黄金蔷薇祭!”巴尔顿恼怒道:“只是当时我的小儿子生了急病,我母亲一刻也等不及要出城看望,我派人送她出城,这才耽误了——” “可是,您在当天审批的并不是出城令,而是入城令啊?” 巴尔顿随口接到:“那是因为——” 然而在说了个开头后,原本的气血上涌的巴尔顿突然一凛。他回头看向温羽泽,对方的垂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这让他想到了之前温博在共事中抓住他的漏洞,准备将军时的样子。 这种不合时宜的联想令他有些喉咙发干。也正因如此,巴尔顿因为过度亢奋而停转的脑子突然冷却了下来,让他开始反思那些话语中的微妙。 “……你怎么知道,我审批的是入城令?”定下神后,巴尔顿问道。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温羽泽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是他紧盯着巴尔顿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什么……他触及到了一些并不为人知的内情:“你原本打算做些什么?——或者说,原定的那场‘意外’到底是什么?” 明明面前的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他此刻的眼神却像柄利剑一样刺了过来。巴尔顿后脊发凉,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而后伸手去够自己的茶杯。却听到温羽泽道: “我原本很奇怪,为什么在黄金蔷薇祭上,入城签令里史宾塞斯家族只有你的手印,等到离城的时候却又多了令郎的一份。后来我查到,当天的入城签令由您的属下负责,而离城时隔了一天的时间,由于内城的意外,所以离城关卡的责权移交给了中央禁卫军。也就是说,真正无可伪造的是离城的签令。” 羽泽压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死死攥紧。 “巴尔顿·史宾塞斯,你究竟想在黄金蔷薇祭上对莉莉安公主做些什么?” 碰到茶杯的手猛然颤了一下,巴尔顿指尖有些发抖,片刻后他干脆地收回了手,佯怒道:“你在说些什么!” “身为王室近臣,你们当年联手扶持伯温森上位。可是时过境迁,身为其继任者的赛德却与你们全然不合。”温羽泽看着他的眼神完全没有动摇:“伯温森膝下子嗣单薄,而身为正统的艾尔也已经被流放。于是你们把目光投放在了公主身上。” 巴尔顿脸色遽白,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温羽泽紧盯着他的神色继续道:“只不过康斯坦因是想通过公主扶植旧皇势力,而你则是想继续史宾塞斯家族的繁荣——你想你的儿子也能如同你的父亲一样,迎娶卡尔纳特王室的公主。” “可是莉莉安公主却被选中联姻。你对此大概无比心有不甘——所以甚至想要想要用另一种非常手段,来逼公主就范?!” 巴尔顿脸上尴尬的神情无疑表露了一切,这让温羽泽怒火中烧。 “真是在痴心妄想!”温羽泽看着他,咬牙斥道。 “你懂得什么!”巴尔顿被戳中心事,甚至连伪装也继续不下去:“只有史宾塞斯一族才有资格与王室比肩!那些其他人、其他那些可恶的猪猡!怎么配染指卡尔纳特的血脉!” 第439章 温羽泽脸上跟着褪去了血色,他的手攥紧了椅肘,死死盯着巴尔顿,压住声线里的颤抖道:“还有其他人?” 巴尔顿微妙地停了一下,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有些自暴自弃道:“失去了父兄庇佑的omega皇室公主——莉莉安殿下在皇宫的日子就像是一株无处栖身的浮萍,她……” 巴尔顿定了定,而后道:“那样的情况下,她除了依附别人……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可是她最后居然选择了一个异邦人!”想起旧事,巴尔顿依旧怒不可遏:“放弃了史宾塞斯和卡尔纳特,她居然悄悄将了我们一军!联盟上将……鬼知道她又是在哪个宴会上勾走了那个男人的魂,让对方为她神魂颠倒,甚至不惜开出那样的价码要求联姻!在她逃婚后,居然还无怨无悔地又把安斯艾尔救出来……这算是什么?” “闭嘴吧!巴尔顿·史宾塞斯!”温羽泽霍然起身,终于忍无可忍:“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莉莉安公主她也称呼你一声表叔父!可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温羽泽看着他简直怒不可遏:“当年颠倒是非黑白、助纣为虐,到现在甚至污蔑王室正统!你究竟是配为人臣?!还是配为一个人!” “该死的!你又懂得什么!”巴尔顿恼羞成怒,自己也起身道:“你这种贱民,怎么会懂我们的苦心!” 他扬起手正要甩下一巴掌,却被温羽泽径直抬手挡住,对方疾言厉色道:“我是安斯艾尔殿下的近臣,帝国外交正使之子,中盟联合自治体派向帝国的使者,在违逆了为人为臣之道后,你还敢破坏长明星系此次得来不易的平和,破坏帝国与中盟结交修好的诚意,对我动手吗?!” 巴尔顿气得眼角抽搐——但他又放下了手。温羽泽的话虽然刺耳,但也让他明白过来,对方早已经不是可以任由自己拿捏的对象了。温羽泽看着他道:“这次,不止窃国之乱的始末,这些年来你们妄图对公主殿下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桩桩件件地查个清楚。” 语罢温羽泽转身离去,而巴尔顿则发出了一声冷哧:“查个清楚?那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些内幕吧。” “那位柔弱无依、楚楚可怜的公主殿下,背地里也把我们玩得团团转。”见到温羽泽脚步一顿,巴尔顿起身向前,慢慢定在温羽泽侧后几步远的地方:“你以为她是怎么逃出去的?靠着那位除了擅长背叛主子外一无所长的上将?还是靠着旧皇党的怜悯和援手?又或是靠着郑杨系的残余势力——我来告诉你吧。这其中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送莉莉安·卡尔纳特离开帝国的,是你们最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人……赛德·卡尔纳特。” …… 温羽泽离开后,巴尔顿久久僵立在原地。他压抑着内心的怒意去拿起自己最喜欢的、乃至无论何时外出都要带在身边的那套茶具——却意外发现往日令人赏心悦目的花纹和线条,此刻却变得无比碍眼。 想起温羽泽离开前那个冷肃的眼神,他一把砸碎了手中的茶杯。内侍闻声跑出来后,又一把掀翻了茶几上的整套茶具。怒意在他倾巢而出的毁灭欲之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巴尔顿咬牙想着,片刻后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这令他不由得掩面开始大笑。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举动让贴在墙边脸色苍白的内侍更为紧张,而巴尔顿旁若无人地继续狂笑着,片刻后他收了声,开始联络上一个他以为绝对不会联络的人。 片刻后那则通讯接通,巴尔顿脸上带笑道:“贵安,殿下。禁足的日子还好过吗?” “不不不、我只是意外得知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所以想来告诉您。” “温博那个儿子似乎查到了什么。他今日来问我有关您黄金蔷薇祭当天的行踪。所以我想……” 巴尔顿脸上浮凸的笑意带上狰狞,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以无比恶意而顽劣的口吻道: “赛德殿下,您或许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吗?” 第168章 前夕 “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艾尔偏过头问。 身后几人的“没有”答得异口同声, 艾尔还想再说什么,但脑袋被一把扳了过来。面前正在他脸上比比划划的潘西挑了挑眉道:“别打岔了艾尔!你逃不掉的!” “不、我没有——” 没等艾尔反驳,潘西反手就将一个崭新的乌龟条贴到了艾尔脸上。镜子里面艾尔的脸上几乎无地幸免, 而艾略特在后面抱臂笑得幸灾乐祸:“给我留几个地方!” “不——啊!你们太过分了!”艾尔躲开了潘西伸出来的手,却没躲开后面蛰伏已久的言泽。艾尔被径直扑倒在沙发上挠起了痒痒,他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却还是在笑的间隙执著道:“我是说真的, 你们没有听到吗?就像烟花炸开那种声音一样——‘嗵’的爆炸声!” 潘西停手, 而言泽还是执著地给艾尔哈着痒痒。余下几个人:艾略特、傅荣淮、潘西,以及前来凑热闹的姚柯,几人相视之后都有些茫然。 “没有啊?”没什么耐性的傅荣淮先一步道:“你幻听了吗?” 艾尔本来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自我怀疑。他摇了摇头, 还想说什么,结果却又被言泽抓住。到最后艾尔歪倒在沙发上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言泽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第440章 “来吧, ”潘西手里抄着一把乌龟条,居高临下冷酷地垂眼看着艾尔:“即将戴上婚姻枷锁的艾尔啊, 说说在自由的最后,你的愿望是什么?” “……”艾尔努力喘匀了呼吸,在众人的注目中沉默了片刻,但还是无比诚恳道:“我想见李登殊。”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忍受的答案, 驻扎在客厅里的一众单身狗们发出了嫉恨而扭曲的嚎叫。 “犯规!犯规!”来自帝国的杜宾犬姚柯首先狂吠出声。 而后是崩落星系本土犬种哈士奇傅荣淮发出了呜呜嗷嗷的威慑:“你死心吧,根据古老的东方玄学,你们婚前三天都不能见面!” 艾尔挣扎着反驳:“明明是婚前一天!” “以后要腻歪在一起一辈子, ”前·联盟, 现血线迁移至中盟的德牧艾略特谆谆教吠:“你就非要在乎这两天吗?” “为什么不能在乎,”艾尔侧过头来, 目光无比挑衅:“我就是想见他。” “不行!不行!你输了,不作数!”崩落星系吉娃娃潘西嚎叫道:“而且就算结婚了你也不能全归李登殊所属,至少还有六分之一要留给我们崩落星系!” 论起斤两潘西犹有些肉疼,没想到艾尔冲他眨巴了下眼睛,给予了他二次暴击。 “太多了吧。”艾尔道。 “这还多?!”吉娃娃崩溃道:“那至少十分之一,不能再少了……还有我才不是什么吉娃娃!” “……艾尔。”崩落星系黑足猫言泽围观了他们的闹剧许久,最终开口道。 艾尔抬手有些宠溺地揉了下言泽的头。周围倏然静了下来,一片寂静中,潘西代表所有狗子开了口:“为什么只有言泽是猫?” 艾尔一把捋掉了自己脸上所有的乌龟条,带着微笑道:“争斗豁免权。” …… 猫飞狗跳间艾略特听到了门铃声,无意加入战团的他遂边看着热闹边朝门外走去。然而等他推开门的时候却是一愣:“登殊?” 门外更深露重,与室内的热火朝天全然不同。联盟上将行色匆匆——事实上来访的不止是他,同行的还有尼斯博尔戈和斐德罗。夜色中李登殊微微颌首,眉宇间似乎积压着什么:“艾尔呢?” 艾略特隐约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情,不过没等他出声,里间的人先一步听到动静呼呼啦啦探出了头。李登殊一眼看到了下意识回头躲开的艾尔,而后低声说了句“失礼了”便错开艾略特径直入内。 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却没人再去阻拦他了,艾尔在人墙后面背身闭上眼,难得有些紧张道:“李登殊上将,根据你们古老的东方传统我们似乎在婚前——” “艾尔,”李登殊道:“羽泽他们的星舰遇上了星际乱流。” 一片死寂中,艾尔倏然睁大了眼睛。 * “确定失联是大约一小时之前的事情,”星舰消失在帝国领内,作为当事方代表的斐德罗犹有歉意:“事实上星际乱流应该是在三小时前就发生了,只是最近军团驻地更易,他们以为是基站信号不稳定导致的锁定错误,所以到最后才……” 潘西把客厅让渡给了他们,带着其他人先行回避。而明晃晃的灯光下艾尔看着在座每个人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从中觉察到了一种惨白。画着古怪纹样的乌龟条在茶几下散了一地,和这个严肃的场景格格不入——事实上艾尔也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有种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斐德罗大人,”尼斯博尔戈缓缓开了口:“恕我直言,一艘乘坐着三方要员的星舰,却只得到基础定位的援航,我认为这是不妥当的。” “……”顶着三人的目光,斐德罗暗自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我承认帝国方确实在这上面有不当之处,但星际乱流至今难以预测——” “救援呢?”从得知消息以来沉默已久的艾尔突然道。 “已经开始了,”斐德罗道:“距离最近的军团已经前往救援,现在我也已经将情况汇报给陛下,之后还会再增加援军。” “不够。”艾尔抬眼看向斐德罗,他的嘴唇有些发干:“至今为止星际乱流无从预测,但是并非无法应对。这也是所有人登舰避险的必修课。据我所知,舰上至少两名要员都至少有相当充沛的应对星际乱流的作训经验,他们并不会就那么坐以待毙。” “星际乱流的定级和影响区域呢?”艾尔问。 “a级。”李登殊道:“根据帝国提供的观测记录显示,影响区域半径可达6.5光年。” 艾尔在无声中攥紧了手,面上不动声色:“那就应该以影响半径两倍距离展开搜救。星际乱流产生的涡旋可能把紧急应对后乘势着落或者悬停的星舰卷抛到这个范围内任何一个地方,斐德罗卿,目前帝国……” 话没有问完,只看到斐德罗面露难色艾尔就已经知道了答案:“看来是做不到了。” “我们也派人过去。”艾尔转头同尼斯博尔戈道。 然而这次尼斯博尔戈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对艾尔的话积极回应,他似有迟疑,还未开口,另一边的斐德罗就已经严肃道:“不可能的,殿下。你要明白,我们不可能容许任何外部兵力进入帝国境内。” “星际乱流遇险后的黄金救援时间只有48小时。”艾尔道:“你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段时间就因为你们的不作为付诸东流吗?!” 第441章 “殿下——” “那就由我亲自去!”艾尔撑开桌子起身道,他刚向前走一步,斐德罗连忙绕过来挡住他的去路:“殿下,你不要冲动——” 斐德罗打算去拉艾尔的手被人挡在半空,李登殊站在他们中间,充当了一个缓冲带。 “我们可以接受三方通协。”李登殊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斐德罗的眼底微微一亮,然而他并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由李登殊继续摆出他的条件。 “由帝国方对联盟方舰只进行监测,入境舰只一旦因为有异动被打击,联盟方绝不追责。”李登殊的手在背后安抚一样的轻轻拉住了艾尔的手,而后上前与斐德罗交涉。听到李登殊开口后,尼斯博尔戈仿佛得到了什么担保一样,紧跟着开口道:“中盟也可以保证这一点。” 艾尔无声不语,斐德罗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最终松了口:“我明白各位的意思了……我会告诉陛下,由他来权衡定夺。” …… 短暂的交谈后斐德罗率先离去前去汇报,尼斯博尔戈不宜久留,只能在短暂几句宽慰后就先行离去。在他们离开后,艾尔才听李登殊说联盟内部也因为这件事情起了骚动——沃纳对儿子的安危极其担忧,几次想要前去帝国境内亲自参与救援,但最后还是被劝下。霍路德目前是法政院重组后最有利的院长候选人,一旦他出什么问题,法政院的推牌重组势必要受到极大影响。 今夜注定成为一个不眠夜。等待的过程令人无比焦灼,就在苦等不见回音,天边已见鱼白、以致于艾尔决心亲自行动的时候,连夜回到军团的姚柯先一步给他们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发现了幸存者,”通讯里姚柯还有些气喘:“听他们的说辞似乎只受了轻伤,身体机能状况良好。”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星际乱流的可怕,在于一旦冲撞上乱流中的解离星体,便一定会迎来舰毁人亡、与之同归于尽化为齑粉的结局。而出现幸存者,就证明他们并没有正面冲撞上乱流,可能只是舰体擦伤或是其他因素导致悬停或者迫降,而后舰内其他人脱舰逃生或者利用逃生舱逃离等待救援。这个人可能只是运气不好,才被甩落舱体。 ——但也又或许是运气不错,所以能被第一个发现。 这个消息传过来后终于让艾尔紊乱的心神安定下来几分。而随后他们得到的后续消息却令人又将心提了起来——伤者的身份已经确认,就是此行联盟方要员,联盟法政院代理院长兼任外交官的霍路德·克拉克。 当日内,霍路德便被救援舰运出转送回中盟,而其他舰只则继续对其他幸存者的搜寻。在霍路德抵达中盟后的第一时间,艾尔和李登殊便前往探视——没想到却被拦在了病房外面。 医生给出的结论很明确:“患者虽然是轻伤,但脑部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导致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探视至少要等患者醒来之后才能进行。” 于是艾尔和李登殊,连同闻讯赶来的沃纳以及其他人,就在病房门口焦灼等待着。而次日凌晨,距离事发一天多以后,霍路德终于恢复了清醒。 探视准许的第一时间,他们便等不及地挤了进去,以至于连医生最后的病情通报都没来得及听完。单人病房里霍路德穿着病号服,头部和手肘上层层绕绕缠满了绷带。他面容并没什么血色,表情木然中正在侧耳听护士说些什么。而在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后,霍路德微蹙着眉转过头来。护士见到这么多人进来正想呵斥,艾尔却已经冲到了霍路德面前。 “等等,艾尔——”在后面的李登殊不知道出于什么阻拦了他一下,而艾尔却已经开口道: “霍路德,羽泽他怎么样?星际乱流的时候他有没有在你身边?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剩下的人在那里?” 艾尔鲜少有如此连珠炮般发问的时刻,但此时他却是真的急于知道温羽泽的安危。可霍路德看着他,眉头却越蹙越深。 艾尔后知后觉从进门开始后的异样在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情面貌明明和以往无异,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像换了一个人。 艾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而霍路德则对上他的眼睛:“温羽泽?” 霍路德皱眉,神情不似作伪,仿佛对这个名字全然陌生:“那是谁?” …… “目前看来,患者似乎由于头部撞击导致了失忆,”会诊室里医生指着霍路德脑内成片影像解释道:“但因为头部除了外伤外,并没有明显淤血或是其他的创伤,所以暂时不能确定这种失忆是由于物理原因导致还是精神因素激发。只能通过结合后续现场调查才能确定原因。目前来看,还是需要引导治疗。等到后面给予他一些适当的刺激,应该就可以慢慢想起来。” “其他的伤势呢?”沃纳忙不迭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请您放心,并无大碍。” 沃纳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满面的愁容终于消减了几分。他转头看了下一边的艾尔和李登殊——艾尔的表情尤其差,沃纳虽然明白原因,但也无法兼顾许多了。于是在和李登殊打过招呼后,沃纳先行离开去再度探视霍路德。 在那之后,帝国方的详细汇报也传过来了。星际乱流发生在他们的舰只通过阿丽斯关隘后不久,目前仍没有找到舰只的残骸和其他幸存者,而霍路德则是孤零零地掉落在乱流区域附近的一个荒星上。那里没有人居住,只有一个废弃的小型起降场。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坠落或者爆炸的痕迹,而依照霍路德的伤势来看,他就仿佛一根羽毛一样轻柔地飘落在地上。 第442章 这一切的状况因为霍路德的失忆开始变得无法判断,但所有人都抱持着一个乐观的猜想,那就是既然能有人从乱流中全身而退,那他们一定在当时找到了应对的方法。找到其他的人只是时间问题——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 李登殊拉着艾尔离去的时候,艾尔最后张望了一下走廊尽头霍路德的特殊病房。 “如果他之后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一定会很痛苦。”艾尔低声道:“即便羽泽不会怪罪他分毫,但霍路德一定会因为自己在羽泽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他身边而歉疚。” 李登殊轻轻揽住了艾尔的肩膀,艾尔继续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要重审窃国之乱——” “没有任何人有错,艾尔。”李登殊道:“星际乱流无法预测,如果这是一场意外,那么没有任何人能提前预见这个结果,从而规避它。” 艾尔抬起了头,因为李登殊话语中的一些字眼而蹙眉:“你是说有可能……” 他没能把剩下的猜想说出口,就看到前方电梯间里迎面走出来两个人。看清楚来人,艾尔禁不住皱起了眉。斐德罗和赛德鲜见地走在了一起,见到他们在此斐德罗并不意外,当即冲他们打了招呼。艾尔不奇怪斐德罗会过来,毕竟是在帝国领内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方主事势必要跟进到底,而前来看望霍路德也是□□联盟方态度的一种手段。 可是赛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有些令人玩味了。 会谈事件后长明星系内关于赛德的风评直线下跌,早先许多对他的不满都被翻到了明面上,即便再囿于皇室身份,此次他所犯的过错也绝对不是能轻易放过的。而这段日子以来他几乎都在帝国别馆中禁足,只等着这次艾尔和李登殊的婚礼之后同伯温森一起返回帝国受审。 斐德罗显然不打算同他们解释这个问题,赛德和他同行,只在擦肩而过时同艾尔留下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居然从那个笑容里看出来了莫名的讥嘲和怜悯。 那种解读太过令人不安,以致于艾尔步子一顿。李登殊察觉时回首道:“怎么了?” “……没什么。”艾尔回过头来:“我们走吧。” * 出了这样的事情,可一日后的继任典礼和婚礼仍要继续。尽管大家都绷紧着神经关注救援进度,但所有人默契地不去提起这件事情,后续的救援中,联盟派弗兰前往参与,而艾略特则带着傅荣淮一起,代中盟前往帝国领。 在那之后一切都又回归到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艾尔和李登殊依各自忙碌的连见面的功夫都没有,不过用潘西的话来说,这也是迎合了李登殊他们那传统而神秘的东方玄学。 而到了婚礼前夕,中盟联合自治体主星佩格勒附近全面戒严。备受帝国和联盟瞩目的七诫蔷薇军此次也参与了任务,不过为了打消另外两方的疑虑,艾尔仅派驻他们外围游巡。内围则交付给了斐德罗和格林。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方式。早在前线联军时两方合作的弊端就已经尽显,到了此时更是将各行其是的风格发挥的淋漓尽致。但由于这场仪式的意义特殊,两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无法安心全然把安保问题交付给对面,所以只好一起拼拼凑凑,把任务分派了下去。 原本格林提议减少围观人数,或者直接将仪式在陆巡舰上举行,仅对外围进行转播。这个提议虽然稳妥,但是这是中盟联合自治体对外亮相的首秀,加上长明星系刚遭遇大变动,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向好的信号来得以安心。所以只能加强了内围部署,除了仪式现场外,依照帝国惯例将开启的花车巡游路线也多方位戒严。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齐备的时候,中盟方报汇来了一个最新的数据—— 近三日来抵达佩格勒主星的游客达到了历史峰值,甚至比当年中盟协定尘埃落定时的人数还要多。来自长明星系各地的人们载兴而来,都为亲眼一睹这场联盟和帝国两方的世纪联姻。民众如此期待这场婚礼,一方面是因为原本的影响力在,二是想要明白后续整个星际的关系走向。 而这对三方中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联盟和帝国各自背负着因为会谈而遗留残存的丑闻,他们能够得益于此转移民众注意力,同时提高舆论评价。而对中盟来说,佩格勒星的新建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援,虽然联盟的援助在先,后续也有帝国的秘密拨款,但有如此强力的旅游需求拉动当地消费和经济复苏,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格林得知数据后语塞了半晌,只得认命地再折返回去扩大安保的范围和人数。 …… 黄昏里夕阳残照如血,艾尔终于摆脱了帝国和联盟两边礼教老师的围追堵截,扯开自己领口的绸结仰躺到床上。他抬肘掩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而窗户半开时屋檐上的风铃空灵轻响。艾尔发了会昏才缓过来些,侧目时看着窗外的结藤随风摇荡,飘过窗口时露出了一朵小花。 他莫名被那朵花攫走了目光,浑身的困倦被抛诸脑后。艾尔起身来站在窗口,看着那朵摇荡的小花,鬼使神差般地就要伸手摘下它。 不过他探出的手并没有触及到花,就突然被人拉住了。艾尔向前一个趔趄,撑在了窗台上。他压住了差点出口的惊诧,目瞪口呆地看着抓住他的那个人——李登殊从窗台上冒出头来,他额头上微有薄汗,看见艾尔的时候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染上笑意,变得极亮。他起身轻巧一跃爬上了外窗台上,咫尺间和艾尔四目相对。 第443章 那瞬间艾尔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面前李登殊的眼睛。他怔怔然甚至忘了言语,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李登殊不语,就这样揽过他的肩膀吻了下去。 “来见你,”李登殊道:“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位素来克己守礼的上将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艾尔此时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毫无疑问,李登殊现在就仿佛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一腔热血全凭莽撞,毫无章法地就这样跑到了心上人面前。 艾尔让开位置,让他轻手轻脚地翻了进来。而后又忍不住轻轻啄吻了下艾尔的眼角。艾尔心底嗵嗵直跳,有些赧然道:“等等……” 李登殊抱住他,低声问道:“艾尔,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那瞬间不管什么劝阻和大道理都烟消云散了。艾尔埋在他胸前,听到他胸膛里也如擂鼓一般跳得极快,忙摇了摇头。而后仰头亲了下李登殊的唇角:“不是。” 李登殊目光沉沉看着他,让艾尔近乎陷进他的眼瞳之中。两人刚拉开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就在艾尔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窗台上滑过一道阴影。 艾尔倏然睁眼的瞬间,李登殊的反应比他更快地挡在了他面前。只见外窗上空言泽倒吊着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后喊了声:“艾尔。” 艾尔:“……” 李登殊:“……” 大概是他和李登殊都太专注了,居然根本没发现言泽的靠近。不过这也就意味着…… 感觉大事不妙的同时,艾尔的房门被无情打开。潘西叉腰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同时也显得极为震惊:“李上将,你居然爬墙拐带我们艾尔——” 艾尔见状,根本没给他念叨完的机会。而是玩心大起地拽了把李登殊:“跑!” 他原本想拉着李登殊冲出门外,没想到他一声令下后,李登殊直接拦腰抄抱起他,将潘西满怀震惊的“跑哪去”撇在身后,径直从窗户上一跃滑落下去——失重的瞬间艾尔抱紧他的脖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李登殊稳稳着陆到草坪上,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意。李登殊朝着后面摆了摆手,然后便抱着艾尔头也不回地跑了。 艾尔趴在他肩头看见潘西和言泽的脑袋一并从窗户上探出,潘西喊道:“李登殊!你要拐带我们艾尔去哪!” 艾尔笑得前仰后合,在李登殊颊上一吻,问他道:“去哪?!” 别馆附近的游步道上并没有多少人,撇开独栋的楼群后眼前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环城河堤岸两边偶有行人,中间一条银带如镜,浇洒上如血残阳。风迎面惬意涌来,艾尔抱着他,耳畔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脉搏声,而后听到李登殊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可以。” 艾尔听到这个答案怔了一瞬。此刻距离别馆跑出一段距离,远远将潘西他们甩在身后。艾尔抓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而后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将自己放下,而等他落地后,艾尔抓住了李登殊的手,无比认真回应:“我也是。” 爱意在他们交叠的双手间被勾勒出轮廓,潜滋暗长间生出骨血和脉搏,并于这个黄昏日落里被描摹得无比鲜活。 李登殊笑了笑,而后将两人的手半举起,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后才又放下。两人就这样迎着风漫步向前。 “今夜环城河畔有烟花秀。”李登殊道。 “烟花秀?!”艾尔不由得有些惊喜,而后问:“是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李登殊笑了笑:“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婚礼。” “好啊,”反应过来后的艾尔道:“庆祝我的婚礼!居然不告诉我!今晚我一定要去看烟花——!” 他拉着李登殊沿着环城河堤岸向前奔跑着,风把两人的笑声吹荡的很远很远。而在距离他们二十几公里以外,佩格勒主城中心,次日仪式现场的中央广场附近,此时此刻也聚集了许多游客。来自星际各地的游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着次日那场婚礼,并对着中央广场喷泉中心那座改立起的希望新星雕塑拍照。 大街上满布游人和驻扎巡逻的军人,中央广场成了一个巨大的集散地,游人们涌来而后散去,为了次日的典礼提前观摩。而在游览过后疏散开的人流里,有对相携而行的游客把下一站游览目的地定在了中盟军校。 “真是令人期待啊!”离去的游人和同伴感慨:“帝国皇子殿下安斯艾尔和联盟上将李登殊的婚礼——!” 他们正巧路过一个街口,长街里的阴暗处有个拾荒者正翻找着垃圾桶里的食物——事实上在崩落星系并入中盟联合自治体后,还是有不少流民没能纳入福利体系。他们其中大部分是从‘垃圾山’附近被搜救出来,并没有实现应有的社会化教化,所以大部分都在集中进行行为矫正。少部分无所事事,在这个星系领着救济粮的同时,也继续了拾荒为生的行当。只是这个拾荒者似乎与其他那些同类不太一样,听到他们的话后,原本还在翻找什么的拾荒者倏然扭过了头。他嘴里叼的那半块来之不易的面包就这样掉了下去,但他也顾不得了。 拾荒者快步凑了过去,看着那两个游人道:“你好——” 他只是出声打了个招呼,两个游人却在回头的同时爆发了一声尖叫。毕竟面前的男人蓬头垢面打着赤脚,完全无法判断第二性别,而身上的衣服也破烂而脏旧,甚至已经看不出任何颜色。如此贸然搭讪,比起询问更像是要做什么图谋不轨之事。 第444章 街对面不远处的警卫闻声便朝这边跑过来。拾荒者无意引发骚动,见状拔腿就跑,踉踉跄跄地闪身躲进了街道深处。 不过相比外表的狼狈,他内心却有个声音不断在重复刚刚那两个游人的话,掩藏在心底的一切终于重见天日,甚至令他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但是不行、不能够,还不是现在,他一定要履行诺言,就如他答应的那样—— “我找到你了!”他于奔跑中喊出了声:“我终于找到你了!安斯艾尔!” 第169章 婚礼 次日, 风卷流云,天光明媚。 视线范围内,中盟佩格勒星的中央广场附近已经被人潮围拥的水泄不通。帝国和联盟双方的卫兵分列两路把人群隔开, 留下了宽阔的步道和正中举行仪式的圆台。四米见宽的天鹅绒长毯从圆台边缘开始铺就,随着两侧的盆景花栽延展至行车道边。而圆台上方正中坐着将为李登殊授勋的联盟代理元帅莫里安·亚德,侧边则分别坐着观礼的帝国皇帝伯温森和代表中盟出席的尼斯博尔戈。 站在侧后方高台上的艾尔微微偏了下头,想要看看李登殊的车驾已经到了哪, 这时背后突然有个声音中气十足道:“不要紧张!” 艾尔回过头去。 他今日盛装出席, 身着的帝国皇室礼服以白色调为主,繁复的绣边缀满了金玉制的流苏,艾尔的胸前佩戴着宝石制成的黄金蔷薇勋,腰间挂着金银和宝石打鞘的两把长短剑, 头戴着的黄金礼冠更是嵌满了璀璨的宝石明珠,中间红宝石拼接出的蔷薇更是秾艳如血,衬托得他整个人美艳而不可逼视。 “……”潘西看着眼前的艾尔, 突然有些失语,最后有些脸红地别开了眼睛, 重新道:“不要紧张。” “我没有紧张。”艾尔道,而后回头调整了下挽着旁边人的姿态。对方默默叹了口气:“殿下,您抓我这么紧,我反而会有些紧张。” 艾尔有些无言地转头看向白蒙坚, 对方笑了笑,冲艾尔扬了下自己被抓皱了的袖幅。艾尔讪讪松开了手:“……抱歉。” “但我真的没有紧张,”艾尔小声辩解道:“我只是——” “我明白殿下, ”白蒙坚看着前方。艾尔随着望去, 听到人群中迸发出一阵欢呼:李登殊的车驾已经到了台下,一旁等候已久的格林上前亲自为他打开了车门。白蒙坚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怅惘:“毕竟当年塔茨陛下继位的时候, 我也和您一样。” 听到父亲的名字,艾尔不由得怔了片刻。不过还没有等他细品其中的意味,后面潘西微微抬高了些声调:“怎么能一样呢?!” 反应过来潘西说的是什么,艾尔和白蒙坚都不由得失笑。 “都是差不多的,”白蒙坚难得开玩笑,半真半假地同潘西一本正经道:“一个好的配偶,和一个好的君主……” 后面的话艾尔没能注意听进去,因为他很快被不远处的人吸引走了注意力。李登殊微微低头从车后座迈出,他身上还有先前环城时候民众冲他抛洒下的花瓣,而随着上将起身站直,艾尔的心也随着那些飘落的花瓣开始颤动。联盟绀色的军礼服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显得他的身姿无比挺拔。待他站定时,胸前苍银白鹿勋下的流苏轻动,而李登殊只是一抬眼,就在万千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艾尔。 在无数摄像头转播中,李登殊朝着他一笑。 屏幕正中上将的特写把他眼中缱绻捕获无疑,人群中霎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叫声。艾尔甚至在声浪中捕捉到了远处主持人的转播声,对方不遗余力地拿可知的辞藻去堆砌李登殊的外表,其中不乏“令长明星系所有omega为之神魂颠倒的神迹”等词句。 艾尔还没来得及形成什么感慨,潘西突然戳了他一下。艾尔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那一霎那的怔忡恰好在对面的大屏幕正中暴露无遗。 ——在捕捉到李登殊的眼神之后,摄像头当即调转找到了他所看向的那个人。尽管是不自主地,但艾尔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他强自镇定地冲着民众打了招呼,人群中便又爆发出一阵尖叫来。等熬过了这场突袭运镜,艾尔看着镜头重新转向李登殊,居然隐约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而下方李登殊那双黑色眼眸里笑意一闪而逝,而后便低眉敛眸无比整肃地迈步朝前——所有人屏息以待的瞬间由此开始,军乐团在指挥官的引导下开始吹奏着联盟国乐《联盟第一胜利进行曲》,而喧天的欢呼声和礼炮的声响伴随着他一路向前。他的步履极为坚定,挺拔的身姿带动着长披风向前,最终拾阶而上,停步在高台正中。 接替维特一角的莫里安朝着他迈步过来。随着他拿出手中的授任状,李登殊单膝落跪在地。 “自从联盟诞生以来,至今已有三百二十余年。”莫里安的声音穿过整个广场,回荡在每个人耳边:“在你之前,已经有四十六任联盟元帅继任。他们无一不为联盟的事业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最终带领着这个伟大的国度翻越无数高山、跨过无数低谷,最终来到此处。” “你是否有觉悟,从他们手中接过这一切,带领这个伟大的国度继续向前,并绝无迷惘,绝无犹豫?” “是。” “你是否有决心,在他们之后背负这一切,引领这个伟大的国度不断向前,哪怕付出你的一切?” “是。” 第445章 李登殊单手抚着心口,无比郑重地承诺道:“我愿意从前辈手中接过这枚勋章,接过他们所有的荣耀、光辉、苦难、煎熬……” “我将永志忠于联盟,即便为之赴死。” “我将永志忠于联盟,我生为之而生。” “我将引领联盟,前往更为盛大、光辉之未来!” 他的尾音落地的瞬间,莫里安微微一笑,而后将授任状和元帅所属的那枚苍银白鹿勋章交付在他手中。与此同时,整个广场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三百二十七台礼炮和四十六束烟火齐放,整个天空中绚然绽开缤纷的彩带和花瓣。艾尔在那些欢呼声中有些飘然,仰头看着天空时有了几分眩目,仿佛自己也随着飞向空中。 然而这时白蒙坚微微动了下他的臂弯,艾尔猛然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他入场的时候。 这次可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艾尔回头看了下潘西,冲对方比了个“走了”的口型。 潘西远比他来得激动,抿着嘴道:“加油!艾尔!——祝你幸福!” 艾尔微微一笑,而后旋即正色,随着白蒙坚的步伐一起,朝着高台正中走去。他动身的那一霎那,无数摄像头转向了他,整个银河星际穿越时间空间的距离,所有长明星系的居民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莫里安已经无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落座主台侧的伯温森神色微动,最后别开了眼睛,只不轻不重地鼓起了掌。 原本白蒙坚的角色应该交由他来进行,但艾尔从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外,并没有把他作为人选的意向。是以虽然伯温森默认了艾尔的决定,但他仍旧对此有些不满。不过白蒙坚从来不以为意,过去的恩怨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他不介意再和帝国皇帝继续对着干下去。 艾尔无视了这些插曲,高台上华服的小王子挽着旧臣的臂弯缓步而下,他的目光只落在最前面。高台正中李登殊穿着军礼服侧身而立,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喧嚣和纷扰,静谧无声地只盛容下他一个人。艾尔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朝他笑的同时,心口开始抑制不住地咚咚直跳。而等到他觉得这放肆的心跳甚至开始影响他的动作时,白蒙坚停住了步伐。 随着四个身穿白色礼服的小花童从圆台几方登场,军乐队的奏乐也在不知不觉中换了曲目。他们环绕着艾尔和李登殊抛洒着各色花瓣,用童声清脆地吟唱起帝国的歌谣:“在神降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祂赐予这个大地无数的思念、期待,以及爱。” “赐予相爱之人无数个昼夜晨昏——” “赐予相爱之人跨越生死的勇气——” “赐予相爱之人永不放手的执著——” “也赐予相爱之人相伴永远的幸福——” “因为神之爱,所以塔诞生。因为神之陨,所以塔埋葬。” “愿爱化身永不止息的黎明,愿爱化身永不崩塌的信仰。” “愿相爱之人拥有勇气、执著、无数晨昏昼夜,以及永远的幸福。” 花瓣纷纷洒洒落了艾尔满襟,可他眼中却只有李登殊含笑的眉眼。直到白蒙坚松开他,将他的手递向李登殊的瞬间,艾尔才终于回过神来。两人双手交握的瞬间,整个广场上爆发出了的尖叫和欢呼声把整个典礼推向了新的高潮,所有人都摇晃着手中的花束向他们致意。 他们相携朝着高台迈下,在共同步入阳光的那瞬间,艾尔只觉得眩目。过往人生里所有的阴霾似乎都在此刻被驱散,艾尔握紧了李登殊的手,感觉到对方不动声色地回握,指尖传来了无比坚定的力量。此时此刻,他们在所有人眼中都熠熠生辉。艾尔和李登殊相视一笑,而后朝着前方行道上的花车行去。 花车巡游是帝国长久以来的传统,每逢黄金蔷薇祭那样的大型盛典,或者在皇室的重大典礼上都会进行。这座纯金打造的花车上盘根错节着无数花朵,车厢本身化作巨大的花篮,而艾尔和李登殊两人一同登上花车。随着马车夫轻轻策动四匹戴着花环的骏马,这场万众瞩目的花车巡游自此开始。 按照仪程,他们将在乘坐花车环城一周之后获得全城民众的祝福,而后再重新回到高台上,交换彼此的誓言,在履行誓约之吻后,他们要一起在签订好的婚书上盖下属于两方的印签——自此礼成。 两人一直没有松开彼此的手。他们朝着沿街的民众们挥手示意,但另一侧交握的双手始终没有一点松开的迹象。不断有人大声冲他们喊出祝福的话语,而后朝空中抛洒着花瓣和花束。艾尔和李登殊比肩而坐,冲着两旁挥手致意,间或相视一笑。 “我感觉,我像在做梦一样。”艾尔看着街上汹涌欢呼的人群,带着笑的同时禁不住低声道。 “不是做梦,艾尔。”尽管呼声嘈杂,但李登殊的回应还是无比清晰地传达到了他耳中:“这一切都是真的。” 艾尔转过头去,对上了他的眼睛。在那双让艾尔爱极了的黑曜石般的双眸中,艾尔看到了所有坚定和爱意,也看到了有着如出一辙眼神的自己。两人对视时又是一笑,转而他们共同看向前方的人群……艾尔只觉得人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幸福到即便这一刻让他死去,艾尔也毫无怨尤。 脑海中莫名其妙闪过这样一句话,让艾尔不由得一怔。而后火速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而就仿佛有什么如影随形着一样。流云卷涌着掠过天空,让天光忽明忽暗。而就在晦明变化的刹那—— 第446章 “安斯艾尔!” 艾尔仿佛听到有谁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眼前却只有跃动的人潮,和一张张满溢笑容的脸。卫兵在人潮中跟随着花车无声迁移,而民众们热烈的呼唤将他们包裹在无尽的幸福之中。 没给这突如其来的错觉再多的时间,艾尔张望了片刻,而后转回了头。 * “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然而那并不是艾尔的错觉,在拥挤的人潮中,有个人朝着他回头的方向挥舞着手,无比艰难地穿过人群,竭力地喊着他的名字。不过一个人的声嘶力竭很快就淹没在欢呼声中,他却毫不气馁,依然执着地向前挣扎着。 在人潮中他人不解的叱责和异样眼神、以及全身上下被不断挤压的痛苦中,他依然咬牙向前。 开什么玩笑、已经到了这里了……已经走过那么多地方,终于到达这里了!! 他毫无所觉自己眼中已经满含热泪,只又一次朝着前方嘶声大喊着:“安斯艾尔!!!” 他的声音终于引来了旁人的关注,围观的人群发现他的所在,却都不约而同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而后躲开他几分。拾荒者在人群中暴露无遗,但这也无疑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能继续朝前追逐——不过这明显的异动也同样吸引了卫兵的注意,巡回的人手察觉到了这点异常,而后开始朝前追过去。 余光察觉到身后的追兵之后,那个瞬间,过往的糟糕记忆击中了他的意识,这让他呆愣片刻后开始拼命地朝着前面挣扎去:“安斯艾尔!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他的挣扎和前冲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并不断地大声嚷喊着艾尔的名字,而此时花车巡游已经临近尾声,车辆即将回到中央广场上。他看着越发走远的花车,察觉到这样下去他只会彻底淹没在人潮里,而后在被那些卫兵擒获。他看着那些卫兵背上那朝天斜指的枪口,眼神几度变幻,而后终于打破一切恐惧,孤注一掷地朝着正前方冲破前排守卫的禁制! 人在绝境中产生的暴冲力无人能及,他冲撞到了前排的人群,然后连滚带爬地继续冲过去:“安斯艾尔!!” 然而他只是冲破了一瞬,卫兵们很快朝他奔跑过来,他朝着前方伸出的手被人一把抓来回来,而后天旋地转之中,他被人重重一个过肩摔掀翻,而后被摁趴在地上。他呛咳了一声,剧烈地呼吸中感受到自己的鼻腔和喉咙里都开始充满热辣的腥甜。 他咳出一口血,却依然嘶声大喊着艾尔的名字。 “安斯艾尔!!!——”那犹如地狱恶鬼一般声嘶力竭的叫喊令人神魂俱震,卫兵几人联合制住了瘦骨嶙峋却又爆发出无限力量的他,正要联手把他拖下去,后面却突然有人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背。卫兵回头,却看到帝国的皇太子站在面前,无声冲他一笑—— 而后示意他们放开那个拾荒者。 那样的笑容带着些不祥,原本他们应该恪尽职守把人抓起来审问,但却因为赛德的眼神手下一颤。而被压制的拾荒者无觉于身后不远处那个不速之客,感觉到压制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一轻后,即刻夺路而出、拼死冲了出去! 他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那个花车冲去,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在前段的卫兵又将抓住他的瞬间撕心裂肺道:“安斯艾尔!!!” * 艾尔在车上猛然回过头去。 这次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个声音,回头时那股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晰。李登殊随着他回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冲破了禁制,此刻正被卫兵死死压在地上。然而那样瘦小的身躯却在他们回过头那一瞬爆发出了更大的力量,竟令身经百战的卫兵们都压制不住。 “安斯艾尔——!!”他朝着前方伸出了鲜血淋漓的手,撕心裂肺地不断喊着:“安斯艾尔!安斯艾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艾尔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攫住了。他下意识攥紧了李登殊的手。 “——登殊!”艾尔叫了下身旁人的名字,李登殊心领神会,扭头让车夫停下的同时,艾尔却已经松开了他,翻身下了花车。艾尔带着那股沉甸甸的不虞之感朝前走去,与此同时李登殊跟了下来,似乎轻微地拉了一下他,却被艾尔挣开,而后毫无犹豫地继续朝前。 “放开他!”不知道为什么,艾尔生出来一股满含茫然的直觉,似乎冥冥中有什么要被就此揭破。卫兵们不明所以,得令后只能退开。而被压制在最下面那个人已经被压得口吐鲜血,不过他无神的双眼在看到艾尔靠近的瞬间又亮了起来,他翻身过来朝着艾尔爬动。 “安斯艾尔、安斯艾尔……”他嘴角不断留下鲜血,朝这边爬过来,眼眶中涌出热泪,嘶喊着:“安斯艾尔!” 但不知道为什么,艾尔的腿却好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开了。 最终他匍匐爬行到了艾尔脚边,那人用地狱恶鬼仰望人间般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沾满血的手攀着艾尔的礼服往上,把白金的礼服上附满恶鬼般的血掌印。 “你是谁?”艾尔问。 来自地狱的恶鬼流下了眼泪,他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艾尔手心。而艾尔不用去看,却已经感觉出了那是什么。恶鬼看着他动了动嘴唇,那一瞬间眼中涌出的悲怒让艾尔近乎无处容身:“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447章 他哽咽着失声了片刻,而后又生出一股力气抓扯住艾尔的衣角,恶狠狠道:“安斯艾尔!你要杀了他!——为莉莉安公主报仇!!” 艾尔没有听懂他的话。他的世界在捕捉到对方声音的那瞬间就已经陷入了嗡鸣和混沌之中,溺水一般的嘈杂中他的声音扭曲着远去,却又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的魂灵。 他在说什么,艾尔茫然地想。 杀了谁……又,为谁……报仇? 他睁大了眼睛,似乎极大的怨愤和恨意就要喷涌出来:“为莉莉安公主报仇——” “你在说——”艾尔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睛。 “艾尔!!!” 而就在那个瞬间,身后李登殊猛然抓住了他。 随着“嘭”的一声枪响,尽管李登殊先一步将艾尔拉回自己的怀里,掩住了他的眼睛。但血花还是猝不及防迸溅开来,人体温热的血浇落了他们满身。 李登殊抬起眼,感觉到艾尔在自己掌心里仍旧睁大着眼睛。而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赛德放下手里的枪,带着笑迈步而出。原本死死抓住艾尔的那个人手上的力气已经全无,他脱力的手抓着滑腻的血浆顺着艾尔的衣角滑落。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依然怒目尤睁,看着艾尔的方向,以气音道: 给……报仇…… “真是的,怎么能让这种东西混进来呢?”赛德似乎低声道。 与此同时,周围的人群中惊爆起尖叫声,突如其来的惨案令人们脸上全无血色,开始尖叫着四散逃开。整个场面乱成一团,但又全然化作舞台的侧影,模糊而不真切。 艾尔嘴唇不住颤抖着,脸上已经血色尽失。他用指尖拨开了李登殊的手。而后垂眼看着面前一片血色,耳朵里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艾尔!你怎么样?!”身后李登殊关切的声音越发遥远,艾尔抬眼看向赛德,对方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多了许多艾尔之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而艾尔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转过身来,看向李登殊时还没有说话,就已经吐出一口血来。 艾尔径直倒了下去。李登殊死死抱住了他,沾满血的眉目含怒,冲周围喊:“医生!!” 艾尔的视野逐渐变黑,在李登殊抱起他那一瞬间,他捕捉到自己世界里最后的东西。是对方塞到自己手中的…… 那枚沾满了早已干涸血迹的、他临走时亲自送给莉莉安的白蔷薇项链。 第170章 间章 妆台前的镜子里倒映出来少女的脸庞。 露台的隔门打开, 半扇阳光洒落进房间,床边半束的纱帐折出粼粼金光。空气中浮尘细微,仿佛把这一切浸泡在玻璃罐子之中永久留存。 一片静谧之中, 莉莉安·卡尔纳特微垂的眼眸抬起,异色的眼瞳对上镜中的姿容端丽的少女。她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的女侍者将自己海藻般的白金色长发盘束,宛如一个任由他人打扮的洋娃娃。年长的女侍者手下的动作无比轻柔, 待所有的工序完成后, 她侧身向前,打开了妆台上那厚重的首饰盒,将那只缀满红宝石的蔷薇发冠嵌进莉莉安发间。 待一切结束后她摒住了呼吸,镜子里的少女宛如一盏无比剔透精致的琉璃樽, 又像一簇鲜妍欲滴的蔷薇,在这个静谧的早上无声怒放着。女侍者不由自主地抿唇,看着莉莉安的眼神满怀疼惜, 一时又是感慨又是心疼,最后为了掩饰自己快要落下的眼泪, 她低头吻了吻莉莉安的发顶。 “我的小公主,”女侍者舒了口气,带着鼻音笑吟吟道:“我最美丽、最可爱的小公主。” 莉莉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细微的笑意在她眼中晕开, 她偏头蹭了蹭女侍者的手背:“……丽贝卡。” “你会想我吗?”莉莉安问。 闻言丽贝卡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想说几句话宽慰自己的小公主,但嘴唇微动却只有一股酸涩袭上鼻尖, 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在被眼泪模糊的视野里, 亲亲她的额头,而后抹着眼泪把小公主抱在自己怀里。 “没关系, ”丽贝卡抽了抽鼻子,努力笑着道:“诺里阁下说过了,等你们抵达崩落星系,和艾尔殿下会合后,会想办法传讯给我。” 她把莉莉安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到王都的风声告一段落,我就辞掉这份工作。到时候我坐着边星的星舰啊,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莉莉安靠在她肩头静静听着,仿佛沉浸在丽贝卡描绘的未来当中,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过那点笑意疏忽又消失不见,她的眼瞳里映着外面的天,把什么都映照得无比透彻。 这段近似母女般微妙的情感联结并没有持续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侍女的通报声,继而有人轻叩门扉。丽贝卡起身匆匆擦干眼泪,前去迎接那位来客。而莉莉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片刻,在门打开的同时慢慢起身,转向门的方向。 推门而入的alpha原本蹙着的眉头在看到莉莉安的同时舒开了。他看着不远处那位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帝国公主,怔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失语。笑吟吟的丽贝卡正欲说些什么,下一秒却嗅到了什么异常,皱紧眉头的同时转身挡住了诺里的视线。 “诺里阁下,”丽贝卡警告到:“注意收敛好你的信息素。” 他往日鲜有失态,这是惯常冷漠阴郁的alpha头一次不设防地露出了有些局促的表情,于轻咳了一声后避开了眼睛:“……抱歉。” 第448章 片刻后他就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是时候出发了,殿下。” 闻言丽贝卡面色紧绷了一瞬,不舍的情绪攀登上巅峰,而后又强自压抑了下去。 自窃国之乱以后,帝国遭遇了几重清洗,无论是皇帝登基前后的两副面孔,还是继任者赛德的冷酷暴戾,都让这群原本认为掌握帝国命脉的大臣们开始人人自危。卡尔纳特皇室这二十多年的三度更易,更令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对帝国高台王座上的那位新主人有了不同的看法。不过帝国旧有的正统继承人已经分化失败,且因窃国之乱被牵连流放崩落星系,这让他们想撬动王室权柄的意图无从轻易下手。 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皇室公主。同样身负塔茨血脉的莉莉安·卡尔纳特,虽然身居高位却又孤立无援无比可怜,就像一个可以任人拨弄的精致玩偶。只要能与之联姻,那不仅是荣耀加身,更意味着掌握了帝国旧皇党的支持。 毕竟……只要没有了安斯艾尔,她将会是旧皇党唯一的簇拥对象。 正因如此,自公主成年后盛情邀宠的alpha如同过江之鲫,帝国王都有名姓的贵公子弟都不甘人后,各显神通想要搏得公主的青眼。这其中也不乏心怀不轨者,想要通过各种阴私手段来达成目的。好在公主身旁还有个诺里,挡掉了不少明枪暗箭。 只是在公主答应与联盟上将的联姻之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僵了下来。丽贝卡曾在公主的订婚宴会上与那位联盟上将有过一面之缘,即便是极度偏私莉莉安的她看来,也不得不承认,李登殊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联姻对象。可丽贝卡却总感觉李上将对于公主的感情并非所谓的爱意,他偶尔看向公主就收回的眼神里,明显在想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些举动比起纯粹的好感,更像是一种爱屋及乌。 果不其然,不久后莉莉安告诉丽贝卡,李登殊是因为得知她在帝国的艰难处境后,才用这样的方式伸出援手。而在那之后莉莉安更是主动邀约了他几次,假借会面之名,筹谋如何救出被流放在崩落星系的安斯艾尔。 不过原本循序渐进的计划被打破了。因为在几日前,莉莉安意外得知了伯温森打算在黄金蔷薇祭后秘密处死郑杨。日常的监狱塔戒备森严,余下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们唯一的机会就只剩下了黄金蔷薇祭。 帝国的黄金蔷薇祭是帝国最为盛大的庆典,帝国境内所有贵族都会抵达王都皇城。而黄金蔷薇祭上,届时将由帝国皇室最为纯洁无暇者登上帝国的王都神塔,为帝国进行祈福,而后绕城进行花车巡游,将未来一年内对帝国的所有祝福传递给每个民众。而当下帝国皇室能够担纲起祈福之责的,只剩下了皇室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 是以他们的办法虽然仓促却也无比简洁有效:届时将由莉莉安在黄金蔷薇祭上制造骚动吸引注意,而诺里则乘隙前往监狱塔救出郑杨。而后他们将一同逃离王都,前往崩落星系寻找那位被流放的王储安斯艾尔·卡尔纳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日前得知这件事开始,小公主就越发沉默。她时常待在露台之上远眺神塔,一坐就是一整天。不知道为什么,丽贝卡觉得她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毕竟事关重大,丽贝卡看着她的背影,总能从中感觉到一种决绝。 这令她始终感到不安,担心公主会做出什么超脱控制的事情,可时至今日黄金蔷薇祭,她都没有任何动作,这令丽贝卡安心了不少。 毕竟只要过了今天,她的小公主就能从这串经年的噩梦之中解脱了。 丽贝卡的神思回到当下,却发现尽管诺里已经出口催促,莉莉安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诺里,”小公主的声音轻灵而冷,从诺里入门时的状态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诺里一顿——莉莉安对于情绪的敏锐时常令他有种无处遁逃的狼狈。不过他并没有在丽贝卡面前表露出什么,而是背过身去:“先出发吧,殿下。” 莉莉安看着他,没有再追根究底下去,而是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离去。宫殿内回廊曲折,正厅的长梯之前,去往帝国神塔的车驾被装潢的无比华丽,车身上黄金蔷薇迎风怒放,摇曳如浪潮。 宫殿内的侍者出门恭送,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莉莉安单手拎起裙摆,扶着诺里的手低头进入了车驾。 这次的车架上没有再安排驾驶员。两人在车上前后落座,这次不等莉莉安再开口,诺里先一步道:“巴尔顿这次又派了杀手去往崩落星系。” 听到这句话,后座上的莉莉安倏然睁大了眼睛,她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些龟裂。公主抓着自己的裙摆,尽力保持着应有的皇室体面一动不动。 诺里观察着她的表情,眼底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慢慢道:“就连你最信任的康斯坦因,也策动了先前石正荣的亲卫队去往崩落星系,找艾尔寻仇。” “殿下,他们只是想利用你。”诺里一字一句,把每个字都凌迟在莉莉安身上,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反应。 “我知道。”莉莉安抬头道。 车内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要怎么做呢,殿下?”诺里穷追不舍,他的语气无比冷酷:“只要郑杨存在一天,那些所谓的旧皇党人士就会持续放大你和艾尔之间的嫌隙。对他们来说,只有安斯艾尔死去,他们才能安心地扶植你上位做下一个傀儡。救郑杨只能扩大你和艾尔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你想……” 第449章 “我和哥哥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嫌隙。”莉莉安回答的无比坚定,小公主的眼瞳透过车前排的中央后视镜对上诺里的目光:“你也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在王都内制造骚乱,诺里,你会救下外公。” 诺里看着她,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错,我答应过你,莉莉安。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诺里眉眼终于浮露出一丝疲惫,他低声道:“莉莉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无比艰难的抉择。可是即便我们能带着郑杨逃出监狱塔,你也绝对无法带他越过边境线。” “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执着于为窃国之乱翻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们带着郑杨离开,这辈子艾尔都将无法洗脱旧日的罪名,他将是你们彼此一生的负累。” 可如果郑杨被伯温森暗杀处死在监狱塔,那样就全然意味不同了。他出于忌惮的举动势必会引起郑杨系残余势力的奋起反抗,届时旧皇党为了实现郑杨系和皇帝间的制衡,只有想办法把安斯艾尔从崩落星系带回,以求安抚郑杨系。那也代表着旧皇党全然失去了在安斯艾尔和莉莉安之间二选一的理由,毕竟他们所要利用的两人去牵制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艾尔脱离崩落星系后加入帝国夺权之战,依靠他们现在手里掌握的……伯温森所作所为的证据,绝对能够推举艾尔帝国争得王位。 郑杨的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绝无可替代,这也是取得胜利的捷径,他们将用最少的牺牲取得这场胜利。郑杨将以自己的死为帝国的未来拉开序幕,为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和外孙铺出一条生路。 诺里点到为止,却没有等到莉莉安的反应。 让柔弱无依的小公主做出这样的决断,似乎也太过强人所难。诺里看着后视镜里的莉莉安,却没有探寻到她的眼神。空气一分分下沉凝滞的过程中,诺里最终放弃了说服她这条路。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不在乎自己身上再多一条污名。哪怕莉莉安和艾尔之后会…… 憎恨他…… 过了这么多年,诺里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硬。可是一旦想到后座上的那个人有一天会以同样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他却又猛然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留给诺里的思考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从公主寝殿到中央神塔这段距离转瞬即逝。自动巡航的车驾停稳之后,诺里沉了口气,才终于压住心底的那股浮躁。 “诺里。”在侍者前来打开车门前,莉莉安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我的办法。”莉莉安轻声道,她抬眼看着诺里,那双清透的眼神里有再了然不过的决心:“所以,答应我。诺里,你一定会救出外公。” 诺里一时愣住,莉莉安却已经下了车。他暗咒了一声急匆匆开门追了下去,却听到旁边有人活力十足地同莉莉安打招呼:“公主殿下!” 在此时不少王公贵族都聚集的当下,这一声自然十分引人注目。诺里原本先前的步伐突然定住,看着莉莉安同对方微笑示礼,猛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泄气。 这个叫做哈珀的晨间社记者在几个月前的宴会上,不知道如何和莉莉安搭上了话。之后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同他示好,两人一来二去居然像是成了朋友。如果不是这个哈珀是个beta,想来会引发轩然大波。 诺里冷笑一声,也绝了追过去的心思。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莉莉安却叫住了他。 诺里回过头去,帝国的公主沐浴在天光之下,发丝和裙摆都因为掠过神塔的风而微动。不知道为什么,诺里突然有了种她就要如此离去的错觉。而公主看着他,竟然久违地冲他一笑——那样明媚而不掺杂任何忧郁哀伤的笑意,让诺里恍惚觉得他回到了六年多前。 没有窃国之乱,没有生离死别。 “再见。”莉莉安轻声道。 尽管她唇角带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诺里却从那双眼睛里分辨不出半分情绪。片刻后诺里看着她转过身去,款款沿着阶梯上行。他在原地定了片刻,而后转身离去。 那时他从未想过,这个转身会是一场永久的诀别。 第171章 浮光 艾尔于一片虚无之中睁开了眼睛。 他眼睛睁得极大, 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似乎之前的骚乱都如一场梦一般,醒来后便了然无痕。 可此时依然被他死死攥在掌心里的东西提醒他, 那并非是所谓的梦境。 他微微动了下指尖,被紧握到发酸的手指刚一动作,趴在床边的人便惊醒了。李登殊像是做了噩梦被骇醒一般,清醒过来后惊魂未定地攥紧了艾尔的手:“艾尔——!” 艾尔侧头看向他, 最后想抬手抚平他眉间的惊惧。不过抬到一半艾尔便停了下来, 他放下手,以极为干涩的声音道:“怎么弄成这样子。” 李登殊的憔悴一眼可见,他那身沾血的礼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艾尔自己倒是浑身干爽。李登殊不答, 他抓过艾尔冷冰冰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泛着红血丝的双眼写满了担忧。艾尔似有所悟,有些迟钝地看向窗外, 慢慢问:“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 得到这个答案,艾尔似乎毫不意外。他看起来格外地平静, 不过李登殊心知肚明那只是表象,他之所以能表现得如此平和,是因为有什么极为汹涌的情绪已经被死死压制了下去。艾尔只默默点了点头,而后听到李登殊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艾尔?” 第450章 “……我很好。”艾尔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无比清晰道:“抱歉,我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李登殊只觉得心如刀割。他压住自己的异样, 放缓了声音。 “怎么会——你不要这样想,艾尔。”李登殊道:“……好好休息, 什么都不要想。” 他俯身来吻艾尔的额头,艾尔却觉得心头猛然抽痛,偏头躲开了他。李登殊的吻偏落在他的额角,两个人都愣了一瞬。不过李登殊什么都没有说,他退开几分,试图缓解这紧绷的气氛:“潘西他们还在外面,你昏迷的这段时间……” 艾尔道:“我不想见他们。” 李登殊定在那里。 细微的光线里他看着艾尔慢慢偏过头来,那双眼睛失去了一切光亮,成了令人陷落的深潭。在李登殊看不到的地方,艾尔松开蜷握的手,僵硬的指腹开始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项链上那朵蔷薇,上面沾染的血迹仿佛静静晕透到了艾尔指尖。而昏聩的光影里艾尔同他道:“抱歉,登殊。” 他的声音悬于一线:“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吗?” * 李登殊推门出来的时候,在客厅里等候的诸人尽数站起。李登殊看着他们,开口道:“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尼斯博尔戈与白蒙坚俱是一脸了然,而刚到的格林正欲上前同李登殊说些什么,潘西便先他一步挤了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艾尔昏迷开始,他们似乎就开始被隔绝在外。先前潘西不想紧追太多,可当艾尔已经醒来,事态却并没有因此终结或者有所好转,这实在是令他坐立难安了。 “艾尔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现在总该说了吧!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登殊抬眼看了瞬,一时无言。原本还想追问下去的潘西被他眼中沉甸甸的情绪打消了念头,愣在原地看着李登殊偏头接过了格林递来的信报。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场巡游过后,艾尔会满身是血地被李登殊抱了回来,并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足足昏迷了一天。 但似乎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婚礼上发生的一切细节并未对外披露,对外的报道上都宣称是卫队击毙了一名意图冲撞车驾的不法分子。可随后民众传播到网络上的视频却显示是艾尔自行跑下了花车,走到了那个人面前。快速被删除的视频让事情真相的走向更为扑朔迷离,但好在舆论压制及时,这点插曲并没有引发什么轩然大波。 可当潘西得知了在庆典上开枪的人是赛德后,他再也无法镇定下去了。 这一连串事情让人实在无法建立什么好的联想,偏偏李登殊对此只字不提,自回来以后除了出面安抚民众情绪和与帝国方密谈外,他就一直陪在艾尔身边。这样的被动表现让潘西更为不安,但如今看来,李登殊的了解似乎并不比他多到哪去。 潘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alpha,他是头一次看到李登殊这个样子,尽管他努力维持着既往的所有镇定与从容,可他眼中的痛苦简直要满溢出来,就好像对什么事情根本束手无措一般。 潘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后面的白蒙坚见此,脸色微变,似乎已然有了什么猜想。而李登殊攥着信报并没有打开,而是冲格林眼神示意,两人一齐朝外走去。 屋外的开阔视野和新鲜空气并没有让人压抑的情绪缓和分毫,甚至让格林更有些难以开口。 “检索的结果出来了,”迈出几步后格林在李登殊身后开了口:“真是让人没有想到……明明我们比照了崩落星系所有遗民的基因序列,甚至害怕他是还没有被纳入造册的拾荒者,所以对所有遗民的血缘上溯了五代,却还没有任何结果。最后是缇娜提出要——” “他是帝国人。”李登殊蹙眉,回身看向格林。 明明没有拆开手中的信报,李登殊却已经得出了这个答案。格林讶异了片刻,更为佩服李登殊的洞察力,应声道:“没错。没有结果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崩落星系人。他的居民信息入册全部在帝国。” 李登殊颌首,展开了手中的信报,夹页中一个年轻人的脸庞满富朝气,神采奕奕,眼中折射的光晕似乎是在对这个世界跃跃欲试——这让李登殊难以将他与死亡报告单上那张枯槁不成人形的脸结合起来。 “名字是哈珀·莱因斯。”格林道:“他是帝国晨间社一个非常著名的娱记。半年前在帝国的黄金蔷薇祭上,就是他偷拍曝光了斐德罗·弗纳的婚外情。” 李登殊驻步,回头看向格林。格林神情晦明不定,而后道:“……至少表面是这样。” 李登殊的手倏然紧握成拳,腕臂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难以忍耐的东西已经充溢到了极点。哈珀为何流落到这一地步,他们无从得知,但至少这件事情不会仅仅是因为斐德罗婚外情曝光这么简单。当时帝国在黄金蔷薇祭后就开始了极长一段时间的王都封锁,而正是在那后不久,爆出了莉莉安公主逃婚的消息。 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真实性都极其值得深思考量。 “登殊……”格林似乎有什么想法,可看到李登殊的表情后又将一切咽了下去。他最终默然摇了摇头。 虽然不清楚哈珀是在谁的授意之下来到这里,但从后续的卫兵审讯中得知当时是赛德让他们放哈珀进入内围、却又随后将其击毙的消息,足以令人嗅闻到那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所有人都对此颇为避讳,尽管心底都隐隐有了猜想,却并不敢将这一切说得过分明白。 第451章 格林回瞥了一下身后的别馆,二楼的那扇窗户紧闭,仿佛彻底与整个世界封闭了起来。想来在其中的人心里也是极为动荡。不过到了此时,萦回在格林心头已久、想来也是众人都在思索却不敢提出的那个问题,终于浮现了出来。 ……帝国的那位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她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满腹疑惑并无人解答,格林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打起精神看向李登殊,对方的神情远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来得凝重。李登殊沉思了片刻后,低声同格林道:“格林,我需要你去找一个人。” “是谁?” “叶铎,”李登殊道:“我想他应该知道一个人的下落。” 如果说帝国黄金蔷薇祭上所发生的一切被迷雾团团笼罩,那么如今能让他们穿过迷雾知道真相的,或许只有一个人。窃国之乱后他在整个长明星系上已经是臭名昭著,不久前却又因为被怀疑是莉莉安的私奔对象而成为星际通缉犯。 “你是说……”格林语气试探,而李登殊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诺里·亚丁顿。我们要找到他。” * “霍路德大人,”门外传来两声轻叩后,医生连同抱着病历本的护士一同走了进来:“今天感觉如何?” 半靠在床榻上霍路德尽管头上依然缠着绷带,但是气色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他把目光从窗外的几株银杏树上收了回来,看向医生几人时略略颌首:“还好。” 医生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惯例地观察他的口鼻和眼底情况。霍路德任由他动作,开口问道:“今天……他还没有来吗?” 护士有些意外地看着霍路德,思索了片刻后笑了笑道:“您是说沃纳大人么?……他今晨的时候刚刚——” “不、不是父亲,”霍路德下意识否认了这个选项:“我是说……” 他突然愣住了。 是谁呢? 这几日醒来,过往的一切开始次第浮现。尽管他的情况在一直向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是觉得自己心里凹陷下去了大半,好像自己站在一座断裂的长桥之上,看着彼岸无从抵达,只能茫然地寻找散落的碎块。而刚刚,他更是不假思索地将一个自己从没意识到的问题抛了出来—— 霍路德猛然抱住了自己的头,alpha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低吼,这令查房的医护骇了一大跳。医生上前扳过他的头,似乎在大声说着什么。 不过外围的一切声音都已经化为蜂鸣——霍路德只觉得眼前浮白,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过他也确实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只觉得脑海中有个人的身影呼之欲出。 那一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他必须要快点想起来,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霍路德惘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将他先前的波动和反常尽数收入眼中的医生和护士对视了一眼,而后出声试探道:“霍路德大人,您怎么了?您是想起什么了吗?” 想起……?他要想起什么? 霍路德怔然摇了摇头,只觉得瞬间开始头疼欲裂,似乎有什么火光在整个脑海中炸开。他耳边开始不断有一个人的声音在模糊的呼喊,可是自己就像沉入水中一样,隔着昏昏沉沉的波纹,始终对那人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究竟忘了什么? 他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额头上开始青筋暴起,俨然处于极度痛苦中。医生大惊失色,上前试图为他诊疗疏导。霍路德下意识想避开对方的牵制,动作间医生的动作幅度加大,他衣服前襟口袋里的挂链垂落了下面,圆形的银饰滑落在半空中摇荡,折过的光恰好落在霍路德身上。 目睹了那道光的瞬间,霍路德停止了挣扎。 医生看着他满脸怔忪地镇定下来,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枚银饰。于是医生不再动作,维持着这个姿势诱导霍路德的动作继续,过往记忆的闸口似乎终于被他们找到了蛛丝马迹。这让在场除霍路德外的两人都有些隐隐的兴奋。 霍路德只是着魔似地把手伸了出去。 那跃动的光线让它成为了记忆的引线,就像当初被抛落的硬币一样,越过喷泉的顶端,而后带着短促的“噗通”声落入水池里,和许许多多的硬币沉睡在一起。 触及那枚银饰的瞬间,故去的记忆以冰冷的触觉为起点,连成一条通路,最后着落在他的脑海中。 霍路德猛然睁大了眼睛。 医生注意到霍路德的异状,不由得喜上眉梢:“霍路德大人,你都想起——” 不过他的喜悦并没有持续片刻,对上霍路德瞳孔的瞬间,医生哑然失声,已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出去。” 那双猩红的眼睛近乎可以称之为血雾弥漫,霍路德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大颗的眼泪接续滚落的同时他浑身开始冒起了冷汗。医生的表情就那么僵在脸上,而面前的霍路德沉下了肩膀,勾沉的背脊绷得极紧,他死死抓着床侧的挡杆,把自己的神情淹没在阴影中,意义不明的嘶吼声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似乎在昭示着什么。而看到被面上出现的一个又一个水坑的时候,医生与身边的同事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转身离开。 直到阖上病房门的那一刻。 第452章 “接下来需要的恐怕就是心理干预治疗了,通知一下沃纳会长吧。”医生抿紧了嘴唇:“我们无能为力了。” 语罢,他们极为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短短瞬息之间,他们似乎目睹了一个人的死去。 * 寻找叶铎这件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 格林再度上门时,李登殊正满脸凝重地看着他先前递交过来的调查报告,半年多来有关帝国的动向事无巨细尽数记录在此,不过之前格林并没能从中找出多少端倪。见他过来,李登殊抬起头,目光带着追询。 “叶铎不见了。”看了眼楼上的房间,格林压低了声音如实道。 李登殊回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了。” 短短一日之间,原本平稳下来的三方局势又开始暗流涌动。格林在获悉指令后的第一时间派人去找叶铎,可他在中盟的暂时居所早已人去楼空。不过从满地泄愤似的狼藉来看,他们之前,大概还有另一拨人无功而返。 但这成了再明显不过的一个信号。 外围没有人能理解花车巡游中哈珀的出现意味着什么……甚至于只有少部分知道那个人是谁。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哈珀·莱因斯的名字会带着绯色的重影消弭于帝国的悬案卷宗之中,没人会将他和婚礼上被击毙的拾荒者联系到一起。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人生早已成了一桩无法破获的悬案。 可当原本应被束之高阁的案件被重新启封,对于帝国来说,这就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信号。名为哈珀的投子入水,之后虽然水面上尚且维持着平静,但水潭底部早已激起泥沙,引发了一片浑浊。而在哈珀之后,其中明显牵涉其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成了他们知道内情的症结——诺里·亚丁顿被通缉的缘由似乎终于有迹可循。 “格林,你说……”李登殊罕见的有些茫然:“会是怎么样的呢?” 此刻他无比寄希望于诺里,希望当下的局面不过是帝国乔饰的诡局。而莉莉安公主正好好地在他的护卫之下流浪边星。哪怕那个地方再遥远再偏僻,只要她在,李登殊就能把她找回来。而只要莉莉安能平安回来,那她就可以拯救艾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李登殊能感觉到事态似乎早已经朝着他无法预想的方向开始失控。他们站在当下,对于过往已发生过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强打起精神,去尽力承受那所发生过的一切的后果。不管是再怎么样的疾风骤雨。 而那种后果……是他绝对不想看到的。 李登殊攥紧了手,有些烦躁地推开了面前的案卷。不过片刻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过往的什么仿佛正在他脑海中串联成线,足够他抽丝剥茧发现其中一些端倪。 “幽灵舰……”李登殊喃喃道。 在猜到什么不虞之后再去重新审视当时那件事情,康斯坦因乘舰外出的时间点却是如此凑巧。而黄金蔷薇祭后的这场外巡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其意味着什么。作为知情者康斯坦因被灭口,他又曾经在那件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当初和赛德携手达成一致的那个人—— 电光火石间,李登殊找到了答案。他撑着桌面霍然起身,再抬眼时眼神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格林。” 脑海中的一切逐渐清晰,遗落在过去的那些碎屑终于被拼接成一块清晰完整的鱼骨,而此时此刻,他要做的就是去印证自己的想法。 李登殊一字一顿:“我要去见孟德南。” 第172章 地狱 斐德罗入场时, 皇帝的随身侍从正清扫着屋室内粉碎的器皿。碎开的瓷器像翻出肚白的死鱼,映照着皇帝发青的脸庞。而近日来备受冷遇的皇太子端坐在皇帝下首,见斐德罗进来, 只微微侧过头。 侍者清理完最后一些残渣,匆匆带上门离去。而伯温森盯着斐德罗的眼神极冷,在这令人如坐针毡的审视当中,斐德罗行礼:“陛下。” “斐德罗卿, ”伯温森眼底青白, 其中晕开的红血丝全然写照了皇帝近段时间的状态。上位者居高临下,眼神冷冰冰地盯着他道:“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斐德罗一时语塞,他瞥了赛德一眼,却发觉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在那里, 一言不发。是了,皇太子在典礼上冒着极大的风险出手解决了哈珀,这才有他们还能地坐在这里讨论对策的余地。 否则的话…… 斐德罗不愿再想, 他径直单膝跪地,以右手抚着心口, 以最为恳切的状态忏悔道:“陛下,请原谅我。当初疏于防范才让哈珀逃离,我原本以为康斯坦因会把他安排在自己的星舰上……” “所以你策动赛德,让他着手清剿了康斯坦因那艘星舰。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非但没能除掉哈珀,反而还让里比尔落到崩落星系那帮人的手里,彻底成了挟制我们的利器?” 权衡博弈的结果成了他的策动, 斐德罗忍不住嘴角抽动, 却又不能反驳,只能把头压得更低。伯温森的话音近乎咬牙切齿:“斐德罗!你明白你做了什么吗!” 他自然是明白的。斐德罗抬眼故作惊惶地看了伯温森一眼, 而后为自己的罪愆忏悔……尽管如果当时不是他自愿牺牲前程来做皇帝的挡箭牌,恐怕一切早在当初就已曝光。 皇帝似乎也因为他那一眼想起来了什么,听完他涕泪俱下的陈词后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道:“你起来吧。” 第453章 “现在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无济于事,重要的是……”伯温森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要怎么解决?” 屋内一片死寂。 按照他们原来的想法,只消在后续将那些余患消除,那么安斯艾尔即便之后再心生疑窦,也没有名正言顺与他们发难的理由。他们会许诺艾尔一场无比盛大的加冕,在帝国境内将他诱杀。毕竟他们占据着全局和先机。 可当下帝国却陷入了全盘的被动,这里是新生的中盟联合自治体,算得上半个安斯艾尔的主场,除此之外还有当下已经继任的李登殊,他的回护和帮扶已然可以等同于联盟一方的立场,一旦艾尔得知真相开始动手,帝国并不能讨到任何好处。而且从舆论上也会备受指摘。 所以可行的方法只剩下了一条。 如果他无论如何也要和伯温森开战,那么他们就只能让他在觉察一切之前消失。 斐德罗看了看那心知肚明的父子二人,硬着头皮把所有人的心声吐露出来: “惟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 中盟联合自治体新立,佩格勒星百废待兴,是以虽然尤萨里日前已经向艾尔表明他将会向星际法庭自首,但考虑到崩落星系遗民尚未在此处站稳脚跟,短时间内不适合再流出什么负面消息。尤萨里就在艾尔和尼斯博尔戈的担保之下,先被软禁了起来。 李登殊提出要见孟德南后不到十分钟,他和格林两人一同抵达了软禁尤萨里所在的中盟会务大楼。尽管风格迥异,但大楼地下曲折的走廊还是让李登殊想到了不久前联盟法政院的地下监牢。不过这里并不像联盟那样把通道装潢的冰冷刺目,廊道上暖黄的光反而让人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绪被逐渐抚平。 格林推门的同时,屋内的尤萨里起了身。虽然被关押在这里备受拘束,但是他的神采熠熠,远比之前任何一次见面都来得精神。李登殊走入后同格林微一颌首,格林便心领神会地带上门离开了。 屋内静了下来,尤萨里侧头看着李登殊走近落座,自己也跟着坐下:“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会来。” 李登殊道:“是么?” “只是比我预想中的少了一个人。”尤萨里往他身侧的空位置上看去,顿了顿:“看来情况不太妙。” 李登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沉看着尤萨里。尤萨里忖了片刻,坦然开口道:“我不打算故弄玄虚来为难你,毕竟现在来说,帮安斯艾尔就是给中盟……也是给崩落星系铺路。可是坦白来说,我对这中间的事情知道的也并不多。” “我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把我知道的那部分都说出来。” …… “崩落星系内部的纷争由来已久,革命所和尼德霍格之间的嫌隙即便至今也不能说全然消弭。尤其是路泽作为一个异端者出现,却俨然已经追逼到了崩落星系实权的顶峰,于是几年来我们一直有暗线铺陈,联盟一侧我通过几个贡阁大臣——现在想来也有克林托斯大人的暗中推波助澜——终于通过金银矿走私和胡里当斯搭线。可帝国一边倒是苦无门路,所能牵涉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地下暗商。 “几个月前革命所接到了一笔生意,对方上门找到了我弟弟,指名希望我们来为一艘星舰充当‘清道夫’。外围航线上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多的是联盟和帝国的脏活交由我们出面收尾,事成之后大家银货两讫互不牵扯。可是那天的事情——登舰之后我们就意识到了问题。 “需要我们清理的对象,居然是帝国的首席理政大臣康斯坦因·卡尔纳特。那个时候我嗅到了这件事背后的不同寻常,但这更令我兴奋,因为这意味着我们一直没能打通的帝国那条路,就要看到曙光了。果不其然,幽灵舰事情传出后,我经由引荐见到了幕后之人,但是那个人实在出乎我的所料。 “没错,你已经知道了,是赛德。与帝国皇太子的结交对我们这种星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尤其是联系到当时他要求我们将这件事嫁祸给尼德霍格时,对当时的我来说,可谓是找到了扳倒尼德霍格的强力外援。但兴奋之余,我却忘了一件事……风险与收益永远对等,我所要付出的又是什么。” “这些事情你大概之前已经知道了,”尤萨里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实际上我同艾尔和潘西也就这件事情讨论过很多次,但是一直以来……我和道纶会长在内都隐瞒了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对联盟来说大概并不是秘密,”尤萨里双手交握放在桌上,看着李登殊的眼睛道:“在‘幽灵舰’上,尤萨克发现了一个幸存者。那是列在名录上登舰却又消失的第三十四人,康斯坦因的儿子,里比尔·卡尔纳特。” 这个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早在之前,艾尔和李登殊提起幽灵舰事件相关时,他就已经听过了这个名字。李登殊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尤萨里道:“里比尔,他在哪里?” “……他的存在,是崩落星系最后的护身符。”尤萨里深呼了一口气,语气有些艰难道:“当时在中盟边境交换站,我们挟持了赛德,如果不是因为里比尔的存在,那么我们就要在那里全军覆没了。” 李登殊眸光微动,而尤萨里抿着唇,显然处于一个相对踯躅的状态。不过藏在其中的暗示也意外的明显—— 第454章 崩落星系最后的护身符。 赛德畏惧里比尔的存在,所以甚至不惜放过那样的好机会,让他们得以逃出生天。里比尔的存在在那之后让他们和帝国之间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所以赛德才会极力挑唆联盟发动崩落星系毁灭计划,或许不仅仅是因为针对崩落星系本身,其中也隐隐有针对里比尔这个知情者的威胁性。 但这并不是针对赛德才有效的咒语,否则他早已经在拓图克星双方对垒后就明白说了出来。至于另一方是谁,李登殊蜷握紧了自己的手……早已不言而喻。 “李上将……不、元帅,”尤萨里目光灼灼看着李登殊,慢慢道:“中盟联合自治体刚刚成立,即便希望新星的外表雕饰地再如何宏伟盛大,他都无法承受起帝王之怒,无法承受起……如当年窃国之乱一般的战火。” 尤萨里抿着嘴唇,片刻后又道:“它也不能承受。” “这或许是我的私心,但如果安斯艾尔足够离职足够清醒,他也该明白,无论发生了什么。”尤萨里道:“都不应该把中盟联合自治体、把崩落星系卷进去了。属于路泽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崩落星系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他。可那些属于安斯艾尔的部分,没有人能与他一同承受。” 屋内的灯火斜映,把人的身影拉得极长。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李登殊在对面坐得无比端正,神情也不见丝毫异样,但尤萨里还是从中读出来那种压抑的痛苦和孤惶来。 无论未来会发生了什么,他们都可以携手面对。可当面对的是旧日残存的暴风雪扑面而来,他甚至在对方的身侧无立锥之地。看着李登殊,尤萨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自己仿佛做了什么极其残忍的事情,可实际上他们彼此都应该已经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埋下去的炸弹就在那里,引信如果不在自己手里,迟早只有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份。如果能抱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念头,说不定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康斯坦因乘坐星舰出逃最后全家被杀恰好在帝国黄金蔷薇祭后,过往扑朔迷离的一切,随着哈珀死前的话语逐渐串联成线,引向了一个他们都已经有所意识,却根本不敢触碰的答案。 “里比尔现在在哪里?”李登殊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涩:“诺里带走了他,对么?” “……没错。”尤萨里深深地看了李登殊一眼:“你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吗?为何不到此为止呢,元帅?” “无论发生什么,”李登殊起身:“我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可安斯艾尔大概不希望这样。”尤萨里道:“真情固然可贵,可你们的海誓山盟之间恐怕夹杂了太多东西。元帅,不然我这么问你……” “如果安斯艾尔和帝国皇室彻底反目,”尤萨里道:“你要怎么做,举联盟之力去帮他吗?” 李登殊没有回头,径直朝门外走去。尤萨里霍然起身:“难道你想让窃国之乱重演吗!” 落在门把手上的手忽然没了力气,肩上的苍银白鹿勋章如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起来。李登殊想扭头让尤萨里闭嘴,想用一切激烈的言辞与当下的事实对峙,可真切可见的未来就压在他面前,不再是虚妄,不再是构想,而成了差一笔就成真的现实。 李登殊可以为安斯艾尔死,哪怕一千次、一万次。 可联盟不能。 “……不会的,”李登殊沉声道:“不会那样的。” 他背后的尤萨里也沉默了下去。 就在李登殊打算推门而出的瞬间,这个房间里突然掠过一丝风。那一隙间的破绽并不算明显,但足以李登殊捕捉到丝缕陌生alpha的气息。回身拔枪上膛的动作在一霎那完成,李登殊眸光如雪,抬手将枪口正对上来人的眉心。而对方虽然没意识到他如此快速就察觉了自己的存在,却也没打算束手就擒。他试图抬手牵制枪口,便与李登殊错手过了几招。两人对招拆招的动作极为利落,甚至于在门外格林察觉异动出声的时候,李登殊就已经将对方钳制住了。 可当看清对方是谁之后,李登殊却不由得一怔。 “登殊!”听到里面的异响,一门之隔外格林问道:“怎么了?” 李登殊不动声色地看着诺里,开口安抚了格林一句,而后内外又陷入了一阵沉寂。片刻的僵持之后,是李登殊先一步放开了手——诺里起身来,神色倒不见狼狈,嘴上依然淡淡道:“好久不见,李上将。” 他话中意有所指,不过李登殊皱眉不语。他和诺里的上次会面,还需要追溯到那场宴会上。英俊阴鸷的alpha像是帝国公主的狼犬,始终巡回在主人身侧,对往来的一切人都散发着强烈的敌意。 而那时候诺里的样子可谓和当下天壤之别。 方才两人对招的时候李登殊已经感觉到诺里的手有些使不上力,而当下对方不遮不掩地站在自己对面,李登殊明白了那些异状的来源。 李登殊迟疑道:“你的手……” 盯着他看的诺里突然笑了一下,而后抬手张口咬掉了自己的手套。 没了手套的遮掩,诺里的两手虎口的旧伤上显得格外扎眼。撕裂伤形成的斑驳疤痕如同蜈蚣一般近乎覆盖了整个手背,而右手的四指和尾指处也只剩下金属色的光泽的义指。甚至他的眼睛也…… 这是很显然遭受过酷刑的痕迹,再联系诺里在帝国内的身份,以及某位皇太子的行事风格,这一切是谁为之已经昭然若揭。注意到李登殊蹙紧的眉头,被放开的诺里倒显得很是无所谓。他随着李登殊的目光抬手戳了戳自己的那只义眼,不带情绪道:“是不是看上去有些凄惨。” 第455章 “发生了什么?”李登殊问道。 “不要着急,李上将。”尽管对方已经继任,但诺里还是执着着原有的称谓:“我已经出现在你面前。这代表着什么,我们都一清二楚。” “坦白说,我对你刚刚的回答并不满意。”诺里挑眉道:“可如果你开口说什么会为殿下不顾一切背叛联盟的话,虽然很令人感动,但我一定会杀了你。” “毕竟那样的情感,对你们彼此都只能是拖累。” 李登殊一动不动看着他,仿佛对他那些话语全然无动于衷。沉寂在后面的尤萨里突然冷嗤道:“你杀不了。” 诺里一哂,倒也不否认:“是的,杀不了。但是这世上多得是折磨人杀人不见血的办法。” 话从自己嘴里说出,诺里却神情微妙地一顿,似乎由此联想到了什么。他垂眼看着自己断裂的掌纹,默默又戴上了手套,重新将那些疤痕遮掩起来。 诺里看向神情仍有戒备的李登殊,不由得自嘲般一笑: “那么,李上将。你准备好了吗?” …… 李登殊回到别馆的时候,整个别馆只剩下玄关留下了一盏灯。 他一路强撑着进到门内,关上门后的瞬间就无法再维持站立的姿态。李登殊单手握拳撑在了墙壁,而后却一点点失力地滑落了下去。极度的压抑和难以宣泄的怒恨在他心口纠结澎湃,让他的神思彻底失序。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艾尔说明过去发生了什么,甚至于说从未有过地,李登殊开始畏惧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到底……到底应该怎么做?! 就在李登殊备受煎熬的时候,静谧的房间里有脚步声开始朝着他靠近。李登殊倏然抬头,看到艾尔正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看着他。玄关的灯光把他们两个彻底阻隔开,李登殊站在光影一时难以动弹,而黑暗中艾尔也一动不动,有什么复杂难言的情绪从他眼中掠过。 李登殊看着他,最终快步上前把艾尔紧紧抱在怀中。 所有的一切不肖言说,在相拥的那一刻,他们彼此都已经心照不宣——李登殊眼底一片腥红,目光只能聚焦在黑暗中的某个点,只想尽可能的把面前的这个人包裹在他的体内。 化作盔甲,化作壁垒。如果可以的话,这一切的一切他恨不得以身相代,都替艾尔来承受。 黑暗中李登殊闭上了眼睛,似乎模糊的感官能形成一种催眠,让这一切都被阻隔、消弭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用。他只能感受到艾尔回抱了他,而后轻轻摸索着他的脸庞。 “登殊,”艾尔低声叫了他的名字,侧头时以干涩的嘴唇吻过他的眼角,似乎又低声说了什么:“……” 这句话却让什么彻底破溃决堤,于是艾尔细细吻过他眼尾划过的泪水,就像过往许多次他曾为自己做的那样。不过艾尔的眼神始终无比平静而安忱,似乎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而只有李登殊能感觉到,艾尔正在把自己变成一座干涸的井泉。 “艾尔,”李登殊抓住了他,以前所未有的语气认真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向哪里,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令艾尔罕见地沉默了,他抬眼时似真似假道:“哪怕这意味着背叛联盟吗?” 李登殊一怔,抬眼时有些恍惚地看着艾尔。黑暗中两人的目光交织,艾尔看向他的眼神无比认真,而最终是艾尔先回避了这个话题:“开个玩笑。” “我有些饿了,李上将。”艾尔放开他,口吻故作轻松道:“要不要和我一起……” “是的。”他背后的李登殊却突然道。 听到这句应答,艾尔的瞳孔微缩,转头看过去时却遇上了李登殊再决绝不过的眼神。艾尔想要努力抬抬嘴角把这一切遮掩过去,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李登殊的眼神把他钉在了原地,有种无处遁逃的狼狈。 疯了。艾尔心道,终究这一切还是把他们都逼疯了。 这场安静的对峙持续了片刻,艾尔低头走至岛台处,借着黑暗的掩饰悄无声息地把李登殊视觉死角处放着的那封邀请函拨落到掌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确认李登殊没有察觉到异常,终于能坦然笑出来。 入手是凹凸不平的蔷薇漆印让艾尔当即明白了这是谁的做派,他将背手藏着的邀请函捏皱成团,与此同时又发出了邀约:“要和我一起用晚饭吗?” …… 那场食不知味的晚餐没能持续多久,毕竟现在即便是假装,吞咽对艾尔来说也成了一种酷刑。好在对面的人是李登殊,不管是什么状况下,他都不大舍得艾尔受苦。 看着新任的联盟元帅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因为他的拙劣伎俩陷入昏迷,艾尔忍不住想要发笑。但这样的笑只会让他觉得更加苦涩。他撑着alpha回到别馆二楼的卧室内,而后脱下了李登殊的外衣,把他放在了床上。 艾尔看着李登殊的脸,一时有种不真实感。窗外的星光透过未拉的窗帘洒落,整个卧室成了一场摇摇欲坠的梦境。艾尔觉得自己似乎早已灵魂出窍,另一个自己浮在半空中带着几分怜悯看着他们。 艾尔伸出手去触摸李登殊有些冰冷的侧脸,月色比他先一步吻上李登殊的脸颊。 “李登殊。”他轻轻叫了那个人的名字,随即一种由心而生的倦怠席卷了他,让他剩下的话几乎都说不出口。 第456章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累。 艾尔想就这么放弃一切,想舍弃全部,想彻底龟缩起来,把自己包裹进厚厚的茧,躲避开那些朝他袭来的一切——之前是不可能,不过如果是现在的话,身边这个人一定会愿意让他躲在身边,替他背负一切的。 可就是因为他愿意,而且他一定会那样做——所以艾尔才绝对不能退步。 这一天来萦绕在脑子里的话语已经变成某种咒语,也许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才能说出来,但是此刻他却一句都不想说了。 艾尔小心翼翼蜷卧在李登殊身侧,他看着眼前人的侧脸,脑海中涌现出过往的一切。无论是初见时银杏树枝桠间的惊鸿一瞥,或是联盟首都默斯顿夜空高架上他义无反顾的一跃,还是别馆晚夜的烟花,以及他们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礼。 人的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那些无形之物就像一把锉刀,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把那些重要之人也楔合为自己的一部分。等有一天想要彻底割裂的时候,就会来得如此痛苦。 他静静靠在李登殊肩侧,就似乎两人如往日一般相依相偎。他听着alpha的呼吸声,努力把自己的声息都湮没进去。洒落的星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艾尔的眼前都开始变得一片模糊。 “直到我死去那刻为止,”艾尔有些发怔地低声说出口:“我会一直想你的。” 说出口的像是再天真不过的笑话,让艾尔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然而笑意过后那股汹涌上来的情绪让他掩住了眼睛,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一样。 许久之后,艾尔睁开双眼,他撑起身子,认真端详着李登殊的脸庞。而后贴着他的耳廓道: “对不起,李登殊,我要食言了。” “明明说好了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会一起走的……对不起。” “李登殊,”他起身时低声道:“我要去地狱了。” 艾尔最后看了他一眼,星光浇落他心底最后的柔软,把那个人沉睡中恬静的眉眼藏在心底。艾尔在嘴角抿开最后一点笑意,然后再没有犹豫地、决绝地转身离去。 ……而就在他离去之后,李登殊于夜色静谧中睁开了眼睛。 第173章 诡计 次日早晨明光熹微。 大抵是因为心腹大患已经有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皇帝早晨一改昨日的忧心萎顿,兴致颇高地选择了在露台上用餐。一众侍从忙前忙后将露台布置妥当,等伯温森移步莅临的时候露台已隐隐有了帝国王都皇宫内那座小花厅一隅的模样。 原本皇帝还算和悦的神色在目睹这一刻之时依然消失殆尽, 为首的侍者不明白内情,但一看情势不妙当即俯身半跪下去。一圈侍者跟着跪了一地,尽数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以往皇帝心情好时最喜欢在中庭花园的花厅之中用餐, 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触了他的霉头。然而就在侍者绞尽脑汁打着请罪的腹稿时, 周身的威压却陡然一轻——皇帝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关窍,已然迈步向前施施然落座,他的心情似乎更进一步,乃至于隐约带了些胜者的耀武扬威。 仿佛在此种情境下用餐, 对他是一种勋章等身的荣耀。 侍者不明白他是如何自解,只能上前如往常一般随侍。不久与露台相接的内室中传来了脚步声。而皇帝用餐的动作慢条斯理,丝毫不为来人所扰, 毕竟现在能不经通传就直接近身禀告皇帝的,除了那位心腹外不作他想。 斐德罗迈步进来, 看到周围的布置时似乎也隐隐有几分诧异,不过他动作只是微顿,而后便一切如常地走到了皇帝身边。恰逢皇帝用餐完毕,伯温森慢条斯理地净手漱口之后, 抬眼示意斐德罗落座。 理政大臣落座在皇帝近首,在皇帝觉得告一段落后,冲他微抬了下巴示意。 “昨夜联盟和中盟两方派出的救援队皆已折返。”斐德罗道。 “有什么异样吗?”伯温森问。 “国内有梅瑞迪斯协助接洽, 他们应该不会接触到核心。毕竟时空乱流并非作伪……如果要等到时空乱流结束再行调查, 届时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斐德罗试探地看向伯温森:“毕竟那时候,帝国最大的心腹之患已经铲除了, 不是么?” 伯温森不作声,只是有些讥嘲地抬了下嘴角以示默认,而后抿了口侍者呈上的花茶。 同样的茶饮也放到了斐德罗面前,不过理政大臣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流于表面地撇开浮茶,看着清澄的茶汤,轻声道:“只是,巴尔顿卿却也因此不幸罹难……” “怎么,你是要向我控诉赛德这件事做得太过火吗?”伯温森似不经意道。 斐德罗呼吸一窒,等他抬头想申辩几句再陈衷心,却发觉皇帝并没有正眼看他。 伯温森以一个极为松弛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语态慵懒:“巴尔顿不知内情,但也该知道黄金蔷薇祭上发生的一切攸关皇室命脉,却胆敢以这样的方法挑衅赛德——即便赛德再做了什么,他毕竟还是我的儿子,是帝国的继承人。” “而且比起伪造成其他事件灭口留人话柄,倒不如这样一般一了百了。”伯温森道:“日后哪怕联盟那边再怎么想翻旧账,可他们还活了一个法政院代理院长,我们却接连失去了巴尔顿和温羽泽。这样再怎么说也……” 斐德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过去他也不喜巴尔顿这种同僚,认为他为人太过势力且睚眦必报。可巴尔顿虽然固有私心,对皇帝却从来忠心耿耿。同为前几席,对方如此轻易被当作弃子,让斐德罗不由得有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第457章 尤其是在花车巡游事故之后。 如果安斯艾尔一死,届时无论是李登殊还是崩落星系势力,都不会善罢甘休。斐德罗自己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他会不会是伯温森祭出的第二枚棋子,以首席理政大臣的获罪来平息联盟元帅的怒火。 又或者他的份量还不足够,所以伯温森打算把皇太子也压上去。 斐德罗心绪纷乱,抬眼一瞥皇帝时,发现对方已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包括之前第三交换站上那场事变在内,有时候斐德罗不由得思量他是否是故意而为之…… 不过他没梳理明白的思路随即被打断了。内室传来的脚步声比喧嚣的风还要扰人,目睹伯温森因为来人的冒失失礼皱起眉时,随侍也已经端好了架子打算冲对方发作一通。 酝酿间,转进来的帝国军卫已经大步迈入露台,一照面对方径直单膝跪地:“参见皇帝陛下!” 一时间露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侍者的斥责还没有出口。对方却连喘息的空余都没留下,抬头即道:“禀报陛下,安斯艾尔殿下来访。” 安斯艾尔……怎么会?! 惊诧之下,斐德罗先站起了身。伯温森皱眉瞥了他一眼,斐德罗顾不得许多,先问道:“还有谁?” “只有他一个人。”军卫抬头道:“殿下孤身前来,并没有任何随侍。” “你说他……”斐德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甚至隐隐有了股不虞之感。而与他的惊悸相反,伯温森冷嗤了一声:“来得正好。” 不,斐德罗下意识想反驳。明明昨日里安斯艾尔还因昏迷不醒引发众多揣测,遭此突变,他怎么也该对帝国一方多有提防。可事到如今,他却怎么敢孤身一人来访。 斐德罗不会相信这位皇子殿下能无知无惧到这个地步,何况即便他因为突发事件失去理智,李登殊也该阻止他莽撞行事。再不济也有白蒙坚……除非他…… 斐德罗心底一凉。除非他谁也没有告诉,自己决意要来这里要一个答案。 彻入骨髓的寒意就这么从脊背蔓延向四肢百骸,而不等斐德罗思索出一个所以然,伯温森已经起身,大步朝着会客厅走去。斐德罗忙快步跟上——他们的计划筹谋虽已然有了轮廓,但请君入瓮这出戏码却还没全然搭好戏台,而今就被安斯艾尔的突然来访给先发制人。 不过看皇帝这个样子,即便当下仍有许多内容还未推敲,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陛下——”迟疑后斐德罗还是试探着开口。 “传令下去,”没理会他后面的话语,伯温森已经有了决断。为首的帝国军卫俯身听令,伯温森活动了下手腕,帝国皇帝的脸上浮露出睽违已久的杀意:“包围别馆,无论后续发生什么,在得到我的口谕前,都不能放其他人进来。” 皇帝脸上的阴鸷一闪而过:“今天,绝不能放安斯艾尔活着离开。” …… 皇帝的旨意下达得杀意凛凛,斐德罗却始终有股萦绕不散的不豫感。 理政大臣随着皇帝的脚步来到会客厅前,得到授意的军卫已经如言将会客厅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届时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将一鼓作气,将安斯艾尔彻底绞杀于此。 “怎么,”斐德罗忧心忡忡,几番欲言又止。快他半步的皇帝察觉到他的异样后突然开了口:“为我的侄儿感到惋惜吗?” 触及那个敏感的字眼,斐德罗霍然抬头。还不等他剖白反驳,伯温森已然从他的表情上获悉一切。 皇帝挑起嘴角的模样残忍而嗜杀,与他以往的样子截然相反,不过这也才是他包裹在那层温厚敦和外表下的真相,赛德正是与他一脉相承。 “放轻松点,斐德罗。”折过走廊,看到楼下会客厅的大门后,伯温森放慢了步伐,他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这本来是六年前就应该完成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郑杨……走吧,去送我们那位仁慈和善的先皇最后的子嗣……” 皇帝慢步走下楼梯,朝着身旁追随的卫兵略一示意,对方心领神会地递出了皇帝的配枪。接过枪后伯温森端详了片刻,眸子因为枪身上沾染过的清理不掉的陈血而微微闪动。 这是他为艾尔准备好的落幕——被流放过的皇子因为旧怨不灭而意图刺杀帝国皇帝,结果却被皇帝反杀,立毙当场。 不要害怕,艾尔,毕竟在前路上。你的母亲,你的父亲,和你的妹妹,都在等着你。 “和他们团圆吧。”皇帝笑道。将那把枪收入怀中,随即他收敛好自己的神情,朝前迈去。 这将是一张织好的天罗地网,只为你张开的陷阱。 “在得到我的命令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会客室——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情。”前进时皇帝轻描淡写地同身旁的侍卫长道。 侍卫长应了声,随即停下了步子。而斐德罗步子一僵,在得到皇帝的授意后,还是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斐德罗明白:他是必要的目击者。 会客厅的大门近在咫尺,皇帝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宽和而担忧的表情,斐德罗在落后他一步的地方瞥了眼皇帝的表情,而后继续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他始终觉得有哪些颇为微妙的地方,而不等他思索出一个答案,两侧的卫兵已经把面前那扇厚重的门缓缓推开。 第458章 在正前方,毫无戒备的安斯艾尔正背对着他们,仰头端详着侧边的一副挂画。一束天光穿透高窗跃下,正正浇落在艾尔身上,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那簇温暖的光中。 皇帝在后面慢步走近,斐德罗紧随其后。那扇厚重的门在他们背后缓缓阖上,将一切喧嚣和阴谋诡计都阻隔在外。 厚厚的地毯抹平了他们靠近时的脚步声,把整个空间归还于一片静谧。 “艾尔。”靠近他一定距离后,皇帝轻声道。 安斯艾尔似乎没有听见,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那副挂画。画上的帝国神塔巍然而立,白塔脚下的黄金蔷薇蓬勃怒放,而四周平野烂漫,似乎风一跃动就能嗅到涌来的蔷薇香。 对于艾尔的失礼,皇帝不以为忤,他脸上和蔼的笑意越发深浓,直至走到艾尔身后一步之遥,他又轻声叫道:“艾尔。” 斐德罗审慎地停在了他们三步开外,整个会客厅大而空旷,以至于伯温森的声音甚至略有回音。 “叔父,”艾尔维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仍旧专注地看着墙上的挂画:“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来了。 斐德罗闻言攥紧成拳,他没想到安斯艾尔会一来就这么直奔主题……不过考虑到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如此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的妹妹生死不知,重重疑点又都指向帝国皇室。 可这也正中皇帝下怀,毕竟伯温森要的就是他情绪不稳下激他发难,而后再顺理成章地以刺杀皇帝为名杀掉他。 这令斐德罗有了种事已至此的惋惜,皇帝显然也为事情的顺利推进而倍感愉悦,他又上前挪了几分,故意彰显坦然的言语中藏着再明目张胆不过的恶意。 “什么问题,”伯温森笑道:“艾尔。” 他们都没等到艾尔的回答。 安斯艾尔回过身来的时候,斜影里似乎有什么微微闪动,斐德罗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涩,有什么黏滑的热液喷溅到了自己脸上。 模糊中斜前方的伯温森似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紧接着斐德罗听到了一股异样的声音,如同破拉风箱一般呼哧声响。 斐德罗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开始嗡鸣,对当下情况难以掌控的猜想令他心跳快到令自己有些作呕。 这时他又听到了下一个声音。在一片寂静的悉索中,人类的身躯沉闷撞上木制立柱的声音比一切都来得明晰。 斐德罗手脚发软地僵立在原地,晕眩的视野随着急速到快要爆裂的心跳恢复,他的耳朵里此时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恢复视觉后他第一眼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一片猩红。 他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这一切异常的根源——是血。 是血。 喷溅到他脸上的……是血,是伯温森的血,是帝国皇帝的血。 斐德罗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得颤抖,他目眦欲裂,抬头发现不远处伯温森正肿胀着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自己。 帝国的皇帝被钉在会客厅的一根粗壮立柱之上。 他捂着自己喉管的右手指缝不断涌落鲜血,嘴巴张合间却发不出丝毫的人声,只能流出拉风箱一般的破败而急促的重呼吸音。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抓着没入他腹部的刀柄。 安斯艾尔以一个极为微妙的姿势将手里的那把唐刀斜刺进伯温森的身体之中,穿透的部分又被他顺势楔入会客厅内的大型木制立柱上。这导致伯温森的身体被挑高直接钉了进去。 帝国皇帝喉腹部血流不止,他无力的挣扎只能让身上的血流越发剧烈。 皇帝不断的用脚跟踢动着立柱,妄图这沉闷的声响能够引来卫兵,不过任凭他如何动作,艾尔持刀的手都极稳,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唐刀越发推进对方的身体里,剧痛令伯温森脸色惨白,最终战栗着休止了动作。 到了此刻,皇帝唯一的救兵只剩下一个。 皇帝此刻已经全无平日里的居高临下和自傲,他求救的眼中含溢热泪,身为一国皇帝,已经开始满含哀求地看向斐德罗。 斐德罗浑身都在发抖。 安斯艾尔的发难在瞬息之间,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即便他曾经目睹过窃国之乱战场之后的疮痍,但身为帝国理政大臣的他一惯养尊处优,从没有近距离见过血色。僵硬的躯体没有因为伯温森求救的眼神而恢复正常——直到安斯艾尔眼睫上沾染的血珠凝聚,顺着他的眼睑滑落后…… 他维持着将刀刺入的那个姿势,自下而上抬起眼的一瞬间。 对方幽深眼底无尽凛冽的杀意,终于让他浑身求生的本能被调动了起来。 斐德罗转身就跑,惊惧无比的他张嘴的第一时间有些失声,全然无知身后安斯艾尔垂眼时吐露了一个名字。等他终于嘶哑着声音要喊卫兵来护驾之时,又一道凛冽的光从他眼前掠过。 喉管接触到冰凉锋刃的那一刻,斐德罗浑身一个抽搐,猛然静了下来。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潜入的。 那个长着一双无害猫眼的omega少年以双腿盘绕着立柱倒垂下来,手中的匕首正正割在他喉前。 斐德罗眼神颤动地看着他,嘴唇不断的哆嗦,依然感受到喉间有热意涌落。斐德罗毫不怀疑,如果他停步慢哪怕一瞬,这个少年也会在他出声前那一瞬割断自己的喉咙。 第459章 于是他极有自知之明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万幸的是,那个omega少年的手也极其平稳地定在了那个位置,没有分毫深入。 “做得好,言泽。”身后不远处艾尔的声音有些嘶哑:“只要他敢动一下,就杀了他。” 斐德罗绝望地闭了下眼睛,面前倒吊着的omega显然领会了艾尔的指令,对于杀戮的意味无师自通的他静静看着斐德罗,眼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没有动用七诫蔷薇军,没有牵扯联盟势力,仅仅是带着崩落星系这位诸事不知的少年前来。到此斐德罗已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皇帝今天非死不可了。 …… “还满意吗,陛下。”在控制一切后,安斯艾尔出声道。 伯温森设给他的陷阱成了自我埋葬的坟墓,皇帝的眼中满含惊怒,他无能狂怒地张合着嘴,尽管发不出声音,却也恨不得把艾尔生吞活剥。 “放心,”艾尔丝毫不为所动,他的眼神极为平静,似乎面前的皇帝已然化为一具尸体:“我只是割断了你的气管,腹部也特地避开了要害。” “你让卫兵百般戒备,唯恐后续会有外人干扰你们对我的绞杀。”艾尔道:“可曾想过么,最后深入囹圄的人却变成了自己。” 皇帝惶急地摇了摇头,艾尔看着他,挑起了一个极为讥讽的笑。 “放心吧。在审判结束之前,你还远不到死的时候。” 艾尔抬手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而后上前一步停到皇帝身前,片刻的摸索后从伯温森怀里拿出了那把枪。 即便枪身上的黄金蔷薇已经彻底被伯温森的血所浸透,艾尔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枪身上那几处不易察觉的暗沉血渍。 那意味着什么,此刻他再清楚不过。 艾尔抬起手,将手中的枪缓缓上膛。 他看着伯温森,压抑已久的滔天怒火和蚀骨恨意终于从艾尔的眼中显露端倪。 “让我来猜猜,皇帝陛下,”艾尔的声线因激愤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乃至于那份诘责显得凄厉而泣血:“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毒杀我的父皇!” 伯温森倏然不动了,他目光惊惧地看向艾尔。 “又是如何,用这把枪,”艾尔将手中的枪对准他的眉心,在无尽的愤恨之中,那双染血的双眼里早已含满泪水:“杀了我的妹妹!!” 第174章 安息 斜刺进室内的天光一片惨白。 在那令人恍惚的明光之中, 浓重的血腥味浮散不定。滴落的血沿着大厅中间的立柱蜿蜒成一道溪流,晕开的血水里映照着正中对峙那两个人的脸。 粗粝的喘息声和血一起从伯温森的喉咙溢出,帝国的皇帝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宛如离水后临近涸死的鱼。不过身为掌控方的艾尔也并没有好到哪去,他看着伯温森的眼睛,片刻后几欲作呕,忍了几忍, 最后“哇”地呕出了一大滩血来。 那血色暗沉, 不知道在他心头已经积压了多久。 言泽倏然睁大了眼睛:“艾尔!” 少年一动,原本焦心不已的斐德罗也跟着转过头去:“殿下!” 言泽眼神一凛,当即要对他痛下杀手—— “等等,言泽。” 言泽的手停在半空中, 斐德罗下意识错开了近在咫尺的刀锋,屏息看着少年的神情。而不远处撑在地上的艾尔额畔浮有涔涔冷汗,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淡淡道:“斐德罗大人有自己的立场,我想现在他应该足够聪明, 知道自己已经要开始准备下一步棋了。” 闻言斐德罗脸色讳莫如深,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而伯温森却像被戳到了什么死穴一样挣扎了起来。艾尔连正眼看他都没有,只是微微拨弄了一下刺在他体内那把刀的刀柄,剜心的剧痛袭来, 伯温森便再没了动作。 “殿下。”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此刻看到皇帝受刑一般被钉在立柱上,斐德罗还是有点不忍。他在原地艰难道:“恕我直言, 您本不应该这样。” “应该?”听到这句话, 艾尔不由得失笑,上前反问道:“那我应该怎样?”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没能按照应有的轨迹前行, ”还不待斐德罗开口,艾尔回答道:“就比如我的父皇本不应该死于壮年,却有人让他因所谓的旧疾伤逝;我本应继承帝国皇位,却被人构陷分化成了omega流放崩落星系;我的外公本该是帝国柱石,到最后却沦为反叛者囚禁监狱塔……” “而我的妹妹,”艾尔的目光从手掌上的一片猩红之中移开,不知何时,他的眼底也浸没为一片血红:“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血脉相依的亲人,她本应该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只要她想要的我都愿意给她,她本应该长命百岁!” 艾尔嘶声道:“可她却为了给自己没用的哥哥搏一条生路,不惜以性命相抵——最后惨死在黄金蔷薇祭上!” “而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艾尔最后横向伯温森那一眼森然如同地狱归来的鬼神,而斐德罗从听到一半就已经如坠冰窟,而后在半空中,他和皇帝绝望的眼神交汇了片刻,而后斐德罗便胆战心惊地收回了视线。 “殿下……你都、你为什么会……?”斐德罗几番嗫嚅,最后却难得神思慌乱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和伯温森中的任何一个都想不到,安斯艾尔居然已经将内情知晓的如此之深……否则伯温森绝对不会轻敌大意地想要借机除掉安斯艾尔!他才是应该严防死守的那一个。 第460章 “好奇?”艾尔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眼神无比复杂:“明明当时在黄金蔷薇祭之上,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莉莉安是如何被杀的——” “而你也在其中,”艾尔靠近过来,死死盯着斐德罗的眼睛:“不是吗?” 艾尔抬起手,扬起了手中的那枚吊坠:那是哈珀在死前塞到他手里的东西,而此时此刻,内里的乾坤也已经被觑见。 被打磨成中空的蔷薇花瓣上的暗扣轻启,落入斐德罗眼中的是一个被封装起来的、沾满血的小东西。 那东西不到米粒大小,无论是其本身外表上的磨损还是沾染的血迹,看起来都已经相当有些年月。而就在前不久,这样东西刚在联盟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也可以说是默斯顿事变的元凶。 这个被联盟研究院称之为“银基”的危险品,就这么展现在斐德罗眼前。 而看着这样东西——斐德罗只觉得魂灵巨颤。 作为当事人的他对这样东西再清楚不过,因为当时正是他在塔茨皇帝的遗体送去尸检之前,偷偷从塔茨的腺体里将这东西剜除,最后由康斯坦因拿走销毁。 他以为康斯坦因真的把它销毁了,他也以为这个秘密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晓。可此时此刻,尘封的秘密又在艾尔手中重见天日,而这样至关重要的物证是如何到了艾尔手中不言而喻。 斐德罗也终于明白过来,即便心里有鬼,可那天伯温森为什么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开枪杀了莉莉安公主。斐德罗的眼神不住动摇,他看着艾尔的眼睛,被遏制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天—— 回到了那个瞬间。 …… 神塔之下黄金蔷薇怒放。 宴会大厅里金色的蔷薇花剪理得当,在神塔底部的大厅之中铺陈。被悉心照看多日的蔷薇以最美的姿态在神塔底部的圆环结构里铺陈开,进入神塔的贵族们沿着白色大理石砌的步道前行,一路上赞叹这片金色花海的盛大与美丽。 作为一年中最盛大的时刻,黄金蔷薇祭前的宴会更是极力在彰显皇室恩荣。为此卡尔纳特不惜开放帝国神塔,将最底层作为了召开宴会的场所。每逢会时,所有帝国有名姓的贵族都会举族前来与会,以示对卡尔纳特的尊敬。而那天在觥筹交错间斐德罗避开了前来攀结的贵族,找到了康斯坦因。 甫一见面两人就心照不宣地碰了下杯子,而后一前一后走到了静僻处。 “都准备好了吗?”斐德罗先开口道。 康斯坦因显然比他沉得住气,瞥了他一眼后气定神闲地抿了口香槟,而后才压低了声音若无其事道:“准备好了。只是莉莉安还是打定主意要带郑杨一起走……诺里怎么劝都没办法,那孩子执意说她有自己的办法。” 短促地叹了口气后,康斯坦因苦笑了一下:“她能有什么办法。” 斐德罗默然不语。 作为伯温森的心腹——帝国理政大臣前席的他们,对莉莉安施以援手还能说是对以往的愧疚,即便帮助她逃婚也不过是参与一场小小闹剧,翻不起什么风浪。可一旦涉及郑杨,所有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伯温森势必将追究到底,到时候即便是他们,恐怕也难以从中脱身。 原本遇到这些事情,康斯坦因该是最明哲保身的那个。可偏偏这次康斯坦因一反常态,他不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然面孔,而是明知莉莉安的打算后,依然选择对诺里和她的出逃施以援手。 尽管莉莉安并不知情,但他却和诺里全面规划了他们出逃后的路线和补给点,以及未来有任何突发事端的应对办法。 “她不可能带走郑杨的,”就算自身并没有参与到康斯坦因和诺里的计划当中,斐德罗也能如此肯定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郑杨的死都是不可妥协的一部分,也是我们那位陛下多年以来的心病。” 斐德罗瞥了眼神塔高处,意有所指道:“如果不治好他这块心病,那么无论是公主还是艾尔殿下,都不会好过。”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片刻后斐德罗忽然又道:“康斯坦因,你后悔吗?” 康斯坦因扭过头来,起先并没有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有些讶异地冲他挑了下眉。不过当他从斐德罗的表情中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是什么——当他明白那其中涉及的是另一位皇帝的死时,他脸色微变,彻底沉默了。 当年塔茨的死可以说与他们有直接关系,尽管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 当时伯温森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一旦被塔茨察觉势必会被严惩。他找到康斯坦因哭求对方能帮自己一把,而康斯坦因看着这位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实在不忍袖手旁观。 于是他连同斐德罗一起,在伯温森将一切掩盖之前,打算携手拖住塔茨。 可他们失手了,伯温森口中那所谓安全可控的腺体植入物让塔茨身体欠佳,就在他们意识到不妙决定收手的时候,皇帝居然病发暴毙身亡。 塔茨的死成了王室最讳莫如深的一部分,他的继任者尚且年幼,帝国局面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随行医官不敢断定皇帝的真实死因,只能将其归咎于旧疾复发……而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将一切遮掩了过去。 那时候或许还能欺骗自己一切只是意外,可是到了当下,如果还看不透当初伯温森根本是有意为之,借他们的手要了塔茨的命——那么这两位早就该去地下侍奉他们那位先皇了。 第461章 康斯坦因嘴唇微动,就在斐德罗以为自己要等到他的回答时——宴会大厅内隐约有了异样的声响。 原本宴会上该有的热闹仿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隐约模糊的女声在格外激动地说些什么。 斐德罗和康斯坦因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有些不妙,当即折了回去。 而当他们步履匆匆地进入大厅,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拉奏的皇家乐队、侍卫、来往的侍者还是所有贵族,大家都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无一例外仰头睁大了眼睛,屏息看向大厅正中墙体上镶嵌的那块大屏。 在那之上原本准备的皇室年度宣传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的诘问。 拍摄者不知道躲在哪个橱柜的夹缝里,却又刚好拍摄到了画面的正中的两个人。 而在颤抖的画面正中,穿着祭典礼服的帝国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一改往日的娴静温婉,红着眼睛质问眼前的人: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他明明早已落败,也已经将自己的一切归还给了帝国,为什么您还是执意要取他的性命?!”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公主口中的“他”究竟是谁。而斐德罗和康斯坦因相视一眼,俱是一震——公主是在说,郑杨! 她疯了吗? 而当与公主对峙的另一方出现在画面中时,在场的众多贵妇人都掩唇惊呼出声。屏幕上面帝国的皇帝面色少有的阴鸷,冷冷睇着莉莉安。 “落败?归还给帝国?”伯温森冷笑着向前迈了几步:“他究竟归还给了我什么?是这些年来层出不穷的暗杀、异动,还有流落边星那支不知道何时会回转枪口直指帝国咽喉的叛军吗!” 莉莉安看着他:“我以为六年前王都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陛下,所以时至今日,你依然对此耿耿于怀吗?” “莉莉安·卡尔纳特!还需要我提醒你你究竟归属于何方吗!这些年的经历还不够你反思省检吗?还是你觉得靠着那个所谓的联盟上将,你就有余力与帝国王室抗衡了?他不过是下任元帅可能的继任者,你面前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帝国皇帝!” 紧接着伯温森迈步上前,一把掐住了莉莉安的喉咙:“你大可以试一试,你和你那个未婚夫的小伎俩,足不足以撬动帝国分毫!” 画面中公主被扼住咽喉、抵在祈祷间的墙壁上。她一脸痛苦地挣扎着,伯温森手上的力度却因盛怒而愈发加大。大厅中的贵族们惊呼此起彼伏,而猛然意识到什么后,康斯坦因满脸紧张道:“快去找到她在哪!” 斐德罗早一眼认出了这个所在:“是祈祷间!”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高处,这一刻巍然的神塔内体显得无比幽暗而空洞,他们无法分辨莉莉安究竟在哪里。 “卫兵!”乱糟糟一片中,有人高声喊着——斐德罗听出来那个人像是梅瑞迪斯:“切断信号传输!停下来!” 会场内的骚动隐隐,不大多数人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屏幕中播出的一切上,皇室秘辛从来是贵族密谈中最引人遐思也最引人注目的一部分。而关于当今皇帝当年和郑杨的龃龉大部分人都有些耳闻,到了此时更是竖起耳朵听得分外认真。 康斯坦因和斐德罗分开奔走,想在事情覆水难收前做点什么。 然而这在神塔某处发生的一幕并没有让他们介入阻拦的余地。 “是啊,我的那些小伎俩……可是,你就这么、这么害怕么?陛下?”画面中莉莉安忍住痛苦、却又无比愤怒地抓上他掐住自己的手,眼神和言语像锋刃一般刺向皇帝:“害怕有人如同当初的你一样,如法炮制地从你手中夺走帝位?” 宴会场上因这一句话而鸦雀无声。 画面中的伯温森倏然静了下来:“你在说什么?” 莉莉安低声报出一个地方,伯温森脸色突变:“你怎么会知道那里?!” 他一时惊异,手上力道微有懈怠,莉莉安当即挣开,呛咳着闪到一旁去。 片刻后公主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是啊,谁能知道皇帝居然在暗中养着这样一群见不得光的虫鼠!”莉莉安手仍掩在喉咙上,她纤细的脖子上面已经浮起一道清晰的掐痕,而公主毫不退步,继续嘶声道:“你从不敢正视那些人心,而是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逼他们让步、害他们屈服!怎么了!害怕吗我的陛下!” 伯温森为她的气势所慑,竟然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而莉莉安绷直了脊背,端正着姿态朝他步步逼近:“你就那么怕我把你害死自己亲生哥哥、害死先代塔茨帝王的事情揭露出来吗!” 伯温森矢口否认:“你在胡说什么!” 莉莉安即道:“穷极整个长明星系,再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在说什么了,陛下!塔茨陛下、我的父皇,他死前的异状为人所目睹,是你让他成了一个发疯而死的皇帝!是你让我和哥哥,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在那之后你又如法炮制地暗杀了多少人,让所有与你相左者都死去,这就是你的为君之道吗?!你不过是一个再虚伪不过的小人,从你坐上这个位置那天开始,你就从未有过一日安稳。所以你才要杀了外公,你才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去暗杀艾尔!你畏惧他们!畏惧如果有一天他们重新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你会被彻底溃败,毫无一战之力!” 第462章 “闭嘴!”伯温森怒不可遏,上前试图揪住她。 “你不是想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陛下,那我就告诉你……”莉莉安闪身挣开他,踉跄着退开几步:“我就是要在今天、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把你那张虚伪的假面彻底揭露,踩在脚下。” “你做了什么?”这句话终于让伯温森意识到什么不妙。 短暂的诧异后他怒视着莉莉安,一步步逼近时言语中极为危险:“你在说些什么!” 不过公主不为所动,依然直视着他,毫无退缩地朗声道:“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以如何下作的手段暗害了先皇,又是以何等卑鄙的手段对艾尔下药,把他变成一个omega!” 根本不待伯温森阻拦,莉莉安已经以极其简洁又直击要害的言语陈清了当年的事实。其中说到的几个人名和地点都让伯温森的脸色青白不定,更是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开始认可公主言语的可信度,并为之窃窃私语。 最终伯温森停在画面一侧,抬眼时闪过一丝戾气。 公主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动,到了此时更是声嘶力竭道:“就连所谓的窃国之乱——!” 然而就在所有人屏息等着她后面的话时,猝然而来的一声枪响击碎了这一切。枪声让拍摄画面跟着震颤,与会的贵族们更是不约而同地掩住了自己口中的惊呼。 看着莉莉安中枪,甚至不乏有几个贵族夫人已经落下了眼泪。 在一片静谧之中,枪声仍有回音。血花迸裂,从她背后便开始晕染。公主向后趔趄了两步,苍白的手抬起,试图掩住自己正膛心开出的那血色的花。而伯温森维持着开枪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谁告诉你的?”伯温森残忍开口道:“康斯坦因?斐德罗?巴尔顿?……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莉莉安。” 她艰难地抿开一个得逞的笑来。 “是谁告诉我的,那已经不重要了,陛下。”血从她的指缝间涌出,一切像碎裂的沙漏一般,无法抓住的生命力正从她的身体中流失,可公主抬眼笑得依然非常漂亮。 她的言辞略有狡黠而嘲讽,轻轻道:“你现在已经告诉所有人了。” 伯温森面色一变,当即拨开莉莉安朝外面冲去。画面中他将莉莉安撞的一趔趄,倒在地上。而后所有贵族下意识开始仰头张望,终于在神塔的顶部——皇帝和他的臣民们对视了。看着那些目击一切的、仰头惊恐看着他的贵族。 伯温森倏然脸色铁青。 然而审判还没有结束。 “谢谢你,给我一死。” 在他背后,血色顺着莉莉安的礼服晕开,而小公主还是坚持着撑着门站起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你知道么,有的人活着或许只能委曲求全。可人生的意义不止是活着,一个人的死也可以成全许多。” 听到这一句,斐德罗和康斯坦因都变了脸色。他们终于明白了——莉莉安的办法指的是什么。 这一切都是她的有意为之,她想要去救她的外公、她的哥哥,可她无能为力,自身是作为皇室公主的她最后、也最有利的武器。所以在哥哥、外公和自己三子博弈之后,在这个看似死局的当下,莉莉安选择让自己出局。 她要用自己来完成这一切,了结帝国王室对郑杨的蠢蠢欲动,了结帝国贵族们想让她和艾尔彼此争斗的念想,去成为未来艾尔击溃伯温森的那柄利刃。 哪怕要她死去。 “终有一天,我的哥哥会发现这一切。”莉莉安掩着胸口,她咳嗽着,口中不断涌出血沫。 她的声音无比虚弱,每颤抖着向前一步,都在原地留下了斑驳的血迹: “到时候不管经历多少险阻,他一定会重归于此,他才是帝国应许的未来,他才是值得托付一切的人。哪怕是在我和外公的骸骨之上,他也一定会彻底打败你、清除这个国度所有的肮脏污秽、重建帝国荣光。” 下面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尖叫——不知何时,帝国的公主已经靠在神塔回廊栏杆上,凭风而立时衣裙飘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而她盯着伯温森,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只有他——只有安斯艾尔,才是帝国的皇帝。窃国者所窃得的一切终会被审判,叔父!” 她的呼吸震颤,身上晕开的血迹越发明显,过多失血使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莉莉安毫不畏惧地和暴怒中的帝王对视。 莉莉安·卡尔纳特定定看着他,惨白的嘴唇开合,在生命的最后,一字一顿地把那句话成为伯温森毕生的梦魇。 “到时候、我会,在地下好好地……看着你,是,如何、一步步……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祝愿您,”莉莉安做出祝祷的手势,看向伯温森的眼神悲悯而讥嘲:“永生……不得安息!” 语罢,那位帝国的公主从神塔之上直坠而下。 在所有人的尖叫声中,她如同一片羽毛,坠落在神塔底部正中的黄金蔷薇丛中。 在奔逃四散的人群之中,公主的血遍染神塔之下的黄金蔷薇丛。 ——而自那一天起,神塔下的那片黄金蔷薇,再也没有开花。 第175章 恶犬 斐德罗迎着光看向艾尔, 长时间的对光让他对周围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觉得整个厅堂内的壁画似乎都染上了血色。艾尔起初一直看着的那幅壁画尤甚,帝国的神塔仿佛晕染在了血色夕阳之中。 第463章 斐德罗舔了下发干的嘴唇, 试图朝着艾尔靠近些许,却被言泽眼中凛然的杀意逼退。最终他定在了原地,诚恳道:“殿下,莉莉安公主是如何死去, 又是怀抱着怎样的信念为何死去, 你都已经一清二楚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无论伯温森今日是活着还是死去,当艾尔动手那一刻起,帝国之争就到了另外两人手中,与他再无干系了。所以斐德□□脆透露出了自己内心一些肺腑之言, 咬牙间分外替他可惜:“你明明有机会,以最正统不过的方式,正大光明的把这一切夺回到你的手里。明明只差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却是天堑。”艾尔淡淡道:“斐德罗卿,你在开口前有没有想过, 我为什么能以你们所谓正统、王道的方式做到这一切呢?” 斐德罗不说话,艾尔继续道:“因为我不知道。” 他开始笑。只是那样的笑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可怜。 艾尔垂眼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微微阖上眼睛时,似乎又回到了昨天。 他从哈珀留下的录像中得知了黄金蔷薇祭上发生的一切。即便内心早已有了部分无法直视的猜想, 但在一切成真的瞬间,艾尔仍旧是如此难以接受。 他只觉得自己五感彻底封闭,在一片蜂鸣声的包裹中自己像是沉入海底了一样。但现实并不曾放过他, 他看着自己妹妹死前经受过的一切, 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扯,那一瞬间心脏和喉咙被什么撑满, 鼓胀到他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就连眼泪也无法流溢半分。 她是如此勇敢又如此决绝,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帝国公主,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室成员。 可只有艾尔知道,他的妹妹曾经是那样柔软天真,看着他离去连眼泪都不舍得落下,哽咽着让哥哥记得自己的笑脸。她原本不需要做到这一切,她原本只需要快乐、幸福、无忧无虑。 一个人的成长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艾尔比所有人都清楚。而他曾经以为自己只需要背负下所有的磨折,那么他的妹妹、他的外公,他所珍视所爱的那些人,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 只是没想到,他们只是活在艾尔想象中的美丽伊甸,所有人的余生都是如此煎熬翻覆,执着地为他人所想,令所爱之人痛不欲生。 斐德罗看到艾尔在仓惶凄怆的笑中红了眼眶,他手臂上的皮肤像是痉挛了一样在细细抽搐,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到嘴边只剩下撕扯开的气音。 他的声带和魂灵一起被绷紧,那样的神色已经痛苦到狰狞,而艾尔的眼眶里溢不出泪水。 艾尔张了张嘴,声带里终于找回来一点颤动的音色,不过不待他说话,就又俯身呕出了一口鲜血。这令艾尔身体一软,径直半跪在地上,艾尔掩着喉间涌出的鲜血,不自知地发出困兽般的怒吼。 而后那种咆哮又湮灭了,被寸寸碾碎在他的指尖,只剩下一种尖利的气啸。愤怒喊不出来,就连尖叫也再发不出声。 生理和心理同时达到无助顶点的艾尔闭上眼睛,躲避掉光芒的那个瞬间,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灵魂。片刻后,他单手撑着地面,看着地面上晕开的血水之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庞。 “因为我不知道……!”他喃喃道,以沙哑的声音再度回答着那个问题。 那样一种,空洞的、愤怒的、歇斯底里的凹陷。 “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踩着我妹妹的尸骨、踩着莉莉安的眼泪和痛苦,一无所知地走到了现在!我以为她被保护的很好,我想她永远天真,可是我的妹妹,她却远比我更残忍地迈出了这一步!” 他的妹妹,死在那么久远的,那么悲伤而孤独的曾经,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艾尔发出的声音破溃不成声:“她替我,付出了所有的代价。” 时至今日,得知妹妹死讯后的艾尔终于流下了眼泪。过去那段时间里,艾尔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彻底抽干了,事实上是他自己在惩罚自己。 在这种近乎于自毁式的复仇后,他觉得自己终于有资格为亲者的离去而痛哭一场。 艾尔将头颅深深埋了下去,无声痛哭之中他想到的却是不久前他和艾略特的那场对话。 为什么不复仇呢? ——因为复仇只会让我短暂地感受到快意,在那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虚。我不会因此夺回我失去的一切,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失去他们珍视的东西。我只会把别人、把自己都搞得面目全非。 或许事实如此,理智也应如此。可事到如今,艾尔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太过轻易,因为他自以为自己人生的坎坷磨练只有窃国之乱,可实际上后续才有更多的“不可原谅”。 他所为再不为快意,只为滔天的怒火,无尽的愤恨,和故人的安息。 一时间斐德罗什么也不忍说了。到这一刻起,他终于也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几番隐忍后还是痛惜道:“殿下啊……” 可是莉莉安公主的一切牺牲是为了什么,康斯坦因外逃是为了什么,诺里的多年来的隐忍苟且、白乔当日的毅然牺牲,甚至还有……那许多许多,你不曾知道的那些东西,或许都因你的一念之差,就此枉付啊! 斐德罗看着他,千头万绪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不会后悔。”这时,斐德罗突然听到了艾尔的声音。 第464章 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起身,犹有泪迹的脸上再不见一丝动摇,艾尔的声音依旧涩哑:“今日所做出的一切,我不会为此后悔。” 出声后艾尔招了招手,斐德罗身旁的言泽偏了偏头,极为乖顺地松了手,而后朝着艾尔跃去。omega少年的身姿无比灵巧,干净的眼瞳与此地的血污和阴诡都格格不入。 “言泽,谢谢你。”艾尔在衣袖上蹭掉手上的血污,小心地揉了揉少年的发顶,看着他温柔道:“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从我告诉你的地方离开,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回去先和潘西会合。” “在我回去之前,”艾尔笑了笑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言泽点了点头,应了声“艾尔”,之后便在艾尔的眼神示意之下朝着侧边那扇窗走去。 斐德罗隐约有种不虞之感,但看着艾尔认真地目送言泽离去,他的目光便也跟了上去。言泽的身姿闪动,少年便已悄无声息地掠至窗口,而外围的守军显然对此毫无所觉。 艾尔最后冲他笑了笑,跨坐在窗上的言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斐德罗卿,”在目送少年离开后,艾尔终于了无后顾之忧。他瞥了下奄奄一息的伯温森,看着斐德罗道:“如果今日我死在这里就罢了。可如果我活着走出这扇门,那我势必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父皇所谓的‘病故’,窃国之乱的内情,莉莉安的死……”艾尔的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他们彻彻底底地袒露在人前,让整个长明星系都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 斐德罗有些诧异:死在……这里? 然而就在下一秒,斐德罗已经可以明晰地听见会客厅外传来了有序的脚步声。他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已然明了,待转头看到伯温森的眼神,显然皇帝也一定明白了一切。 不过他已经无法表达任何了。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带着刀进到皇帝的府邸之中,陛下,过了这么久,你忠心的侍卫长都不曾担忧您的安全呢。” 艾尔脸上挂着嘲弄的冷笑,看向伯温森怒睁的双眼:“想来也是,如果没有皇太子殿下和我里应外合,我又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守卫的前提下完成这场行刺?” 皇帝原本微弱的气息又开始涌动,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甚至连对死亡的恐惧都已经被淡忘,急促的呼吸如同在风口涨破的口袋,艾尔看着他,而后旋握刀柄一把将刀抽了出来。 血水从他的伤口中迸裂,甚至浇淋上了会客厅的天花板和吊灯。而伯温森的躯体再无支撑,“咚”地径直侧歪着摔倒在地。 艾尔的眼神毫无波动,看向他时道:“现在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最想要你的命的,恐怕就是您的儿子了,皇帝陛下。” “而我刺杀皇帝这样的戏码,对于他来说更是乐见其成。”艾尔冷笑道:“陛下,你猜赛德现在该有多焦灼,迫不及待地来见证你的死呢?” 目睹这一切的斐德罗浑身上下都已经冷汗涔涔,一时间已然觉得透心的凉。而倒在地上的皇帝也已经毫无余力,除去不断涌流而出的血外,只能发出些悲怒不成声的声调。 他喉咙中“嘶嘶”、“嗬嗬”的声响接连不断,而后又开始不断挣扎着朝外爬去。艾尔斜乜了一眼,并未阻拦,而是看着伯温森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不甘心。 他不相信。 而到了此时,门外那些排阵列队的声音也静匿下去。艾尔似有所觉,挑起一个颇为嘲讽的笑来。果不其然,下一秒极为规矩的叩门声响起,而不消他们回应,对方就已经极为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会客室的门半开,赛德孤身进入会客厅,旋即又带上了门,将一切仍旧封存在这里。而在门隙一闪而过的人群里,艾尔则又看到了加拉赫的身影。那位帝国中央禁卫军的首领已然被赛德救出,此刻作为逼宫的首席人选,在门外等候。 帝国的皇太子看清屋内的一切,隐约有几分诧异,可当看到地上已经爬到他身前的伯温森时,却忍不住挑了挑眉。 事已至此,赛德也全然没有必要继续伪装了。 “艾尔,”赛德瞥了眼皇帝,冷诮的眼神就已经转向了艾尔:“看来莉莉安的死对你的触动并没有多么大,居然还能让我看到活着的皇帝。” 赛德的口吻颇为刻薄:“我以为在我抵达前,你应该已经将一切都解决了。” “没能任由你坐享其成真是抱歉了,堂兄。”艾尔看着他,笑不及眼底:“不过今天我要做的到此为止了。” “如果想要他死,那就亲自动手吧。”艾尔微狭起眼睛,冷笑着看向他:“在这扇门里,你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由我来背负。” “我的复仇到此为止了,赛德!如果想要杀了伯温森……成为帝国的皇帝的话,那就动手吧!” “铲除你眼前最后的障碍,”艾尔如引诱般低语道:“尽管把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这样你通往帝位的道路将畅通无阻。” “帝国,就是你的了。” 斐德罗往后退了两步,努力将自己隔绝到这场异变之外。可他自己也对此心知肚明,他可以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他能顺奉其时,效忠于帝国的下一任皇帝,成为这桩惨案的目击者。 第465章 而赛德看着艾尔,面容已然有了几分扭曲:“你可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在场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伯温森是否直接死于艾尔之手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今日即便能走出这扇门,日后也必然要承受帝国的疯狂报复。 可对于赛德来说,他暗中协助艾尔完成对伯温森的刺杀已然被对方知晓,如果伯温森今日不死,来日皇帝必然不会留他活路。 事实上即便没有今日这出戏,伯温森也已经打算把他当作弃子出局了。 此时已然箭在弦上,赛德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于是皇太子迈步上前,匍匐在地上的皇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赛德单膝跪在地上,轻轻地抬手捧起皇帝的脸,用衣袖擦掉他脸上的血污。 伯温森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呜”声,眼中已然噙满了泪。 赛德不厌其烦地替他擦掉眼里的落泪,低声道:“父皇,你想我怎么动手呢?” 伯温森一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赛德。 他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着,想离开赛德的钳制。不过皇太子先前轻柔的手劲儿现在猛然加剧,死死掐住了皇帝的下颚。 他拿出了自己的配枪,枪口开始不断在伯温森的脸颊和唇畔逡巡,伯温森大声地吼叫着,发出不成调的哀鸣,而赛德不为所动。 “父亲。”他开口道。 待伯温森仰起涕泗横流的脸,满目哀求地看过来,赛德似乎又得到了新一重的满足。 他带着笑意低声道:“帝国的皇帝陛下啊。” “您一直以来是怎样看待我的?”赛德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减,他的面容变得冷肃而麻木,仔细端详着皇帝的面庞道:“是您的儿子、帝国的继承者,还是一条供您驱策去排除异己的一条恶犬呢?” 伯温森发出了一声哀叫,而艾尔不为所动地看着这一切。赛德用枪口撬开了他的嘴巴,手指逐渐挪上扳机。而皇帝的挣扎前所未有之剧烈,不断的哀叫声令斐德罗别开了脸。 赛德看着他,抬手梳理了一下皇帝散乱的金发。他扳着伯温森的头,贴近他的耳廓道: “可您不要忘了,恶犬也是会回咬主人的。” “那么,”赛德低声道:“祝您安息。” 枪响的一瞬间,斐德罗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嗡然闪过了一道白光。 短暂的失聪里他看到艾尔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不远处的赛德满脸血污,他抱着皇帝已然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惊醒般地后撤了两步。而等皇帝的头颅无依无靠地砸落在地毯上,他才终于又反应过来什么一样,上前抱着父亲的头颅失声痛哭起来。 那样的痛苦不似作伪,仿佛之前射杀皇帝并非他所愿一般。 晕染开的血把那一块的地毯都晕成了暗色,冲鼻的血腥味里,斐德罗只觉得自己隐隐作呕。而一旁艾尔看着眼前这一幕,低声道:“多么讽刺啊,斐德罗卿。” “如此矛盾、如此自私、如此虚伪,”艾尔道:“这就是人类吗?” 斐德罗一句也说不出来,在惨淡的光雾里,他看到艾尔重新拔出了长刀。艾尔偏头看着他们,一步步朝着赛德走去,最终在刀尖敲上了赛德的肩膀时,皇太子眼中精光毕现,抬枪对上艾尔的眉心。 “好了,赛德。”艾尔看着他,带着冷笑道:“下来轮到我们了。” 第176章 割舍 那瞬间, 艾尔看到赛德的嘴唇张合,似乎说了什么。皇太子的神情极为挑衅,冲着艾尔微微一笑。不过在他身后响起的诡异声音覆盖之下, 艾尔并没空细究赛德又玩弄着什么文字游戏,即便隔着门,量子炮蓄力的声响在此刻也显得无比刺耳。 留给他做出判断的时间极短。 艾尔在回刀的瞬间踹了一脚还呆愣在原地的斐德罗,就在他翻身躲开的那一霎那, 会客厅的大门被悍然轰开。一道慑目的光芒刺过, 异样的巨响伴着建筑的震颤让他的双耳轰鸣,粉尘和瓦砾就这么朝他径直砸落了下来。 数不清的碎石落雨成屑,艾尔感觉到自己浑身一片麻痛,但疼痛令他更加清楚自己绝不能在此犹豫。在他忍住翻身起来时, 终于看清当下的情势。会客厅内面目全非,他背后不远处的墙壁被轰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量子炮的轨迹在天花板和地板都留下了巨大的瘢痕。禁卫军动手时可谓毫无顾忌, 甚至于皇帝尸身的双腿都已经消失殆尽。侥幸捡了一命的斐德罗满脸血地倒在不远处不省人事,但至少人还全须全尾。 赛德站在原地慢慢起身, 破裂的门板后,加拉赫带着帝国中央禁卫军鱼贯而入。悬飞的尘粒之中艾尔看清他们已经在预备下一发炮弹,而赛德看着他,冷冷道:“就这么离开不好么?艾尔。” 赛德活动着手腕, 踢开皇帝的尸身向前走了两步:“非要留在这个世间,徒增一些痛苦。” “放心吧。”艾尔捂着自己的玻璃刺伤的胳膊,抹掉了自己鼻腔里因爆炸冲击不断涌出的血来:“在杀了你之前, 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赛德。” 赛德咧开一个极为危险的笑来,加拉赫走到他身侧, 赛德抬手从加拉赫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配枪。他抬手时指纹已随即将枪栓解锁,艾尔紧紧盯着他指过来的枪口,眼神不断在赛德的枪和其后的量子炮之间飘移。 “我给你三十秒,艾尔。”赛德手指触上扳机,他瞥了眼地上的伯温森,笑着道:“作为你今天非常乖的奖励。” 第466章 “那可真是多谢了。”艾尔看着他冷冷道。赛德不以为意,假意微动了一下扳机,在如愿看到艾尔瞳孔骤缩后,他满意地笑出了声,而后抬手任由枪支滑转,极为大度道:“那就开始吧!” 艾尔死死盯着他,看到赛德开始无所谓地让加拉赫计数后,尽管内心百般不悦,也不得不加入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中。他就地受身一滚,提防着身后的赛德突然发难。而就在艾尔借机从空洞冲到别馆中庭后,抬眼那一瞬,他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在艾尔面前,数十架快行舰以极其紧密的排布阵列,舰上的量子炮筒无一例外都朝着他开始校准,遮天蔽日的视野封锁之后,艾尔身上单是准星就密密麻麻落了不下十个。 他知道赛德当下一定已经将别馆包围,可他并不知道对方竟会如此肆无忌惮,在中盟领内调动如此数量的快行舰。 艾尔自嘲也似的笑出了声,而身后会客厅内的计数仍在继续。他总算明白了赛德为什么会和他玩这个游戏,并不是因为想要伪装伯温森的遇刺现场。皇帝死后,身为唯一继承人的他早已肆无忌惮,赛德无所谓旁人的眼光如何看待,或是是否猜忌。 他要的只是安斯艾尔死在这里,永绝后患。 “你以为我会停手吗?”赛德的声音在一墙之隔后响起,他似乎全然明白艾尔在想些什么:“会忌惮这里是中盟的领地,会忌惮联盟势力仍在侧旁,而第三交换站的前车之鉴也会令我束手束脚?” “放心吧,艾尔。”赛德道:“我所要做的,我所要扮演的,只是一个失去父亲后痛心到失去理智的儿子。是不是很棒?” “多么符合我,毕竟我——” 赛德似乎笑了一下,以极其疯狂的口吻道: “在你们眼里,从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计数仍在继续,墙外的艾尔没有答话,今日的他们确实都做出了超出对方所想的举动。艾尔扫视四周,发觉除却量子炮轰开了别馆墙壁外,院中其他尚没有损伤。想来赛德也并不想出现一炮轰穿佩格勒的惨案,以后再被中盟控诉,所以统一调控了射程。 艾尔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调整后的量子炮攻击半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疯狂而又冒险的计划。 而此时此刻,会客厅内的计数也已经到了尾声。数十架快行舰炮筒内都开始凝聚蓄起亮色的光芒,而在赛德轻笑着避开射程的同时,他听到了墙外艾尔的声音。 “亲爱的堂兄,或许你没有进修过中盟军校的统战课程,犯下这样的错误也无可厚非。可是加拉赫作为中央禁卫军的首领,却犯下了这样不可挽回的错误。” “还是在我面前。” 艾尔的语气颇为嘲弄:“就请以放我逃离为由,好好治他的罪吧。” 就在赛德猝然回头的同时,艾尔拔足前冲,以弧线助跑,直接朝着斜前方的快行舰掠去。近距离对焦且低空作战的快行舰并不具备空战时的任何优势,反而因为他出其不意的动作而同时调整校准而失去了目标。数十个准星在艾尔身后穷追不舍,但他的速度太快了,配合着中庭内的建筑掩体,很快对方的身影就已经进入了所有快行舰的视觉盲区。 最左侧翼的快行舰先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慌忙动作起飞的瞬间却因为紧密的排部撞上了右侧的快行舰。撞击和准星的偏移成了连锁反应,数十架快行舰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倾斜堆压,只有在最右翼布阵的才做出应对,撤出队列重新对准目标—— 却全然失去了对方的身影。 在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艾尔早已经借机从围墙助跑够上快行舰的垂杆,而后翻上舱门毫无犹豫的暴力入侵了驾驶舱。在所有人都在焦急寻找丢失的目标时,最左翼的快行舰却猛然直坠了一下,而在落地的前一秒快行舰却又稳住了动作,没有等自己的那些同僚回过身来,快行舰炮筒斜移调转,毫无犹豫地调整了威力和距离! 与此同时加拉赫的传讯声响彻所有快行舰:“闪开!!”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量子炮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出,径直穿透了同排列近十架快行舰! 与此同时,舱内的艾尔终于制住了不断挣扎的驾驶员。他将对方的双手反剪后踩在脚下,喘匀了呼吸之后,才连通了帝国内部通讯,口吻森冷地回应了加拉赫的传讯:“晚了。” 暴露自身的瞬间,艾尔毫不犹豫地操控快行舰朝天直冲而上,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幸存快行舰的对冲轰击。不过由于他们的所处的角度错位,失去目标的射击反而让他们各自因为流弹所伤。 量子炮的光芒频闪,如此大的阵仗势必已经引起了另外两方的注意。赛德站在会客厅里目睹这一场堪称闹剧的对战,脸色已然铁青。似乎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全盘信任的帝国中央禁卫军会如此被艾尔玩弄于股掌之间。赛德咬牙切齿地转向加拉赫:“为什么——” 没等到他的兴师问罪,加拉赫已然看到了什么,眼疾手快地一把扯过赛德扔了出去:“殿下!——” 他将赛德扔出的瞬间,一束从天而降的量子炮彻底将赛德原本所在的位置轰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赛德仰倒在地,片刻后被人手忙脚乱地拉起,看向原地时只剩下了迷眼的烟尘,和倒在一边的加拉赫。 第467章 “……”赛德看着面前这一切,而艾尔的嘲弄仿佛又响在他耳际。皇太子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可恶、可恶、可恶!!” 赛德甩开了身后人的扶持,看着那艘快行舰在空中与中央禁卫军周旋。赛德唯独明白一件事——如果今天没有杀了艾尔,或是任他逃脱,那将会酿成极为可怕的后果。 “传令下去,”赛德抹掉了头上的血,冷然道:“停止火力限制。” 赛德身后的将官一愣,讶异道:“殿下?!” 赛德抬手碾灭了落在自己手上的一小片碎屑。 “——今天就算要把佩格勒夷为平地,我也一定要杀了安斯艾尔。” * 熟睡中的潘西猛然从客厅的沙发上跳了起来。 原本在打扫的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惊魂未定时却发现潘西抿唇站在沙发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窗外。 “什么声音?”他转头问道,那双眼睛有些神经质的发红。 耳畔的爆裂声似乎从心底鸣响,即便醒来后潘西的心率也依然居高不下。他近乎有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现实,而一旁的佣人不明所以,下意识摇了摇头。联系起最近发生的一切,潘西不敢迟疑,急匆匆开始套起外套,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咚咚响个不停的心跳,回头叫道:“言泽!言泽!跟我去找艾尔!” 潘西跳着脚套起裤子,而后以指为梳扒拉了两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见少年出现,又回头朝着楼上叫道:“言泽!” “他——” 不过这次没等潘西再喊,佣人有些怯怯地打断了他的话。见潘西看过来,佣人指了下正厅半阖的一扇窗户,讷讷道:“他出去了。” “今天凌晨的时候,”见潘西瞪圆了眼睛,佣人维持着那个动作继续道:“从这里。” 事实上那个少年从窗户上预备往下跳的时候,他正好因为起夜路过。迷糊间感觉到有风涌进来时,还以为是自己睡前粗心大意忘了看顾锁上窗户,连忙轻手轻脚地想过去把窗户关上,以防把在客厅睡着的潘西吹得着凉。可等他靠近后才看清楚,窗台上还蹲着一个影子。 夜色笼罩之下,那个崩落星系的猫眼少年撑着窗框偏头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半晌,佣人讷讷地指了下门,小声道:“你可以从那——”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言泽就已经一跃而下。一片漆黑当中他像一只轻快的小猫一样,穿过夜色去到另一个人身边。 隔着重重树影,他看到对方似乎抬手摸了摸言泽的头,而后极为平淡地朝这边望了一眼。有些冷清的眼神和夜色混于一迹,那个人微微颌首像是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言泽离去了。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但佣人也清楚,这位来自崩落星系的少年并非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没再过多揣测或干预他们的举动,只是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潘西,抬手默默关上了窗。 听了他的解释,潘西愣神了片刻后便垂下了头。佣人听到他低声喃喃叫了一个名字,而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拔腿便要朝外跑去。可他打开门的瞬间又陷入了一片茫然—— 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寻找他们。 惨淡的日光将潘西浇了个透顶。他失魂落魄地转了回来,而此时,他腕上的通讯轻响——潘西垂眼看了下,当即来了精神,有些手忙脚乱地接通了这则通讯。 “李登殊——” 通话接通的那瞬间,潘西当即连珠炮一般开了口:“你知不知道艾尔在哪?!他昨夜过来带走了言泽,我感觉——” “潘西。” 李登殊开口的瞬间,潘西接连不断的话头猛然停了下来。明明李登殊的声音与往日别无二致,可是对于某些异状的直觉令从潘西有些不寒而栗。他攥紧了手,不自主地摸到了墙边靠着,像是下意识给自己找个依靠一样。听着对方微末起伏的呼吸声,潘西摒住了自己的鼻息,仿佛这样可以无形中把什么推拒的远一些——转而潘西意识到了,他在害怕。 害怕李登殊即将给出的回答。 然而李登殊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的声音里有什么潘西无法理解的神经质般的执著:“潘西,为了艾尔,你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他在说什么? 潘西有些茫然,他想继续追问,却又为那边李登殊起伏的呼吸音而感觉到恐惧。他感觉到李登殊是异常认真地问出了这个问题,潘西终于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问答考较。潘西仰头看着门外,想要不顾一切的回答,但脑海中却闪回了崩落星系迁移之时,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相拥痛哭的脸。 从崩落星系遗民迈入中盟那一刻起,他的意志就已经不仅仅包含了他自己了。 到嘴边的话语就这样被堵了回去,潘西喉头发紧,他嗫嚅了片刻,最后红着眼眶道:“我……如果是为了艾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为自己的答案而忐忑不已,禁不住有些惶急地开口追问道:“可是……那个你们,又是指什么呢?” 李登殊没有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潘西仿佛能感觉到李登殊正在注视着潘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所包含的情绪让潘西觉得自己在一点点被割裂。而后李登殊应道:“我明白了。谢谢你,潘西。” 那则通讯就这样被挂断,最后的时候潘西似乎听到那边有风声传来。潘西愣在原地,而后为自己的不虞之感而加倍紧张,他发着抖试图重新联系李登殊,可是颤抖的指尖似乎在与他的意志进行抗争。 第468章 不要问了。 不要问了。 …… 这时候暂停他的挣扎的,手腕上的通讯再度响起。潘西抹了把眼睛慌忙接起,舌头打结道:“李登殊艾尔他——” “你已经知道了吗?” 不过应答他的并非他所想的那个声音。尼斯博尔戈的声音疲惫不已,而背景音里还有人在大声争吵着,一切似乎乱成一团。 “阁下……”潘西喃喃道:“你是说什么?” 尼斯博尔戈的声音沉郁:“安斯艾尔可能出事了。” 潘西在那瞬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半张着嘴巴嗫嚅了片刻,才终于不可置信地出了声:“你……说什么?” 对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翻找什么东西。而片刻后潘西发觉有什么东西传输了过来,他愣愣地看着那封被艾尔署名的信笺,所有的字串联在一起表达的意图如此明晰,他却脑袋嗡然什么都无法摄入理解。对面尼斯博尔戈叹了口气:“刚刚中盟公邸收到了一封签发信,安斯艾尔殿下明确将放弃自己作为路泽在崩落星系享有的一切优待,并将所有相关权益悉数转授给了你和傅荣淮。” “而先前有人目击他独自前往了帝国别馆,至今都没有出来。” “这封签发信几分钟前抵达了公邸,现在我这边已经闹翻天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他给崩落星系留下的‘无罪声明’。”尼斯博尔戈捏着眉心头痛道:“这代表他以后所有行为都是个人行为,与崩落星系……与中盟无关。” “他要做什么?”潘西徒劳地问道。 “没有具体的信息指向,潘西。”尼斯博尔戈叹了口气:“不过你知道么,他甚至放弃了对七诫蔷薇军的辖制权。” 在潘西大脑一片空白的同时,他听到了尼斯博尔戈的声音: “潘西,我们现在怀疑,安斯艾尔可能试图对皇帝不利——” 潘西转过头去,为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而不停牙齿打颤。 他急迫地想说些什么,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脚下却突然猛然一颤。似乎远处有什么东西被爆破了一般传来沉闷的巨响,甚至墙体跟着震动,远处惊起一滩飞鸟。潘西勉强扶住了门框最终没有歪倒,不过他心头更是一沉。 不过好在震动只是一瞬。而爆炸案的创伤令这附近所有的居民如惊弓之鸟,大家惊魂未定地冒出头来,陆续从家门走出,带着惊恐的神色议论着当下发生了什么。 而没有断掉的通讯那边,所有的嘈杂和喧哗突然静默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模糊吱呀,似乎转隔了几个介质才传达到自己这里。潘西愣愣地看着天空,开口问: “阁下——” “潘西,看长明星系公域网络——!” 吱呀作响的传输音在自己背后也响起,潘西猛然回过头去,站在客厅正中的佣人看着突然在客厅亮起的光幕,回头愣愣看了他一眼,而后跟着转了回去。 公域网络里的话音有些模糊不清。 沉沉的不豫感压在潘西心头,他摇晃着朝前走了两步,饱和杂质声的电流音后终于有人声模糊成形。 “……即日起,长明星系第一帝制神圣公国将不惜一切代价,缉拿杀害帝国第二十七任皇帝的凶手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所有意图回护援助安斯艾尔·卡尔纳特的帝国公民,将被视为其党朋,一经发现,处以叛国罪名,就地格杀绝不姑息。 “帝国中央禁卫军在此立誓:终我们一生,都将永远铭记今日之耻辱。我们誓要血债血偿,我们誓要将安斯艾尔缉拿正法。 “行凶者,必将为其所为付出代价! “……” 听到一半的时候,潘西陷入了极其严重的耳鸣。他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甚至让他有些站立不稳。而尼斯博尔戈的声音偏偏扎破了这层混沌嵌进他的脑海里。 “潘西,安斯艾尔杀了帝国皇帝。目前帝国中央禁卫军已经进入了全盘战时状态,佩格勒所有起降场被迫停运配合戒严。 “他临走前把一切都让渡给了你……中盟现在不再是我们的中盟,还有你们的一部分。安斯艾尔背后有什么他们异常清楚,帝国的声明是为了之后能名正言顺地……一旦我们有任何回护艾尔的举动,就与我们开战。 “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够以大局为重,考量他的苦心,也考量那些崩落星系的遗民们。他们刚刚才抵达这里,从漫无边际的苦海之中挣脱,理解了人类究竟应该如何存活…… “这片土地已经无法经受如六年前窃国之乱般的战火了。” 潘西甩开了佣人前来搀扶他的手,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门外惨烈的日光照得他眼前发白,而尼斯博尔戈的陈清利弊还在继续。他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了那两句话。 ——为了艾尔,你们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如果是为了艾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开始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即便嘴里已经尝出了血腥味也依然继续。 “潘西。”尼斯博尔戈的最后通牒终于来到:“你的选择是什么?” “你要选安斯艾尔,还是选许许多多的、那些遗民们……选择崩落星系?” 我选—— 潘西噎了片刻,而后他仰着头看着天空,眼泪一点点落了下来。 “我选崩落星系。”潘西道。 第469章 第177章 求生 初时有流弹划过天幕的时候, 几个临近街区的人们都以为是有人在放一场白日焰火。没有人从天际陨落的弹痕之中预知到那场近在咫尺的危机,直到—— 地面传来轰然的震颤,沿着坠落的轨迹, 近郊的一处房屋被彻底炸得粉碎! 一时间长街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无论是推着婴儿车前行的年轻夫妻,还是公园旁陪着女儿荡秋千的母亲,再或是前来写生的一众师生。他们仰着脸,迎着初升旭日, 甚至带着几分罔然懵懂看向烟尘所在的方向。而唯独长椅上看着画报的老人往后颤了几步, 含糊不清开口道:“爆炸——!” 一片死寂之中,这短促的两个字点燃了在场所有人内心的恐惧。关于不久前那场被刻意遗忘的大爆炸遗留下的疮疤就这样被重新撕裂开,显露出血淋淋的内衬。尖叫和恐慌化作锐矛扎开了这静止的画面,所有人满怀惊恐地尖叫着逃散开来, 彻底打碎了这个平静的早晨。 * 好痛。 好热。 一片黑暗之中,艾尔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部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随着脉搏涌过。他先于神志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战时状态下为了防止驾驶员因为短时昏厥而坠亡的保险措施。艾尔试着动了动手指, 他从短暂的昏厥之中睁开眼睛,视野还是有些发昏。 额头上流下来的血黏上了他的睫毛, 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摇荡而模糊。不过随着眼前又一次绽放了量子炮的光芒,他的肌肉记忆先于地一把操纵了驾驶位上的推进杆,让压坠在地面的快行舰瞬时纵起,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袭来的弹道! 而等艾尔错身避开的时候, 他看到了原属于自己“身后”的那片废墟。艾尔猛然回想起了在片刻的昏厥前发生了什么—— 帝国中央禁卫军属快行舰解放了火力限制,射程和威力都远比之前大幅增加。而不知情的艾尔在第一次循空躲避后,飞落的流弹就那样直坠而下, 炸毁在近郊的一处居民区。 那个认知让艾尔平静下去的血气又开始翻涌而上。 仪表盘上的倒影之上, 他的双瞳都开始充血般的涨红。于是他再也不寻机躲避,而是迎空直上。逃逸的快行舰急冲回追击过来的舰群之中, 却又仿佛一只追入羊群的狼,把羊群轰赶的左支右绌——尽管对方才是更具杀伤力、尽握优势的一支。 他穿梭在飞坠的炮火流弹之间,宛如游走在刀尖上的舞者,却又把帝国舰群戏耍于股掌之间。流弹也在没有误伤近郊居民区,而是一颗不落地都被消耗在了舰群之中。这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安斯艾尔作为帝国王储无一不精,无论是驾驶技术、战斗乃至军略都远胜于他,这一点从当年艾尔进入中盟军校起就已有高下论断,而到了当下,艾尔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地展现了对于自己这位堂兄赤裸的鄙薄和挑衅。 眼看着自己得意的中央禁卫军就这样被玩弄,站在别馆未坠塌那侧顶端的赛德仿佛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脸色差到了极点。不过转而他想到了什么,咬牙森然一笑后,仰头时眼睑甚至因为那抹狞笑而细细抽搐: “传令下去,目标不要仅仅局限于他。”赛德道。 加拉赫昏迷后跟在赛德身旁亦步亦趋的传令官猛然一惊,不过他看清楚皇太子眼中嗜血的杀意,只觉得背脊发凉。他意识到赛德计划里的目的所在,但是他并非自己的主官加拉赫,无法在驳改赛德的计划同时又能想出什么克敌制胜的法门——不过看到赛德的神情,大概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计谋,也无法说出来了。 他应了声,而后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被流弹击中的那处房屋还在冒着滚滚黑烟,传令官思索了一下,那个方位似乎是一处中盟安置那拨旧遗民的所在。 原本的惴惴不安因为自己的确认而消弭了。毕竟他的怜悯仅针对于人类,畏惧也仅针对于联盟后续可能的动作或攻讧,而至于那些阴沟里长大的老鼠——甚至不配称之为同类。能活着看一眼天空已经是恩赐,到了现在,也该是他们回到阴沟里的时候了。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无头苍蝇般的舰群似乎掌握了什么艾尔的命门。 量子炮不再针对着他,而是朝向孤舰之后无数的居民房投射过去。而艾尔明白这一切后,尽管备受掣肘,却依然借力打力,通过快行舰残余的能量和诱导流弹方向来限制舰群。不过很快他也开始失去了先前那份游刃有余了——久击不中的舰群,甚至开始恶意朝着平民区开炮。 于是艾尔冲了上去,以舰身抵缓了炮火,而后自己所驾驶的快行舰中弹坠落……这就是他昏厥前所经历的一切。 尽管费力躲过了近在咫尺的那一击,已然中弹的快行舰还是在回光返照般直冲而上后力有不逮,径直坠落了下去。艾尔咬牙扳停了推进杆,把可行的迫降手段操作到了极致,在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坠毁事实后,他咬牙解开了驾驶位锁定,强行打开了舱门。 被打昏的驾驶员被他装好了应急降落跳伞设备后抛了下去,而急冲而下的快行舰里开始急速升温,艾尔最后将坠落点比上了帝国别馆—— 在近乎毫厘的差池之中,他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到了赛德不无恶意的笑容凝固,而后化作一阵错愕。一旁的帝国禁卫军大惊失色,呼喊着什么将他带飞扑落,径直朝着中庭的空地跳了下去。而艾尔有些失望之余,轻轻地“啧”了一声。 第470章 快行舰因急坠而不断颤抖着,舱内急促的警报声像催命一般不断地鸣响。而艾尔的心跳却又这样平静了下去,他脑海中、耳膜上跳荡着自己的心跳,随着自己的脉搏一起,敲响临近死亡时的冥钟。 鼓噪的心跳声之余,艾尔看着视野里摇晃震颤的地面,脑海里有些混沌地想着——这样死去或许也不错。 他已经为妹妹和父亲手刃仇人,偿还了应尽的债,受够了应许的惩罚。他不用再背负一切,徒留在人世遭受苦难了。 艾尔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种自我惩罚般的献祭。而他闭上眼睛瞬间,似乎有吞噬一切的热浪扑面而来。 时间的夹隙里,明明一切都在朝向着死亡的终焉快步,可偏偏他耳边聒噪的一切都被拉得极长,成为细微的一线,再也听不清楚。而在那之中,有个声音轻轻传来。 “艾尔,对不起。” 艾尔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清隽冷冽的双眼会追逐他而游走,那双眼睛只为他一个人而绽放无尽的光彩。那个夜晚,那条长街,那瞬间——李登殊掌心的暖意和滚烫胸膛的叫嚣似乎仍留在他的指尖。 他能看清那个人嘴角略有哀伤的笑意。 “我在一个于你而言再糟糕不过的时刻,对你动了心。” 艾尔猛然睁开了眼睛。 烈火迸裂前那一瞬,他含着眼泪嘶吼出声,发出了困兽濒死般撕裂而不成声的哀叫。他朝着舱门冲了出去——他错了,他并不想就这样死去,即便深恨,即便憎恶,但他在这个世间仍旧有留恋。 在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上,他还有深爱之人,即便只是为了他。 艾尔从舱门上一跃而下—— 我还是想活下去——! “艾尔!!!!” 在他跳出来那瞬间,有个声音狠狠攫住了他的注意。看到朝他递过来那只手——言泽的眼神慑人的亮,似乎其中燃烧着什么灼灼的火焰,艾尔伸手抓了过去,在两人攀握住彼此的瞬间,言泽爆发出与omega少年形体本身不相符合的力度,一把将艾尔拉了上来。 身后的快行舰也径直坠落进帝国别馆内部,翻滚而起的热浪冲荡过来的瞬间,艾尔扯着言泽就地一滚,沿着房顶的楼梯的凹口直直滚落了下去。隔着墙体外的爆炸声远比之前来的任何一次都响亮沉闷,楼体本身也因爆炸的冲击而摇荡不稳,楼顶直接迸裂爆碎,楼身墙壁上开始蜿蜒出巨大的裂缝。 浓烈的黑烟包裹了附近的视野,而浓尘之后,烈火把这里映照得远比一切都来得明亮。 艾尔仰躺在地上,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而呼吸间尖利的锐痛似乎暗示着他的肋骨也已经断裂。艾尔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幅度,而已经失焦的视野恍惚看到了破开的天顶上有什么在摇晃。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先呛喷出了一口血。而正是此时,摇摇欲坠的块垒从墙体上剥落掉下。翻身而起的言泽立时拉过他一个翻滚避开。碎石落在他们咫尺之旁,碎落的瓦砾迸溅开,艾尔似乎听到言泽闷哼了一声。 死里逃生的艾尔勉力睁开眼睛看向言泽,不过他已经看不清楚了。周围除了火舌舔吐的哔剥之余,还有接续小规模的爆炸……以及不断靠近的人声。 “……快走。”艾尔道,拿脱力的手指去推了下言泽的手臂。然而omega少年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仰目看着破溃的天顶,似乎在凝神判断来人的规模。 片刻后言泽从艾尔身上拿下了那把长刀,他抖落了先前来时艾尔为了掩人耳目穿着的兜帽,套在自己的身上。明白过来的艾尔的瞳孔仿佛被扎了般骤缩,极力阻止道:“——不要!” 赛德等人并不知道言泽的存在,他们的概念里存在于此的只有安斯艾尔。所以如果言泽一旦露面,势必会被当作艾尔遭到他们的猛烈攻击—— 可往日对他无有不应的言泽此次却像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了一般。他将艾尔撑起,靠在一旁相对安全、楼体没有裂缝的角落,而后抬手用干净的手背擦掉黏留在艾尔额间的血。 他的眼睛很亮。 “艾尔。”少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笑意。他吐字很慢,有些费力而笨口拙舌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话语。 “谢谢、你。”言泽道。 艾尔的眼泪猛然涌落出来,他伸手试图去抓言泽,手指却在触碰到对方衣角的瞬间就被扫落。omega少年的背影在一片模糊中陷入昏黑,昏死过去前,艾尔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句话是—— 如果我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第178章 重诺 硝烟尚未弥落之时, 赛德穿过中央禁卫军密集的火线来到那片废墟之上。倒在地面上的omega披着的兜帽也已经破烂不堪,他的手指在灰尘碎石之中细细抽搐着,而在那之下, 血色一点点晕开。 赛德上前几步,把他踢翻过来后一脚踩上了背腹碾了碾。满意地看到对方痉挛着吐出更多的血块后,一旁的侍卫官才在他的授意之下掀开了那层破烂的遮掩。言泽的眼睛失神,已然有些散大的瞳孔在受到刺激后只是微微转了转, 其间的杀意已然无法聚焦。而赛德也是在看清他的脸的瞬间发出了不悦的咋舌声——直到有知情者告诉他, 这正是先前一直跟在安斯艾尔身边的那个omega。 第471章 那瞬间赛德的表情才变得有些玩味。他收回了脚蹲下身仔细端详着言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一样,甚至抬手拨弄了他几下。 “他与我们也没什么不同嘛。”看着眼前已经没有力气动弹的少年,赛德收回手嗤笑了一声:“关键时刻, 总会自己先脱身再说。” 那个“他”想来是安斯艾尔无疑,不过赛德很快失了兴味,他起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格外稀疏平常。赛德抬起头, 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杰作。以帝国别馆为中心,目光所及之处, 近郊的街区也尽已沦陷入火海。隐约的喧嚣底色里有火焰焚灼的声响,和未来得及避难的人群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不过那一切都被风吹得极散。 听着风里传来的声音,赛德身后的几个侍卫官都接续惨白了脸色。先前和艾尔的对峙, 事先调用的快行舰泰半都已经坠毁,到后面他们便只能展开陆行战。可后来出现的这个omega更是神出鬼没,赛德留给他们不多的耐心令其不得已开展重火力攻击, 这直接导致了帝国别馆周围居民区备受波及。 “你们说, ”赛德半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帝国别馆,原本数层高的华丽建筑已然满目疮痍, 断壁残垣中只剩下承重墙体和前庭的圆形立柱还顽强地撑起这座别馆一点残余的原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会躲到哪呢?” 感受到赛德的目光偏移过来,几个侍卫官都禁不住头皮发麻。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拿不定皇太子究竟是怎样的打算。安斯艾尔行刺后叛国者的身份已成定局,可他背后却还有着重重势力支持,从崩落星系到而今的中盟联合自治体,旁边还有白蒙坚的七诫蔷薇军——更不用说那位新继任的联盟元帅,对他更是…… 好在头顶上突然旋落的风声为他们解了围,赛德神情淡淡仰头看去,一艘小型快行舰正缓缓落下。苦于周围没有降落带,上面的人干脆在离地面不远处就径直一跃而下。 不过他起身时就有些站不稳了似的,内阁秘书的脸上毫无血色,上前快步走了几步,远远看着赛德没什么表情的脸:“殿下!” 赛德冷哼了一声,没有应答。而彭斯一路小跑过来,到面上对赛德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中盟发来通报——” “哈哈哈哈,”赛德闻声却突然笑出声来,这令所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而片刻后他抹掉笑出来的眼泪,眸光已然变得极冷:“尼斯博尔戈是没有读通那份帝国声明吗!整个长明星系都该为帝国烈日的陨落而哀悼,这只丧家已久的鬣狗刚筑起窝棚,就敢挑衅帝国的威仪吗?!” “不是!”出乎意料的,彭斯矢口否认,他喉间吞咽的动作极为明显,深呼吸后将手中的密笺递给了赛德。 赛德蹙眉,接过时的动作毫不客气,不过随之他的眸光凝定了。帝国皇太子抓着密笺的手益发用力,似乎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撕碎—— 白蒙坚率领七诫蔷薇军全编突破中盟边境线,奇袭帝国边境! “传令戍边军团!!”赛德喝斥道。 “戍边军团已然回援!”彭斯道:“哈金斯·埃德加接讯后第一时间传讯戍边军团沿边境线列阵,他本人此时也已经前往前线,路上发来了……对陛下的讯报。” “白蒙坚为什么能突破边境线!”赛德咬牙切齿道:“七诫蔷薇军的处理在协定中无法拟准,已经确定由两边随后再议!联盟作为公证第三方不是还派出整编进行监察!!” 然而话到嘴边赛德已经猛然明白过来,他霍然回头看着帝国别馆的废墟,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该死的李登殊!! “殿下,”彭斯嘴唇发白,微有颤抖道:“陛下已然罹难,帝国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请您——” “即刻使用破坏弹炸毁这里。”赛德冷冷道。 这次不仅彭斯,几个侍卫官也惨白了脸色抬头:“殿下?” “他既然能费下这么大的功夫,不惜赌上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也要保住安斯艾尔,”赛德森然道:“我就一定要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殿下!”彭斯大惊失色:“边境线——” “怕什么,”赛德乜了他一眼,冷声道:“戍边军团不是已经在边境线上了。” 加拉赫不在,为首的侍卫官正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到皇太子颇为阴鸷的表情时,一切下意识的劝诫话语都已烟消云散。再联系到先前赛德以皇帝之名签发往戍边军团的密令,这让他认为皇太子殿下或许另有打算。 “是,殿下。”于是他唯唯俯首。 他转身而走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彭斯一下,把这位内阁秘书撞得一个踉跄。彭斯的脸上毫无血色,看着赛德的背影,只觉得心悸得两眼发黑。帝国中央禁卫军现在使用的破坏弹影响半径是十公里,远远超出了别馆范围。帝国别馆虽然不处于佩格勒中心区,但是周围人口密度并不稀疏。一旦引爆,将使这附近接连几个街区都彻底化为齑粉。这虽然能够一劳永逸地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毁尸灭迹,但却也无疑会令整个事态扩大升级。 这里或许即将成为许多人的坟墓,同时也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彭斯不由自主地有了种呕吐欲,可他只能强行忍住,脑海里似乎有时钟开始分秒必争的计数,他不由得希冀禁卫军的动作再慢一点,而他……他们的动作再快一点。 第472章 仿佛是为了他的祈祷声一般,彭斯听到了快行舰启动时的轰鸣音。他恍然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赛德也跟着抬起头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这并非自己的魔障。赛德仰头看着逐渐降落的快行舰,狭起的眼睛充满了危险的意味。留下的几个侍卫官连忙围至赛德身前,不过随后他们发现,抵达的并非这一舰。 联盟出动了一个部旅。 李登殊从快行舰上下来的动作远比彭斯来得从容。联盟元帅帽檐微压,掩在阴影中的清隽脸庞上不带丝毫表情。他落地时披风随着风飘荡开来,每个步伐都迈得稳健。 “赛德殿下。”李登殊上前,摘帽致礼道:“请容我致以哀悼,骤然听闻皇帝陛下罹难,联盟深表遗憾。” “李登殊上将——不,应该叫元帅了。”赛德看着他,不无恶意地笑着道:“恕我直言,你来得比我想象中的,晚了非常之多。” 李登殊眼睫微微一动,动作间已然将自己的帽子重新戴上。随即同舰上随行另外两位上将缇娜和格林一应抵达,慢上半分同赛德致礼,而赛德分毫不动:“容我对联盟的哀悼保留意见,我的父皇死于刺杀,而凶手……元帅,正是您的未婚夫。” “对此,您有什么头绪吗?” “赛德殿下,”这次没等李登殊答话,格林先一步道:“我们此次来正是为此——联盟与安斯艾尔的刺杀行为毫无干系,我们将全力协助您将凶犯缉拿归案。” “毫无干系?”赛德的眼神彻底没了温度:“那为什么原本该在联盟监管下的七诫蔷薇军会压境帝国边界?!” 伴随着他的话音,联盟属第二艘快行舰降落。而带着后续列兵着陆的弗兰第一个落地,一眼看过去的遍体鳞伤,形容惨淡。只是不同于其他人的镇定,原本只是有些丧气的弗兰从看过来的瞬间就脸色大变,他面上血色尽退,死死盯着赛德身后的那个omega,转向赛德的眼神是无法令人忽视的骇人。 听到身后的声音,李登殊淡淡开口:“这也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殿下。” “新协定落地不过几天的时间,为何帝国方就要一意孤行撕毁协定?” 他抬眼时眼神变得无比冷冽,锐利到仿佛一柄出鞘的剑。赛德皱眉,不怒反笑道:“什么一意孤行?什么撕毁协定?联盟方这就开始颠倒黑白了吗?” “赛德殿下,”走到旁边的弗兰盯着不远处生死不知的言泽看了许久,才咬牙切齿地看向赛德道:“我是此次执行监视任务的联盟北部战线领中将衔将官弗兰·奥斯本。白蒙坚率部强行离去,是因为截获了帝国皇帝陛下亲签讯报。” 赛德脸色一沉。弗兰将怀里沾血的讯报拿出递给彭斯,内阁秘书只是瞥了一眼就已经面无血色,而后将其转递给皇太子。而赛德不需要看就已然明了了。毕竟那是自己手笔。 他死死看着李登殊,面前的alpha同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尽管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可那双眼睛仿佛冰塘之下涌烈暗火。他终于明白了李登殊拖到现在才现身的原因。 让安斯艾尔活着有许多种方法,而他要选的是最大保全对方的那条路。 赛德近乎要把牙根咬碎。滔天的隐恨无处发泄,赛德后撤一步踩上了后面那个omega的手掌上,狠狠碾了碾。他满意地看到弗兰脸上骤失血色,那双眼睛里满载想要将他撕碎的恨意,却在上前一步的时候被缇娜不动声色地死死钳制住。 不过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刺痛下的言泽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假的。”赛德任由彭斯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看也不看,矢口否认。 李登殊不欲与他口舌相争:“犹待定论。” “看来元帅,缉凶是假。”赛德看着李登殊,阴狠到仿佛一只吐出舌芯的毒蛇:“如此兴师动众,是想倒戈一击,向我们兴师问罪。” 李登殊正要说话,眼神却猛然定了一下。赛德以为自己踩到了对方痛点,正要继续,却不防从他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身后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 他没来得及回头,身后的omega就已经扑着满身血气扭上了他的脖子。周围的侍卫官反应不止慢了一点,扭头就只看到赛德甚至没能出声,就被一把扼住咽喉向后拖着摁倒下来。整个场面因此而混乱,帝国方登时乱了阵脚。侍卫官们想就这么冲上去救下赛德,可又忌惮言泽会因此痛下杀手——毕竟先前同这个omega对峙之时,对方下手的狠辣他们也都有目共睹。 “你要干什么!” “放开殿下!” 既要营救皇太子殿下,又要提防身后联盟方不会暗自插刀。侍卫官们手忙脚乱成一团,而言泽掐着还在挣扎的赛德半蹲在原地,胸膛里的喘息仿佛拉风箱一般沉重。他抬起头来,半边脑袋上的血还在一点点往下落着,左眼皮软软耷拉下来,根本抬不起眼。 而他身后的楼板齐刷刷断裂,不断有碎石落下……所处已然成了危崖。 “言泽!!”见状弗兰的心彻底要碎了,额头上陡然青筋暴起。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缇娜死死拦下。而言泽飘忽的眼神在对面的人群中晃了晃,掠过弗兰时微微一动,而后定在了李登殊身上。 他偏过头去,朝着不远处倾颓的别馆废墟里瞥了一瞬。口里无声吐出两个字。李登殊眸光一定,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而后又极力克制着松开。 第473章 “快放开殿下!!”侍卫官厉喝出声,而挣扎中的赛德终是嘶哑地喊出一声“开枪”。弗兰眼色一凛,看着当头的侍卫官拔枪的瞬间下意识劈手去抢,却被格林和缇娜联手摁了下来——弗兰扭头时满眼尽是哀求,可缇娜只是咬牙盯着他,而后闭眼摇了摇头。 对于联盟而言,他们不去协助就已经是能做到最大的帮助了。 而下一瞬意识到什么的言泽微微侧了下身。可他的伤势太重了,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枪响的瞬间言泽前胸迸开一道血花,赛德当即奋力反抗想要挣脱他,侍卫官们也紧跟着前扑。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言泽软倒,身体向后跌去,他掐在赛德喉咙上的手却因为遽然的痛感而进一步缩紧。赛德非但没有脱离他的钳制,而且被一起死死拽了下去! “不——!” 目睹这一幕的弗兰目眦欲裂,挣开缇娜的瞬间左手肘甚至已经脱臼。他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和扑上去的帝国军一起向下抓去—— 却抓了个空。 皇太子的身影倏忽不见,为首的传令官面无血色,已然没了主意:“这可怎么办!” 其后的李登殊已经当机立断,叱令联盟部:“列队,分开搜救!势必要保证皇太子殿下的安全!” 传令官正想看彭斯的意思——毕竟在场官职最高的除了昏迷的斐德罗和加拉赫就属这位内阁秘书大人,却不防还没看到内阁秘书的身影,那个一马当先冲上来挤在他们旁边的联盟中将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明明下面的空洞至少足有五层楼高! “弗兰!”缇娜大惊失色,而帝国的传令官们彼此相对,已然看到了结局。 联盟人都能为了皇太子跳下去,他们如果还敢干等在原地,等殿下回来了以后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格林刚想说话,却发现那几个帝国禁卫军彼此脸上惨无人色。下一秒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几个帝国禁卫军彼此看了几眼,朝着下面视死如归地喊了声“殿下”,而后如下饺子一般挨个跳了下去! 一时间偏塌的楼顶上,只剩下了联盟众人。 虚无的风声里,格林偏头看向李登殊,对方眉头紧蹙,目光从脚下偏移到不远处的另一处废墟上。 “我们要怎么办?”格林问。 “整编列队,展开搜索。”李登殊已然开始朝着目光所及的方向前行:“不管是找到了谁——是皇太子殿下还是……都第一时间告知我!” 他原本还能尽力克制,可再看着周围的断壁残垣,想到艾尔可能的处境,只恨不得能生出翅膀飞到他身边。于是元帅的动作益发快,最后的尾声甚至是喊了出来。联盟部齐刷刷地应声,而后各自按照先前编队如流云般四散开,还留在原地的缇娜和格林则神情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走吧,”缇娜道:“我们跟上去——‘不能让元帅大人做出任何脱离控制的举动’……至少到现在,一切发展的还算幸运不是吗?” 缇娜上前迈步,而在后面的格林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会动手吗?”格林问。 缇娜踩在上坡的废墟之上,微微偏过头来。格林的目光难以言喻地认真,他一字一句道:“我听到了你和父亲的谈话。他让你伺机杀了安斯艾尔……可你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吗?” 日前李登殊交还苍银白鹿勋率兵合围法政院的疯狂犹让格林心有余悸,他对上缇娜的目光,最终还是道:“如果你杀了安斯艾尔……联盟或许……” “我不知道,格林。因为一切都还没走到需要我做决断的那一步。”缇娜转过头去:“我应许的承诺不止一个——” 格林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颇为紧张道:“还有谁?!” 而缇娜已经不再应答了。她背向格林向上走去,迎着涌现的风,脑海中却回想起先前和李登殊那次对峙。明明只是隔了几个月的光阴,中间发生的事情却仿佛过了几辈子。 那时候的联盟上将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无比宁定而诚恳,眼神里写满了认真。 他是这么说的: “如果真的会有那一天……” “请你在我背叛联盟之前,杀了我。” 想到此处,缇娜不由得步子一顿,抬头时已然攥紧了拳。内心却在暗自祈祷: 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第179章 落雨 艾尔梦到了帝国的神塔。 梦境里帝国的神塔在薄暮之中巍然而立。他在远处遥遥看着, 脑海中却想起来有关帝国神塔的传说。 传说神塔存续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光阴,而帝国延绵千年的国祚也与这座神塔同龄。这座白塔的传说始于地球纪元终末之时,那时候天灾频仍, 人类秩序近乎崩溃。为了保留下人类最后的火种,帝国的开国皇帝率领一支舰队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星际流浪。期间几经波折,最终抵达长明星系的星舰数量只剩下出发时的三分之一。而就在舰队着落在当时的荒星、当下帝国的王都时,主舰的整个控制系统却突然失灵。就在主舰即将硬着陆舰毁人亡之时, 奇迹却发生了。 根据帝国历记载, 主舰坠落的同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流星,慑目的白芒过后,原本即将坠落的星舰却奇迹般地平稳着陆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喜极而泣,而当他们抵达星舰最前端, 却发现主舰的舰体停留在一朵花之前。 第474章 一簇黄金蔷薇攀附着堆砌成塔状的白色鹅卵石迎风怒放,帝国的第一任皇帝,最初的卡尔纳特摘下了这朵地球纪元中原本的植物族谱从未出现过的花, 而后随着风的方向前进了几步。远望是天地旷野,人类的步履第一次抵达这个全新的世界, 所见是原野之上,无数的黄金蔷薇怒放。 就如同当下一般。 艾尔的梦境似乎流落到了千年之前,帝国神塔周围还没有建起富丽堂皇的宫殿,旷野之上的风自由生息, 顺着他的指缝流溢过去,他木呆呆地看着风从指尖拂过,却感觉到自己像触及到了什么柔软。下一瞬远方传来亘古的歌谣, 黄金蔷薇在他周围一簇簇盛放——而在不知不觉间, 他也已经穿过了蔷薇丛,走进了神塔内部。 顶部的天窗为这个世界倾洒下一簇天光。艾尔站在天光之下恍惚了许久, 而后开始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拾阶而上。他的步伐摇摇欲坠,令神塔也开始倾颓,等他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走上塔尖之上,原野的风吹散蔷薇花瓣翻飞如落雨,而他坐在白塔的边缘,在摇曳的塔身上听到了行将朽去的冥声,悬空的脚下再没有陆地,成了深渊。 一切开始褪色,朝着深渊凹陷下去。绿草颓然,山野崩裂,长风息止,黄金蔷薇枯萎在走向终焉的梦境里,甚至连白塔都失去了颜色。他在腐朽的世界里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就将从塔尖跌落,坠入深渊。 可是就在下一秒,艾尔的脸颊上感受到了凉意。 他惘然无觉地睁开了眼睛,失焦的瞳孔对上天空被撕开的裂缝。最终丝丝缕缕的凉风涌进这个即将被吞噬的世界里,风里传来的声音,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随之而来的还有落雨,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脸颊上,最终让失离的魂灵回归躯壳,不过随即艾尔感觉到了异样。 落在脸上的雨滴蜿蜒而下,渗落进他的唇缝,却是带着涩意。 艾尔看着天空。他发现这并不是雨。 而是眼泪。 * 艾尔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飞舞的尘灰和耳畔嗡嗡的蜂鸣声一起让他的观感格外迟钝,可是失血时的冷意已经不在了。他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耳畔贴合着对方急促的心跳。艾尔迟钝地抬起眼,等听力和视力都在眩晕中逐渐归位时,他有些吃力地看清了面前这个人的脸,迟钝的身体令他的骤然紧缩的心脏都开始麻木,传达给四肢百骸的成为了一种延绵不断的钝痛。 他从未看过李登殊如此失态的样子。 眼泪顺着他的下颌不断落下,李登殊一遍遍嘶哑地喊着艾尔的名字,混含着眼泪的吻一次次落在艾尔的额头和发顶。 艾尔缓慢地在他怀中眨着眼睛,听着他近乎崩溃般的恸哭,最终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上李登殊的背。 李登殊怔在原地,眼泪于无声中簌簌滑落。 艾尔环抱着他。唯独这个人的眼泪,令他即便走向死亡都无法安息。 “怎么哭了呢。”艾尔用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最后轻吻他的心口,以低低的声音道:“李登殊,不要怕,还有我在啊。” 听清楚他吃力话语那个瞬间,李登殊眉心一动,最后压抑着眼泪吻了吻他的发顶。 “回家,”李登殊低声道:“我带你回家,艾尔。” 嘴边的那句“回不去了”没能吐露出来,艾尔看着他一瞬间冷肃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眉眼,最终决定收手。他靠在李登殊肩头,顺着对方的话语编织着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好呀。”艾尔道。 我从未畏惧过死亡。艾尔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可唯独你的存在,让我即便身在地狱里,也想一遍遍挣扎着活下去。 李登殊将披风搭在艾尔身上,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后将他抱了起来。他无法回忆起发现艾尔时对方奄奄一息、无知无觉躺在自己怀里时,究竟脑海里想了什么。可在那之后他唯独更加确认了一件事情。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失去艾尔。 坠落的快行舰被倒塌的楼体紧压在别馆底部,而坍塌过后的楼体内部结构格外危险,随时都有二度塌陷的可能。李登殊抱着艾尔小心翼翼往前,动作间艾尔无意看到了那幅碎裂的壁画。帝国的神塔随着破碎的墙体倾塌崩裂在斜倒的立柱之下,周围晕染着暗涸的血色。 他的目光盯着那幅画许久,最后无声地朝着李登殊怀里偎靠了几分。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李登殊朝外走去的步伐迈的很稳。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等走出这废墟之后,外面等待着艾尔的将是什么。不过周围的浮尘昏然,一下把外面的嘈杂纷扰拉得极远,仿佛给了他们一种错觉,只要不走出这片废墟,未来的执刑便永远不会来临。 可在漫长的路途也有尽头。当李登殊抱着艾尔迈出别馆废墟的同时,闭目休整的艾尔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咔哒”声。 他于无声中倏然睁开了眼睛。缇娜和格林守在废墟出口处,看着李登殊抱着艾尔出来的时候眼神都已经变得格外复杂,甚至于提娜的脸色都开始变得格外难看。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又不一样了——关于他们这位新晋元帅所背负的觉悟。 缇娜将举起枪对准了艾尔,可她在观察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神色。 “登殊,”缇娜盯着李登殊的眼睛,不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把他交给我们。” 第475章 “不可能。” 李登殊拒绝的不带丝毫犹疑,看向缇娜的眼神更是毫无退让。格林心乱如麻,最后上前压下缇娜的枪口:“你先把枪放下!” “登殊,我可以保证我们不会伤害他。”格林挡在他们中间,尽可能心平气和道:“可是这并不是联盟一方就能解决的事情。安斯艾尔刺杀皇帝木已成舟,无论谁都无法把他从中间袒护下来,何况就算皇帝死了,赛德还在,我们不能在中间牵涉过深,否则就像当年……” “如果赛德也死了呢?”李登殊道。 原本还在努力朝着他们之中本该最明白局势的人陈清利弊的格林陡然被掐灭了声息,他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更无法相信他说了什么。而李登殊薄唇紧抿,眸中透出彻骨的寒意,冷冷看向不远处还在搜救的人群。 顺着他的目光,格林陡然意识到了——如果赛德死去,身为卡尔纳特现存唯一血脉的安斯艾尔,就将是帝国最后的继承人。 “你在发什么疯!”缇娜陡然大怒:“联盟并非你股掌之物,你怎么敢有这种以联盟作筏为他人做嫁衣的念头!” “等等缇娜……”格林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被说动了一样,犹豫着看向李登殊:“我觉得登殊说的其实……” “给我闭嘴!”眼见着唯一的同盟也将倒戈,缇娜朝着他怒吼了一句,手上又抬起了枪。 “没有用的。”突然间有个声音低低道。 李登殊的臂弯骤然一紧,而艾尔只是略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轻咳了几声后还是开了口:“即便赛德死去,刻在我身上的烙印也永不会消除。安斯艾尔永远都是叛国者,为一己私欲接连杀害了皇帝和皇太子,我的名字将永远为长明星系所不齿,我的父亲、妹妹、外公,他们所遭遇的一切不公和暗害都将彻底埋入尘土,魂灵号泣,永不安息。” 李登殊抱着艾尔的手臂紧了紧。他已然从话语中判断出了什么,同时开始透露出某种极度的抗拒。 “更何况,”艾尔低低笑道:“我并不是现存王室里唯一的卡尔纳特。” 这句话令三个人都吃了一惊,而艾尔咳了几声,努力咽下了上涌的血沫,尽可能不动声色道: “斐德罗联合梅瑞迪斯藏好的最后一步棋,甚至连赛德和伯温森都一无所知。里比尔在他手里,尽管原来他们并没有如此想法……可到了当下,倘若赛德死后,我和里比尔之间究竟是谁更易于掌控盘剥不言而喻。等走向那一步,还有什么能比剿杀叛国者作为对先皇的吊唁……更适合新皇登基之礼的呢。” 卷入的风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冷。而此时艾尔微微动了动。 这点微妙的动作换来缇娜和格林的警觉,可他只是撑着李登殊的肩直起来一点。 “李登殊,”艾尔贴在他的耳廓上轻声道:“是要我拖着你的信仰、骄傲和你的国家一起步入深渊,还是放手纵我在死局里辟出一条生路,你要选择什么呢?” 李登殊抱着他的手用的力气陡然增大,但察觉到艾尔隐约吃痛后又压抑了下去。他发红的眼睛于咫尺间对上艾尔的目光:“我不——” “我替你选择吧。”没听完他的回答,艾尔倾身上前,抵上了他的额头。垂眼时以在场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放开我,在这里抛弃我吧。” 为了你,即便是地狱,我也会活下去。 而在他抬眼的瞬间,李登殊从他眼中晦明不定的情绪里读懂了什么:“艾尔你——” 他没有把话说出口,艾尔便捧着他的脸庞极为凶狠地吻了下去。纠缠的唇齿间艾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浓郁的血腥味伴着蔷薇信息素在他们两人之间汹涌开来。李登殊隐约辨识到格林的闷哼,不过随即他的感官都被信息素冲击得开始迟钝,脑海中近乎一片空白。甚至连抱着艾尔的手也开始脱力麻痹,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尽可能努力抱稳艾尔。同时极力试图挣脱——不过这点挣扎徒劳无用。他的omega死死抱住他不放手,抵咬着自己的舌尖,让浓烈信息素伴着血的味道让渡到他口中。 李登殊头皮发麻,他或许有办法强行挣开,可是眼前的人是艾尔,他受的伤已经足够多了。 标记的效用远比他们脆弱的婚约来得坚不可摧。无论是再强悍的alpha,此刻也对他所爱的omega无能为力。过于浓烈的信息素让李登殊开始呼吸急促,身体热度上升的同时开始头皮发麻,肢体仿佛不受他控制一般。 “别……这样……”李登殊于喘息的间隙艰难道。 可艾尔似乎打定主意要把他逼到进入发热期。李登殊平生少有如此狼狈无措的时候。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格林之后,缇娜下手极稳地将霍路德弄来的镇静剂注入了李登殊颈侧的静脉之中。猝然之下他睁大了眼睛,艾尔与他咫尺相对,两人眼神中的情绪避无可避。他就这样看着李登殊眼中复杂的情绪流转,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倒下前他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艾尔紧紧护在怀里。 等确定眼前的人彻底不动了以后,艾尔才停了下来。火辣辣的嘴唇和空气里的血腥味无疑不提醒他刚刚两人吻得有多激烈,可艾尔脸上却血色尽失,甚至四肢百骸都觉得发冷。 尽管双手发颤,他还是尽可能让李登殊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旁边,待遇与脸朝下着地的格林天壤之别。之后艾尔终于松了口气似的,他抬手擦了下自己唇边的血迹,看向缇娜的眼神略有不满:“太粗暴了。” 第476章 “比不上你。”瞟了眼李登殊的样子,缇娜一阵恶寒,禁不住咋舌道:“没想到omega的身体还能以这种方式作为武器。” 艾尔只当作没听到这句话,他试图起身无果,最后在缇娜的帮助下才从李登殊怀里挣脱。 “帝国中央禁卫军大多数被调开了,现在周围的只有联盟军部的人。给你准备好的快行舰就在半个街区外说好的地方。”等他平息下来后,缇娜递给他一把枪和匕首:“走出这里之后,我答应霍路德的部分就结束了。余下的要靠你自己走了。” 缇娜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走出这里以后,你是死是活就与我无关了。 艾尔的反应比缇娜预想中平静许多,他接过缇娜手里的东西:“多谢。” 说不上来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其他,艾尔配枪时手指不住发抖。缇娜没错过这点细节,暗自叹气的同时听到艾尔低声道:“言泽……他还活着吗?” 他似乎是鼓足了很大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想起跟着一跃而下的弟弟,缇娜忍不住有些头痛,但她并不打算旁生枝节的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告诉艾尔,只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仿佛被击中了一枪一样,艾尔闭了闭眼。他在阴影之中没有隐藏好自己的情绪,露出了一个极为痛苦又难过的表情。缇娜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当安斯艾尔已经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妄想保全他人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绷直脊背,努力撑着无处不痛的身体向外走去。然而在迈出那一步前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靠在墙壁上的李登殊显然睡去的并不安稳,他绞紧了眉头,落在身侧的手似乎想努力去抓住什么。 对于艾尔近乎贪婪地回看这最后一眼,缇娜并没有作声。她看向这位皇子的眼神无比复杂,惋惜和如释重负兼有,乃至到了此刻隐隐有些钦佩在其中。 最终在艾尔回头的同时,她开了口。 “安斯艾尔,谢谢你。”缇娜神色并不轻松。她极其郑重地看向艾尔,诚心实意道:“不止为了登殊,更为了联盟。” 艾尔摇了摇头,转头朝外迈步:“我更要谢谢你。” 让他没有陪着我一起下地狱。 目送艾尔拖着步子朝外走去,缇娜转过头看了眼地上的两位同僚,禁不住苦笑道:“下来到我了。” 艾尔没错过背后的那点动静,随即一声枪响,缇娜闷哼后径直倒在地上。 他彻底没办法回头了。 艾尔仰头,被灼目的日光刺得流下了一行眼泪。 第180章 赌局 眼前的废墟规模相较自己昏迷前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艾尔拖着这副身体走了不到十分钟, 就已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前发昏。他在废墟之间小心穿梭,到后面体力不支就开始走走停停。好在他作为一个已经被标记的omega,信息素对于其他人的影响依然微乎其微, 否则以他当下的状态,根本是一个活靶子。 他朝着缇娜所说的地方前行,终于将要穿越帝国别馆废墟范围,进入居民区内。正当此时, 艾尔突然听到了废墟上方传来隐约的喧哗声。联盟士兵的语调紧迫且危急, 艾尔一时间听不清言语的内容,却深深被他们情绪中的恐慌所感染。 “元帅遇袭!” “……缇娜上将……失血过多……” “……还有格林上将……昏迷……” 尽管清楚个中内情,艾尔的心还是猛然揪了一下。不过事情已然至此,他的态度足够明确。李登殊必然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只是理解归理解, 他会选择怎么做艾尔也不知道了。他只能寄希望于缇娜还有余力阻拦李登殊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否则…… 艾尔心乱如麻。他垂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在那之中空无一物——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他已经一无所有。这么多年来,故土、名望、地位、友人、亲族……他失去了曾经有过的一切。他的人生一如逝水之渊, 所有的一切都在彼岸崩坍,可唯有他苟活在此岸。 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是场无疾而终的泅渡,那么他只求别再拖累更多人…… 别再拖累他所爱之人。 他叹了口气,然而抬头的瞬间却浑身僵住了。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艾尔为了不被发现, 一直以来都沿着小路破壁前行。而此时走到一个塌陷的楼梯内部,倾斜的立柱让其中的空间累堆成一个长长的斜坡。原本不会有人来搜索这种地方,即便有, 也被艾尔提前避开。可刚刚大概是因为神思太过恍惚, 或者是其他什么,艾尔竟然没有察觉对方的到来。 逆光里他眼前发黑, 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脸。艾尔下意识从背后拔出了匕首——搜索的士兵刚刚还在附近,他倘若用枪势必会引来其他人。 可是这个现在这个距离……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艾尔也并没有把握,能够对一个成年alpha一击必杀。 电光石火间他还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做,废墟顶部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少将!有什么发现吗?!” 艾尔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那个人,对方似乎顿了顿,而后偏头道:“没有。” 是代尔。认出来是他后,艾尔陡然松了一口气,满怀感激地看着他。而代尔转过身去,嘴里道:“是只小猫……居然跑到了这种地方……” 第477章 他转身离去,似乎在一旁的碎石上留下了什么。继而随同着他的士兵也被带离,周围只剩下了徐徐风声。艾尔走上前去,发现代尔留下的是联盟的行军囊。里面配备了一些急救用品和止痛药,其中有几只针剂对于当下的艾尔可谓救命良药——这是战时急用的针剂,效能在于短时间内激发补充体能,屏蔽痛觉。 一连用了三针之后,艾尔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代尔有意引走了周围的搜寻队伍,随后的路上艾尔再没遇到其他人。他一路通行无阻地穿越了半个街区。以帝国别馆为中心的半径十公里内都被架起了警戒线,其中所有建筑物内的人群都已经被疏散。艾尔如约抵达了街区外围的一座不起眼的商贸大厦中。 楼体外壳部分已然剥落,但好在结构并没有太大损伤。楼层里的隔间工位空荡荡,看起来不少人走得匆忙,满地翻倒的椅子和散落的办公用具,而没被切断的光幕现在都已经被公域网络强制征用,一遍遍播放着帝国的敌对宣言。 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细看其中内容,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安。艾尔匆匆下到地下层,绕过停车场和底层操作间后,终于来到了整个大厦的最底部。远比楼体占地面积大上数倍的平台外围堆叠着无数个货箱,而正中有个圆环嵌套的大型货梯。 这里曾经是中盟和崩落星系的秘密接驳点之一,不过随着崩落星系遗民迁徙,接驳点的原有效用逐渐废止,这批货物也又签订给了其他地方。不过为了防止联盟帝国任何一方突击搜查而设置的紧急避险手段却一直没有停用——此时此刻,一艘快行舰正停在货梯正中。 而出乎艾尔意料的,快行舰上已经有了乘客。 霍路德脸色惨白,在他进来之前一直有些神经质地垂头看着地面。他的十个指尖鲜血淋漓,像是长时间抓磨什么的磨损伤。而在他面前,散落了一地染着血迹被撕扯碎裂的卷宗。 察觉到艾尔进来,霍路德慢慢抬起头来,他双眼满布血丝,眉目憔悴而颓郁,望过来的神情有种死死压抑的崩裂感。 艾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霍路德看向他沾满血迹的手,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你做到了。” “没错。”艾尔的眼神掠过一地狼藉又收回:“我要离开了。” “安斯艾尔,我要和你一起走。” 艾尔听了他的话皱起眉头。然而没等他说出反驳的话,霍路德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和你一起走。”霍路德垂着眼,手指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地摩搓起什么:“我要去找羽泽……我要带他回来。” 艾尔看着他,神情一时难辨晦明,想起挚友的脸庞内心又是一阵剧痛,而后咬牙隐忍道:“羽泽已经死了。”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不是么?你告诉我,你亲眼看到他……” 霍路德眼神失焦了一瞬,眼前仿佛又重燃了一场爆裂的巨炎。他垂头时掉了两滴眼泪下来,颤抖着张口道:“可是帝国还活着。” 艾尔一时语塞,霍路德摇摇晃晃地起身:“不止帝国,还有联盟。” “霍路德,你疯了吗。” 霍路德恍若未闻,他觉得自己大概也已经是疯了。他踢了踢那堆散落的案卷之外,唯独完好无损的几封信笺。艾尔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些是政客间为了保留后路留下的把柄。 而后他听着霍路德把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坐实。 “一整艘星舰爆炸,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霍路德两眼含泪,咬牙切齿道:“因为羽泽拼死把我推了出来?不止,还因为我是在场唯一联盟势力的人,我需要印证这并非一场蓄意而为的谋杀,毕竟他们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理政大臣也赔了进去!” “可又怎么会只是这样呢?……联盟军部和法政院的内斗由来已久,监察会每每式微却永远□□,是因为……我的父亲他……” “从石正荣元帅、维特元帅到现在的李登殊……”霍路德抬眼看着艾尔道:“在背后的那些人甚至可以连同帝国杀害一国功勋卓著的元帅,维特的下场也可以预见,又何况是刚刚上位就已经和他们产生分歧、胆大妄为、不受控制的李登殊呢?” “而且,”霍路德眼神极冷地看着艾尔:“李登殊身边还有一个,最为危险的你。” “这一切尽管有我来背负,和他毫无关系!”艾尔心口急速起伏,尽管明白霍路德所言为实情,可是他绝不能松口让步:“我和他之间已经彻底划清界限,不出今日,整个长明星系都会知道我刺杀皇帝之后又袭击联盟元帅窜逃的消息,他——”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艾尔?” 口中不绝的辩解突然停了下来,艾尔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向霍路德。对方往前走了步,慢慢道:“白蒙坚率七诫蔷薇军压阵帝国边境,战事一触即发,他站在谁的一边不言而喻。这是他下给帝国的第一步棋,为了让你能够从这重困境中脱身。” “你需要有自己的势力,不能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孤家寡人。” “只有证明你的正义和正统,你的行为才会被视作光明正大的、理所应当的复仇,而不是叛国者出于嫉愤的行刺!” 霍路德的言辞益发激昂,而艾尔却仿佛若有所悟。这令霍路德觉得自己一番游说似乎毫无着力,而没待他反问,艾尔扬起了头。 第478章 略微耀眼的光芒照进他的眼中。 “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但是霍路德——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恐怕很难从这里活着逃出去了。” 艾尔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他,神色颇为微妙中沾了点苦笑: “要赌赌看吗?” * 无人的街道唯余风声。 周围群立的高楼鳞次栉比,尽管外表都因为先前的爆炸余波有不同程度的脱落,但是楼体结构仍旧保证完好。余嚣混杂着尘土拂散街区内硝烟的味道。而风卷过之后,地面的石砾却突然微微一动。 在那之后,来自地底的震颤开始益发明显。低回的嗡鸣声从深处传来,让四周矗立的建筑都开始微微摇动——紧接着那种震动浮现至地面,十字路口的地面以花坛中心的雕塑为中心开始剥离。沉陷下去的雕像仿佛陷入泥沼之中,而后地面仿佛万花筒的镜筒一般旋转,路面层层剥离以扇形齿轮状回收,而露出下面的金属色泽的起降台。 一艘崭新的最新型号商用快行舰正在其上,被托举出了地面。而驾驶者似乎急不可耐,在露出地面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起飞预备。而快行舰从滑道上脱离的瞬间,就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冲而上,朝着空中径直飞去。 而就在它穿越过楼群飞至云端的瞬间——云层之后露出无数只眼。 没有任何缓冲的空余或者回旋的余地,埋伏在云层之中的快行舰炮口凝聚着慑目的光束,在那艘快行舰冒头的瞬间,数十道光线径直朝着那艘快行舰袭去! 毫无例外地,所有快行舰都在同一时间得到了击中目标的反馈。剧烈的爆炸声后滚黑的浓烟伴着火光喷燃,空中的快行舰失力径直下坠。掉落到地面的时候又引发了二次爆炸,这次近在咫尺的爆破甚至让受到冲击的楼体彻底倒塌,倾斜的两栋高楼不约而同朝着中间砸落,半空中甚至对撞又散落了碎石落雨。 最后沸燃的快行舰被湮没在楼体残片之中,落地的余量只剩下了正常快行舰的十分之一不到,舰体骨架也被燃烧殆尽—— 在高处目睹这一切的沃纳目眦欲裂,他的手死死贴在快行舰舷窗之上,在目睹了这艘快行舰的终局后回头怒吼道:“莫里安!!” 逊位的前任元帅好整以暇,冷脸看着一切,对沃纳的怒火似乎毫不在意。沃纳冲上来的瞬间被军部的士兵挡住了去路,而在军部士兵出手的瞬间,沃纳的亲卫也拔出了枪。双方径直上升到了互指枪口的地步,莫里安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拿着手帕擦了下唇边的水渍:“放轻松,沃纳。霍路德不一定就在上面。” “你明明答应过我!你不会伤害他的!!”沃纳吼道。 “是的,我不会伤害联盟的外交使臣,法政院的代理院长。”莫里安冷冷看着他:“可如果他坐上了这艘快行舰,那就证明他已经是联盟的叛徒了!” “混蛋!!” “放轻松点,沃纳。一切犹未定局,霍路德坐在上面的几率非常小,下去看看吧。很大概率,你的儿子还依然活蹦乱跳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从那场星际乱流里死里逃生一样,不是么?” 听到那个敏感的字眼,沃纳抬起了头,紧绷着唇道:“我明明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 “可是你动摇了,沃纳。”莫里安淡声道:“我们的存在是联盟最后的底线,如果连你也动摇向那一边,谁来守护联盟的未来呢?” 话语间快行舰已然下降至临近爆炸现场的位置,而莫里安指令示意其他快行舰待命,本舰则着陆。他冲着惊怒不定的沃纳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邀他同来验收彼此的战果。而沃纳怀抱着一丝希冀,苍白着脸随他一起走下了快行舰。 随行的卫兵拖着长长的队伍,护送两人抵达地面。空气中充斥着能源剂爆燃后刺鼻的异味,沃纳走到燃烧的舰体附近,先一步抵达的卫兵们劝阻了他们继续靠近,开始对快行舰残骸进行搜查。 “不要有富余的担心,沃纳。”莫里安背着手站在那里,冷冷看向快行舰的空壳:“我们已经为联盟铲除了最大的障碍物。” “什么是联盟最大的障碍物,”沃纳道:“根本是你恨安斯艾尔,恨他让你以为可以恣意操控的私生子屡屡逃出你的掌控!” 莫里安嘴角抽搐了一瞬,还未开口眼神却微微一动,回头暴喝道:“谁在那?!” 一瞬间所有卫兵出枪对准莫里安看向的方向,然而快行舰尾端并没有任何人。而莫里安鹰眼如钩,他死死盯着那里,朝前迈出几步后那个人走了出来。 是霍路德。 看清那是谁的瞬间,沃纳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得救似的呻-吟,上前冲去抱住他的儿子。高大的alpha消瘦憔悴的宛如幽灵一般,他垂眼看了看沃纳,而后又面向莫里安的方向:“父亲。” “您一直知情,是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沃纳的身体全然僵硬了起来。他仰头看向霍路德,意图解释:“霍路德,我……” 而霍路德恍若未闻,他推开了沃纳的手向莫里安慢步走去,随行的卫兵没有放松警惕,跟着他的步伐开始收紧移动,而莫里安抬手制止,极为坦然地看着走近的霍路德。 “你通过了考验,霍路德。”莫里安挑眉道:“你所做的证明联盟的未来值得托付与你,不过看来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对吗?” 第479章 霍路德眼神阴鸷看着他,一动不动。 就在莫里安以为他有什么后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卫兵急促地喊道:“莫里安大人!” 满脸惊惶的卫兵无比快速地从燃烧的舰体附近撤回,朝莫里安跑了过来:“舰内没有尸体!目标没有在快行舰中!” 那瞬间莫里安瞳孔骤缩,然而还不待他出声,他身后的霍路德已然快速拔出了枪。远处的沃纳目瞪口呆地看着卫兵将枪口转向霍路德,径直朝这边冲过来。而莫里安只急促道:“不!” “你赌赢了。”霍路德轻声道。 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持枪的霍路德突然将枪扔了出去! 这一异变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只有莫里安本人朝着面前的人出了手。可是对方远比他快上一步,在卫兵的枪口茫然的瞬间,扔过来的枪支已然易主,而后借力错掉了莫里安持枪的手腕,冰冷的枪口就已经对上了这位前任元帅的太阳穴。 “不要乱动,元帅。”艾尔的嗓音从伪装的嘶哑之中恢复过来几分,他身上充满了硝烟的味道。艾尔顺手抹掉了脸上用来伪装的尘灰,语气讥诮道:“愿赌服输。” “……”瞬间倒转的形势令所有人跌破了眼镜,而莫里安短暂地怔愣过后只笑了一声,便道:“艾尔,你不会伤害我的。” 莫里安抬手摸上艾尔的枪口,带着笑道:“帝国之后,你已经不能再在长明星系之中树敌了,否则即便有七诫蔷薇军的支持,你也会彻底陷入左支右绌的境地之中。你唯一的依仗只剩下了登殊,他的立场是你翻盘制胜唯一的依仗。” “即便你们只谈利益也是如此,更何况你还爱着他。” 莫里安似乎对自己的论调胸有成竹,而艾尔只是微微抿了下唇,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动摇的表情。 “是么?”艾尔不答反问。 “既然你这么清楚,那就应该明白一件事,莫里安大人。”艾尔笑了笑,满怀讥诮地在他耳边道:“在我看来,你死在这里,才是对登殊最为有利的一件事。” 第181章 执念 “……信息素……过高……” “短时间……很难……” 像淹没在水底的浮藻一样, 李登殊浸没在意识的深海之中,难以听清楚水面上的声音。可不知为何,心底却始终有一个声音鼓动着他快点醒来, 恳切而急迫,满怀哀求。 水面上的光亮似乎因此更亮了一些,而李登殊感觉到周围浮起更多泡沫,涌向水面之上。这次他益发清晰地听到了心底的那个声音。 ——直到我死去那刻为止……我会一直想你的。 那个瞬间的心如刀绞令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克服了眼中的酸涩努力挣开束缚, 朝着水面伸出了手。 ——李登殊。 那个声音在他耳畔喃喃。 ——我要去地狱了。 不,不要,艾尔! 他发自内心呐喊出声,可是正如当时的他无所为一般, 此时此刻他也无法挣脱时间的囹圄。而水面上的浮沫也越来越多,随即他跟着上涌的气泡浮出了水面! *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元帅大概会在10到12个小时后恢复清醒, 但这仅限于意识层面……他体内的信息素浓度刚降下去,大剂量的镇静剂药效代谢也需要时间……所以想要彻底行动自如大概还需要两天……” 病床前还在和亲卫队讨论的医生刚推了下眼镜, 就看到一旁原本听得极为认真、频频点头应和的卫兵睁大了眼睛,见鬼也似的看向他的身后。紧跟着回头去的医生也跟着瞪圆了眼睛——在他的诊疗中至少还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从昏迷中醒来的联盟元帅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白着脸色坐直了起来。 卫兵冲上前去,一声惊喜的“上将”还未出口, 李登殊的目光就已经着落在他腿侧缚带的匕首上。电光火石间卫兵只觉得眼前银光一跃,甚至没有让任何人来得及反应,李登殊就已经拔起匕首狠狠地扎向了自己掌心。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所有人见鬼似的看着他, 而李登殊终于在剧痛中夺回了自己对身体的支配权。联盟元帅冷汗涔涔看着他们, 哑声问道:“艾尔,在哪里?” * 代尔僵坐在原地。 临时搭建起的医疗区聚集了不少此次事件的伤者, 来自三方的志愿者和医生正在统配医疗资源。周围人来人往,人声细碎而略有嘈杂。他僵坐在一批运送过来的后备物资箱旁,还在默默消化刚从属下那边听到的消息。 莫里安暗中调走了一队人手。在这个局势之下,不管这位前任元帅是打算去做什么,这个消息都足够令他坐立不安了。莫里安大概率是想浑水摸鱼冲赛德或者艾尔中的哪一方下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才最大,一旦成功,其结果都是致命的。可偏偏李登殊正昏迷不醒。 按理说这些事情轮不到他来插手,他只需要做一个俯首帖耳听命于人的将官就够了。可一想到此节的后果,他就会想起那时候上将的眼神。 这令代尔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尽管他势单力薄,但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代尔打定主意,倏然起身。他迈开步伐朝着外面走去,全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原本有些嘈杂的人声现在已经全然静了下来。 “代尔。” 军靴在地上踩出咔哒轻响,代尔定步满脸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发现脸色极差的李登殊就站在不远处。他发丝微乱,脸上因高烧带来的不正常潮红还没有彻底消褪,甚至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手掌上匆匆急救处理的绷带显然是新伤,这让代尔一下就猜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旁错过眼就是接替了他的亲卫队卫兵站在李登殊身后半步左右,见他望过来,忙苦着脸冲他露出一个哀求的表情。 第480章 代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而医疗区内所有人都侧目看着他们,在诧异为什么李登殊会抱着病体强行起来。 可李登殊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一个回答。即便用自残的方式也要让自己站起来。代尔内心默默叹了口气,这已然成为了他无法违背的意愿。 “莫里安大人调派走了东南军区一编二十人,出行快行舰数目并未入军部备案,但据观测至少有十五支。” 代尔顿了下,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为了截杀。” 最后这一句只有李登殊和身旁的亲卫队员听得真切,而其他人早已因为莫里安作为非在役军官却私自调派军队的事而蜚蜚私语。李登殊呼吸轻了一瞬,嗓子有些哑:“什么时候。” “半小时之前。” 李登殊垂眼定了一瞬,而后抬眼当即道:“给我一艘快行舰。” “元帅?!”理解到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代尔和亲卫队众人都不约而同惊呼出声。这一串迭声里有诧异,有劝诫,有不忍,也有不解。 而李登殊丝毫不为所动。 “这是军令——”元帅自即位以来第一次用上如此冷峻的口气:“无论是谁,都不许跟上来。” …… 帝国别馆的废墟上一片狼藉。 随行的几个医官心照不宣,在转移了格林和李登殊后对缇娜的伤势简单地进行了处理,便没有再对上将留驻的要求提出半分异议。而她甫一出来就听到了帝国禁卫军们找到了皇太子的消息。这次昏迷的斐德罗也终于清醒过来,得知现状后不顾满脸尘灰,一力要求跟着帝国军去接应伤重昏死过去的皇太子。 缇娜看着担架上半死不活赛德,只匆匆和斐德罗隔空致礼,便继续主持联盟军队搜寻余下的人。 确切的说,是挟持皇太子的嫌犯,和因为缉凶而下落不明的中将弗兰。 缇娜站在弗兰所跳落的巨大空洞旁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阴影中的废墟。过了会儿有一队联盟士兵靠近过来——那似乎是最早遣派下去搜寻的一队。他们几个人挤成一堆,到了缇娜身后还略微搡推了几下,才最后把汇报者决出来。被挤出来的士兵一脸难言,回看了看同伴后,又一脸踌躇地朝着她靠近了几分。 缇娜瞥了他们一眼,没有理会那些本该被斥责的小动作。最终汇报者鼓起勇气开了口:“上将。” “说。” 听懂了缇娜略重的语气,后面的话就顺畅了许多:“我们找到了弗兰中将的行踪,只是……只是他……” 缇娜转过身去,抱臂问:“只是什么。” “他,”对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躲着我们。” …… 弗兰抱着怀中的人一步步在废墟里走着。 眼前的道路晦暗幽深,一看就无比危险。可弗兰带着他不敢朝有光的地方走,唯恐遇到了来搜寻的联盟或者帝国人,那样的话——他既然下定决心不会眼睁睁看着言泽去死,自己会怎么做就难说了。 想通此节,弗兰没用多少功夫就说服了自己。他要把言泽送到安全的地方,随后哪怕自己再去领刑……可是安斯艾尔此时自身难保,对于言泽来说唯一剩下的安全安全的归处就只有潘西了。 弗兰隐约腹诽那个看上去有些不靠谱的小雀斑能不能照顾好言泽,一边又满腹苦涩,或许他才是言泽面前最为不安定的因素。怀里的omega浑身烫得厉害,弗兰不敢去看他身上有多少伤,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强悍小猫一定要撑到出去那一刻。 他听到言泽有些不安稳的呓语,低头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混进嘴唇里的味道苦咸而腥涩,说不出沾了言泽多少血和多少他的泪和汗。弗兰的左臂跳下来时候就已经摔断了,现在只能靠着右手把言泽抱在怀里。 “宝贝儿,宝贝儿……别睡,先别睡。”一路上弗兰不厌其烦地和言泽说着话,尽管少年能给他唯一的反应就是把眼睛轻轻睁开一点,而后又没精打采地闭上。 他伤得太重了。 弗兰嘿嘿一笑,把一切归结于自身:“别啊宝贝儿,这么不想看见我吗。好的……好,那我不叫你宝贝儿,我叫你言泽。言泽,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坐在我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时候我就迷迷糊糊在想,这是哪里来的小猫啊,长得真漂亮。” 弗兰咬牙把下滑的言泽往上抱了几分,感觉到言泽的身体在逐渐发软失力。忙到:“别睡,言泽。” 他害怕他会像无数人那样一睡不醒。 “陪陪我,再陪陪我,”弗兰哽咽道:“这里太黑了。” 言泽的眼皮似乎微微动了动,可是他实在是睁不开眼睛了。弗兰不断啄吻着他的额头:“言泽,言泽。” “等我们出去了以后,我教你念我的名字吧。” “弗兰,弗兰。”弗兰一遍又一遍贴在他耳廓上轻咬着:“说起来,比起艾尔所说的直到你会说出的名字为止才——我那个时候才突然明白,如果能听你亲口叫一下我的名字,那该是多美妙的事情啊。” 剧痛和肢体的困顿叠加在一起,令弗兰眼前也开始有些发昏。而就在此时,他感觉怀中的言泽不安稳地动了动。他忙屏息凑近过去,看到言泽的嘴唇微微开阖:“……” 咫尺间只能听到那微弱的气流音,而弗兰毫不气馁,凑近了继续道:“宝贝,你想说什么?” 第481章 言泽喉结微动,这次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 fu—— 那一瞬间弗兰只觉得脑海中炸开了一朵烟花,任何鼓励都没有言泽口中吐露出的这个小小音节来得奏效。弗兰眼眶里满含热泪,重重地吻了下言泽的额头后又鼓足了干劲:“弗兰,弗兰——” “跟我说,”他一边抱着言泽往前,一遍不厌其烦道:“弗——” “弗兰·奥斯本。”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一瞬间弗兰如坠冰窟,即便是言泽滚烫的体温也没挽回他手脚发凉。弗兰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不敢置信地侧过头去。 缇娜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姐姐。 弗兰张了张嘴巴,因为过于紧张甚至一开始失了声。片刻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强自压抑住自己想逃的冲动:“姐姐……?” 缇娜似乎笑了一声,带着点说不出的轻嘲。随着她向前一步,弗兰隐约向后退了几分。这令缇娜站在了原地。 黑暗中姐弟两人远远相望,片刻后缇娜神色微动。 “弗兰,”她的语气有些沉重:“你令我非常失望。” 这句话往常或许会令弗兰格外痛苦,但此刻他却只感受到了恐惧:“姐姐,你想做什么?” 他有些悚然地抱紧了怀里的言泽,转而意识到什么,又忙不迭把言泽往自己身后藏去。 “可笑。”注意到他的动作,缇娜忍不住冷笑出声:“我要做什么的话,你以为你能阻止我么?” “你知道你想藏起来的是什么人么?他不仅与刺杀皇帝的安斯艾尔过从甚密,甚至就在刚刚、在你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险些成为杀了帝国皇太子的现行犯!”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把他交出来,然后跟我走,弗兰。”缇娜道:“到此为止……我还能救得了你。” 弗兰齿关发紧,浑身都开始打着冷颤。他轻轻半蹲下,让言泽滑落靠在一旁,而自己则尽可能挡住缇娜的视野。他断掉的左臂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态回护着言泽,而仅剩的右手则摸向了身后。 那瞬间缇娜勃然大怒:“把你背到身后的手给我放下!!” “你想做什么?!你这个混账,弗兰·奥斯本!”她眼前的一切让她既愤怒而不可置信:“你难道要为了他对我动手吗?!” 被喝破的瞬间弗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不、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弗兰大哭着跪倒在地,他哽咽不成声地看向缇娜,祈求道:“姐姐,对不起……可是,可是言泽,唯独他!姐姐!” “我求求你……唯独他,我没办法放手、没办法让开,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姐姐!”弗兰膝行着向前几步,泣不成声道:“姐姐,求求你……” “弗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缇娜向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要救他,可是你救了他,谁来放过你,谁来放过奥斯本家?!那不是什么别的人,那是帝国的皇太子——那是帝国未来的皇帝!!” “姐姐!” “弗兰·奥斯本!”缇娜上前掐住了他的下巴,疾言厉色道:“你弄清楚没有,你是联盟人!你究竟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异族人做到什么地步,你要背叛你的家族、你的国家吗?!” 那些话语的每一句都仿佛钻心蚀骨一般,扎进了弗兰的心底。他不住地摇着头,可却无力反驳,即便他本心并非如此,可保住言泽本身就意味着后续一系列的背叛。而缇娜看着自己的幼弟抱着头痛苦的模样,一时间内心也是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弗兰,”缇娜道:“有些事,就是会令人无能为力的……这只是个开始,你以后会遇到更多。” 保护不了的人,做不到的事情。 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声,缇娜松开了弗兰,垂眼看了他片刻后,抬手便要去抓言泽。 而在她伸手的那瞬间,另一只汗涔涔的手抓住了她。 弗兰还在哭,但是那张年轻的、迷茫而痛苦的脸庞上突然涌现出了某种决绝意味。 “姐姐。”弗兰抓着缇娜的手道:“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缇娜愣在了原地。 她尚没有理解为什么弗兰的思路跳转到了这里,可是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怒其不争却先一步占据了她的心:“弗兰!” “听到你说出这句话,比你先前干脆对我开枪还不如。” “可我不想背叛联盟、也不想伤害姐姐!”弗兰睁大着双眼,毫不退缩地和缇娜对视:“可如果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言泽去死,我绝对做不到。” “所以、所以……”弗兰摸索着,拿出了身后的枪:“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 “求你!求你在我向你开枪之前——” “先杀了我。” 第182章 祝福 向缇娜报信的那支派遣小队等在废墟的一处入口外。 先前的跌入口和这里并不相连, 甚至相隔距离有些远。所以他们刚开始进入搜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什么收获,直到他们遇到了弗兰——事实上应该是隔着一道墙看到了弗兰才来的更准确。只是这位新晋中将颇为狼狈地抱着一个人在废墟中摸索着走,怎么看也不像抓人的样子。 这支小队是隶属北部军区的一支。弗兰躺进alpha腺体生理疗养科的那一次, 他们虽没有亲自去探望,事后却也有所耳闻。何况在那之后弗兰对和那名omega之间的纠葛也并没有遮遮掩掩,甚至有时候还会主动去请教军区里几个已婚的alpha一些感情问题。“奥斯本中将对某个露水姻缘的omega情根深种”这件事在背地里也做了他们许久的谈资,在集会上时常就会调侃一二, 弗兰对此除了有些羞赧, 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第482章 ……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omega是谁。 直到今日为止,这一切似乎才阴差阳错地连成了线。 这种事情,换做其他时候,他们少不了要起哄顽笑, 可到了现在就有些微妙了。不过他们只是感觉到了什么,并没有把一切想得过于明白——所以商讨过后,他们决定去找缇娜。他们结识两个奥斯本的时间都不算短, 那位凶名在外的极夜玫瑰虽然历来严苛,但对弗兰的关爱从不作伪。再加上那个omega怎么也算得上是缇娜的弟妹……四舍五入就是他们奥斯卡的家事! 而且之前弗兰在军中被缇娜教训也不是一回两回……左不过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本着如此的乐观猜测,再加上缇娜没有允许他们随同下去。这似乎更印证了他们的猜想。他们不由得在外面乐不可支地猜测着“弗兰这次总该发结婚请柬了吧”以及“弗兰会不会被缇娜拧着耳朵揪出来”云云。直到—— 沉默的地底突然传来了枪响。 那声沉闷的响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波动,只是令明光中跌荡起更多浮灰。可原本守在外面挤眉弄眼、小声讨论着的派遣小队俱是一僵,轻松揶揄的表情变成一脸惊慌, 意识到什么后,惨白了脸色,不约而同向洞口张望着。 正在他们向下张望着, 旁边又有人找了过来:“缇娜上将在哪?!” 由于今天的袭击和流弹影响, 再加上日前佩格勒星爆炸受袭损失惨重,是以周围的基站炸毁后通讯基本陷入半瘫痪状态, 再加上出于封锁消息、减缓事态影响考量,许多消息传输都又回到了最基本的人力传输上。 不过在入口处等着的这些人心不在焉,回头看了眼不过是个传令兵后更是不放在心上。他们焦心于地下发生了什么,全然没意识到传令兵也是一脸急色。 几分钟后,缇娜走了出来。 原本要开口询问的人登时把话噎了回去,只有那个传令兵终于突破了重围、喊着“上将”挤到了缇娜面前。不过等他看清楚缇娜神情恍惚、面上惨无人色的样子,也不由愣了一下。 缇娜收起了枪。 “什么事?” 在派遣小队欲言又止的注视之中,她轻声问道。而那传令兵当即也正色道:“代尔中将让我来报告您,元帅醒了。” 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受袭的元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清醒,无论如何对于当下都称得上是件好事。可缇娜的表情却反而因为这句话更沉了些,传令兵注意到这一点,微妙地顿了顿后继续道:“但在不久前莫里安大人调派了一支小队,元帅在得知这件事情后,当即调走了一支星舰,独自追了上去。” “……见鬼!”缇娜低咒了一声,当即向外迈步道:“带我去见代尔,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传令兵称是,但在缇娜迈出几步后,身后的派遣小队终于有人开了口:“等下,缇娜上将!” “弗兰、弗兰……”他们的语调有些急促,急于得知一个结果:“弗兰他……” 听到那个名字,缇娜似乎摇晃了一下。而等她回过头的时候,神情已经无比平静。 “他死了。”缇娜道。 * 缇娜在周围死一般的窒息感中登上了快行舰。 腹部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流血,以至于跟上来的传令兵开始频频侧目,直到她首肯对方传唤医官为她包扎为止才松了口气。而在快行舰行进的间隙,缇娜靠坐在椅背上,头一次因为快行舰外飞逝的风景感觉到几分晕眩。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最终缇娜平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舱内一时只剩下了医官小心为她清理伤口的细微声响。 “奥卡姆传令兵。”缇娜突然开了口。被点到的人如惊弓之鸟般侧过头来,那年轻的面孔上浮露出一丝紧张。 “在!”奥卡姆抿了抿干涩的唇,又补了句:“上将。” 缇娜侧过头去,面前是张过于青稚的面庞,但眉眼间糅杂了很多并不属于那个年纪人应有的沧桑感。一瞬间缇娜脑海中闪现过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关的、无关的,还在的、已经不在的…… “你会为了什么付出生命么?”缇娜像是在透过他凝视着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什么人?”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奥卡姆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与此同时随行医官回收器具的手似乎抖了一下,努力把呼吸放得更轻。奥卡姆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问什么,但看清了缇娜的表情后他改变了想法。 “……会的。”奥卡姆垂下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鼻尖。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眶已然通红,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医官蹑手蹑脚离开,而缇娜看着他却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奥卡姆·斯莱菲德,是在第三交换站那场袭击中,前任元帅亲卫队的唯一幸存者。 二十七名亲卫队成员,除他以外全部阵亡。可随后因为维特被问罪,本应被致以崇高敬意的亲卫队成员们却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局面中,联盟高层普遍不愿再认可他们的牺牲,甚至怀疑这些人可能本来就是被维特策反的同谋者。他们的名字无法被镌刻在联盟的慰灵碑上,甚至连骨灰都失去资格被放入陵园。 最后在李登殊的据理力争下,军部为他们举行了一场小型的追悼会。不过即便有继任元帅的一力支持,前来参加悼念的人也屈指可数——毕竟维特的身份和立场问题成了联盟目前最大的政治丑闻,旧有对他歌功颂德者转头便叱骂他是无心无德的叛国者,而原本和维特走得近的官员也各个急于把自身摘出来、对其避之唯恐不及。 第483章 那天是个阴雨天。 他们在赶在会谈的间隙折返默斯顿,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缇娜记得唯一幸存的孩子捧着亲卫队成员的遗物,在李登殊的陪伴下走进了陵园。称对方是个孩子全然不夸张,毕竟那个少年不管年纪还是心智都尚且没有长开,但却莫名让缇娜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缇娜看着他亲手在泥土里挖出一个浅浅的坑洞,一个个念着那些牺牲者的名字,将怀里那些沾血的苍银白鹿勋陆续郑重放下。奥卡姆在李登殊的陪伴下把二十六位前辈沾血的苍银白鹿勋埋在了慰灵碑下——出于给李登殊面子,那些联盟高层对这件事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于追究。 而不知道念到第几个的时候,那少年的嗓子就彻底哑透了。他发红的眼眶看起来即可怜又满怀不甘,最后咬着牙把‘他们’一点点埋葬。 封土后,他把额头靠在慰灵碑上,怒睁的眼睛最后还是满溢了泪水。他为他们鸣不平。想要嘶吼、想要发疯、想要撕碎这不公的一切。可奥卡姆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毕竟到最后他才是唯一被保护的人。 奥卡姆最终放声大哭。 他喊着希斯卡的名字,喊着那些他熟知、却再也回不来的人的名字。 “为什么只留下了我!!”他哭喊着,怒张着赤红的双眼、以头抢地:“为什么偏偏只剩下最没用的我啊!!!” 所有人静静看着他发泄,雨中李登殊亲自为他撑起了伞。而后等他把情绪宣泄了一个彻底,才抬手擦干他的眼泪。 “就是因为只剩下了你,”李登殊把奥卡姆自己的苍银白鹿勋交还给他:“所以才要好好的活下去。” …… 那场追悼会缇娜到了最后才走。 她不太清楚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一直驻足,可某种模糊的情绪让她出于自我保护一般地不想细究这一切。而直到所有人散去,她等着李登殊一起走出陵园时,李登殊回头远眺了一眼慰灵碑,突然道:“你也觉得很像么?” “什么?”缇娜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道。 李登殊抿了下唇。那点薄淡的情绪说不出是感伤还是缅怀:“……那时候的我们。” 缇娜恍然大悟。 那时候的他们,是啊,那时候的他们。 刚从军校毕业的那年就投入了窃国之乱的战场,在短时间内死伤者过半的残酷战场上,缇娜数不清自己曾经带回多少同袍的尸体,她曾经也因为无法把好友的遗体完整带回而歇斯底里,而到了第二天还是只能冷静地投入战局,只为了更多的生者。 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愤怒、那样的难以言说,有时候缇娜甚至怀疑,正是始终怀揣着那种愤怒,她才走到了今时今日。 而到了现在她看着奥卡姆的脸庞,却又清晰回忆起了当时的一切,回忆起了她当时究竟为什么而愤怒。 “你会后悔吗?”缇娜问:“为自己?为他们?” “……”奥卡姆摇了摇头。 缇娜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愿再进行这个话题。飞驶的快行舰也开始下滑降落,当她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奥卡姆突然道:“上将。” “怎么?”缇娜回头。 “希斯卡前辈曾经告诉过我,人的一生或许会为两种东西而奋斗,一种是有形之物,另一种是无形之物。有形之物可以是所想守护的人事物,而无形之物将作为毕生的信仰镌刻进灵魂里,不死不灭。” “这两种东西都难能可贵,是以不管遇到了哪一个,都将是毕生极其幸运的一件事情。而在我看来,我这辈子最为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曾经作为元帅亲卫队的一员,遇到了诸位前辈们。” “……”缇娜看着他,露出了陷入沉思的表情。而奥卡姆则垂了下眼睛,片刻后仰头道:“我不后悔。” 快行舰在着陆后很快停稳。缇娜微微颔首为这场对话做了个了结,而后起身朝着洞开的舱门走去。 与此同时奥卡姆倏然起身,朝着她的背影道: “所以我想上将也不会后悔……!” 这句话让缇娜驻足,偏头向他看了一眼。奥卡姆没错过这个眼神,他顿了顿,而后低声道:“弗兰中将,他也不会。” 缇娜一愣,而后笑了:“我也希望。” ……他不会后悔。 …… 废墟的另一端,层叠的碎石瓦砾之下突然伸出了一只手——而随着那只手的出现,废墟逐渐显露出一个洞口。满脸灰尘的弗兰先是靠着自己的单臂撑了上来,在确认没有危险后又把坑洞中的人抱出。 跪坐在地上的弗兰蹭了蹭他的额头。用药后言泽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此时正沉沉睡着。 弗兰仰头看去,抬眼时脸颊上还有干涸的泪痕。 空中远走的快行舰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小的、遥远的黑点。可是弗兰还是凭着某种莫名的直觉,感知到姐姐正在那上面。 缇娜抠响扳机的瞬间,他是真的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可是硝烟过后他并没有感受到袭来的痛意,睁开眼只看到姐姐以某种极为复杂的表情垂下了手。 而在他身后,原本阻拦他去路的某处障碍物已经消失了。 “从今天开始,”缇娜看着他道:“为了联盟,为了奥斯本家族,弗兰·奥斯本已经死去了。” 弗兰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缇娜俯身揉了揉他的头,像是有点不舍。 第484章 “可是身为我的弟弟,弗兰,我希望这是你想追逐的人生的开始。” “走吧,别回头。”缇娜避开了他的眼睛,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后悔……” “祝你幸福。” 弗兰没有再像刚转身和姐姐背道而驰的时候那样哭得一塌糊涂,他抱起言泽,转头向反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转身后不久——— 在快行舰消失的方向,一道摄目的明光冲天而起,转而迸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巨响! 第183章 救赎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被挟持的莫里安即便被艾尔如此胁迫, 也表现得格外游刃有余,没有丝毫慌乱。 “你明明知道的,安斯艾尔。”莫里安盯着他的眼底:“你的存在只会让所有的一切继续更糟糕。你就像他人生命中的崩落γ, 不仅没有为他人带来一丝光亮,还会把别人也卷进深渊里。” “从来就是这样。”他低声道。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言语,艾尔眼前似乎闪过了很多人的影子。即便艾尔已经坚定了自己的内心绝不会再动摇分毫,但还是被刺痛了。 身经百战的莫里安绝不会错过这样的破绽, 又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候的就是这样的破绽。就在这瞬间, 莫里安突然勾了下手。他微微错身避开了艾尔的枪口,在脱离致死范围后马上大刀阔斧地冲艾尔肋下一击。而他错身缝隙间,磁暴枪的爆裂声瞬间炸响,艾尔只觉得刚刚屏蔽痛觉不久的身体似乎像被撕裂了一样, 而他咬牙在那瞬间把枪口下压,如出一辙地击中了莫里安肋下。 尽管换旁人来看艾尔的反应已经绝对称得上是神速,但只有艾尔明白那转瞬的迟疑扩大了多少自己的劣势。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霍路德甚至没有看清楚其中的细节,就已经被谁径直压倒在地, 在一地碎石中摔得满脸是血。沃纳在后面哀叫了什么,而眼前只剩下滚滚浓烟,和接连迸发的火光。 片刻后莫里安被人从浓烟中拖出来,被击中的前任元帅捂着流血的伤口, 瞳孔因耳鸣有些涣散,但片刻后他就清醒过来,发出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快!找到他!杀了他!” 卫兵们领命而去。而盘旋其上的快行舰们也开始低空飞行着开始搜寻。不过在浓烟散去后, 他们并没有找到安斯艾尔的踪影, 地上只余下稀稀落落的血迹。 * 艾尔靠着仅存的意志力趁着浓烟逃出来的时候,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他停在这里, 那就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多亏代尔给他留下的针剂,他才能拖着堪称千疮百孔的身体撑到了现在。艾尔缩在一处废弃商店的门后,透过侧边斑驳的玻璃观察着外面人的动向。他腿上的伤口不断向外渗着血,好在看出血量并没有伤及动脉,只是再怎么被药剂的兴奋感统治,艾尔也开始失去这条腿的知觉。 距离最后的期限还差一些时间,但是艾尔很难再站起来了。 在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原本隐约的泛滥开的绝望感却不知道为什么消减了下去。渗落的血液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像一条细微的河流一般顺着地面向前蜿蜒。艾尔顺着它向前看去,最后捕捉到了在对面碎裂的镜面之上,狼狈的自己和身后破碎的楼宇间那晦涩的天空。 艾尔的眼神放空了很久。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时间在这片寂静之中被拉长,让他似乎可以看到天边卷云流动变幻的方向。而在看似警惕实则已经开始芜杂丛生的思想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垂眼盯着手里的枪看了许久。 艾尔盯着枪口一动不动,心底除了穷途末路的荒凉之外,也突然有了某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在今天他似乎听到了对自己人生最为准确的一个评价——没错,他就像是一个晕生在别人生命轨道的黑洞一样,所有向他靠近的人最后都会被卷落其中。 无一幸免。无一例外。 外面的人声隐约在靠近,而艾尔玩弄着手里的枪支,开始慢吞吞地、试探性地比向自己的下颌。直到这一刻他的思路也无比清晰,安斯艾尔没有自毁也没有绝望,他只是再冷静不过地思考着如何让生者的获益最大化——如果他注定要在此时退场的话。 对于李登殊来说,比起死在莫里安等人的手里,倒不如他自我了结。虽然这两者的差别并没有多大,但是那居中毫厘的差异,说不定足以给李登殊微末的救赎。 微热的枪膛抵上来的时候,艾尔眼眶发热之余有点想笑。换在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一天之内在求生和求死之间摇摆这么多次。不过这也只有自己明白,比起先前那些种种冲动和愤怒,到了现在他是真正在审视自己的死所能带来的价值。虚空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被倒提着,于一片黑暗中放上天平待价而沽。 艾尔这次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但比起那种可怕的笑意,他首先感受到了一滴自己的眼泪,擦过尚且温热的脸颊。 艾尔闭上了眼睛—— 背后的街道上传来喧嚣的人声。而脑海中滑过的是自己短暂又斑驳的人生。就像卷边的书页最终被风吹散,他的人生惶惶如许多年前,中盟军校里那片飞到半空的银杏叶,其后是树下少年仰头看来,专注而带着微末笑意的眉眼。 他看着他,无声说。 第485章 爬得好高啊,小王子。 他们初见时的一瞬,一眼。 “安斯艾尔!!!!!!” 扣动扳机的瞬间,艾尔的双手被一股被可怕的力道裹挟了。撞碎的玻璃碎片落到了他身上,却像一场不痛不痒的雨。随即而来耳畔呼啸声带着急剧的蜂鸣,像是把他整个人一口气拖进了水底。在这个失聪的世界里,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李登殊跪撑在他面前。 那个向来清贵自持、进退得宜的李登殊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的双目赤红,惨无血色的脸上冷汗涔涔,黑发被汗水浸透,雾沉的眼瞳带着懵懂和不可置信,像漩涡一样,中间盛着他的倒影,并把那个恍然失神的自己吸了进去。 枪膛很热,但有比它更热的液体顺着艾尔持枪的手蜿蜒而下,一点点滴落到地上。他死死盯着李登殊的瞳孔,看着他眼里流过许多情绪,后怕、慌张、愤怒、不舍、恐惧、疯狂以及……微末的恨意。 艾尔怔忪于他探知到了什么,而下一秒李登殊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样,他还完好的那只手抓上了心口,垂下头时蜷缩着的指节用力到一片青白,转而崩溃地放声大哭。 艾尔僵在原地,他从来没有见过李登殊如此失态的样子。 但那种撕裂灵魂般的哀恸深深将他震撼了,艾尔浑身冰冷,恢复知觉后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他,嘴里说不出其他的话:“登殊……我……” 而李登殊一把抓住了他持枪的手,半是强迫地抬起艾尔的手臂,将枪口抵上自己的咽喉。 他手上的伤口还在涌出粘腻而湿热的血液,艾尔只觉得自己眼前都被血色淹没了。 “开枪。”李登殊道。 艾尔脸上彻底没了血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拼命地摇头。而李登殊却毫没有犹豫,去抓他还浮在扳机上的手指。他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尽管掌心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手臂,李登殊持枪的手依然极稳:“杀了我。开枪。” 枪口抵在李登殊喉间,在这个至为脆弱的部分晕擦出血色。他呼吸急促,喉结随着心跳起伏细微滚动,而手上的力度分毫没有减少。 而艾尔在他把枪口倒转向自己的瞬间,登时崩溃了。 “不、不!不!!!” 某种什么东西已然失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艾尔,他拼命掰开李登殊的手却无果,艾尔终于嘶喊出声。 紧跟着他的崩溃的却是另一股无法压抑的情绪。 “先杀了我!来啊!”李登殊赤红着眼睛道:“安斯艾尔!记得在你死之前,先要动手杀了我!!!” 积蓄已久的眼泪在那瞬间终于决堤,艾尔惊惶地甩掉了手里的枪,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名为恐惧的情绪现在终于占领了艾尔的灵魂,令他泣不成声:“对不起,登殊……” 而他的alpha浑身冰冷,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艾尔,”过了很久,李登殊推开了他,alpha抬手梳理他的乱发,遍染血色的指尖抚过艾尔的脸颊,吐露出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如果连你都要以爱为名抛弃我的话,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呢?” “如果你觉得活下去是一种负累的话,”李登殊顿了顿道:“我不会阻止你。但是艾尔,在你动手前——” 李登殊吻落他的泪痕:“记得一定先杀了我。” * 在几步之遥外目睹了全程的代尔一言不发。尽管李登殊一力要求独自前行,但他们还是拂逆了元帅的意愿悄悄跟在了之后—— 代尔无法形容,在隔着破裂橱窗看到安斯艾尔那瞬间李登殊该是怎样的心情。他原本的狂喜在看清艾尔打算做什么前全部冷滞了下去。对方以一种无比冷静的状态把枪口摆在了绝对能一击毙命的位置,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犹豫或不舍。 那对李登殊无疑是一种凌迟。 也是从那个瞬间开始,谁也无法介入他们了。元帅的手挡在了安斯艾尔自我了结的枪膛之上,看到这一幕后不仅是他,就连随之而来的莫里安等人也陷入了沉默。 而在李登殊抱着安斯艾尔起身后,这甚至成了他们见某种心照不宣的讯号。犹豫许久后莫里安向前走了几步:“登殊……” “让开。”李登殊道。 他抬起的眼睛里面蕴含的情绪极为可怕,李登殊道:“我不会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在我面前伤害他。” 莫里安眼中的情绪远比一切来得复杂,而代尔也已经看到了从另一边靠近的人群,他无力地闭了下眼——这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时刻。 “元帅。” 另一个声音从李登殊斜后方响起,众人跟着望去,却看到帝国的那位理政大臣斐德罗被搀扶着走了出来。而在他身后,还有刚刚获救没多久的皇太子赛德。皇太子的情形远称不上比安斯艾尔好,他的头和腿上都缠满了绷带,近乎是被几个人抬了出来。斐德罗在得到赛德授意后上前,以似乎有些无奈的口吻道:“看来我们来得不太是时候……以至于我们都听见了。” 斐德罗顿了顿。 “……似乎不该听的话。” 李登殊缄默不语,以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把艾尔圈抱的更紧了些。他那只手上被洞穿的血窟窿显得格外刺眼,这令赛德焦躁地抢断了斐德罗,咬牙切齿道: “元帅,容我重复——你怀中的那个人,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正是他在今天早晨亲手杀了帝国的皇帝。” 第486章 李登殊道:“一切犹未定论。” “那是我亲眼所见!”赛德怒声道。 然而这时候,有人轻轻嗤笑了一下。靠在李登殊怀里的艾尔侧过头来,无比隐秘的看了赛德一眼,而后又无声地靠回李登殊肩上。赛德一瞬间背脊一凉,失措间却对上了斐德罗的眼神,尽管对方瞬间便已经收回,可这还是令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和难以言喻的恼怒。 以至于李登殊后来的那句话令赛德如鲠在喉:“我说了,太子殿下,犹未定论。” 这句话像是彻底划清了什么界限一样,令赛德近乎咬碎了牙关。他再无法追问到底是什么“犹未定论”——没准艾尔当时真的捏下了什么他动手的证据。赛德阴鸷的眼神只能转向莫里安,对方却完全没有接触他的意思,而是眉头微微抽动着看向李登殊。 斐德罗眼神几转,像是已然揣摩了多方的心念,最后退了一步道:“那元帅认为,要如何才能算定论呢?” 这次李登殊没有说话,艾尔的声音有点沙哑道:“把我送上星际审判庭,迎接一场公开审判呢,如何?” 这一句话令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赛德和斐德罗不约而同联想到了哈珀手里的那份录像,而莫里安看向李登殊的瞬间,双方都已经了然横亘在中间的是什么——前任联盟元帅的审判尚且未曾有所决议。 如果再加上这个不安分的安斯艾尔,那简直是在所有人头上都悬上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 最终赛德冷声开了口,他似乎彻底下定了决心—— “不可能。” 这句话音落地的同时,赛德猛然抬手道:“帝国中央禁卫军听令!” “今天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务必、绝对要在此处,将杀害皇帝陛下的凶手安斯艾尔·卡尔纳特,在此格杀!” 最后的字眼吼出的瞬间,赛德身后一瞬间浮现出一张网:潜伏在其后的帝国快行舰近乎盘踞了每个攻击点位,借楼宇和地形的优势将面前的所有一切都纳入攻击范围之内。 在场的所有人无处遁形。 “保护元帅!!” 近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代尔率先拔枪大吼出声,不过当他和随行的几个卫兵错身上前挡在李登殊面前后,却发现了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余下的人一动未动,沉默地看向莫里安。而那位前任元帅站在原地缄默不语,最后甚至向后退开一步。 他弃权了。 代尔不可置信,他对军部内隐约的传言虽然从不在意,但也对现任元帅和这位前任间的关系有所耳闻。那瞬间不可遏制的怒火和质问就要吐露,代尔却听到李登殊在他身后道:“退下,代尔。” “元帅!!”仿佛一盆热炭被冷水浇熄,代尔扭头不可置信道。 而李登殊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他无比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军令,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元帅!!”这次发声的不再单单是代尔一人,周围的卫兵不约而同开了口。正中的代尔目眦欲裂:“您是我们的元帅啊!!” 那瞬间李登殊眼中仿佛闪过了微末的笑意,不过他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是军令。” …… 面前无数快行舰星罗棋布,中心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而李登殊抱着艾尔站定在原地,毫不退缩,毫无畏惧。 艾尔靠在李登殊的肩头,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已经没办法抵达那个坐标了。” 尽管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李登殊显然知道艾尔在说些什么:“没关系。” “……果然是你。”艾尔怔忪了片刻,而后埋下了头,喃喃道:“果然是你。” 就算他极力想将对方从中撇清,但李登殊在他的事情上从无退步。从霍路德告诉他那个接应坐标起始他就已有预感,而到了现在一切也都已经被坐实。 艾尔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尽管以前他从这个角度无数次看过李登殊,但到了今时今日,有什么已经全然不一样了。 而对面已然撤退到安全范围的赛德看着眼前的一切,隐忧之余更是恨得牙痒—— “动手!” 面前无数快行舰开始蓄力,凝结出一簇簇刺目的光束。与此同时李登殊轻声道:“艾尔,你相信我么?” 艾尔毫无犹豫道:“我相信你。” “很好。”李登殊道:“闭上眼。” 艾尔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无数快行舰凝结的光芒把面前渲染成一面耀眼的光幕,大量的热气喷薄甚至令此处的天气都开始变幻,隐隐有了风雷之声。而站在街巷中的李登殊只是抱着艾尔,无畏无惧地直面面前这扇大网。代尔几人早已折返快行舰上,拼命前去通联周围的联盟快行舰前来支援,可这样的动荡之下,他们无论怎样的应变都显得措手不及。 属于联盟的孤舰最终冲过来挡在了前方,代尔指令卫兵用尽所有能量张开防护翼。尽管在如此密集的火力围攻之下,他们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唯有如此,他们至少能拖延一分、半分……哪怕一秒钟呢?! 他们必要挡在元帅身前。 大地的震颤之中,狂风卷起李登殊的披风,鼓荡地猎猎作响。而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后仰头,把视线放在了天上。 第487章 就在那瞬间,天空中爆闪过一道巨大的银光。支离破碎的光束蜿蜒满布在天上,仿佛雷暴一般。在惩戒的光柱抵达之前那些快行舰大概还以为那是援军,可之后发生的一切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一座通体银黑的巨型机甲从天而降! 那瞬间帝国列阵的半数以上的快行舰被径直踩压在地,从高空之中跳落的机甲落地掀飞了几乎所有的快行舰,径直将周围砸出一个深坑——爆发出崩天裂地的巨响! 挡在前面快行舰上的所有人视死如归的表情变为惊诧和压抑,得益于防护翼的展开,他们并没有受到过大的冲击——或者说这座机甲的出现堪称精心设计,它完美的避开了他们,直冲向帝国阵营。 瞬间狂鼓起来的冲击波也并未对李登殊和艾尔造成任何影响。元帅对眼前的一切似乎毫无意外,而艾尔在那瞬间睁大了眼睛,在近乎令人致盲的光芒中看清那座机甲,看着它无比敏捷地横踢,在帝国舰队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将它们横扫撕裂! “这是……什么?”他喃喃道。 李登殊没有说话,而艾尔已经看清了在那机甲身上所附着的一切。 尖利的犄角,饱经淬炼的翼翅,浴火的身影。 ——我和潘西一起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晚温羽泽的声音。 有几艘快行舰从空中俯冲朝那黑色的庞然大物袭来,它仰天时,中枢系统牵动机甲头部喉舌位置,整座机甲宛如活物一般吼叫着产生音爆声波,将所有靠近的快行舰瘫痪! 看着天空那些快行舰如同暴风雨中翻卷坠落的残翼,艾尔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由他毕生的两位挚友,中盟军校3071级王牌专业机甲设计与制造第一名温羽泽,以及崩落星系商会现任会长潘西·瓦林携手为他送上的礼物。 艾尔仰头,看向那在滚滚烟尘之中奋战厮杀的机甲。心口和眼角一片灼烫。 ——那是他们的“尼德霍格”。 第184章 人间 急冲的快行舰如同盘飞的群鸟, 绕着中间那庞然大物追逐而上。倾泻的流弹仿佛一场流星,一时间白昼被浓黑的烟雾淹没,只剩下高空中迸落的火光和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见到这座机甲之时,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可谓差到了极点。但赛德仍旧不愿意放过艾尔,在皇太子的指令之下,原本合围攻击机甲的舰群中分出一支,朝着李登殊的所在之处俯冲直下。 代尔正焦急指挥那些卫兵展开防御的时候, 李登殊的指令却传了过来:“代尔, 回撤!” 不同于之前话语中的决绝,此次李登殊的声音格外坚定。电光石火间代尔选择弃用原有的指令程式,按照李登殊的命令回撤——而随着他们撤回展开的防护翼遁走,李登殊抱着艾尔彻底袒露在了帝国舰群的目标下。不过没给帝国舰群任何机会, 在代尔避开后的第一时间,李登殊后方斜刺里冲出来一艘快行舰—— 所有人甚至没有看清楚他们的动作,但就在快行舰略微减速悬停的毫厘之间, 李登殊回手抓住了快行舰上抛落的长索,快行舰甩出一道极为利落的抛物线后, 以极其迅猛的姿态朝着空中悬飞而上,李登殊就如此带着艾尔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在看清楚那艘快行舰动作的同时,赛德简直要把牙根咬碎——重叠的恼恨就这么夹在在心中,而旁边的传令官则无比震惊地冲赛德道:“殿下……!那似乎是——?!” 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 赛德已经一巴掌甩了过去。不过用力过猛的皇太子也开始眼前发黑,被人扶起的瞬间,仍是心有不甘地看着那艘快行舰。 莫里安仰头看了片刻, 最后冲赛德慢步走了过来, 淡淡道:“殿下,看来这次的变数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来得多。” “那又怎么样?!”赛德半是吼叫地笑了一声, 抬眼时唇角带着恨意的笑容不减: “——总不可能都逃出去,不是么?!” * 耳畔灌入猛烈的风声。 艾尔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在那一瞬间失重感后不久,他能感受到李登殊温热的心跳把他重新带回人间。李登殊抱着他落入快行舰中,随着舱门闭合,外面呼啸的风声终于与他们隔绝。 透过舰舱的窗户,艾尔看到这艘近乎垂直着盘旋直上,如同迅捷的剑鱼一般在云层中浮跃而上,将后续追上来的快行舰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艾尔静静看了会儿,然后在身体传来的闷痛之中又闭上了眼睛。他根本不需要去问,便已经能从细枝末节之中判断出接应的人是谁。但既然对方躲到了现在终于自行露面,艾尔也不会急于一时。着陆后第一时间,李登殊就找出了舱内的医疗包,开始替艾尔处理身上的伤口。半晌后舱内的通讯系统传来那个人的声音:“联盟的快行舰也追上来了。” “嗯。”李登殊抬眼瞥了下舰内光幕上的辅助航行图,手上为艾尔处理伤口的动作不停,极为细致手稳。 “不要和他们过多纠缠,及时会合。”给艾尔包扎完腿上的伤口后,李登殊抬头道。 “……” 那股欲言又止的沉默认同让艾尔心底忍不住失笑,换做原来诺里恐怕要被激起反骨,非要与两边的星舰一起一较高下,但此时却偃旗息鼓,格外顺从地执行了指令。 第488章 无从细究中间有多少令人五味陈杂的往事作祟,在又一个极为惊险地侧旋后,它们终于甩脱了一众盘旋纠缠已久的快行舰,直冲进机甲轰炸时产生的滚滚烟尘之中。 而与此同时,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原本在以极其悍勇姿态与帝国舰群周旋的机甲突然变得滑不溜手起来,几番试探佯攻之后居然把余下的舰群耍得团团转,最后得以在浓烟的掩护之中神出鬼没地向着既定方位后撤。 等到他们发现一机甲一舰从截然不同两个方位迫近至街区中心一座大厦时,莫里安发出了极其不悦的咋舌声。那一声对于帝国舰队的不满尽在不言,可在缇娜带领下随之而来的联盟舰队也并非完全在莫里安的掌控之中。 两人无形中对视了一眼,最后相顾无言。 * 高楼上风声紧密,舱门打开后几乎令人站立不稳。而在那机甲降落的瞬间,李登殊仿佛完成什么使命一般,松了一口气。而逼退了所有快行舰,盘踞在大厦边上的机甲以极其迅速的手法剥开内舱,在那其中是几个无比熟悉的面庞。 “艾尔!!!” 潘西趴在边缘,红着眼睛朝他拼命伸出了手。一旁傅荣淮如法炮制,两只手牢牢抓住了艾尔。而透过他们的身影,可以看到驾驶位上艾略特全副武装,正全神贯注地戒备着两方势力的来袭。他们最终选择了崩落星系,却以舍弃一切为代价,继续做游走在长明星系间名为尼德霍格的悍匪,来营救他们最重要的引路人。 艾尔感受到李登殊抱着自己的手松开了几分,把他往上推举了一些。 在那瞬间一直回避的一个现实终于摆在了艾尔面前,他猛然回手抓住李登殊,极为急切道:“不要!” 李登殊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他上前俯身最后蹭了下艾尔的额头,亲昵的动作却是无言而又格外坚定的拒绝,轻轻掰开了艾尔的手,这让艾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那瞬间的心如刀绞让艾尔终于明白了,多年以来李登殊数次看着自己决绝离开是什么感受。 “不要。”艾尔最后还是咬着牙根,嘴唇颤动地轻声道。他此生唯有一次任性,想能在这时候把李登殊带走,令他不必去独自面对那之后的一切。可是他做不到了。潘西和傅荣淮牢牢抓住了他,而艾尔则用指尖最后的力气留住李登殊的手。 随着彼此间距离愈发扩大,艾尔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看着他流下了眼泪。最终在潘西和傅荣淮的齐心协力下,艾尔被拉进了机甲的驾驶舱中,两人交握的手也被挣脱开来。 艾尔的手指在空中虚勾了几次。却是再也无能为力去抓住他了。 “艾尔。”他看到李登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背后追击过来的快行舰如同星群一般拢聚又四散。 “你不会去地狱的,”李登殊抬手,最后为艾尔抹去眼角的泪痕。时至此刻,他的眼神却依然格外清冽而坚定:“前面也不会是地狱。” 那个夜晚无声的告别终于得到了回应。 李登殊看着他,无比坚定道:“不管你去哪里,都有我做你的人间。” * 最后的那句话成为了他们又一次的告别。 只是这次他们的立场完全颠倒了——这次换李登殊把自己推向深渊,将艾尔托举上岸。被海潮席卷过的岸边徒留他一人狼狈的身影,所爱之人却被吞天灭地的浪潮席卷而去。 而这浪潮并不会因他个人的意志而停止。在艾尔进入机甲内部的那一瞬间,原本无往不利的机甲成了全场最审慎避战的那个,不顾一切地开始朝着高空冲去。 “该死……”在地面上的赛德目睹这一切,咬牙切齿道:“追上去!!” 察觉到他们意图的舰群这次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就连先前还有些犹豫游离的后援联盟舰也加入了他们的队列。如果让安斯艾尔在这里逃走,那么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将可能是给他们引来灭顶之灾的源头。是以这次的追击前所未有地穷凶极恶—— 而那只翩飞的快行舰始终环绕在机甲身侧,这次任谁也知道快行舰的驾驶者换成了谁。 六年前那个人驾驶着快行舰横越窃国之乱的战场,在那其中所向披靡,以一己之力挽回了某场战役中联盟三分之一的死伤。也正因如此,他成为了联盟唯一一个年仅十九岁就晋升为上将的传奇。 而在六年后——他也成为了联盟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元帅。 在他的手下,那艘如飞鸟般的快行舰成为了那座庞然大物的绝对守护者。快行舰的两翼张开,以绝对的保护者姿态迎上追击者的刚猛火力,它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如游鱼,飞翼鼓张间,一艘快行舰作为武器所能发挥的战斗效力已经被发挥到了极致。 扑冲上来的帝国舰群被冲散而后击退,那艘快行舰的火力凶猛而悍勇,像一只要将自身焚尽的火凤。再也没有人能靠近机甲半分。即便赛德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命令他们架起重火力武器也来不及了—— 天幕之上的机甲终于抵达高空中接应星舰所在的位置,在会合的瞬间两方完成了极其快速的复合。庞然大物消失于所有人的视野,安斯艾尔彻底逃离追击,而天空中只有联盟之刃盘旋着、盘旋着—— 最后像是耗尽了一切力气一样,朝着地面直坠而下。 第185章 同行 第489章 等艾尔再度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的眼皮极沉, 身体像被埋进了泥土里一般难以动弹。可为了逃脱那个不安稳的梦境,艾尔还是挣扎着张开了眼睛。天顶上一道刺目的白光打下,又折出几层重影。 他恍然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最终看清自己躺在封闭的医疗舱中。而等他彻底清醒前,已经有人低语着什么靠近他,查看医疗舱上显示的身体数据后,打开了舱门。 “能看清我么?”对方冲他招了招手, 抬着手试图做些引导:“看这里是不是——” “我睡了几天?”艾尔慢慢道:“现在舰群航行到哪里了?” 医官语塞了一瞬, 嘟囔了一句“三天”。而后放下诊疗器具朝外面招呼道:“他没问题了,可以正常交流,你们进来吧。” 看到外面的人一窝蜂地挤了进来,艾尔只觉得自己太阳穴似乎开始突突直跳。进来的人都还挂着满脸担心, 可看着他睁开眼睛,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艾尔看着他们,最后淡淡抿出一个笑来。 看到那个笑后, 一直瘪着嘴忍泪的潘西终于忍不住了,他嚎啕着扑倒到艾尔身前, 哭得痛心至极。而在这哭声之中,艾尔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最后白蒙坚开了口:“我们已经跃迁至长明星系边境。” 艾尔点了点头,白蒙坚继续道:“不过这里, 要离帝国边境更近一些。” “我知道了。”艾尔闭了下眼睛,片刻后睁开眼看着舱顶:“白将军,现在七诫蔷薇军麾下的舰队有多少?” 这句话令所有人为之一震, 就连潘西也忘了哭, 抬头时挂着眼泪愣愣看向艾尔。只有白蒙坚似乎毫不意外:“四十万舰。但这只是七诫蔷薇军的数量……目前还断断续续有戍边军团的散编来投效向我们。” “如果一起算上的话,现在已经有六十多万舰了。” “……看来我昏迷这段时间, 发生了很多事情。”艾尔淡淡道。 “没错。”艾略特道。 一直靠在一旁的alpha向前两步,让自己进入艾尔的视野中,垂眼看着他时道:“你要做什么?安斯艾尔。” “艾略特·伦纳德。”傅荣淮不客气地拉了他一把,语带警告道:“他才刚醒来。” “你还记得当时你和我说的话吗?”艾略特甩开了傅荣淮的手,眸色深沉地盯着艾尔;“复仇只会把人搞得面目全非……可是你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抱歉,我食言了。”艾尔毫无波澜地与他对视:“那时候的我太过浅薄,我并不理解人类痛苦和恨意的极限,所以我才能那样轻描淡写地说出那样的话。” 艾略特一时哑然,显然也不是那么好受:“……我不是要说这些。” “别说了——”傅荣淮在后面道。 “为什么不说了?!”艾略特扭头看了他一眼,再转向安斯艾尔:“即便我答应了为崩落星系而战,至少也让我知道我将会为了什么而死——你们知道以后会面临的是什么吗?” “再不是崩落星系那样的小打小闹,三天前的经历只是个开始,而且以后没有人会舍掉性命一样为你们保驾护航,你们要自己拼杀出那样的炼狱!” 艾略特的话让傅荣淮先是一愣,片刻后对方显然怒气更胜:“炼狱?!你以为的炼狱是那么守规矩的地方吗?!老子早八百年就见过比那种东西更可怕的了!” “你根本没有见过当年窃国之乱的战场,你也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战场会是什么样子——!” 眼见舱内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两个alpha更是互不相让,白蒙坚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却听到另外一个声音喝斥道: “都给我闭嘴!” 潘西红着眼眶站起来,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呼哧呼哧粗喘着看着他们。那两个alpha终于停了下来,将争论暂且搁置。而潘西慢慢转过去,看向艾尔道:“艾尔。” “虽然……虽然艾略特说得很过分,但有一点我是认同的。”潘西道:“如果注定要为什么付出生命,至少要我们弄明白为什么而死——” “你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潘西一瞬不瞬看着艾尔:“是报复吗?是泄愤吗?还是……” “我要帝国。”艾尔道。 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怔住了,艾尔继续道:“我要一个我欠他们的未来——” “我要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他们是谁,明天又是怎么样的,已经不会再有人去追问了。一路走来,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的同行者,都为这个他们所期许的未来付出了太多太多。 窃国之乱的前车之鉴尤殷,背负着那场血债的艾尔更是深知其中的痛苦,所以他才用自己的方法让崩落星系有了未来。时至今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选的路错了,只是他再也不会忍让和妥协了。 不管帝国过去曾是什么样子的,未来,他都会让它变成他、他们……所想的样子。 一片寂静中,白蒙坚先一步开了口:“殿下。” “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白蒙坚单膝下跪,以手抚肩:“七诫蔷薇军效忠过您的父皇,为塔茨殿下踏平了帝国内外所有的坎坷和纷争——而这把刀以后将永远臣服于您、效忠于您。” 这位饱经风霜与战火的将领这次终于垂下了他的头颅,与上次完全不同地展现出了臣服之态。片刻后他抬眼看向艾尔,臣子与自己誓死效忠的君王对视那一刻,白蒙坚一字一顿道: 第490章 “为了那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这个字眼今天出现了太多次,可只有白蒙坚能深刻明白其中的份量。多年前他的主将曾经为了他的外孙、为了帝国的未来君主舍弃自己的一切,只为给安斯艾尔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为此他们在六年多的时光里饱受磨折,七诫蔷薇之上的污名秽浊,所有人失去自己的故土和家园,再也没有办法回到那个泪水氤氲的旧梦之中。而时至今日,他们终于要迎来自己的未来了—— 能将污名昭雪、所有真相公诸与众的未来。 舱室内的气氛在那之后彻底改变了。在白蒙坚之后,艾略特浅叹了口气,但这次他却如释重负,带上了那固有的玩世不恭、半真半假的笑意,唯独眼神无比认真: “之前我只是很欣赏你,艾尔,但现在……” 他垂眼,与白蒙坚如出一辙地单膝跪下:“我敬佩你。” “我觉得它值得为之付出生命,”艾略特道:“那个你所期许的,堂堂正正的明天。” 傅荣淮和潘西对视了一眼,而后默然跟了上去。 “你履行了你的誓言,”傅荣淮道:“现在由我们来帮你了,路泽。” “崩落星系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付出,艾尔。”潘西道:“我会尽自己所能去帮你,为了下一个……堂堂正正的明天!” 一室静默中,艾尔偏过了头。没人知道那时候他的表情和所思所想,直至片刻后众人上方传来一声低哑的“谢谢”。 “再给我十天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佯攻阿丽斯关隘……查清楚之前的时空乱流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尔道。 以他现在身体的恢复状况,根本无法独立行动,更不用提长时间参战了。 “十天后,集结所有兵力,由我主战——冲破南部卢赫要塞。” 闻声白蒙坚猛然抬头,双眼无比雪亮,跃跃欲试地看向艾尔。紧接着他听到了如他所想的后续话语。 “——我们的第一战,誓要攻克监狱塔,夺回七诫蔷薇军主帅郑杨!” * 在那之后,医官以艾尔需要继续静养为名,把所有人请了出去。潘西默然缀在队尾,当医官关上舱里的灯时他忍不住回了头。艾尔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直直地看向舱顶——事实上他眼中大概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潘西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定在原地,开口道:“艾尔!” “你还有、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潘西咬了下唇道:“你难道不想知道——” “很多。”艾尔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但我,不敢问。” 他尾音上微微的颤抖让潘西跟着心痛了一瞬,而后又默然低下了头。两厢沉默中,艾尔还是低低道:“……告诉我吧。” 那样近乎哀求的低语又带着某种觉悟,潘西回望了医官一眼,对方点了下头后便退了出去,为他们带上了门。潘西攥了下衣角,而后低声道:“那我就从那之后开始说起吧……” * 他们在李登殊的驰援之下摆脱帝国舰队的追击后,接到讯报的白蒙坚在第一时间回撤援护,和他们会合,并抵御了来自帝国的围堵。 尽管侥幸逃出生天,但其后始终有帝国舰队穷追不舍。如同当年一样,皇帝的死讯成了最好的助燃剂,帝国军战意汹涌,戍边军团的战力远非赛德依仗的中央禁卫军所能及,被这样一支可以说是穷凶极恶的哀兵缠上,即便白蒙坚也应对的有几分吃力。 但即便吃力,白蒙坚也将本部的伤亡控制在最小,同时绞尽脑汁极力逃脱——就在这时,联盟方突然宣布加入了追剿。眼见窃国之乱那时候腹背受敌的状况似乎又要重演,白蒙坚自然不甘心重蹈覆辙,极力调整军队状态,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疲态。 不过到了战场上,他们立马就感觉到了异样。不同于当年,联盟军此次的加入仿佛是被迫不得已,表现得格外松散。 他们几个商讨了之后,艾略特提出了他自己的猜测——从第三交换站开始联盟和帝国两方的联盟已现裂痕,更不用提后面李登殊援护安斯艾尔的如此彻底。某种程度上,双方彼此甚至可以算是打了个有来有回。 而当下为了维护这摇摇欲坠的同盟关系,维护当年的《中盟协定》……甚至于说作为对当时自家元帅举动的弥补,联盟不得已参战。 几番考量之下,似乎这点最符合他们的猜测——而随后发生的变动更是印证了他们的猜想。而在此同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令帝国军内部发生了分歧。 事情发生在赛德的加冕仪式上——没错,这位皇太子殿下在皇帝被刺杀后的第二日,就顶着一身的伤折返帝国王都举行了加冕仪式。而在加冕仪式之上,尽管中央禁卫军如何严防死守、加强戒严,那位被作为通缉犯追缉已久的帝国上将诺里·亚丁顿还是如同鬼魅一般出现了。 花车游行上赛德为艾尔准备的一切如数奉还到了他自己身上。况且诺里远比当时奄奄一息的哈珀来得有攻击力,这位从地狱归来的恶鬼一般的上将在赛德惊惧的眼神之中揭露了一切—— 从帝国黄金蔷薇祭上所发生的一切、到那之后帝国对于王都所有与会贵族的大清洗……笼罩在帝国王都维斯瓦纳之上半年多来的阴云似乎终于被驱散了。 诺里的话甚至不需要给出什么样的证据,只需要结合这段时间来王都的异象、和那些莫名其妙带走许多人性命的瘟疫就知道了,他的叙述与那些诡异不谋而合。 第491章 真相令帝国的贵族和平民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赛德声嘶力竭要人把诺里抓下去处死的时候,甚至近旁的卫兵没有人愿意去动手——最后是斐德罗出面挽救了这个局面,将受惊以至于精神开始有几分异常的君王劝抚下去,而后命人将诺里抓了起来。 在那之后,哈珀躲在神塔祈祷间拍摄到的、莉莉安公主与前代皇帝有关塔茨死因和窃国之乱真相的对峙也被人匿名公诸与众。帝国上下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莉莉安公主可谓是历代卡尔纳特王室之中最受民众喜爱与支持的一位,这也是为什么伯温森即便在窃国之乱后也从未对莉莉安下手。 她居高不下的人气一直到其逃婚才有所折损,而当民众意识到在那之后的真相,对于公主的敬佩和怜爱更甚往昔。一时间无数民众上街游行,要求彻查当时的事件,还民众一个真相。 “这不仅是对公主决绝死志的回应,也是对先代伯温森陛下名誉的挽回。”抱持这样看法的民众也不在少数。 可面对外面联合请命的贵族、以及激愤不已的民情,皇室沉默了。 尽管有些时候沉默也不失为一种恰到好处的处理方式,只需要拖延到民众的注意力从这里转移就可以——但这次显然魔法失效了。 皇室的沉默令民众进一步认定了那些猜想和解读的正确性,在惨烈的真相面前,如此的沉默显然是明晃晃的逃避和不作为。尽管各自的观点依然抱有分歧,可汹涌的民情之下有一点无比明确,那就是——民众对于王室的认可一落千丈。 一时间原本被淹没的另一种论调异军突起。在那样的境况之下,能毅然决然放下所有、不顾一切为妹妹、父亲复仇的安斯艾尔成了充满悲剧色调的末路英雄。人们仿佛完全不知道艾尔逃出生天的消息一般,他们开始为其无比惋惜。 惋惜这位惊才绝艳的皇太子在权力争夺之下被暗害成为omega,彻底与皇位失之交臂。在那之后却又被卷入了窃国之乱,最终为了顾全大局惨遭流放。 基于这种情绪之下,对于“如果当初继位的是安斯艾尔”的猜想开始层出不穷。过去对于这位皇子的负面认知随着他带领崩落星系重归、一力促成中盟联合自治体的壮举而消散。人们擘画构想了无数美好未来——如果安斯艾尔还在的话。 “就是因为这样,再加上……大概姚柯在帝国戍边军团内的活动也功不可没。”潘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这些日子有不少帝国军团明里暗里投靠了我们,帝国现在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换做平时提及这种闹剧般的场面,大概潘西会说得想笑,可当他真切知道如今的认可和追崇是艾尔付出多少代价才获得的时候,潘西就笑不出来了。他只能继续挑拣着好消息说给艾尔听:“我们也找到了言泽的下落。” 眼见艾尔晦暗的眼神一亮,潘西忙道:“是弗兰救了他。虽然中间的情况似乎有些复杂——毕竟不知道为什么弗兰现在也开始东躲西藏起来,总归他被好好照顾着,艾尔,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是么。”艾尔怔怔道,慢慢垂下了眼睛。 最后的消息令潘西开始犹豫,而艾尔定定看向他,声音不高却极为坚定:“还有呢?” 潘西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也是艾尔最为记挂的那个人的消息。 “李登殊被下狱了。” 艾尔骤然攥紧了被面,一时用力到他指尖都开始发疼。 “在我们离开后的第二天——联盟法政院向他提出了公开审判。”观察到他细微变化的潘西抿紧了唇,片刻后才道。 “以克林托斯同谋者的身份,指控他参与谋杀了石正荣元帅。” 第186章 丧钟 “这根本不可能!” 听完审判员宣读的文书后, 原本还能坐定在椅子上的缇娜大为光火——她猝然拍案而起的举动把书记员吓得一愣,而对面的莫里安仿佛早已料到此节,只以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肃静, 缇娜。你忘了这是哪里了吗?” 缇娜攥紧了拳头,没等她开口反驳,另一边一个更为深沉的声音提醒道:“缇娜。” 缇娜偏过头去,身旁须发尽白、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者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罗吉·奥斯本作为由莫里安出面请来的列席旁听者, 他笔挺的军礼服上挂满了从戎以来获得的军部勋章, 足以展现他对此次出席可谓无比重视。 缇娜在爷爷的注视之下,最终几番隐忍才沉着脸坐回席上。但是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论调:“我重申我的立场,这根本不可能。” “我想奥斯本上将可能是被多年的同窗同袍情谊所蒙蔽,”代表法政院的官方公诉员推了下自己的单边眼镜, 瞥过来时的眼神掠过一丝精光:“但这并不怪他,我们的李登殊元帅和他的前任一样善于伪装。” “伪装?那他是为了什么呢?!”缇娜看着他冷冷道:“是为了他后来十年如一日对战争孤儿的慈善捐助?!还是为了后来那些哪天不小心就把命丢在战场上的从军生涯?” “慈善捐助可以说他是心怀愧疚,毕竟石正荣元帅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而后面的从军生涯, 或许元帅本人就是个潜在的战争狂也说不定——好了缇娜上将,如果您再这样闹下去, 我就不得不申请强制措施请您离场了!” 第492章 公诉员的眼神无比锐利而冷静,看向缇娜的眼神带着几分警告。 多年以来从未有人敢如此挑衅缇娜,上将怒极反笑,但却又无从下手, 最后只能迁怒道辩护人身上:“废物!你就不会反驳吗!” 辩护人吓得瑟瑟发抖,手里的文书都几乎拿不住,苦着脸道:“我倒也想——可是上将, 你也看到了, 提交的证据链里也有您的亲笔签名啊!” 缇娜一时语塞。 她怎么会想到,半年多前维特在吉安尼生日会上的遇刺案, 由她交底的那部分内容会在此时此刻派上用场。 那时候被法政院提审梳理行踪前后的时间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作为现行犯的德文·雅克也确实是在她辖下死亡,当时她提交的报表不计其数——没想到到了现在却成了他们给李登殊罗织罪名的利器。 尽管联盟内部不对劲的苗头从维特自首开始就已然有了,但缇娜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串连琐反应最后竟能串到李登殊身上。现在想来,大概从李登殊最初脱离控制开始,他们就已经想办法对付他了。 ……只是没想到这些准备派上用场的如此之快。 缇娜环顾一周,看着这些尽数陌生的面孔,最后沉默着坐回原位。 在李登殊协助艾尔逃脱之后,帝国那边火烧屁股,根本没空朝他们追逼责问——毕竟李登殊的部分行为可谓堂而皇之地打破了《中盟协定》。但缇娜已经打好了腹稿,再怎么说也有赛德第三交换站上不轨在前,他们对李登殊也照样仿效当时伯温森对赛德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李登殊是他们的元帅,何况整个过程中都可以看作他的个人行为,并没把联盟军部牵涉在内——他坚守了自己的誓言,这一点令缇娜很愿意站在他那一边。 大不了停职训诫几个月就好了——缇娜心想。帝国那边的情势未定,万一日后安斯艾尔真的踹走了赛德上位,那之前的一切还不是一笔勾销。李登殊当时的出手援助更会为两国交好打下再坚实不过的基石。 可当坠舰后的李登殊被带走,他们一行人从中盟撤走,折回联盟后,缇娜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 莫里安代理元帅之名被投票恢复,但那场军部、法政院和监察会三方高层与会表决的仪式上,缇娜竟然没有看到一个过去所知的面孔。 不知何时,法政院重组势力里有大半被替换成了胡里当斯在任时的熟手——美名其曰便于紧急状况下的事务推进。而军部更是被换血的彻底。 莫里安在一日之内命令西南军区少将衔以上所有军官停职反省,管辖权交由东南军区同级别军官接手,而她自己手下的北部军区,除却由她亲手带出的将官们依然坚定立场,其他的都在老奥斯本出山后各个称病不出。联盟的高层像是改换新天了一样。 从原本的一呼百应到而今的孤立无援,仿佛只用了一瞬间。这场针对李登殊的构陷来得无比疯狂,数不清的罪名开始肆无忌惮地往上叠加,贪污、渎职、滥用职权、徇私舞弊、谋杀、叛国……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字眼开始一个个拷在他身上。 层出不穷的控告令人不由恍惚,当年那个光风霁月的军部少将仿佛只是假象。 而一旁随同缇娜一起前来的卡罗翻看着桌上为每个与会者准备好的呈罪文书,厚厚的一摞诉状被越翻越快,到最后他撂下那一摞东西,极为愤慨地同缇娜小声道:“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全部是无稽之谈。 缇娜绷直脊背,冷冷看着那个精致利己的公诉员继续口若悬河控诉着李登殊的条条罪状,内心默默把埃利夫·科尔西这个名字大卸八块。 明明那一切都是作伪,可偏偏都搀着半真半假的加减笔。这就是最可怕的部分。 他没有通敌没有叛国,但他确实当时备受石正荣赏识,又曾在窃国之乱爆发前期去过郑杨部——不过那是为了把被迫分化后陷入昏迷的安斯艾尔带回去;他也确实和维特过从甚密,又在维特入狱后几次维护——因为他想要维特去揭露当年石正荣死亡的真相。 一通下来,缇娜断定:李登殊这辈子一错在不该爱上安斯艾尔,二错在如此不平庸。前者成为了他的软肋和把柄,后者为他铺就了登天长阶,也成为了他人忌惮、构陷他的理由。 滔滔不绝的埃利夫将手中的诉状翻到了下一页,似有挑衅地轻笑着瞥了眼怒火中烧的缇娜,而后一本正经道:“下面公诉方请求提带人证,前巡检处处长孟德南——当然据他所说,他的真名为尤萨里,真实身份是前崩落星系非法组织核心成员……请由他来对我方所提交军部上将缇娜·奥斯本证词进行再佐证。” 担任主审的霍路德脸色也差到了极点,不得已道:“……准许。” 尤萨里对自己被跨流程提审感到意外,可当他听清楚公诉人所提到的内容之时,多年来的敏锐已经让他意识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下,他顿了片刻后选择含糊其辞:“抱歉,我不记得了。” “……”埃利夫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尤萨里,或者该称呼您为孟德南处长更便于您回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您在报告上明确说明了,你亲耳听到了德文·雅克在死前提及了李登殊的名字——言语间有倾向指控李登殊参与了针对石正荣元帅的谋杀。” 第493章 尤萨里脑海中千头万绪,他略过缇娜和霍路德的脸,似乎在揣度自己应该如何去答才足够有利。 最终尤萨里盯着埃利夫道:“我想你提及的这份报告呈送时间,恰好是我与贵国重犯胡里当斯达成秘密协约期间。” “我在之前提交的认罪书里面对这部分有所提及,所以我认为当时的报告会具有相当的主观性和诋毁倾向——因为当时胡里当斯急于找寻李登殊的把柄,所以……” “把柄?”没兴趣等他说完的埃利夫摇了摇手里的诉状,把它往桌上一放,气定神闲道:“这么说您也认为德文生前最后的遗言对李登殊不利咯?” “……”尤萨里看这个公诉人也相当不顺眼起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没这么说。” 他和缇娜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后又别开目光。时至今日,他们都心知肚明德文临死前控诉李登殊的原因所在,因为他身为石正荣元帅最看重的后辈,最后却成了害死石正荣那个凶手最倚重的上将。 这在猜到真相的德文眼中无异于最严重的欺骗和背叛。 尤萨里和缇娜不约而同盘算着如何为李登殊尽力开脱,没想到埃利夫却猛一拍手,仿佛尤萨里的话正中下怀。 “看来尤萨里阁下对当时的事情记忆有些模糊。”埃利夫又摇了摇手里的诉状,志得意满间笑得无比灿烂,让另外两人都不由得有了一种落入圈套的紧张。 埃利夫行云流水般地转向主审席,毕恭毕敬地同脸色青白不定的霍路德行了一礼,在这场荒诞审讯的尾声里图穷匕见: “按照联盟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一条,公诉方在此申请对证人证言二度佐证。”埃利夫阖上手中的诉状,抬头时目光灼灼: “——基于此,我方申请传唤证人胡里当斯。” 提及这个名字,审判庭上一时鸦雀无声。缇娜在那瞬间浑身一激灵,白着脸看向对面若无其事的莫里安,再到旁边面无表情的爷爷,终于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所在。 按照联盟法律,受传唤的证人如果是服刑犯人可以被提至监察会下收监,直至案件审理了结才会被重新移交监狱——而胡里当斯是牵涉到默斯顿爆炸案的国家罪人,是经历了公审定罪的叛国者。 对于这样的人,眼下的情况是唯一一种能把他从终极监狱带离的办法。 而后续的话……监察会的班房动起手脚来自然比军部看押下的终极监狱来得简单。 台上的霍路德也明白过来,那瞬间目光如电直刺向埃利夫,而对方似乎毫无退缩的意思,直勾勾盯着霍路德的眼睛。 “驳回。”霍路德道。 “为什么?”埃利夫道:“公诉方的要求合情合理,这件案子事关国本,无论如何都应该查清楚真相再——” “胡里当斯是切实犯下叛国罪、被判终身监禁的罪人,是默斯顿爆炸惨案的元凶,”一提起当时的旧事,霍路德依然恨得咬牙切齿道:“他怎么有资格去作为什么证人,来佐证当今元帅‘有罪’?!” “……很遗憾,”埃利夫转向陪审席:“我想我们的主审官大人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了判断。对此,我申请陪审团决议,是否传唤胡里当斯作为本案证人。” “——!!”霍路德皱紧了眉头,可偏偏埃利夫的要求合情合理,无从反驳。而就在这句话之后,莫里安率先举起了手:“同意。” 一票。 “同意。”又有人举起了手。 “同意”“同意”“……” 在接续不断的表态当中,缇娜咬紧了牙关,死死盯向对面的莫里安——如果到了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莫里安所作所为的根本目的,那过去的年岁她可以说是都白活了。 当年的窃国之乱,那场对于石正荣谋杀的狂欢。 原来你也参与其中—— 缇娜想通此节的瞬间,猛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老人。早已白发苍苍的奥斯本挺直脊背,投出了陪审席上最后一票“同意”。 他没有与缇娜对视,可老人刚直的背影却早已被什么扭曲了。 那个瞬间缇娜如坠冰窟,周围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了。她再也无法听清楚那些蜚蜚私语。她和身旁的卡罗成为全场唯二没有投出“同意”的人。 而公诉席上的埃利夫看着这完美的票型,最终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缇娜呆呆地垂下了头,之前无论多少次遇到困境,她都能毫无犹豫地选择联盟、舍生忘死为联盟而战,她曾以为她将追随自己的信仰直到进入坟墓,可到了此时此刻,她却茫然了。 她像失去了着陆点一样。 这种失重感远比之前得知维特对胡里当斯手下留情时来得更剧烈。那时候主导她情绪的是愤怒,而到现在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留给她的只有一片空虚。 一直以来——她所执着效忠的、倾力支撑的,甚至不惜带着杀死同袍和胞弟的觉悟也想誓死维护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看向审判庭上的苍银白鹿,原应熠熠生辉的徽章此时却在薄暮中显得格外惨淡。 神啊,难道就是这早已被驻空腐蚀的一切吗? * 在看到缇娜·奥斯本堪称失魂落魄的离开审判庭后,莫里安施施然举起一旁的瓷杯,借喝水的动作掩下自己唇角的浅笑。一旁与会的那些同僚们略带谄媚地和他告别,这让莫里安分外受用。 第494章 唯有老奥斯本始终维持着那个笔直的坐姿定在席上,莫里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最终满意地看到这个老人起身朝他走来。他沉坠的军功章像是最后一层遮羞布一样,在莫里安看来分外可笑。 “莫里安元帅,”老奥斯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履行了承诺。” “多谢,奥斯本老将军。”莫里安在那个“老”字上加重了语气,笑着低声道:“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有关弗兰中将潜逃和缇娜上将的包庇,从此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他手指在桌上轻点,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奥斯本垂下眼睛,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转过身去的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下来,原本挺拔的脊背也开始显得佝偻,最后淹没在人群里,在摇摇欲坠的余晖中孤独离去。 等人差不多散尽后,公诉席上一直靠整理诉状拖延的埃利夫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磨洋工,他摘掉自己的单边眼镜,又抬手揉散了那头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朝着莫里安走来。 偌大的审判厅里,地板光可鉴人,照映出埃利夫的样子与先前庭上那个咄咄逼人、言辞犀利的公诉人截然不同。他收敛了神色又抿着唇的样子显得格外毕恭毕敬,在莫里安面前微垂下头,叫出了那个不敢示于人前的称呼:“父亲。” 埃利夫轻声道。 莫里安轻轻一笑,手指摩挲着杯沿道:“做得很棒,埃利夫,我和你的母亲都以你为荣。” “可惜了,你只是个beta。”莫里安语气极为轻蔑道:“下个月格林的生日宴,我会给你一张邀请函。到时候法政院下任贡阁大臣候选人之一的威拉德也会来,你要抓住机会……” 埃利夫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而后又倏然放开。他带着恭敬的笑道:“是,父亲。” “别这么叫了。”莫里安垂下眼,半真半假的警告道:“在外要叫我莫里安元帅。” 埃利夫顿了顿:“是,莫里安元帅。” 眼看着莫里安起身便要离开,埃利夫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没忍住道:“您答应过我去看母——” 最后一个字没能出口,他看到莫里安冷然的眼神时便咽了回去。 “埃利夫,”莫里安睨他:“你逾矩了。” 没再理会埃利夫的欲言又止和狼狈,莫里安迈步朝外走去。迈出法政院大楼,长阶下久候的卫兵见他过来,忙不迭为他拉开了陆行舰舱门:“元帅,夫人刚才传来消息,说格林少爷今日也滴水未进,他——” “不要理睬他。”莫里安淡淡道:“活该他长些记性。” 卫兵一时语塞,最后只得行礼请元帅登舰。而莫里安登舰的同时似乎想起了什么,颇为玩味道:“倒是刚想起来……后天就是老奥斯本将军的生日了,你去告诉夫人,务必替我挑选一份厚礼送过去。” 卫兵忙不迭垂头称“是”,而莫里安带着笑坐进陆行舰中。扬长而去的陆行舰模糊在默斯顿城都的余晖里。 那时候莫里安如何也没想到,他所构画的一切会在不久后以那样的方式被打破。 * 罗吉回到奥斯本老宅的书房时,缇娜正仰头看着书房那面挂满历代奥斯本军功章的墙。看到孙女的背影,老奥斯本的步伐一滞,而后若无其事地摘下了帽子,将军礼服递交给跟过来的管家后,示意他退下。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缇娜转过头来,罗吉开口道:“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他挽起袖口,慢慢坐到一旁,缇娜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没有。” 或许一开始存在了很多疑问和愤懑不解,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不管罗吉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走出了这一步,让他迈步的原因、造成的结果都已成定局。缇娜也不想在此之上加深他们间的裂痕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缇娜道:“等到这次审判结束,我都会申请调令,从此以后驻守环形战线。” 这一句话令罗吉猝不及防,老人的眼睛抬起看向自己的孙女。而她的眼中毫无犹疑,显然这是在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已然不可更改。 老人小心掩去眼中的颓丧,压平了自己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缇娜颌首,最后向老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在她转身的同时,罗吉道:“缇娜。” “不要回头,不要迷惘。”罗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的选择,你的坚持,都是对的。错的并不是你。” “……我以你为荣。” 罗吉最后的声音已有些沙哑,而缇娜定了定,侧头时看向祖父的眼神复杂至极,最后道:“我也是。” “……至少曾经是。”缇娜喃喃道。 说完这句,上将再不做停留,迈步离去。而老奥斯本屏退了侍者,自己独坐一个人在书房里,一言不发地对着那满墙满壁的荣誉和勋章。直到暮色西沉、长夜寂寂……又至夜尽天明。 在破晓时分,枯坐一夜的老人撑着早已僵硬的腿起身。 他打开了书房了封存已久的旧木箱,里面放着的是几十年前他晋升上将时所用的那套军礼服。他对着书房的立镜,换上了自己最为珍重的那套军礼服,像当初那个初任上将激动到夜不能寐的自己一样,一丝不苟的把每一个褶皱抚平,再戴上帽子。 第495章 最后他动作很慢地将衣服上悬挂的那些奖章一一摘下。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那满墙属于奥斯本家族的荣誉前,行了一个郑重至极的军礼。 而后拿起了枪。 黎明时分那一声枪响惊起了静憩的群鸟,摇荡的树影中一片青黑。很远处有礼堂的钟声传来,一声、一声…… 不知为谁而鸣。 第187章 臣服 十日后, 帝国南部卢赫要塞。 帝国南部星群密集,原本是帝国人最早的聚居星域之一。但千百年过去,在种种历史遗留因素的影响下, 这里的人口密度早已大幅下降,相比千百年前因富庶星群而知名,当下帝国南部能排得上名号的存在就只剩下了监狱塔。 关押了无数重刑犯的监狱塔,早已成为了帝国最为阴沉黑暗的所在。这个似乎只存在于帝国人口耳相传的恐怖之地, 最近这一段时日又开始被频频提起, 只因为其中被判处终身监禁的一名囚犯——前帝国七诫蔷薇军主将郑杨。 …… 南部要塞新晋主指挥使,原属帝国中央禁卫军外城司部少将多恩·布雷迪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而他迎接新一天的必备仪式就是在晨起淋浴后用一顿美味的早餐。 这个环节将直接决定了他一天的办公状态——是以以往在外城司内,多恩的属下近卫往往会使劲浑身解数替自己的上官准备好丰盛的早餐。而当多恩被派遣至卢赫要塞的当下,华美的早餐不复存在了。近卫送到他休息舱内的只有几块干巴的行军压缩粮, 和一杯可怜的浓缩调和营养剂。 在看到这一切的瞬间,多恩的早晨龟裂了。 “这是什么鬼?!”暴怒的多恩指着桌上的东西,质问道。 “抱歉少将, ”近卫深知自己上官的脾性,苦着脸道:“但现在阿丽斯关隘战事频仍, 通往南部的几条供给线都因为白部的攻击被切断了,所以我们……” “那我们自己带来的东西呢?!”多恩拍桌而起,极为恼怒道:“从王都过来时候明明带了那么多——” “恕我直言,指挥使大人。”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人声。 来人进来时随手敲了敲门框全了礼节, 进门后略微冲着多恩颌首示意:“卢赫要塞现在不仅供给着戍边军团和中央禁卫军,还有因为西部阿丽斯关隘遇袭而逃难的灾民。无论是南部自给还是中央补贴,对我们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多恩压低了嘴角。 祝泓对他的不悦不以为意, 毕竟从军衔上来看两人根本是平级。但考虑到卢赫要塞的未来发展, 祝泓还是尽可能放缓了语气:“我希望你能及时下指令,让卢赫要塞上下进入整军战时状态。” 他停在靠多恩几步远的地方, 而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包装完好的行军粮,放到了多恩桌上。 “你是在指责我吗?指责中央禁卫军?”多恩双手抱臂,表现出了对这位戍边军团长的十足敌意和抗拒:“那副指挥使大人,请你明白——为什么阿丽斯关隘会有如此大批量的灾民逃亡?!” “因为你们!因为你们戍边军团!因为你们不战而降!听信了谣言便背弃了帝国,投奔向叛军的怀抱!” 祝泓盯着多恩,抿唇不语。 这些话虽然刺痛,但确实都是真的。开战以来,尤其是新皇加冕仪式的骚乱后,有不少帝国军倒戈投向安斯艾尔。其中以戍边军团尤甚……阿丽斯关隘能如此快速被耗空失守也是如此原因——作为帝国坚壁的那部分戍边军团消失了。 这令帝国上下都产生了不小的震荡,新皇更是下令拆分中央禁卫军外城司编队,让他们分批到各地戍边军团驻地,而原本外城司具有军衔的将官,均担任驻地所在区主指挥使。不得不说这样的举措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帝国当下左支右绌的状态。作为赛德直属嫡系的中央禁卫军在下派后,切实与戍边军团形成了互相牵制的效果。 但与此同时,某个在戍边军团和中央禁卫军间潜藏已久的矛盾也被激发了。 “我不否认那是现实,”祝泓语重心长道:“但现在并不是追究那些的时候,指挥使大人。这几天我一直惴惴不安,这里镇守帝国南部,是扼守群星咽喉的要塞,我想如果下来安斯艾尔会有什么动作,很可能会从卢赫要塞着手——” “这是帝国南部边境!”多恩下意识皱眉反驳道:“现在他们的活动轨迹一直都是在西……好吧,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多恩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有些不耐烦且不情愿地嘱咐近卫:“那就按照副指挥使大人所说的……” 见他絮絮和近卫交代,祝泓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是祝泓也多少摸清了些对方的脾性。多恩虽然情绪多变易怒,但实际上不乏战略头脑,并非许多禁卫军出身的纯粹草包。 他不欲久留,正要走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驻足时皱眉道:“对了,多恩大人,除此之外,最近我还听到一则传言,禁卫军似乎……” 多恩下意识“嗯?”了一声,却见回头时祝泓骤然色变,大吼了一声“趴下!”就朝他扑了过来。而休息室内大扇玻璃碎裂的同时,多恩已经连人带桌被祝泓一把撞翻,七荤八素间只听到一声爆响,随之而来巨大的冲击力简直要把他撕裂。 随后多恩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96章 * 不知过了多久,多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扔在地上。顶上不远处有个alpha的嗓音懒散而带着些无奈:“事情就是这样……等我们如约出发跃迁至卢赫要塞发动奇袭的时候,要塞内部已经因为内斗瘫痪了。” “……”听的人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反问了句:“看来你很遗憾?” 发昏的视野终于找到了一个聚焦点,多恩看清地毯上的繁复花纹,认出来这是要塞内的第一议事大厅。不过现在坐在主座上的人显然并不是他们的友军。 “还好。只不过第一场战役就让我平白领受如此大的功劳,令我受宠若惊了,我的殿下。” 一开始开口的那个alpha施施然行礼,要行吻手礼的时候对方无情地抽回了手:“别来这套,艾略特。” 多恩脑袋一僵。 艾略特……是他以为的那个艾略特吗? “是的,别来这套,艾略特上将。”一旁有另一个alpha凉凉把话接了过去:“否则我不介意免费做一次联盟元帅的打手,好好揍你一揍。” 艾略特冷然一笑:“就你?” 真的是他! 这破碎的对话片段令他不寒而栗,当即联想到了近日来盘旋在帝国上空的阴云噩梦。于是他努力觑眼看去,结果正对上了一双无比漂亮的异瞳。 “噤声吧二位,”安斯艾尔坐在主座上托腮冷冷看着他:“我们的客人已经醒了。” 看清对方的瞬间,绑成粽子的多恩突然“呜呜呜”地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结果不防踢到了什么人——对方闷哼一声,往前滚了点。多恩瞥了眼,发现是和他状况如出一辙的祝泓。 不过他的伤势看起来远比自己严重的多。整张脸连同黑发都被血色濡湿了。军团长的脸上惨无血色,双眼紧闭着像是陷入了什么梦魇。多恩呆愣了一瞬,而后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同为alpha,可把他提起来的那位花臂大哥足比他高了一头有余。多恩被扔在艾略特随手拖来的一张椅子上,而后花臂大哥一把撕下了封口的胶条。 多恩疼得一叫。 但他一出声就意识到不妙,出了一身冷汗。无他,因为在他出声的同时,上位者突然冷嗤了一声。安斯艾尔坐在主位上看着他,尽管嘴角带笑,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多恩·布雷迪。” “!!”多恩分外紧张地抬眼看向安斯艾尔。 对方的语气平静:“你出身维斯瓦纳边城区,家族世代经商,直到你祖父那一代才通过贿赂皇都监察司从平民易籍至末流贵族……你知道家族渊源所以分外刻苦,考入了首都军校作战指挥系,毕业时经特批进入了中央禁卫军内城司。从此以后你的家族从‘镀金贵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名流。” “非常励志的经历,少将。” 安斯艾尔看着他:“所以我给你一个回答的机会,今日卢赫要塞,为什么会失守呢?” 尽管这位殿下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但多恩早过了天真的时候。 于是在回答问题之前他首先进行了反问。 “如果我答不出来,”多恩试探道:“会怎么样?” 安斯艾尔一笑,旁边那个花臂alpha出枪上膛的速度无比之快,然后对在了—— 多恩下意识一闭眼,结果发现太阳穴上并没有任何异样。他睁眼发觉对方的枪口并没有指向自己,而是指向了倒在地上的祝泓。那瞬间多恩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统治了,看着安斯艾尔道:“您怎么能这样!?!” 不是说安斯艾尔很讲道理的吗? “回答我的问题。”安斯艾尔道。 “我……呃……”多恩垂下了头,一时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什么?怎么说?他小心瞥了眼祝泓,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躺在那里。 我应该怎么办?多恩冷汗涔涔,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另一边那位联盟叛将似乎等得就是这一刻,见他看过来笑吟吟道:“一。” 怎么还带计时的! 多恩内心大为抓狂,可他刚瞪圆了眼睛想要辩驳什么,对方笑意更深地抬手,晃了晃手指:“二。” “……”多恩垂下了脑袋。 冷静,布雷迪!就像之前那么多次考试一样……想想自己刚听到了什么,卢赫要塞的内斗…… 还有那时候祝泓所说的传言。好像军中是有什么传言,他手下几个不规矩的禁卫军和戍边军团起了冲突,最后他们这边的混球们把对方几个人蒙头打了一通……可明明自己知情以后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勒令不许再犯—— 但安斯艾尔要的是这样的答案吗? “三。”艾略特轻声道。 傅荣淮朝前迈出一步,多恩心底警铃大作,福至心灵间仰头喊道:“是因为……唯血统论!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阶级差!!” 他疯狂地把自己能想到所有跟核心擦边的词句堆砌上去,到最后耳鸣到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过疯狂过后,多恩大口喘息着看向安斯艾尔,对方一副滴水不露的样子。 多恩颓然,最后恳求道:“至少别杀他、别杀他……是我答错了,你杀了我吧!”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主位上那位殿下似乎笑了一下,而后道:“你赢了——” 多恩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听安斯艾尔道:“祝泓。” 第497章 多恩瞬间如坠冰窟。 背后传来一声微末的叹息,祝泓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身上看上去捆缚的极紧的绳带被他轻易解开。在多恩惊异的注视之下,祝泓极为坦然地看向艾尔:“殿下……我说过,多恩·布雷迪并非一丘之貉。” “没错,”安斯艾尔淡淡道:“我验证了这一点,所以我答应你,我会留下他的性命。” “那就提前恭喜殿下,”祝泓道:“居然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卢赫要塞。”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多恩瞪圆了眼睛,而后难以言喻的愤怒充斥了他的内心:“祝——泓——!”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他暴起,一把将祝泓推到在地:“该死的你居然背叛我们!!!” 他一拳打在了祝泓的脸上,对方显然被打蒙了,但随即也毫不手软地一拳打了回来,且正中红心——那一拳打得多恩眼前一黑,鼻头热流当即涌了下来。 就恍神的功夫,多恩已经被推开又掀倒在地。他颇为狼狈地掩住自己止不住的鼻血,还有些震惊祝泓居然敢还手:“该死的……” “究竟是谁背叛了谁?”祝泓拎起他的领子,脸上的血迹还未干涸:“是谁明明知道禁卫军霸凌戍边军团的新晋士兵,却只略施惩戒就放了他们,全然不想后面那个新兵会遭到怎样的报复、让这最后发酵成两派内斗?” “又是谁在我们遇袭后苦苦支撑之时晕厥不醒?主指挥使!你也说了,卢赫要塞里不仅有士兵,还有大批量的难民啊!” “最可恨的就是你这种家伙!”祝泓又给了他肚子上一拳:“震爆弹炸在我旁边,大部分冲击波是我替你挡下了!!而你只是撞了下桌角就能昏迷到现在!!多恩·布雷迪,我为什么要出口求情救你这种废物!!” 多恩被一通好骂,但也明白过来祝泓并非一早便做了内应,而是在要塞内乱后又遭遇敌袭,为了保全难民的性命才不得已选择了投降。 “不过任凭你怎么说吧,”祝泓松开他,极罕见地爆了句粗口道:“赛德·卡尔纳特那种东西,老子早特么不想伺候了!” “祝泓……”被骂傻了的多恩叫他。 “废物!!”祝泓吼道。 多恩不再作声,只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睁圆了眼睛:“驻军!还有我带来的中央禁卫军和你的戍边军团——!” “醒醒吧,”祝泓冷嘲着看向他:“自己人火并的时候你的禁卫军可是嚣张得很,远处七诫蔷薇军的旗帜一闪就什么胆气都不剩了。” “说得没错,”一旁的艾略特抱臂看戏,不咸不淡道:“他们求饶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 多恩涨红了脸,最后道:“我没有求饶!” “所以呢?”安斯艾尔问。 多恩怔在原地,主座上的小王子走了下来,眼神似有嘲讽和异样的悲悯:“没有求饶……所以呢?” 多恩一时语塞。 失去了中央禁卫军、失去了卢赫要塞,他早已一文不名了。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他回去——不,甚至即便他战死在这里,赛德也不会放过他的父母亲族。 见他不语,安斯艾尔拔出了配在腰侧的长刀。锋利的刀刃带着迫人的寒意逼近,令多恩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而刀锋停在了他的颈侧,安斯艾尔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臣服于我,”安斯艾尔道:“或者干脆就在这里失去一切。” 这句话出口后,整个议事厅内倏然静了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多恩看着颈侧近在咫尺的寒刃,心跳声咚咚作响到近乎要跳出他的胸膛。而或许是迫近的死亡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多恩抬头看向安斯艾尔。 “殿下,”多恩盯着他:“你,能为帝国带来什么呢?” 这句话问得鬼使神差,可这也是一直以来困惑多恩已久的东西。因为他也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发现,自己曾经试图追逐或守护的东西,仿佛已经有部分朽烂发臭了。 可即便再无足轻重的坚持,也是因为他过往的一切铸成的。这个国家即便早已开始腐朽,但在朽烂的殿堂之下,还有他的父母、爱人、亲族……还有许许多多无知于这屏障的破溃,依然鲜活而美丽的心。 为了保护那些人。 他看着面前的这位皇子殿下,这个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而当下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沉敛而悲悯,像一位孤独的神祇。 “战争、杀戮、离乱……”安斯艾尔低声道。 多恩像是被针扎一般抬起眼来,微动的嘴唇似乎就要将否认的话语说出口,可旋即他听到了最后的那个答案。 “但是还有希望。”安斯艾尔说。 那瞬间紧绷的脊背陡然松弛了下去。多恩掩着脸悲喜莫名,不知是哭是笑,过了会儿他朝着这位皇子低下了头。 “我臣服于您,殿下。” 第188章 钓饵 监狱塔巍然沉默在帝国南部的星群之中。 虽然得名为塔, 可是监狱塔的外形和塔全无相关。那是一座类似交换站一样的球形太空建筑,自诞生起便一直沿着既定的轨道缓慢飞行着。而每到一定周期就会着陆到南部的卢赫要塞处进行补给获取。 一直以来,郑杨都被关押在监狱塔的最底层……也就是这座建筑的最中心。 第498章 “监狱塔名字说起来像是一座监狱, 但在我看来……怎么说呢,”多恩在星图上搓开监狱塔的详尽影像:“它更像一个随时准备发射的炮台。” “很形象的比喻。”艾略特夸赞。 “……”多恩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定了定神继续道:“这也就是说, 比起内部的看守, 其实监狱塔更多重视在外部的防御上。目前卢赫要塞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所以我建议等到两天后监狱塔抵达卢赫要塞进行补给时,我们趁其不备从这里——” “和这里——” 多恩在监狱塔底部入口和顶部入口处进行了标记,而后道:“进行突入。” 他说完自己的战略构画后有些忐忑地看向另外几人, 而艾略特含笑不语,将眼神递向了面无表情的安斯艾尔。至于傅荣淮……他仿佛已经完全神游到了其他地方,只有祝泓明确表示了反对:“我认为这样不行。” 多恩有些着恼:“什么不行——” “我们的目的是救人, ”祝泓道:“即便监狱塔再专注外部戒备疏于内部防守,但终究是有守备力量在的。两头入侵固然可以加快侵入效率, 但是我们依然要穿越六道火线才能抵达最底层。” “六道火线,”祝泓道:“你觉得够守备向赛德通报多少次?我们那位皇帝陛下难道会心慈手软吗,他只会在第一时间——” 选择玉石俱焚。 余下的话祝泓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那位陛下只会不管不顾地以最直接的方式去中伤别人, 如果监狱塔失守已无可挽回,那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了郑杨。 多恩哑然,最后皱眉不语。祝泓看了眼安斯艾尔, 而后道:“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是由我……或者多恩,由我们潜入监狱塔内部, 瘫痪监狱塔内部系统后,再救人。” “但这无疑需要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祝泓的目光转向了那位联盟前任威名赫赫的上将:“所以我们希望到时候艾——” “我会亲自去。”一直沉默倾听的安斯艾尔道。 听到这句话祝泓和多恩先是一愣,旋即在惊讶中当即表达了反对。而余下两人似乎对他的要求毫不意外,艾略特甚至还笑着附和了一句:“怎么不能他亲自去,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单兵作战能力能超过他。” “可是这不一样!”多恩抢白道:“这是战场,您的身份和担任主将的时候完全不同,主将可以更替,但是身为君主的您被俘或者被……那我们就彻底——” “那恐怕要你大跌眼镜了,”傅荣淮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你面前这位君主,永远会冲在最前线。” “怎么能?!”多恩还想据理力争,傅荣淮摆了摆手,义正词严道:“建议你快点熟悉新的职场生态,否则会被霸凌的。” 说完傅荣淮就开始老神在在双手抱臂。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以后多恩下意识看了艾略特一眼,紧跟着祝泓也看了过去。 艾略特:“……” 看我做什么! 他转头看了眼安斯艾尔。不同于他们还能在聊正事的间隙插科打诨,坐在那里的安斯艾尔始终目光沉沉看着他们背后那巨大的星图,无形的目光本无实体,但却能让从中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 仿佛时刻准备要把什么撕碎一样。 艾略特面上不显,心底还是叹了口气。自从那一天后,皇子殿下便沉默了很多。比起往常,他更习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地观测星图,一遍又一遍阅读白蒙坚从前线传来的讯报。 其他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站在舷窗前认真地眺望远方。浩瀚的星域之中似乎有什么令他极其着迷的所在,但艾略特却总能从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中感受到浓浓的孤独感。 潘西有时候会失落地说艾尔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艾略特知道他并非变了一个人,他只是变回了安斯艾尔。 “我不会输,”安斯艾尔似乎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下左手的戒指,眸光微垂后又重新抬起眼道:“我会亲手把那个地方撕碎。” 他语音很轻,但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在逞强或是夸大其词。祝泓和多恩因为那话语中传达出来的威慑感而微微轻窒,对视一眼后便再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来。 随后的计划敲定的更是无比简单粗暴,但又再直接有效不过——新来的两人看向安斯艾尔的眼神在敬佩之中多了点畏惧感在里面,而后被傅荣淮引带着离开。 艾略特故意拖慢了步子留在最后,等他们离去后同安斯艾尔道:“不然还是由我……” 看见对方抬眼看过来的眼神,艾略特没劲儿地自己断了话头,摆摆手道:“明白了。接应交给我,放心。” “不过……”艾略特考量了一下措辞道:“你就那么坚信,郑杨还在监狱塔内吗?”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其实他们几人私下里已经开始对郑杨是否还在人世秉持着怀疑态度。 而安斯艾尔想也不想便答道:“还在。” 这是莉莉安许给他的承诺。 艾略特一时有些不忍。可转念想到当时明明已经在李登殊帮助之下逃出生天,却又转眼消失又去自投罗网的诺里,艾略特又开始觉得,艾尔的坚持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我知道了。”艾略特道。 第499章 再没什么留下的理由,艾略特转身离去。舱门闭合的瞬间艾略特忍不住回了下头,见艾尔又开始无意识般地摩挲他手上的戒圈,而舱内旋即切换到了夜行模式,氤氲的星云折出的斑驳荧光如撒银,沉沉缀在舱内人的身上、指尖、眼中。 而他怔忪中垂头,试图捡拾起那些碎落的星光,像在触碰一场再遥不可及的梦。 ——舱门阖上后,艾略特在门外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 两日后,监狱塔如期抵达卢赫要塞。 多恩·布雷迪带领手下几位在册的将官在停泊港上迎接了监狱塔的到来。按照帝国律例,为了防止长时间值守造成军队贿赂或腐败,帝国军团会定期在监狱塔换防。 不过即便是换防,能够到监狱塔值守的也绝对是皇帝的心腹部队。而目前帝国战事局面紧张,赛德更是把监狱塔的换防重任全权交付给了中央禁卫军内城司。 而此次轮值的换防部队将官恰好与多恩是旧识。 监狱塔入港后,当值将官斯诺·高弗里中将率领一队近卫到港口上和多恩会面。简短的寒暄过后,斯诺像是无意间问起了前两天要塞内的骚动,却被多恩含糊其辞地带了过去。随即他的目光愈发犀利,几次落在了多恩压低的帽檐、和试图用粉底掩盖的嘴角淤青上。 多恩显然并非对他探究的目光毫无所觉,一直试图转移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可就在这中间,多恩的眼神时不时就瞟一下那些物资集装箱。即便他在怎么小心粉饰,都无法掩盖自身对于集装箱的在意。 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身上定了定,而后落到了那些垒垛的物资上。随着运载机开始将一个个物资集装箱放上传送带,多恩的眼神便益发变得难以掩盖,而当其中一个集装箱被装上去后—— 多恩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尽管他一直非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和气息,但“松了口气”时那种神情上的松弛是难以掩盖的。观察已久的斯诺·高弗里自然不会放过这样明显的破绽,于是他决定收网。 “等等。”他叫了停。 斯诺冲着多恩一笑,而后踩着他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一步步朝那个物资集装箱走去。回头时斯诺非常满意地看到了多恩唯恐事情败露的惊惧,满意地为自己的明察秋毫题写一个完美的收尾。 “打开它。”斯诺道。 多恩瞪大了眼睛,他甚至找不出拖延的理由,斯诺的手下便已经依令打开了那个集装箱。斯诺上前拨开了堆在眼前的物资,而后终于找到了多恩隐藏的秘密。 他愣住了,而后下令把整个集装箱拆开。堆积的物资散落,正中间堆积的却是十几具尸体……和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场上瞬息静了下来。因为那些人无一例外和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他们都是帝国军人。 看着多恩青白不定的表情,斯诺一把抓起了那个汗湿淋淋、脸色惨白像从水底捞出来的人。斯诺撕开了对方嘴上的胶条,对方当即发出一串溺水后般的剧烈呛咳。 “救我!”对方看着他哑声道:“我是——” 不过剩下的话他根本没说出口,旋即晕了过去。斯诺又看了眼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多恩,一把扯开了对方的领口,确认了他吊坠上的铭牌。 戍边军团第三集团军军团长,祝泓。 斯诺的脸色极为精彩,他犹豫后下令近卫将祝泓带下去救治——同时对卢赫要塞两日前的骚动有了大致的猜想。 一片死寂中,他几次深吸了口气,而后走到多恩面前,神情严峻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多恩·布雷迪中将。” 多恩满怀挫败感的、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事情败露的懊丧。脑海中却不自觉回想起了那日安斯艾尔的话。 皇子面无表情地托腮看着星图,语调慢慢。 ——斯诺·高弗里,你说他……敏锐、多疑且自负? 那双异色的眼眸忽然抬起,像抓住猎物一样攫住了他的注意。 ——那就用他最想要的答案,引他上钩吧。 * 虽然对方是戍边军团的平民将领,但毕竟是领中将衔的将官。再加上停泊港上所目睹那一切非同小可,令斯诺的副官同他的主将一样,嗅到了其中非比寻常的阴谋意味。 不管是对帝国皇帝忠诚的考量,还是忌惮于现在帝国内戍边军团和中央禁卫军间一触即发的火药气息,眼前这个人的生死存亡都开始变得异常重要起来。是以副官不敢丝毫有任何怠慢,当即召集了随行医官为他诊治。 手忙脚乱间有人突然问了他:“大人,那我们要把他送到哪里?” 危机当头却问出这样的白痴问题,副官本来一怒之下想要喝斥他,刚一开口便醍醐灌顶,紧跟着倒吸了口冷气。 这位中将尚且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在不确定事情斤两的情况下,他就应该沿用自己主将一直以来的审慎作风。 于是副官福至心灵地令他们将这人送往监狱塔核心控制区进行秘密救治——这样不管祝泓最后是死是活,需要被清除的知情者都可以控制在最低范围内,同时也能避免消息走漏。 想通此节,副官当即一声令下,把昏迷不醒的人往送进了电梯,朝着核心控制区奔去。 而随着舰内电梯降落至最底层—— 第500章 ——他们也成功把炸弹放置在了监狱塔的心脏。 第189章 潜入 在斯诺副官的引带之下, 监狱塔内医术最为专精的医官来到了底层医疗室。 尽管没有透露具体细节,但伤者的中将军衔就足以让医官明白了救治的重要性。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过底层守备,而后来到了医疗室内。副官遣退了屋内的卫兵, 拉开帘幕让医官看到了那之后伤重昏迷的祝泓。 “你知道这事情有多棘手……”副官见医官开始上手诊察,压低了声音道:“所以不管救不救得好,你都得给将军一个——” 他话说到一半,医官却“咦”了一声。副官忙道:“怎么了?!” 原本以为是祝泓的伤情棘手, 令医官犯难, 然而他脑海中的盘算还没展开,一旁的医官看过来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位中将大人……”医官有些奇怪道:“怎么会是ome——” 他话至一半,病床上原本绞紧眉头昏睡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憔悴的外表,他的眼神无比雪亮。起身的瞬间就出手以绝对精准利落的关节技控制住了那位副官。 制胜便在瞬息之间, 对方的动作快到根本没办法用目光捕捉清楚,医官只看到面前那位副官眼里浮露惊愕——那种情绪根本来不及具象化,便被绞杀殆尽。医官看到副官在对方手臂的压绞之下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自己还没来得及逃窜或出口示警,就已经被对方把掐住压翻在病床上。 自己手上掉落的辅助诊疗器在半空中被对方捞回手中, 对方垂眼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敢出声的话,就杀了你。” 医官下意识瞥了眼一旁生死不知、无声无息地跪趴倒在病床边的那位副官,忙不迭点头, 竭力表现自己的无害。对方似乎是在审视他如此表现的可信程度,片刻后把诊疗器放置在一边的桌上,空出来的手点了点他的手环:“唤醒。” 帝国的监狱塔如同长明星系的几个大型交换站一样, 是在公域网络之外开辟了自身独立网域的存在。这也就导致了一件事—— 在监狱塔内如果不接入独立网域, 根本无法与外界产生任何沟通交流。 医官颤颤巍巍抬起自己的手腕,唤醒了手环的智脑权限。而在顺利登入网域的同时, 对方就一个手刀敲了下来。 医官眼前一黑软倒在病床前,无名的入侵者没让他滑落在地,就将他扶起来,和那个昏死的副官一同并排放在了病床之上。狭小的病床一时间显得无比逼仄,而入侵者抬手轻巧地卸下了医官的手环。 登陆界面侧边显示出医官的证件照及相关信息,对方审视了片刻后,取出了藏在身上的芯片,将其插入手环之上。那个瞬间,监狱塔内独立网域的页面开始扭曲花屏——医疗室内的照明设备爆闪明灭了一瞬,而后恢复了正常。 …… 于此同时,卢赫要塞周围埋伏已久的艾略特收到了讯报。 “潜入成功”四个字于艾略特而言是意料之中不过的答案,可对于跟着驻守的祝泓来说,却宛如一道赦命符。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神情无比轻松的艾略特,心情无比复杂:“我还是保留原本的意见。” “我认为由殿下亲自来执行这个潜入计划,实在是太过冒险了。”祝泓严肃道。 “嗯哼。”艾略特状似随意地活络了一下筋骨,快速无比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临出舱前他最后对着镜子给自己半长的红发扎了个半丸子头,回头时摊手道:“这些话,你可以等我们这位殿下回来以后,亲自对他说。” “好了,别拖延了,祝泓中将。”迈出舱门前,艾略特冲他飞了个手势:“轮到我们出场了。” * 卢赫要塞内,一处小型休息室中。 “所以,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和他们在要塞内火并了起来?” 斯诺对于多恩的叙述内容频频咋舌,一时间觉得不可理喻。 “然后打算等安斯艾尔攻打卢赫要塞的时候,直接栽到他们头上?” 多恩垂眼,脸色难看至极地应了声。斯诺难以评价同僚的做法,顿了片刻后忍不住道:“你就那么确定,安斯艾尔一定会攻打卢赫要塞?” “因为——!”多恩觉得无比难堪,有些气急败坏道:“有监狱塔在这里啊!” 斯诺以一种极其难言的眼神看向多恩,对方显然因这种目光而益发焦躁起来:“监狱塔里还关着那位,安斯艾尔一旦用兵怎么会放过这里,所以我就想——” “可如果在那之前事情败露的话要怎么办?”斯诺道:“就像现在这样?” “……”多恩抿唇看向眼前这位同僚,破罐破摔道:“你要告发我吗?” 斯诺一时无言。 倒不是他和多恩的私交有多好,而是基于同属中央禁卫军的立场让他骑虎难下。而多恩继续道:“你清楚的,斯诺,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安斯艾尔朝着卢赫要塞动兵,这一切就可以被彻底粉饰。” “我不用担心殿下的责罚,你也不必忧心这消息会激化辖下戍边军团和禁卫军间的矛盾——!” 多恩的眼神狂热,似乎极力想说服对方。可斯诺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一个颤动! 第501章 猝不及防的两人均是一个踉跄,没等他们站稳,休息室内的灯光突然爆闪了起来,紧接着警报声刺耳的锐鸣就响彻了整个卢赫要塞。两人甚至来不及交换一个惊诧的眼神,下一波冲击紧跟着传来。 这一次地面的震荡远比先前来得更加猛烈,屋内的陈设叮叮咣咣掉了一地。而休息室内的灯光也彻底熄灭,一片漆黑中斯诺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而在震荡消减、多恩手忙脚乱地把他拉起身的同时,门外的近卫突然推开了门,焦急地大喊道:“敌袭!中将!敌袭!!” 他声嘶力竭道:“是七诫蔷薇军!” 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两边的最高将领甚至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们在黑暗中捕捉到了彼此的神色,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什么战备部署,脑海中想到的都是“一语成谶”四个字—— 这真是最糟糕不过的时刻! 监狱塔在停泊卢赫要塞时遇袭,可身为最高将领的斯诺此时并不在监狱塔中。而原本最该成为坚壁的卢赫要塞,却又因为两天前的内斗而战力空虚。 多恩先前有多希冀安斯艾尔能攻打卢赫要塞为他掩盖罪名,此刻表现得就有多恐惧。而斯诺的紧张和懊悔更在他之上—— 为什么要来趟这潭浑水!他的任务明明只有驻守监狱塔! 可在当下这个局面里,他根本来不及回防,监狱塔一旦失守——赛德陛下就会、就会…… 何况他还身负赛德交付给他最为隐秘的那个任务……那个赛德要求,一旦监狱塔有失守的征兆、就一定要去完成的任务。 斯诺近乎魂不守舍。 可一旦监狱塔失守,他成为俘虏的话,安斯艾尔知道是自己做下那件事,一定不会放过他!而如果他没有做下那件事,即便侥幸能从安斯艾尔手中逃脱,一旦赛德陛下得知他没有按照指令行事的话……! 斯诺手脚发软,心底一片冰冷,只觉得他无论怎么做,似乎都难逃一死。除非—— 斯诺脑中灵光一闪。 多恩似乎在他耳边焦急地说些什么,而斯诺根本无法顾及他说的话,脑海中只有自己急中生智所想到的那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抓住了多恩,冷汗涔涔的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死死钳住了对方。 “多恩,你不是担心陛下会惩罚你吗。” 黑暗中斯诺看向他:“我有一个办法,让你戴罪立功,只要你做到了这件事,赛德陛下必然会对你既往不咎,甚至会在之后嘉奖你、封赏你。” “……”多恩定了定神:“什么?” 斯诺看着他: “杀了郑杨——把他的尸体交给叛军。” * 嘶嘶的电流声中传来了不太清晰的话语。 在外面吵闹的叫喊声中,安斯艾尔偏了偏头,推着微型耳机听清楚了那句话。 ——杀了郑杨。 ——把他的尸体交给叛军。 他的动作随即定在了那里,许久都一动不动。 舱室外面已经乱成一团。而医疗室内却是一片死寂,顶上的灯光闪灭不定,他倚坐在一旁的推桌上,镜子里映照着他的脸。 那张毫无血色、毫无表情的脸。 艾略特如约发动外围袭击后,监狱塔内部就乱成了一团。斯诺的副官成为了监狱塔内部现存的最高将领,是以外面呼喊他的声潮越发的大。 耳机内多恩方的通讯突然被切断了。旋即接入的艾略特嗓声有些故作轻松:“一切顺利进行,殿下。你那边还好吗?” “照计划推进。”安斯艾尔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大概是他的嗓音中染上了什么异样的情绪,让艾略特一时陷入了沉默。而旋即祝泓抢白道:“殿下——” “您还记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吗?招安为主——”祝泓的声音紧迫而急促,仿佛唯恐安斯艾尔因那句话而变得丧失理智:“帝国军很多人对那些根本不知情,他们只知道服从将官的命令,所以……” “我听到了。”安斯艾尔道:“等我的信号,计划继续。” 语毕,他结束了通讯。外面的骚动越发明显,近卫也仿佛意识到里面有什么不对,开始试图强行破开舱门。 而安斯艾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抬手慢慢摘除自己的一切伪装……露出卡尔纳特王室最为代表的那柔软的白金色头发和一双异瞳。 临出门时他取下了副官身上的配枪,收手时袖口轻动,隐约可见腕上墨色的手环光华氤氲,隐有流光。 很快,安斯艾尔站到了那扇砰砰作响的舱门前,而后摁下了侧边的开关。 舱门打开的瞬间,原本嘈杂的舱室外陷入了一片死寂。监狱塔底层的帝国士兵们动作各异,迎向慢慢打开的舱门,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神中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惊讶占比更多。 而安斯艾尔对那层恐惧似乎浑然不觉,他抬起眼睛,那些还没有思考好自己该做些什么的士兵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了路。 他缓缓地、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而后有一个士兵挡在了他面前,颤抖地举起枪朝向他:“殿下……您不能、您不能……” 指向他的枪口不断摇晃着,对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全。安斯艾尔的目光从对方不断打颤的嘴唇转移到他的枪口:“不开枪?” 第502章 “开枪。”安斯艾尔道:“要不就别挡在我的面前。” 他的眼神冷漠无比:“否则我会杀了你。” 或许是他毫无波澜的话语、毫无波动的眼神,又或许是过去种种的一切铸就的复杂感情。那位挡在他面前的帝国士兵最终红了眼眶,而后颓然放下了枪。 他退开后安斯艾尔继续向前走去,擦肩而过的那瞬,他又忍不住开口道:“殿下。”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量自己是否有资格开口,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沙哑着声音道: “我们几个……曾经是诺里上将的部下,在他被通缉后,我们也获罪,被贬斥至监狱塔。” 感觉到对方驻足的那瞬,士兵深深躬下身去,哽咽道:“或许我们在之后不久会因为放下枪而被处死,但我绝对不会后悔此刻的选择。但是唯独只有一件事,殿下,请你务必——救救帝国吧!” “不要舍弃你的故土——去拯救它!就像拯救崩落星系那样!” “只要您答应,即便让我们立刻死去,我们也绝不后悔!” 在他开口后,那几个士兵都默默仿照他的动作,朝着安斯艾尔躬身请求。 “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会允诺你们什么——珍重你们的性命,士兵。” 回看了他们一眼后,安斯艾尔继续向前。 “然后亲眼去见证帝国的未来吧!” * 安斯艾尔独自在深长幽邃的走廊中前行。 外围对监狱塔和卢赫要塞同时展开的猛烈攻击让这两处的守备都措手不及,以至于换防和应对上都产生了极大的纰漏。一路走来,他除去解决一些无头苍蝇乱撞一般的士兵外,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但他清楚,这只是一个开始。 监狱塔对外的重火力威慑是他们选择内部突破的最大原因,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在不久前已经被认证了——那就是安斯艾尔断定,一旦监狱塔有失守的征兆,赛德一定会选择杀了郑杨。 一直以来郑杨都是安斯艾尔和莉莉安最大的软肋,他们因为这个人而投鼠忌器,不得已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妥协。可时至今日,当安斯艾尔开始决意撤掉脖子上的项圈,锁链的意义便并不止在他被威胁和牵引了——这意味着他也能顺着这条锁链,揪出那个一直以来藏在暗处、妄想威慑他的人,并予以制裁。 定位器上多恩的位置已经抵达监狱塔核心层,看着那个代表多恩的小红点和同行者一起走出电梯轿厢,朝着深处走去,隔着一条回廊的安斯艾尔于黑暗中与他们遥遥相望,沉默着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而耳机中多恩和斯诺两人自从进入了核心层后也没有了任何交谈。舍弃了防卫统率职责、将外围的一切推交给别人后抵达此处的两位将领显然内心也无比沉重,一时间耳机里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声。 随后他们停驻在一扇门前。 看着面前这平平无奇的牢房,多恩一时有些疑惑不定:“就是这里吗?” 斯诺没有作声,大概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房门解锁的权限提示音后,多恩跟着斯诺的步伐迈了进去。 而在进去的瞬间,他装作无意地抚上了一旁的封锁设备。一枚不知道从多久前就附着在他掌心的芯片就贴合了上去。随即牢门再度封锁,两人的身影消失,而耳机里传来尖锐的蜂鸣—— 这一切都和他们预料的一样,关押重刑犯的牢房势必有多一重的加密措施作为保障。随着多恩的断联,艾略特的声音切入了进来:“找到了吗?” “是的。” 他的背景音里始终有接连不断的炮弹声传来,而艾略特尽管已经有些气喘,却又极力表现得游刃有余。 “让我想想我该说什么……”艾略特轻笑了一声:“那就这个吧。” “放手去做吧,殿下。”艾略特道:“外面的一切都交给我们。” “——把这里搞个天翻地覆吧!” 尽管艾略特话语间表现得格外轻松,实际联合卢赫要塞做这一场戏并非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监狱塔的重火力众所周知,而为了尽可能的吸引火力,他们势必要以极为猛烈的攻势去迎接敌方的炮火。 只有这样,对于监狱塔内部的单兵攻入作战计划才能更顺利的展开。 在听完艾略特的话语后,安斯艾尔摘下了微型耳机。他抬眼看向面前的牢笼——多恩跟随斯诺进入已有几分钟的光景,安斯艾尔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启了权限核验。被侵入后的系统很快通过了他的验证,牢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安斯艾尔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义无反顾地迈了进去。 第190章 囚笼 入口处有很长的旋转阶梯。 牢门在安斯艾尔身后闭合, 过了几秒钟后,内部照明才次第亮起,顶上的光垂直打下, 把悬空的长梯照出无限坠落的阴影,让人有了种迈入深渊的错觉。 前面没有一点声音,先他不久进去的多恩已不知去向何方。安斯艾尔没有犹豫,径直沿着长梯朝下行去。随着他的前进, 后面的灯光不断湮灭, 再回首时身后已成了一片漆黑。 不知道在一片寂静中走了多久,长梯有了尽头,他遇上了第二扇门。这里的空间远比原先的单间牢房来得大,面前的门足有三米高, 但相比高度而言,它却显得相对狭窄。 第503章 没有过多的犹豫,安斯艾尔扳下了一边的门闸。 门开启的同时, 在墙壁的深处似乎有铰链声隐约作响。从开启的门扉缝隙里流落出一些风—— 带着刺鼻血腥味的风。 闻到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安斯艾尔禁不住皱眉。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 里面居然有花瓣被吹落了出来。安斯艾尔忍不住捡起一片,发觉那些是白蔷薇花瓣……只不过触手时有些粘腻,花瓣上竟然沾染着尚且温热的血液。 这令安斯艾尔的目光一定。 一些想法还没来得及在他脑海中成型,此时门已经开启到了他小腿的高度。 而就在这时, 一只沾满血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墙壁内机关运作的响声愈发作响,安斯艾尔眸光一震, 当即反手抽出了腿侧绑带上的匕首, 而就在他打算先下手为强之时,一个嘶哑的嗓音从门中传来:“殿下……” 听出那是多恩的声音, 安斯艾尔把匕首入鞘,弯身的同时顺力握住了他的手,在依从多恩的意愿把他从中拖了出来。获救的帝国中将显然惊魂未定,他面无血色,仍然保持着匍匐前行的姿势。 “快逃——”多恩的手抓住了艾尔,惨白的脸上因剧痛而滚落豆大的汗珠。但他仍旧极力示警道:“这里是圈套!” 安斯艾尔安抚似的拍了他两下。不过多恩的状态实在糟糕,安斯艾尔垂眼,看到他那两条腿被绞弄得血肉模糊,断裂口已经可以见到白骨——但这明显并非是人力所能造成的伤口。 多恩因为剧痛不断地抽搐着,在最初的示警后就已经说不出话来。而某种预感令安斯艾尔警觉起来,他将多恩放平在身后,极为警惕地看着面前这扇不断打开的门扉。 而随着门扉的不断拉开,眼前的一切终于在安斯艾尔眼中被勾勒出了一个全貌—— 他看到了一个诡丽华美的世界。 很难说这是囚笼或者牢房,展现在安斯艾尔面前的是一个近百平米的圆盘黄金剧场。阶梯式的座椅看台金碧辉煌,下沉式的舞台更是打造的富丽堂皇,扬起的幕布飞扬,以至于空中似乎还飘洒着金粉。 那个瞬间,安斯艾尔仿佛又回到了看台之上,看着帝国的名伶从飞行翼上跳落,在场的观众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这座囚笼仿照了帝国王都最富盛名的黄金剧场搭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把足以容纳十万观众的黄金剧场等比例缩放。但即便如此,给人们带来的视觉冲击一点不比本体来得小。 安斯艾尔屏住呼吸,他看着仰头看着花瓣在空中随风不断飞舞着。而剧场的正中,红白交叠的花瓣纷纷而落,堆满了整个华美的舞台。 而在那之上—— 仿如游魂般的,他怔怔地向前迈了一步。 在那黄金舞台之上,有一具水晶制的棺材。棺内的少女白金色长发柔软,如海藻在身侧铺开,她身着一袭华美的礼裙,双眸紧闭,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就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难以言喻那瞬间安斯艾尔受到的冲击,他的腿有些发软,但更无法遏制的却是拔足狂奔的冲动。被压抑的一切情绪此刻又从海底翻涌上来,蒸腾上升,化作一场把他淋到遍体鳞伤的暴雨。 安斯艾尔张了张嘴。 莉莉安—— 他向前迈出一步,前方不远处却突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别过来——” 和多恩一起消失的斯诺·高弗里重新出现在安斯艾尔面前,手里还拎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一样。斯诺胀红着眼睛哭吼道:“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他挥舞着手里的刀,似乎在极力威慑着入侵者。可就在安斯艾尔看过来的瞬间,他仿佛受到了什么震慑一般,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时候安斯艾尔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斯诺背后的墙壁似乎正逐步向他靠近。安斯艾尔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想把一切看得更真切,而斯诺更为惊惧,后撤道:“你别过来!” 安斯艾尔甚至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对方就尖叫着扔下了手里的人质,自己转身逃命似地冲了出去。不过他并没跑出几步,安斯艾尔看到空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就定在了原地。 垂落的长钩对他正中眉心。 难以言喻那一幕的诡异和恐怖,斯诺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就被提着拎上了半空中。他的腹部同样也穿破了一只长钩,倒转的长钩不断旋转着,最后把他绞进了墙壁内部——以至于他的血像落雨一般洒落了下来。 把空中飘落四散的白色花瓣染成血红。 而远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向前匍匐了几步,似乎又要挣扎着起身。但最终却又跌倒在地。 “殿下、殿下……”他嘶哑着嗓音朝安斯艾尔喊道:“停下、让这里停下!” 听到对方声音那一刻,安斯艾尔仿佛终于从梦中醒来一般。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正处于一个异常诡异的动线之中—— 剧场的墙壁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正朝着前面蠕动前行着,细看之后安斯艾尔才意识到那并非是弧线形的墙壁,而是一排排齐并在一切朝前滚动的刀轴。高耸的刑具在剧场装饰的掩护之下伪装成成了整个房间的墙壁,彼此咬合的同时默不作声地同时向整个房间的正中推进着。 第504章 而正中,正是装着莉莉安的那具水晶棺椁。 那一瞬间对于结局预见的惊惧几乎可以再度撕碎他的灵魂,安斯艾尔拔足向前冲去,尽管多恩已经试图拉住他阻止他冲进这个明显的圈套,但对方还是义无反顾。 “没用的殿下、没用的!”多恩撑起身子歇斯底里地吼道:“棺椁被钉死那里根本动不了!殿下——莉莉安公主她——” 但对方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里冲了过去。像是要弥补那错失的六年,又想要追逐上那迟到的几个月。这段时间来积压已久的懊悔和痛苦终于有了排泄口,化作此时此刻朝前狂奔的动力。 “莉莉安!!”安斯艾尔撕心裂肺地喊道。 多恩看着他的背影,最终哭了出来,哑声道:“她已经、她已经……” 她已经不在了啊…… 在安斯艾尔冲进房间的瞬间,直立的滚轴转速益发变得快,飞转的刀片把飞舞的帘幕割碎,金箔混着血肉横飞。就连花瓣也被搅碎,而后随着强劲的刀风被掀飞再飘落。 安斯艾尔冲到莉莉安的棺椁前,甚至狼狈地滑倒了一瞬。他看着棺椁中的妹妹,下意识道:“莉莉安,不要怕——哥哥来了。” 哥哥来了—— 意识到从自己口中说出这句话,安斯艾尔咬牙忍下了喉中破碎的哽咽,赤红着双眼看向那朝他们步步逼近的刑具。而另一边,那个血肉模糊的人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殿下!” “撬开棺材!”安斯艾尔冲他喊道。 而诺里阻止了他。他压在安斯艾尔手背上的手割痕极深,斑驳的伤口上几乎每处都能看到其中的骨头。诺里的嗓音粗哑到仿佛刚吞下烧红的火炭一般,他声嘶力竭道:“没有办法、不能从这里!” 早在安斯艾尔到来之前,他已经尝试过了无数种方法。正如一开始他被关进这个牢房里时,看到在正中棺椁里的莉莉安,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事实证明赛德永远不会对他们仁慈。忏悔者还没从恸哭和狂喜的梦境中迂回出来的时候,他发现了墙壁正朝着他们缓慢地、不断逼近。 诺里怔怔然地发现,这个房间是个巨大的沙漏——等时间流尽的那一刻,房间内的囚徒会和他的公主一起被碾作肉泥。 这不仅是赛德对安斯艾尔的报复,更是对他的变相凌迟。 诺里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令这房间内的刑具停下来。他或许可以想办法自己从那扇门逃脱,但赛德抓住了这个冷心冷面的囚徒唯一的软肋——即便是死,他也无法做到留下莉莉安一个人在这里。 于是被关押的时间里他一次次进行着徒劳无功的尝试,最终换到的只有自己的伤痕累累不成人形。 斯诺也并不知道埋在监狱塔内最深的秘密早已改变,他带着多恩来到这里时同样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而在那一刻起,这个房间仿佛被加速了一样,滚轴开始加速朝他们靠近。多恩试图救下莉莉安无果,最后尝试去停下滚轴——几番尝试后被断掉了双腿。 他才终于明白了,整个房间根本是一个圈套,一场赛德针对安斯艾尔的报复。 一个为他而设的圈套。 而在安斯艾尔冲进这个房间那一刻开始,那些滚轴仿佛长出了自己的意识,开始疯狂地旋转着朝内碾进。斯诺早不知道被绞到了什么地方,而断掉双腿的多恩则在门外——那已经难以形容是门了,只能说是墙壁上一处仅剩的狭小裂隙。 他从越发狭小的视野里看着他们一边又一遍的尝试。 加速的沙漏成了每个人的催命符。 在听到诺里的示警,再加上看到他的状态,安斯艾尔当即放弃了无谓的尝试,开始试图从棺椁本身入手。他使劲浑身解数去推动去破坏眼前的棺椁盖,最后拔出了自己的那把爱刀—— 锋利的唐刀斜切进棺椁的封死的缝隙中,安斯艾尔额头上青筋暴起,在他的怒吼声中,刀刃骤然崩裂,碎裂的刀片划过他的颊侧。而伴随着脸颊上滴落的血,棺椁终于有了一个缝隙。 它偏离了一个细微的角度。 尽管只是有了毫厘的希望,可诺里见状当即也发疯似地扑上前来,跟着安斯艾尔一起用力。 “殿下……”失去双腿支撑的多恩在外面看着这一切,最终无力地向前爬动了两下,流下了眼泪:“殿下!” “放弃她吧——”多恩趴在地上哀哀哭到:“莉莉安公主她已经不在了啊……” 安斯艾尔咬紧牙关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动面前的棺椁,错眼时看到棺中的莉莉安,近乎要落下泪来——她就那么无知无觉地躺在那个冰冷的彼岸,无法再被他们靠近。而诺里的状态和他如出一辙。 滚轴刀片掀飞的花瓣不断朝着他们飞落,简直成了一场落雨。 而在那正中心的两人也额爆青筋、汗如雨下,最终在两人的拼死努力之下——棺椁盖被他们推开了一个斜角。 安斯艾尔哑着嗓音叫了声:“莉莉安!”而后朝下面抓住了妹妹。小公主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皮肤肌理却因做过特殊处理仍保留着生时的柔软。安斯艾尔抓住妹妹,将她向外拉起的瞬间—— 那些滚轴登时像疯了一样朝中间席卷而来。 诺里在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扯开了安斯艾尔的手。莉莉安重新跌回到棺椁里的瞬间,那些飞速逼近的滚轴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第505章 两人惊魂未定看着彼此,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这房间内的机关和这个棺椁息息相关,如果他们执意带着莉莉安离开,以刚才滚轴靠近的速度,没等他们走到门前,他们就会一起被合围剿杀在这里,被彻底碾成碎肉。 安斯艾尔攥紧了拳,赤红着双眸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怒吼。而诺里却突然抓住了他。 “殿下。”诺里的手上沾满了血,此刻却没有一分人类身体的温暖,只有一片冰冷。 如果注定要有人留在这里—— 他抬眼时眼底的疯狂说明了一切,而安斯艾尔明了的瞬间便要挣开他:“不可能!” “安斯艾尔!”但安斯艾尔并没能甩脱他的手,诺里反而用更重的力气抓住了他,而后软了语气,哀求道:“殿下……求你,殿下。” “带她离开,”诺里道:“别让她在这里,不能让她在这里。” “我替她,让我进去。” “我说了——不可能!”安斯艾尔喊道,而诺里瞬间也被点燃了:“殿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滚轴靠近时的呼呼风声似乎已在耳畔了,但安斯艾尔在这个瞬间却仿佛突然寻回了理智,镇定了下来。 “这不是唯一的方法,诺里。”安斯艾尔死死盯着他:“我发过誓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发过誓了——” 他一字一顿道:“我回到帝国,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谁的死去!” 语罢,安斯艾尔一把把他推进了莉莉安的棺椁,诺里甚至来不及挣扎,安斯艾尔就背推借力,咬牙间以难以言喻的巨大力量将那刀枪不入的棺椁移平。 倒进去的诺里声音瞬间变得极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艾尔,捶打着水晶棺椁时在那上面留下斑驳的血迹。 “殿下……”他含糊不清地叫着,红着双眼泪如雨下地控诉着:“你不能……殿下!” 而安斯艾尔背靠着棺椁坐下,他仰头看满空飘飞的花雨,慢慢抬起了手。 “殿下!!!”外面的多恩在闭合的门扉尽头目睹这一刻,目眦欲裂地朝前爬行了几步:“殿下!” 但瞬息之后,一切都在他面前湮灭,房门轰然闭合—— 一切归于死寂。 什么都没有了。 帝国的明天,帝国的未来,所有的希望,就在那瞬间—— 消失不见了。 在一片黑暗中,多恩怔怔地看着自己断裂的双腿,和沾满血迹的手,最后捂着脸,发出了有生以来最无力自责的哭声。 而下一秒—— 闭合的门扉之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第191章 暗恨 许多年以后, 许多参加了这场被后世命名为“要塞夺还战”战役的士兵依然难以去描述那瞬间的震撼。 浩繁的星群之上,在卢赫要塞旁一直作为重火力炮台进行援护的监狱塔突然迸裂了。那声巨响之后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爆裂四射的烟火之余, 那庞然大物像被什么剥落一样,开始在宇宙星云间解离破溃。监狱塔的顶部开始歪斜,所有校准的炮口路径也开始偏移,在爆炸产生的瞬间失控发射, 化作流星矢雨散落在宇宙中。 而在那迸裂的缺口之中, 漆黑的“龙”睁开了眼睛。 围聚在监狱塔附近的守军无法言喻当时的恐惧,从他们仰头看到那从中探出的机甲开始,后续几乎没有给他们任何思考的空余—— 尼德霍格仰头张开了口,量子炮束凝聚成一条射线迸出, 将监狱塔从内部彻底切断剖开。黑龙伸出自己的爪牙,像蜕壳一般把挤压在身上的监狱塔拆解、撕裂,而后彻底剥离开来。 原本即便有卢赫要塞守军的支援, 对七诫蔷薇军来说,从外围攻破监狱塔也依然是极其艰难的战斗。但随着黑龙从监狱塔内出现, 监狱塔驻军最大的依仗彻底消失了。没有了那座重火力炮台的策应驰援,驻军的战力下降到仅有原本的百分之三十,遭到了外围的七诫蔷薇军的乘势猛攻—— 安斯艾尔复出后的第一场战役,在他驾驶着尼德霍格机甲出现在战场后半小时内取得了绝对胜利。 即便是己方很多军人都没能理解战局是如何在须臾间得到了扭转、尼德霍格为什么会从监狱塔内部出来——但那一切在胜利的号角声响起后, 都已经不重要了。 监狱塔沦陷的瞬间,七诫蔷薇军内部欢呼声震天。 流亡已久的战士们冲到了帝国的领土之上,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战甲, 和每一个迎面遇到的人都高呼着相拥。他们含着眼泪奔向攻打下的领地, 俯下身去亲吻故国的土壤,所有人抱在一起, 欢呼、痛哭。 他们等待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受命完成一切收尾工作的艾略特在最后跳下了舱门。 舰只被他停在高地,艾略特慢步走到祝泓身边,夜里有风声凛凛,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我的舅舅曾经隶属于郑杨部。”看着眼前的一切,祝泓突然道。 艾略特摘下了头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快行舰旁,轻轻“嗯”了一声。大概是今夜的氛围使然,看着眼前那些眼含热泪狂呼奔走的战士们,祝泓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道:“他原本没有受到牵连。” “但是在郑杨受审定罪、殿下流放后,即便目睹了大清洗,他还是执着不停地一遍遍向上级递信反映,一次次为自己的战友、自己的主将申诉。到后来我的表兄莫名其妙丢了工作、他们甚至在王都待不下去了,只能折回老家。这一切都被归到他的身上——” 第506章 “所有人都在开解他、质问他,那个真相……那个与他无关的真相真的重要么?”祝泓的目光落在远处,看一个头发花白的战士捧起故乡的热土,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比起现存的生活,比起活着的人,真的重要吗?” “最后他妥协了,但他好像也没有妥协。”祝泓道:“明明一切都好,但三年前他还是郁郁而终。死前他攥着七诫蔷薇军的徽章,哀求自己的妻儿在他死后一定要把这枚勋章放在他墓前。” “可等他咽气后,他们第一时间扔掉了那个、在他们眼中只会带来厄运的信仰。是我在之后偷偷把它捡起来,埋到了舅舅坟前。” “我也是军人,但我同样难以理解他——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连把他最珍重的东西埋到他身旁的时候,我也在怀疑着。” “但我现在知道了。” 夜风里祝泓的声音有些哑。 “非常重要……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艾略特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绷紧的脊背,直到祝泓离开位置,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远空有流星划过,像是掠过天地间的流火。艾略特回头,看向星群之中的某个方向。 “是的。”艾略特低声道:“真的非常重要。” * 安斯艾尔带着那具棺椁先一步回到了驻地。 尽管在人类的武器面前再怎么刀枪不入,但在安斯艾尔启动了尼德霍格之后,他尽力保护的那具水晶棺椁还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纹。隔着一扇门的多恩况且在冲击之下昏死过去,何况就在他身旁的莉莉安和诺里。 沾着血色的水晶棺椁被黑龙捧在手心,着陆后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随即龙型机甲化作星光流华休眠,安斯艾尔降落在棺椁旁边,半跪着试图探明棺内的一切。 里面弥散的血污令他他甚至不能确定诺里是否还活着。 潘西和白蒙坚闻讯赶来。而后在几人的见证之下,技术人员在尽力保证棺椁不炸裂、不对内部的诺里和莉莉安造成二次伤害的情况下,打开了封存的棺椁。 打开的棺椁之中逸散出浓烈的血腥味,但除此外还有一缕幽幽花香。见状潘西忙上前凑到安斯艾尔身旁,而看到棺中的情景,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 诺里没有死去,甚至连昏迷都没有。血水顺着头发彻底濡湿了他的面庞,而他睁着血雾弥漫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身侧的公主。身材高大的alpha把自己蜷缩在棺椁的一角,那样扭曲的姿势让他显得无比卑微而渺小。他身上的血污尽数被阻断在自己的那一侧,没有碰到公主分毫。 那诡异的画面令所有人都沉默了。白蒙坚盯着诺里的眼神幽深的可怕,最后他先一步起身:“我先退下了,殿下。” “等到诺里·亚丁顿可以正常沟通的时候,”白蒙坚道:“我再来找他。” 白蒙坚离去后,潘西颇为紧张地看了安斯艾尔一样。对方面沉如水,蹙眉交代一旁的近卫:“把他带出来。” 医官早已在旁边久候,而当近卫试图把诺里从棺中搬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玻璃碎裂的细响。正如安斯艾尔所担心的那样,尽管他再怎么小心,棺材内部还是碎裂了。 只是诺里在棺椁碎裂的瞬间就拿自己的身体堵了过去。 被人搬到病床上后,他们才看清诺里伤得有多严重,他遍体鳞伤,身上到处是为了阻断机关留下的刀口,不少地方深可见骨。而最严重的是背部——在安斯艾尔驾驶着尼德霍格带他们逃出生天的时候,诺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向莉莉安的碎片。 也正因如此,那些碎片尽数嵌进了他的背上。可是诺里一言不发,他像是彻底被屏蔽了五感知觉一般,直到被人从棺中带离,他的目光还是只定定看向死去的公主。 安斯艾尔没错过他的眼神。 在诺里离开后,安斯艾尔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他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把莉莉安从那碎裂的棺椁之中抱了出来,重新安置。而在那之后安斯艾尔跪坐在妹妹身前,一言不发地呆坐了很久。 没有人敢靠近他,没有人能靠近他。 就连潘西也不例外——他在背后无声哭红了双眼,最后哽咽着为安斯艾尔带上了门。 * 诺里的手术在不久后结束。 在卢赫要塞和监狱塔的相继陷落后,七诫蔷薇军势力开始逐步统辖接手帝国南部,将这里培植为他们在帝国领内的第一驻地。与此相关的文件讯报纷至沓来,堆满安斯艾尔的案头。 但即便满桌的待批复的公文堆得再高,安斯艾尔的桌案上始终有个单独的位置用来放医官有关诺里·亚丁顿恢复情况的汇报说明。白蒙坚也时常在战事间隙折回,来亲自确认他的恢复情况。 他的身体状况成了当下七诫蔷薇军内部最为关注的部分。监狱塔虽然已经攻陷,但郑杨的下落依旧不明。对此军中将官们抱持的猜想不一,但无一例外难保乐观——在他们的认知里,郑杨恐怕已经被暗杀,所以赛德才会让莉莉安公主的遗体成为监狱塔的陷阱。 唯独安斯艾尔通过此次一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郑杨一定还活着。 “赛德别无他法,”安斯艾尔阖上案前呈报的有关赛德加冕仪式的细节文书:“对他来说,郑杨将军可以死在与我方敌对的战场之上——这也是他最乐于看到的结局。” 第507章 “但绝对绝对不能死在任何一个不见光的地方……那只会让他当下所处的情势更加不利。新皇的支持率更会一落千丈。” “我猜他也不知道将军被莉莉安和诺里藏到了哪里,否则他早就把郑杨将军请出来耀武扬威,既能洗清一部分王室负面新闻,更能提振己方士气,令我们投鼠忌器。” ——恐怕他也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于探知郑杨的下落。 但显然这个关头大家并不会对他的话过多信服,所以最后这句话安斯艾尔并没有在会议上说出口。而在两天后,军中抓到了一个伪装降军刺探情报的奸细,他对郑杨所在的探问,终于让大家认可了安斯艾尔的猜想。 “郑杨将军还活着”,这件事的可信度一时间提高了不少,七诫蔷薇军内部的士气也跟着倍增。安斯艾尔乘胜追击,和艾略特、白蒙坚兵分三路包抄伏击,在七天内连下帝国中部和东部三大星群。帝国军节节败退,最后退守至中线以北。 自此后,安斯艾尔已经率领七诫蔷薇军攻下帝国大半的领土。 ——而此次得胜归来后,他们也得知了一个消息。 诺里醒来了。 …… “殿下,虽然我明白伤者的身份敏感……但是还是容许我提醒,”在见到诺里前,近段时间内一直负责他伤势照料的医官无比认真道:“我在接诊他的时候,他的身上就有六十七处开放性伤口和三十七处骨折,以及数不清的钝挫伤。” “在那之上,还有之前因遭受酷刑而未曾完全愈合的旧伤——双手虎口撕裂、右手失去了两指,甚至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而治疗初期,他又曾三次因为失血过多并继发多器官衰竭而被下达病危通知……但他都挺了过来。” “作为一个医者,我佩服他有那样的求生意志,”医官严肃道:“但恕我直言,经过近期的观察,我认为伤者那样的情感是不正常的。他似乎以一个任务为界标,认为自己只有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才能‘死去’。” “而现在的他,无比渴盼这个界标的来临……他认为自己的解脱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是说,”安斯艾尔原本在垂眼静听,不时摩挲着手上最新的那份体检表。而到了此时,他抬起了眼睛:“诺里打算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后,就去死,对吗?” “他可能不会有明显的自戕性行为,”医官纠正了安斯艾尔的话:“但以他目前的状态,不求生等同于求死。” 一旁静听的人群中,白蒙坚听到了这句猛然冷嗤了一声。医官尚不明所以,安斯艾尔就已经面无表情地把那份体检表递还了回去。 “辛苦了。”安斯艾尔道:“我明白了。” * 安斯艾尔和白蒙坚一同进来时,诺里靠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在攻占了帝国南部的大片星群后,潘西在安斯艾尔的授意下将七诫蔷薇军的驻地迁移。这一举动在避免了长线作战的疲惫之余更便于后勤保障资源的补给,医疗部更是放在了驻地后方最安全的所在。 而受益于七诫蔷薇军一直以来的治军原则,帝国南部众多星群住民的生存和安全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是以前线虽在战时,但后方却依然是一派和平景象,全然没有留下被战火波及的痕迹。 因此落在诺里眼中的就只有一派安和的黄昏。 察觉到他们到来后,诺里回过头来定了一瞬才认出来他们是谁。 他的眼睛看过来时有一瞬间的茫然,这令左边那只毫无感情和光芒的义眼变得格外好分辨。失去了手套的遮蔽后,他谨慎地将自己失去了两指的右手藏在了被面之下,镇定道:“殿下。” 他发出的声音撕裂而干哑,一时间令诺里自己也怔了下,缓了缓后又冲白蒙坚道:“白将军。” 安斯艾尔在应声后落座,而白蒙坚却攥拳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在安斯艾尔近乎有些厉声的提醒后,才坐到了一旁给他留下的位置上。 在白蒙坚落座后,安斯艾尔抬眼与诺里对视了。 直到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前,安斯艾尔对于诺里所怀抱的情感都无比复杂。 这个人陪伴他长大,在十数年的岁月里与他并肩,他了解自己所有志愿和梦想。在安斯艾尔过去的构想之中,他和白乔将会是自己继位后的左膀右臂,他们三人将会一同开创一个全新的属于帝国的光辉未来。 可后来窃国之乱爆发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白乔身死,诺里站在审判庭上指认了郑杨,完成了促使郑杨落罪的最后一击。 他彻底背叛了自己,唯伯温森所依仗,在六年的时间里平步青云,不受任何牵连地、踩着那些人的尸骨和鲜血富有一切。安斯艾尔难以自已地恨着他,却又恨得那么不纯粹。在流放的那些年里曾无数次祈盼诺里的背叛是一场梦,他是怀带什么苦衷不得已而为之。 结果后面他从白蒙坚口中得知,当年在中盟会谈地,是诺里亲手击杀了白乔。 他所抱持的最后一丝幻想被彻底打破了。诺里·亚丁顿这个名字成了刻在他心头溃烂的病灶,只要提及就会隐隐作痛,却又无法彻底剜去。 而后面莉莉安死了。 他不清楚诺里在这场谋划中有没有参与其中,他又充当了怎样的角色——而最最重要的,是在安斯艾尔目睹了这个人因莉莉安的死产生的忏悔和痛苦后,难以抑制自己对他发出的质问诘责: 第508章 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不救救她? 无论我们之间的争斗如何,但那是——莉莉安啊! ……但那些,在看到诺里后的瞬间,仿佛疏忽消散模糊了。安斯艾尔看着他的眼睛便明白了,悔恨和绝望的火焰始终烧灼在alpha的心底。 一如他一样,从未平息。 第192章 旧忆 外面倏忽传来清脆的鸟鸣, 惊扰了病房内的一片死寂。 三个人都仿佛刚回过神来一样,彼此对视了一眼。 “……即便你们不说,我也知道。”等不到他们, 诺里先一步开口,以他嘶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你们到底为什么而来。” “六年半前,”诺里垂眼看着洁白的背面,片刻后又抬起眼, 对上了朝他看过来的那两束目光:“在中盟会谈二度开始前夕,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伯温森的密信。” 安斯艾尔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痉挛了一瞬。 “那时候殿下陷入高热昏迷,迟迟不醒。伯温森一度占据言论制高点,七诫蔷薇军备受牵制,双方的小规模冲突已经多次爆发。”诺里道:“在这种情况下, 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们希望由殿下的近臣来揭露安斯艾尔已经分化成omega、彻底失去继承权的事实。” 安斯艾尔倏然抬眼,对上了诺里的眼神。那双灰败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诺里继续哑着嗓子道: “——他们选中了我。” 他顿了顿,而后努力抬了下嘴角。 “因为我出身微贱, 性格孤僻阴沉,始终不为郑杨所好。同时在皇宫之中毫无根系便于操纵,唯一的依仗只有殿下。可那时候我的依仗也已经倒下,作为一个满心算计钻营、短视又庸俗的下等贱民来说, 他们认为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弃暗投明,另择明主。” “而在收到了那封信后不久——” 诺里自嘲一笑。 “如他们所料想的那样,我果然上钩了。只是他们根本没想到人心不足, 那个下等贱民居然不满于他们给出的蝇头小利, 索要了更高的价码——” …… 六年前,帝国领西北部, 七诫蔷薇军驻地。 暮色四合时分,驻地内的圆楼高塔已经陆续上灯。中央大厅一楼一场紧急会议初散,侧近的走廊上,许多身着七诫蔷薇军服的军官行色匆匆,急于为新爆发的一处规模□□战奔走。而脸色沉郁的少年抿着嘴唇,在人潮中快速逆行着。 “诺里!” 背后有人叫他,而诺里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反而继续加快了脚步。 “诺里!!” 没有因他回避的态度却步,对方提高了声音。而后速度比他更快地、一迭声说着“抱歉”挤过了人潮,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放开——别碰我!” 甩手挣扎间,诺里被人一把扳了过去。映在他眼里的是一张极为青稚且英俊的脸庞。 面前的少年和他一样没到收编入军部的时限,还穿着中盟军校的作训服。他有着如同天空一般的湛蓝瞳孔,和继承了母系血统的银灰发色。只是少年现在紧蹙着眉,胸膛微微起伏,那张惯常温和的脸上有着压不住的怒意。 诺里看着他的同时却突然跑神。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某个似乎无关紧要的瞬间,有谁曾说过——看到面前的这个人就仿佛看到了太阳。 尽管并非故意,但诺里这种看起来十分无所谓的态度显然更刺激了白乔。少年在怒火的间隙流露出一丝难过,但转瞬便掩饰了过去。 “跟我回去——”他绷着脸道。 看了眼一旁开始为他们驻足的人群,白乔咽下了嘴边的话语,不顾诺里挣扎,径直将他拉了出去。诺里又试图挣了几下,但白乔死死拉着他不放,背向他时绷直了脊背,梗着脑袋直往前走,像一只誓不回头的小兽。 他就突然没了挣扎的力气,认命似地跟了上去。 “我不跑了。”诺里道。 “白乔,放开。” …… 直到走进侧近的庭院深处,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静谈话、不会被人听到的地方,白乔才终于放开了他。两人彼此冷着脸对视了许久,而后诺里忍不住偏头笑出了声。 白乔被他笑得有些莫名,自己也隐约有些绷不住,但又不想那么轻易被他揭过,还是蹙着眉道:“你笑什么?” 没等诺里回答,白乔继续道:“我看到了你申请的出行许可。诺里,伯温森殿下他又找你了吗?” 白乔上前一步,努力放平自己的呼吸:“诺里,将军他对殿下的事情一惯严苛,这次殿下出事,情急之下,他言辞中有些偏激也再所难免。但是你不用在意那些,我们追随的是艾尔殿下,他会是帝国未来的皇帝。别人如何看我们、如何待我们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殿下他——” “白乔。”诺里的眉头紧蹙,抱臂时展露出一个绝对抗拒的姿势:“你是真的天真还是在装傻……殿下他分化成了omega,你知道这在帝国意味着什么吗?他在王室继承权的角逐之中,已经彻底出局了。” 白乔抿紧了唇。 “现在我们所做的所有努力,”诺里看着白乔倏然睁大的瞳孔,压低了声音道:“不能再是为了扶持殿下上位。再这么任由将军和伯温森对峙下去,伯温森会朝着王室正统越发靠近,而七诫蔷薇军会更加陷入颓势。一旦伯温森得势,殿下将百口莫辩,甚至会因为将军征讨的公义彻底被拖累,以至被诬告为帮凶。” 第509章 “将军完全可以披露殿下分化的事实,再把伯温森授意赛德行凶下毒的铁证搬出来——殿下失去继承权又如何,王室中自还有旁支年幼的卡尔纳特可以扶持。” “omega又怎样,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个王位,而是王手中的权柄。人前的王可以是傀儡,背后的弄权者才是真正关键的所在。”诺里盯着白乔,一字一顿道:“这么多年以来,看着殿下如何在将军和伯温森之间平衡调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白乔脸上血色尽失,诺里的话显然挑破了什么……那是一直以来他们都隐约意识到、但却从来不敢正视的东西。 “白乔。”诺里道:“你要明白,我们效忠的究竟是谁?——是安斯艾尔·卡尔纳特,并非帝国王室、也并非七诫蔷薇军。” 暮霭之下的庭院里,相对的两人眼神灼灼,彼此互不相让。 “可是诺里,一直以来,是我们一起看着殿下走到了今天。他所期待的、他所向往的、他所坚持的,你我再清楚不过。”白乔无比坚定地看着诺里道:“如果我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那在你的谋划之中,又要把殿下的理想置于何地呢?” “沧海横流、人心翻覆,一切在权柄的阴影里潜滋暗长……那是安斯艾尔想要的帝国吗?” 那个瞬间,诺里难以触及白乔的眼神。他别开脸,有些狼狈道:“我认为安斯艾尔不该是拘泥于那些表象的人,他知道怎样的选择对于他来说才会是最好——” “殿下,他会选帝国。”白乔道。 “所以才需要我们。我们要帮他选择‘我’,”诺里抢白:“而并非帝国。” 白乔倏然瞪大了双眼。 庭院里突然涌来一阵风,徐徐酥酥的软风像吹破了一层薄冰一样,涌动了冰面下的活水。而白乔的嘴唇微颤,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始终说不出话来。诺里心知肚明,他并非是被自己的论调动摇,而是纯粹是因为最后那句话。 正因为了解,他们彼此都对此心照不宣。 “安斯艾尔是一个再执著不过的理想主义者,”诺里的语调变得柔和:“当把自身的利益和帝国的利益同时放在天平上衡量,他会为了帝国的利益而让步,而我们不可以。” “我们效忠的,始终是安斯艾尔这个人,而非其他。” “……十分自利的诡辩,诺里。”半晌后白乔垂下了眼睛,低声道:“但你说服我了。” 看他这副样子,诺里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犹豫,踌躇后道:“白乔,你和我不一样——” “但好像来不及了,诺里。明日伯温森将会在神塔下发布讨贼宣言,”白乔往后几步,有些疲惫地掩住了眼睛。他有些失力地坐在回廊旁的长椅上:“一旦伯温森公开给将军定罪,双方必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但现在我们只能活在七诫蔷薇军的荫庇下。” 没料到事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诺里着实一惊:“怎么会?!” “战事冲突的规模越来越激烈,”白乔道:“总要有个明面的说法。这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伯温森殿下甚至秘密联合了联盟方,在这次会谈后签署秘密协约。 “……以停止帝国领和崩落星系的秘密交易为前提,届时联盟方将助力伯温森合攻将军,事成之后伯温森登基,将全力配合石正荣元帅开启崩落星系灭绝计划。” “等等,”诺里捕捉到了某个字眼:“你是说石正荣元帅?” “……是的。”白乔应声,却看到诺里脸色突变,然而思量之下,却又恍然大悟般笑出了声:“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诺里眸子陡然亮起,忍不住喃喃道。 “诺里?” “白乔,没有来不及——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 白蒙坚近乎有些神经质地盯着诺里,攥紧的手指关节近乎发白。 而提及往事的诺里看向被面的神情飘忽,并没有浮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当初伯温森想引诱我去实践刺杀石正荣这个计划,所以在得知伯温森又与石正荣有所协定后——我自以为发现了伯温森的秘密,想要借用石正荣的手打破当时的僵局。” “我怀揣着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面的梦,潜入了中盟留置区的会谈现场。而白乔认为我的举动太过冒险,他想阻止我——同时也想阻止郑杨奇袭会谈场地,伏杀伯温森的计划。” “他追了上来。” 他垂着头,面部阴影中的洁白被面突然落下了一个淡淡的湿痕。 “现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嘴唇颤动着:“伯温森暗中联合了当时的联盟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最后石正荣死在了伪装成维特的克林托斯手中。我自以为能挽回一切的计划在那个时候开始就崩塌了。” “白乔在石正荣被刺杀的现场被目击,他在我的自作聪明之下,反而成了补全伯温森他们刺杀计划纰漏的那一环,”诺里几乎发不出声道:“他成为了刺杀石正荣的凶手。” …… 议事大厅中的巨幅挂画倾倒在正中。 突如其来的炮击之后仍有浓烈的烟尘滚滚,奔逃的人群在丧失视野的情况下尖叫着奔逃,彼此冲撞。议事大厅内部的四根立柱已经倒塌了一根,以至于垂朽的穹顶塌陷,将大厅隔绝成两部分。 第510章 昏暗里诺里隐约听到远处有联盟元帅亲卫队的呼喊声,其中不乏有熟悉的声调——像是军校里他们那个射击训练课的主教官德文,在一次次声嘶力竭地喊着:“元帅!” “元帅!”对方的声音在混乱中依然清晰可辨,极为焦急道:“您在哪?!请回答我!——元帅!” 而诺里只能拔足狂奔。他需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面告知对方伯温森的计划。先前他注意到了石正荣的去向,那位元帅不知为何,在会谈临近开始的时候却去了大厅一旁的小休息室内。 而目击炮击后的白乔怔了一瞬,显然意识到某些计划在他们潜入的同时也已经开始了。当他回头看到诺里不见时,登时眉头一紧: “诺里!”环顾后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白乔不敢高声,只能在后面紧追而上。 而当诺里捧着自己飞快的心跳声、以为自己将成为挽救一切的救世主之时。当他撞开被变形的大门,高声喊着“元帅”冲进来时…… 迎接他的是石正荣的尸体。 视野逼仄的小休息室内,联盟的元帅仰面倒在血泊之中,犹怒睁着双眼里写满了震怒与不可置信。那刺眼的血色令诺里四肢灌了铅一样,甚至一瞬间耳边传来了刺耳的蜂鸣。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时,他听到了白乔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而后白乔一把抓紧了魂不守舍的他,双眼因情绪激动而暴起了红血丝。 他咬着牙道:“快跑,诺里——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我们来过这里!” 诺里·亚丁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随即如坠冰窟:如果先前的炮击是郑杨所为……或者说无论是不是郑杨所为,只要他们在石正荣的死亡现场被目击,那么无论是不是他们做的,都将会顺理成章变成他们做的! 正当此时,德文的声音突然远远从走廊另一端传来:“元帅!” 他的步伐焦急而紧密,似乎正一处处搜寻着,逐渐向这里靠近:“元帅,您在哪!元帅!” 两人对视一眼,来路既然被封死,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朝着休息室内另一侧的窗户冲去。诺里抬肘护头撞破了玻璃,冲到了露台上。而再清晰不过的碎裂声登时吸引了走廊上那些人的注意力。纷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朝他们冲过来。 诺里滚过一地碎玻璃,万分焦急之时,他看清楼下是一处花坛,低声呼道:“我们跳下去,白乔!” 他抓住白乔便要往下跳,可手里却拉了个空。身体失衡向下歪倒的诺里在最后看到白乔停步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石正荣元帅的尸体—— 或者说,上面的凶器。 那把剑。 诺里随着身体的惯势朝下坠去,但他没错过白乔回头瞬间脸上满带不可置信的眼泪。最后那不可置信变成了某种决绝的意味,他在坠落的同时看清楚了白乔的唇语。 快逃。 …… “大概是从看到那把剑的时候,白乔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诺里道。 “……决心什么?”白蒙坚开口的瞬间有些失声,停了一下才发出声音。 “决心,”诺里抬眼,他干裂的嘴唇不住颤抖着:“舍弃帝国。” 听到这句话,安斯艾尔难以自已地,倏然低下了头。 …… 跌下来后诺里摔断了一条胳膊。 他借势滚落到一旁,把自己淹没在草丛里。咬牙静静听着上面纷杂的人声。疯狂且悲戚的咆哮在不久后就找到了着矢之地,在众人的怒火之中,白乔从露台另一侧跳了下去,把他们引去另一个地方。 诺里在草丛中屏息以待,他听着那些人声消散。最后压抑地哭出了声。他从草丛中匍匐爬行,像个自己从来不齿但又切实贴合此刻的苟且偷生者。 他搞砸了一切。 诺里多想自己刚刚没有跳下来,干脆直接地死在亲卫队手下,能换来一切到此为止。因为他太过畏惧之后将发生的一切了。比起面对,他情愿就这么死去。 然而这些软弱的构想在绝望中并没有占领他多久,诺里又咬着牙爬了起来。 白乔还在,他得带他离开。 在极度的恐慌和畏惧之中,诺里脑海中勾勒出中盟会谈所的全幅地图。此时此刻他无比感激那位奋进自律到令人发指的殿下,正是因为他,诺里才能记下那一切。 而他了解白乔,了解这个地方——所以他一定可以先于那些人,找到白乔的所在。 在有了初步的计划后,诺里像是溺水般急喘了几声,而后在血与火的尘埃中,穿过焦黑的院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在持续的炮击和混乱之中,他找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看到了白乔。 和他们分别之时已然不同。会谈所的中庭并未受到太多波及,而白乔就靠坐在中庭花园的外墙下,靠着馥郁浓重的花香掩盖了身上大半的血腥味。原本拔足狂奔的诺里突然开始不敢靠近…… 因为他听到了白乔口中传来了,许多次他曾听到的,将死之人口中的喘息。 那是他幼时在贫民窟里的噩梦,原本已经淡忘的一切却又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纠缠了上来,并将永随他的余生。 而那段漫长的光影里,白乔涣散的目光虚无定在不远处的花丛上,直到诺里颤抖着靠近,他的失焦的眼神才慢慢定了过来。 第511章 “你来了。”白乔努力抬起眼睛看着他,用气声道。 他甚至没什么力气抬头,头只能软软地歪靠在墙上。诺里悲鸣着跪倒在他面前,颤抖的手想去掩盖他腹部的伤口,但汩汩冒出的鲜血提醒他有什么已经徒劳无功了。诺里咬牙想要背起他:“我带你走,我们去找医官……” 白乔抬手,轻推了他一把。在诺里看来这一推却又重逾千斤。 少年惨无血色的唇上抿开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双湛蓝眼瞳里映照着的天空开始无比悲伤。 “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祈祷你会找到我,”一开口说话,白乔的嘴边便开始不断涌出黑红的组织和血块,他呛咳着、哑着声音道:“还好是你,诺里。” “我带你离开——”诺里凄惶道。 不。 白乔坚定地、以不容置喙的眼神拒绝了他。白乔颤抖着手,忍着剧痛,将诺里的手放到了他腰侧的配枪之上,仰头看着他: “……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白乔的眼神无比平和,可诺里在被他抓住的瞬间就崩溃了,他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压低了声音颤抖着哽咽道:“——白乔,你要我做什么——不可以的!” 诺里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话语,近乎失声:“别这样——!” “诺里——”白乔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杀了我。” “那不是你做的!”诺里崩溃道:“我们进去的时候石正荣就已经死了!我们自首,我们告诉他们真相,我们把我们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白乔,你不会死的,我不会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杀了你!!” 他近乎语无伦次,然而白乔抓住他的手紧了紧,疼痛让诺里回过神来。 “没用了。”白乔道:“没有人会听我们说明,就算我们从亲卫队手下活过,在那之后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把一切推到我头上——” “为什么?!” “因为,”白乔流下了眼泪:“那把剑。” 诺里脑海中轰然巨震,紧跟着一片空白。难以言喻的绝望感淹没了他,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而白乔拍了拍他,低声道:“对不起,诺里。” “你说的对,我们该忠于的,始终是安斯艾尔殿下。”白乔艰难道:“但是诺里,无论我愿不愿意,我身上始终打着七诫蔷薇军和郑杨部的烙印,这是我……无法改变的。” 白乔垂眼,似乎想起来幼时艾尔对他的一切抵触和抗拒。他苦笑道:“但你不一样,诺里。” “你是再纯粹不过的安斯艾尔的部属,只有象征着安斯艾尔的你动手杀了我,那些人才会相信艾尔是无辜的。”白乔红着眼睛道:“从此刻开始,和郑杨部、和七诫蔷薇军裂席,这一切只是他们的计划,和安斯艾尔殿下毫无关系。他是受害者。” “是我对不起你……白乔,别这样说。”诺里哭着道:“我带你走,我带你逃掉,我们去找殿下,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天神啊!殿下——救救他!谁来救救他们吧——无论让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快来救救他们啊! “诺里。”白乔打断了他已经开始紊乱的思绪,努力抬起嘴角,扬起一个笑来:“你知道的,如果我活着。殿下就没办法从中洗清了……他不会放下我不管的。” “毕竟我们所效忠的殿下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么?” 白乔推起诺里的手,带着绝对无畏的献祭眼神,近乎强迫般让诺里抬起了手。 “所以,杀了我,诺里。”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如同驱之不散的梦魇。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白乔看着他。 “杀了我,在殿下醒来后成为他的喉舌……”白乔道:“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到时候一定会想要尽可能地去保全将军。那时候你就要站出来,即便是站在审判席上——” 白乔嘴唇轻动,红着眼眶哽咽着道: “……也要带着你的所有愧疚和不安,去招认,去攀咬。哪怕背负再多的恨和骂名,你要走下去,诺里。” “为了殿下。” “——也替无法继续下去的我,”白乔盯着他:“替停在此处的我。” “无论未来多孤独,你不会是一个人,”白乔道:“我的灵魂与你同在。” 诺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泪流满面。 过去他曾嘲笑白乔过分温厚仁和,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在某天变得比谁都狠绝。周围开始传来嘈杂的人声,向他们蔓延的过程仿佛织密的网逐渐收紧,勒住了诺里的咽喉。 这提醒他们某个时限要到了。 诺里在白乔无比坚定的眼神之中,颤抖着抬起了枪口。 接下来的戏码,他不需要说服任何人,只要说服他自己。 他要进行人生之中至为艰苦卓绝的一场斗争,以他挚友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成为永远无法翻身的背叛者。但即便在尘浊满身的地狱里,即便他忘去,也会有人替他记得—— 他赤诚的魂灵永生不灭。 …… 随着联盟搜寻已久的亲卫队员、连同帝国方伯温森为代表的与会者逐步靠近,帝国皇太子安斯艾尔最忠实的仆从诺里·亚丁顿,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击毙了刺杀联盟元帅石正荣的犯人。 第512章 在德文睁着猩红的双眼靠近,近乎咬牙切齿地推开了心怀鬼胎的帝国官员,追问失魂落魄的诺里“你和他最后说了什么”之时。 被人包围着盘问了许久的诺里没在继续沉默,他在恍惚地抬起了头,随口道:“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我告诉他,为了帝国。” 德文愈发激烈的质疑声被淹没在身后,帝国近卫尽数上前拦住了他。而在伯温森意味深长的眼光中,满脸血污的诺里摇摇晃晃地向前,最后一头栽倒在花丛之中。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旁的蔷薇丛,猛然明白了白乔死前在看着什么。 他忍不住地张开嘴笑了起来,但随即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想到了那个被德文追问的最后。 …… ——你知道吗,莉莉安殿下之前说过,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太阳一样。 面前决意赴死的少年闻言有些怔忪。面对挚友的枪口,他的眼眸里流露出人生中最后一点怀恋和恍惚,最后带着点赧然笑道。 ——是么。 ——她也是我的太阳。 第193章 颂歌 听到最后, 白蒙坚霍然起身。 “抱歉,殿下——” 他脚下踉跄了一下,而后撑上了一旁的座椅。欲言又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另外两人, 白蒙坚像是再也不堪承受,带着略有急促的喘息离去。 没人看到他是带着怎样的表情离去的,只是这位驰骋战场已久的将军仿佛倏然苍老,原本坚挺的背影此刻显得佝偻而彷徨。 这位父亲在多年后终于得知了儿子死去的真相, 困顿了他这么多年的执念在此揭露。他不需要去同诺里明辨真伪——对儿子的了解让他知道, 那就是真相本身。而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的距离都仿佛开始与他拉远,原本刻骨铭心的、执着的、坚守的,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近乎狼狈地落荒而逃, 在正视了白乔的死之后。 在白蒙坚离去后,病房内重归一片寂静。安斯艾尔垂着头许久,纷乱的念头次第从脑海中滑过。最终他掩住自己的双眼, 与无觉中落下了眼泪。 他迟到了太多年。 而诺里恍恍惚惚地看向安斯艾尔,有些茫然无措地试探着抬手, 最后只敢拍了拍他的肩:“殿下。” 他难得尽力把嗓音放得温和,就像当初白乔还在他们身边时一样:“都过去了,殿下。” 那个埋在他心里的秘密,那场淋湿他六年的雨。诺里在不断沉湎的苦痛中煎熬着, 最后已然麻木了。只是当这一切血淋淋地揭开在安斯艾尔面前之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安斯艾尔缓缓地抬起了眼睛。 他同诺里对视,那双通红的眼中满怀歉疚,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到嘴边的只有:“……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斯艾尔曾囿于经年的流离。 在所有的彷徨和苦难当中,他数度煎熬, 数度想要放弃,但最后总在坠落的边缘被人拉了一把——他便得救了。可对于诺里来说,他在过去六年多所面对的是所有人的唾弃和谩骂,没有人相信他,过去的一切化作陈疮,彻底腐烂在他的身体里。 死去的白乔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救赎,可他又切实淹没在亲手杀了挚友的痛苦难以自拔。 那种沉重、炽热又晦涩的情绪太过沉痛,以至于什么言语都太过苍白。 可听到这句话,诺里却极为恐惧般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垂下了头:“别这么说,殿下——!” “是我对不起你……”诺里彻底失态,他垂下了头近乎失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什么都没做到。” “六年前我没有救下白乔……”诺里赤红着双眼,开始神经质地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六年后,我又亲手造就了莉莉安公主的死——我亲眼看着她……就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没做到——!” 他最终放声大哭:“我什么都没做到啊——!!” 在那个瞬间。 白塔之上坠落的身影,监狱塔底遍染血色的水晶棺—— 闪回的无数画面令他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了,诺里恸哭出声,而目睹一切的安斯艾尔颤抖着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有滔天的浪潮又要把他卷回那个痛苦的深渊。 “诺里,”安斯艾尔怔怔看着他道:“你在说什么……莉莉安是被伯温森亲手所杀,怎么会是你‘亲手造就’了她的死?——” 诺里抬起头,赤红着双眼、以无比颤抖的音色把他的讲述继续了下去。 …… 白乔的死在那时候看来并没能挽救任何人。 联盟获知石正荣的死讯后,于悲愤之中决然参战。战争全面爆发,绵延的战火遍燃整个长明星系,帝国内部公投也彻底倒向伯温森。七诫蔷薇军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已是强弩之末。 而在战事的最后,郑杨秘密召见了诺里。 那时候诺里已经彻底成为异类,伯温森对他仍存疑虑,而郑杨部则对他恨之入骨。他在夹缝中守着那个秘密坚持了下去,直到郑杨秘密召见他—— 那个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将军向他低了头,希望他能带着艾尔离开。那场对话之中郑杨没有提及中盟会谈时那场刺杀,没有质问他白乔的死。而在他离开的最后,郑杨压着疲惫的嗓音,有些不忍道:“孩子。” 第513章 诺里回头。 昏昧的灯火下那个帝国战神显得格外苍老,但他只定定的看着他,仿佛已然获悉了诺里所怀抱的那个秘密: “你辛苦了。”他低声道。 只这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这段时日的委屈、痛苦和踌躇仿佛尽数涌上心头,诺里近乎狼狈地转头,在郑杨的注视下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在空茫的夜色之中,他疾步穿梭于帝国的街头,被人几次侧目后,他终于压抑不住自己,跪倒在帝国街头的路灯下,呕出心肺一样的恸哭出声。 从白乔死后,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在那之后的故事艾尔已经熟知,他在逃亡的星舰跃迁至边星时醒来,为了救下郑杨,艾尔坚决要求返航。随之和追来的李登殊相遇,艾尔被他带回至星际审判庭上。而在那之后,诺里按照他答应白乔的那样,将一切罪责推到了郑杨头上。 白乔的死在那一刻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价值,亲手处决了他的诺里的证词同时得到了帝国和联盟的两方采纳,尽管没有明面宣称,但还是默认了安斯艾尔在整件事情上的被动和无辜。 最终他成功了也失败了。极力为郑杨陈情的安斯艾尔放弃了对自己的无罪辩护,最后被判处流放崩落星系,而得幸郑杨活了下来。 诺里则独自一人回到了帝国,在那些人叵测的目光之下荣光加身。 关于他的议论甚嚣尘上,人们唾弃又妒忌,歆羡又畏惧。 而只有他知道,那些冠冕只会成为他午夜梦回时的噩梦。 “所有人……没有人会相信我。”诺里捂着眼睛哽咽道。 “只有,莉莉安殿下——” 在那些晦暗的年岁里,莉莉安成为了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光。 帝国的公主带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天真接纳了他。她坚信诺里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他从未背叛自己的哥哥——那股没由来的信任,即便是在莉莉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成为了他唯一的救赎。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特殊的连结。那样的情感远比皇宫中其他人浮想出的暧昧更令人珍重。公主对他的宽宥让诺里在没顶的罪恶和悔恨中得以喘息,而莉莉安似乎也在通过诺里怀恋着什么。 那样难得的平静年岁,延续至莉莉安成年为止。 “窃国之乱结束后的‘大清扫’持续了很久,随着郑杨部残余的羽翼势力被一一剪除,伯温森终于撕开了他温良的假面,开始肆无忌惮地借此来铲除异己。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帝国风声鹤唳,皇帝和皇太子父子二人的暴行几乎隔段时间就要上演。在那样的高压之下,旧皇党势力又开始暗中活跃了起来——” “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先皇最后的血脉,当今卡尔纳特王室唯一的omega公主,莉莉安·卡尔纳特。” 在失去了安斯艾尔之后,莉莉安是留给他们的最佳选项。 她美丽、天真、脆弱、孤独而易于掌控,身负皇室正统,是珍贵易碎的琉璃花樽,更将是他们家族门楣至为尊贵的装饰品。得到她不仅意味着有了皇室正统的归属,更意味着旧皇党势力的支持。一时间王城内的贵族子弟对公主趋之若鹜,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搏得公主青眼。 诺里自然能觉察出他们追捧嘴脸背后的险恶用心,是以几次出手干涉,阻止了那些人的靠近。但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公主与他产生了分歧。 “她想要借助旧皇党的势力,救出殿下你。”诺里低声道。 安斯艾尔抬起了眼,一瞬间难过地不知作何表情。诺里因回忆里的画面轻窒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但我明白,那太过冒险了,无异于与虎谋皮,可莉莉……可公主殿下她,她说她并不在乎——” …… “家族、婚姻——”那时候莉莉安看着他,灯下一双异色的眼眸像灼染着火一般熠熠生光:“那就是你们赋予我的所有意义吗?可那只是你们想授予我的枷锁,我绝不会接受——!” “想束缚人的,必定同样为人所束缚。” 莉莉安退开几步,不欲再和诺里争吵下去,转过身时似有困倦道:“我很累了,上将。天色已晚,不便招待,您请自便吧。” …… 自那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很久没有再见。而自那以后,莉莉安再也不是身居皇宫不问世事的公主,她成了帝国名利场上最明艳的芳国蔷薇。无数王公子弟为她倾倒,甚至在幕后开始因争风吃醋拳脚相向。 旧皇党内部原本对彼此的龌龊心思装聋作哑闭口不谈,可几次冲突过后事情被挑破到了明面上,个别子侄辈甚至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这令旧皇党几个派首大为头痛,而等事情闹到了康斯坦因那里,这位首席理政大臣感到了分外震怒。 震怒于他们居然如此暗怀不轨之心,肖想皇室公主。 而这一切并没有逃出皇帝的耳目。 伯温森自然不会对莉莉安动手,而是随手处置了几个跳脚的最厉害的贵族来杀鸡儆猴。热血上头的贵族们终于冷静了下来,只是他们即便装得再乖顺,皇帝也不会如以往一般信任他们了。 在得知伯温森开始着手谋划铲除这批潜伏在暗中的旧皇党势力后,他们陷入了彻底的惊惶中。莉莉安公主成了他们自救的最快捷径。 可就在这时候,莉莉安答应了联姻。 第514章 ——石正荣死后,联盟和帝国两方的关系变得微妙而紧张。而当伯温森意识到帝国内部的异动,自然要顾虑自己动手时这位虎视眈眈的盟邻是否会趁火打劫。联姻成了他稳住联盟、打消旧皇党不切实际幻想的一举两得之选。而他仅是在稍加示意后,莉莉安便应允了。 ——愿意为您分忧,叔父。 公主抬眼时略有怯懦的、小鹿般的眼神令他彻底放下心来,也打消了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猜疑。而联盟那位据传是下任元帅继任者的上将更成为令他安心的砝码—— 从此以后,莉莉安再也无法拥有纯粹的帝国立场了。 旧皇党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一时间进退维谷。他们失去了眼前的救命稻草,而身后的皇帝显然不会再轻易放过他们,陷入了绝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的无心之言为他们指明了一条路。 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那位被流放的皇子,安斯艾尔。 “任谁都要夸赞的一套精妙的连招,不是吗?殿下……但人心鬼蜮并没有那么简单。”诺里苦笑了一瞬,而后眉目深紧地蹙起:“……莉莉安她,低估了旧皇党对你的忌惮程度。” “因为,”安斯艾尔目光定在一个虚无的点上,喃喃道;“还有外公——” “是的。”诺里涩然道。 …… 第一次得知他们向崩落星系派去杀手时,莉莉安手上即将完工的插花瞬间跌落了下去。 琉璃花瓶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其间蓬生的花簇跟着萎顿,溺在水中的碎片映照出公主惨白的脸色。 闻声而来的仆从们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她们手忙脚乱地正要上前收拾,却被一旁的丽贝卡下令斥退。 公主僵坐在原地,她看过来的眼瞳颤动了许久,嘴唇嗫嚅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而后她冲到诺里面前,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水光近乎哀求,莉莉安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焦急又惶惑道:“哥哥、哥哥他……” “……殿下没事。”诺里垂眸看着她。 没等莉莉安松上一口气,诺里重新开口,他的语气中充满警告:“但莉莉安,你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那确实只是个开始。 对于旧皇党来说,安斯艾尔对他们来说可谓是另一个奔赴地狱的选项。因为安斯艾尔不仅代表着他自己,他的背后还有七诫蔷薇军的烙印。 郑杨在帝国,不单单是伯温森的心腹大患,旧皇党对他也颇为忌惮。毕竟他们即便要扶持君主,也并不想看到君主身侧有被那样倚重的权臣。 更何况那场针对郑杨系的疯狂攻讧中,他们可谓和伯温森齐心协力。一旦安斯艾尔复位,很难说他们得到的是保障,还是新一重噩梦的开始。 在这样的困难境遇之下,旧皇党中有人生出了急智。比起远在天边的安斯艾尔,破坏公主的联姻显然更为简单可行。他们知道横亘在联盟和帝国之间的是什么,更清楚横亘在公主和那位联盟上将之间的是什么—— 于是一场精妙无比的借刀杀人产生了。他们只需稍加推波助澜,拨动石正荣之死那根烙印在所有联盟人心头的刺……一旦安斯艾尔死于联盟人之手,这场横亘着国仇家恨的联姻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而自此以后,针对安斯艾尔的暗杀便层出不穷。 “在那之后,我和莉莉安公主之间的关系相较之前略有缓和……但我没想到,之后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 面向安斯艾尔探询的眼神,诺里露出了极痛苦的神色,无比晦暗道:“莉莉安公主她,得知了白乔的真实死因。” 出于帝国和联盟达成的某种协定,当时在中盟会谈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对外明确公布。石正荣元帅被模糊为被流弹所伤不幸罹难,而起因消解后,被因果困顿的白乔和诺里自然也就随之销声匿迹。 所有的知情者都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而那一天,莉莉安突然获悉了一切。 那夜月色凉薄,诺里如约而至,想要告诉莉莉安关于艾尔最新的消息。而露台上的公主苍白如鬼魂,她看向诺里的眼神飘忽而空洞,在诺里开口前干脆地打断了他:“……是你做的吗?” 诺里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而莉莉安看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颤抖着问道:“诺里,是你……杀了白乔吗?” 那个瞬间,诺里如坠冰窟。 经年的秘密在此时此刻被揭露,他却全然无法辩驳,只觉得脸颊上像是被抽了一巴掌般灼痛火辣。而他看着公主那脆弱到近乎碎裂的眼神,即便快要站立不住,还是强撑着自己回答了她的问话: “——是。” 唯独这个结果,他无从辩驳。 莉莉安看着他,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某种东西彻底碎裂掉了。 她看着诺里,仿佛呼吸不上来一般,难以置信道:“……可那是。” 夜色中公主发白的嘴唇像枯萎的花瓣般开合,像是发不出声音般小心翼翼道:“可那是白乔啊——” 当她跪倒在地放声痛哭的那一刻,诺里仿佛也被什么刺得遍体鳞伤。夜凉如水的露台之上,在内心折磨了他那么久的煎熬终于让他无法忍受了。于是他将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和盘托出—— 但即便听完了那一切,公主的痛苦也没有半分消减。 第515章 眼泪成了一场无休无止的雨。面对诺里她没有指责没有质问,于无声悲泣中听完了一切。最后把那封揭露一切的密信交给了他,才踉跄着离去。 不管是谁给了她那封信,在那个节点的用心都显而易见,可这根扎在他们之间的刺实在太深了——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相信我了。” “——就像当年我可以杀了白乔一样,在之后我也可以为了同样的理由杀掉其他人。”诺里嘶声道:“所以在后面我开始劝服她放弃郑杨将军时,她便不再相信、也不敢相信我了。” “她没有错……”诺里喃喃道:“在那时候的我来看,确实可以为了你和公主殿下牺牲掉郑杨将军。而那是莉莉安绝对抗拒、无法接受的结果。” “是我把亲手把莉莉安殿下逼上了那条路,她那时候该有多彷徨多无助——最后才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法——” 诺里挤压着自己的声音,alpha的喉咙中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鸣,悲切到仿佛有人把他活生生撕裂。 他到现在都把那天的一切烙印在脑海中,所发生的所有纤毫毕现。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尖叫声中四散哄逃的人群里前行,他如何怀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而后看到了永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怒放的蔷薇丛中,他的小公主静静躺在那里。 胸膛正中的枪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涌出汩汩鲜血。她就像是一樽碎裂的琉璃盏,鲜血从四肢百骸溢出,把黄金蔷薇晕染成一片猩红。听到诺里靠近的声音,她微微侧过头来,涣散的眼瞳似乎努力辨别了一下来人是谁。 她似乎认出了那是诺里,又似乎没有,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瞬,而后便不再看他了。她对待自己的死去是如此平静,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而最后她看向神塔上空泻下来那一束惨淡的光,没有多久,那双明净的眼瞳逐渐灰败失色,最后失去生机。 他亲眼看着莉莉安在他面前死去。 看着这个一生拘束唯诺的公主,完成了自己最浓墨重彩的谢幕。 诺里不知道她最后的时光在想些什么,但落子无悔,莉莉安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了他第三条路。她完成了整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一环,创造了能刺向王室咽喉的一把刀,莉莉安完成了对他、对帝国、对在场所有人的将杀。 受命的中央禁卫军开始封锁现场。在一片混乱之中,alpha挺拔的身姿逐渐萎顿,而后佝偻。他无力的跪倒,以头触地,不远处就是小公主的尸体,他觉得自己心都被撕碎到无以复加,可他却不能触碰、不能靠近,甚至连放声大哭的机会都没有。 而后剩下的都交给了他。从那一天开始,他活着便只有一个目的——他要将这把刀交到安斯艾尔手中。 执棋者完成了她的最后一手,而后把这场未竟的棋局交托给了她的哥哥。 但即便他如何自我惩罚、带着如何决绝自毁的心去完成这一切,都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午夜梦回他始终在后悔着—— 为什么没能拦下她? 为什么没能帮帮她? 她是过去六年里他溃烂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是他污糟不堪的生活中唯一的救赎。但他却以这样的方法亲手把她逼上了绝路—— “诺里。” 就在即将崩溃的边缘,诺里突然听到了安斯艾尔的声音。 不知何时,安斯艾尔已经起身,他避开了诺里的目光,没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安斯艾尔背向他站在窗边,声线略有颤抖,却随着话语的递进变得越发坚定:“在得知莉莉安的死讯后,我曾愤怒、我曾绝望、我也曾想要毁灭一切,让那些人为我妹妹陪葬。” ——他也确实付诸行动过。 “但在那之后呢?莉莉安已经死了——我的妹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独自撑起了一切,她远比我想象中来得勇敢。” “我曾想守护她一辈子都那么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她始终保持天真。” 安斯艾尔低声道:“本来就是一种残忍。” “莉莉安舍命为我推开的这扇门,”安斯艾尔赤红着眼睛回头看向诺里:“这样的一条路怎么会是死路?” “他们停下,永远不是为了我们的止步不前。” 安斯艾尔轻声道:“而是为了我们拥有更好的明天。” “逝者以生命为代价交换的这一切,将是败笔还是颂歌,区别由生者界定,价值由生者赋予。”安斯艾尔道。 “我再也不会停下来了——” “你呢?”他回头,如火的眼眸灼灼看向诺里:“在目睹了白乔和莉莉安的死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你要停下来吗?” 第194章 开拔 在奇袭帝国南部卢赫要塞、攻破监狱塔, 又连下帝国中部和东部三大星群后,安斯艾尔的疯狂攻势终于暂停了下来。 这无疑给新皇留下了喘息之机,于是赛德在这段时间内在帝国北部未沦陷区开始了疯狂征兵。所有适龄的帝国成年alpha和beta都无一被征召奔赴前线, 这在帝国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的大规模扩兵行为。 而为了配合扩兵,帝国内部所有兵工厂开始进入了昼夜不停的赶工之中。赛德近乎把帝国国库内所有的积蓄都掏出来充盈军火。而在疯狂倾泻的流水线之上,帝国千年国祚遗传下来的国库仅坚持了不到七天,新皇便把手伸向了所有的贵族。 第516章 在那些贵族们高呼着“民众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而后被中央禁卫军强行搜刮个彻底后, 他们各个无比愤怒地去向理政大臣们控诉新皇近乎强盗般的行为—— 而后在次日,前天闹得最凶的几个贵族的头颅就被悬挂在王城的城门之上,以叛国罪名彻底被抄没了家产。 铁腕和流血之下,心惊胆战的贵族们噤声了。而与此同时新令法的颁布也成了迈入流水线的另一支。得到新皇授意的彭斯看顾着一群帝国法律顾问和史学家, 从帝国史中找寻一切可以作为支撑的细枝末节,在几天之内产出了共计三百七十一条的《帝国战时财产共有法》。 从那以后,原本就备受新皇看重的中央禁卫军成了未沦陷区最勇猛的斗士, 他们以枪械和法条作为矛和盾,成为合法的蝗虫席卷了余下的帝国领。民众的血液成为帝国这个重型兵器运转的动力泵, 支撑着那些兵工厂昼夜不停的流水线……和中央禁卫军的醉生梦死。 而在最新的征兵法案颁布的第四天,王都的世纪广场之上排起了长队——征兵点上被强行征召来的适龄兵丁无一不神情恍惚而麻木。帝国对填补的新兵没有进行系统化的训练的规划,预计紧急培训大概只会持续一天,之后他们就会被直接输送至前线。 没有人知道他们未来的命运会是怎样的。 长列的队伍盘踞广场上, 缓缓向前蠕动着。而周围层叠的光幕无一例外满布着帝国日报对新皇的讴歌、对安斯艾尔为首的极恶势力的抨击。 “安斯艾尔·卡尔纳特的存在是对卡尔纳特的侮辱!所有背叛帝国者都该被处以极刑——!” 画面上那位衣冠楚楚的受访者慷慨激昂: “唯有战斗!才是维护帝国千年荣光的唯一办法!赛德陛下才是帝国唯一的救赎!” 空旷的广场上不断回荡着这些话语,而人们对这些已经充耳不闻。 弯曲的征兵队列最前,一颗西红柿突然砸到了广场正中最大的那扇实体光幕之上。果肉化作一滩烂泥, 滑落时在被采访者嘴边留下了一道滑稽的红痕。 “见鬼!见鬼的救赎!”那个扔出西红柿的beta妇人激动到全身发颤, 她拎在手中的提袋掉落,将今早捡漏抢购来得过期蔬菜散落了满地。而她的眼眶凹陷, 形容枯槁,似乎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她指着大屏幕,在所有人怔愣的注视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道:“那个无耻的暴君!践踏了我的女儿、儿子、还有丈夫的生命的,赛德·卡尔纳特!这个嗜血的暴君——!” “你才是把帝国害到这个地步的——” 她凄厉的话音未落,背后突然一声枪响传来—— 她就“嗵”地一声横倒在广场上。 巡查的蝗虫放下手里的枪支,啐了声“晦气”后招呼同僚把那个妇人的尸体拖走。盘踞了上万人的征兵现场,所有人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几人骂骂咧咧地从中穿过。 “该死的家伙,居然敢冒犯皇帝陛下!” “核对一下是谁,今晚之前就把她家给彻底清理掉,帝国之内怎么能存在对陛下不敬之人……” “倒霉催的,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 正骂骂咧咧嚼着舌根的蝗虫突然被肘了一下,当他不耐地回过神时,发觉他的几个同事都神情凝重了下来。而在他们周围,那些被强行征召来的适龄参军者们沉默而无声地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把她放下。”有人开口。 “你们想做什么?”蝗虫警惕地看向他们,当即举起了枪:“你们想要谋反吗?我们是——” 他话没说完,有人捡起了妇人掉落的土豆,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 被砸到头的他眼前一黑,剧痛后他懵然了一瞬,才恢复了视野。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到自己的鼻血啪嗒啪嗒滴了下来。他抬头,看到了那个袭击他的人——对方在他开始变得凶恶的目光里后缩了一步。 “该死——!!”他怒不可遏举起了枪。 在同事扑过来说“等等,别这样”的同时,他已经开枪击中了那个人。对方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沉闷地砸在了地上。晕开了一片血花。 “该死的猪猡们,看到了他的下场了吧!”他举着枪大声威慑着,可没想到随着他扬起手,所有人像是彻底被点燃了一样—— 怒吼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局面登时失控,在他惊呼着“什么”的同时,沉默已久的民众们终于把愤怒倾泻而出。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仿佛要将一切鲸吞蚕食,而在那之后,光幕上的受访者正邀请屏幕外的所有观众举杯共饮。 在人们愤怒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他带着微醺的醉意道:“干杯——!” “为我们这个仁慈、伟大的帝国,光辉无限的未来——!” * 沉寂了七天后,安斯艾尔在帝国新皇疯狂填兵的举措之下改换了策略。 在艾略特啧啧感叹着赛德简直把战壕堆成了蜂巢之时,安斯艾尔选定了正面佯攻,而后由一支精锐队伍从边星迂回跃迁、奇袭突破侧翼的战术。根据姚柯的消息,帝国西部星群镇守的是戍边军团中最精锐的团队,由帝国一位老将瞿柏率领,实力不容小觑。 而帝国西部的星群将是他们通往王都最后的屏障——意识到这可能是与赛德开战以来最为艰难的一役,安斯艾尔最终几次犹豫正面佯攻的主战人选。 第517章 原本这该无条件考虑白蒙坚,但是自从得知当年真相后,尽管白蒙坚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这位悍将身体中流逝。而艾略特和傅荣淮显然不适合作为正面的主将去统率七诫蔷薇军—— 正当他满怀叹息地、决定自己留守,把侧翼突击任务交付给艾略特时,一只手拦住了他。 诺里右手的义指在星图的照耀下折出冷光,安斯艾尔抬头看向他,那位原隶属帝国的上将只凭星图上的部署便明白了一切。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即便过了多年,也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变。 “殿下,”诺里看着他道:“交给我吧。” 诺里效力于帝国军,自然是在场所有人里对于帝国军情最为了解的人。由他指挥正面战场再合适不过。而安斯艾尔在沉默了片刻后,将目光投向了白蒙坚。 但这中间存在着一个问题——一旦把正面交给了诺里,就意味着将要由他来指挥七诫蔷薇军。 在安斯艾尔隐约询问的目光之中,白蒙坚无声默许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得到回应后,安斯艾尔一锤定音:“正面战场交付于诺里·亚丁顿,艾略特随我带走一部,去往侧翼突击……” 考虑到战局可能有的变化,他尽力做了统筹,但谁也不可能将瞬息万变的战场揣测到万无一失。在那之后,安斯艾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诸位,这将是我们开战以来,最为艰险的一役。” 在场的将领们都无一例外神情肃然看向了他。自从交战以来,他们固然一路高歌猛进,但再伟大的胜利都避免不了牺牲。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未来是否能继续胜利下去。就像眼前这场战役,不知道又有谁会被彻底留在这里—— 但无一例外的,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坚定,毫无迷惘。 安斯艾尔看着他们,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牢牢刻在心底。 “为了帝国——”最后他高声道: “愿我们在星辰的彼岸再会!” “——愿我们在星辰的彼岸再会!!!” …… 然而在计划实施的前一日,这场他们认知中将会至为艰难的一役,就以一种极其讽刺的方式瓦解了。 大军开拔前夜,原本静默对峙的两方舰队之中,突然传来了炮击声——在阵线前线的姚柯当即纠集兵团阻止自卫反击,但当他们迅速整备迎战的时候,姚柯猛然发现己方没有任何一处遇袭。 炮击的落点,竟然是在帝国舰队内部! 而侦察兵反馈回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大跌眼镜,不知道为什么,帝国舰队内部开始互相对轰了起来。戍边军团和前线的中央禁卫军打成了一团。姚柯不明所以,但心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当即把消息报与主舰,自己仍以警备态势时刻准备迎战。 得到消息后的安斯艾尔急匆匆召集众人赶至主舰会议室内,就在他把情况通晓给众人后,在帝国境内潜伏的叶铎讯报也如期而至: “王都暴动,瞿柏领兵驰援,被赛德开枪击毙。” 帝国前线内讧的起因瞬间明了。在场的几人神情各异。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是一举攻下帝国西境绝无仅有的天赐良机,可没有人为此产生半分的喜悦。会议室内的气氛益发沉重,帝国出身的几个将官更是嘴唇颤动,眼中隐有泪光。 一代名将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瞿柏死了?”一旁的潘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还是赛德杀的?他疯了吗?” 由这位骁将驻守的帝国西部的边防可谓坚壁,即便在前期的几次游击之中,他们也很少从中讨到好去。没想到赛德竟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自断一臂——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沉吟了片刻,一旁的白蒙坚沉声道:“瞿柏曾随将军征战过一段时间,但因为调离得早,他并没有在大清洗中被波及。” 白蒙坚说得谨慎,但他们心中已然有了猜测,或许这就是其中的症结所在。果不其然,后面叶铎后来发出的第二封讯报中说明了这一点。 第二封讯报相比第一封的简洁扼要,更加清楚地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日前王都世纪广场征兵点暴动,中央禁卫军出兵镇压——没想到这却起了反作用,让更多帝国民众参与到其中。随着其组织规模益发壮大,汇集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游行。声讨赛德苛政的字板条幅甚至悬挂到了皇城之上—— 皇帝一怒之下决定暴力镇压。 而在一开始,驻于帝国西境的瞿柏仅仅是得到了王都暴乱的消息。身为驻地最近的将官,不知内情的他当即率兵驰援,可却被堵到了王都门外。了解皇帝疑心的瞿柏自己解除武装进了王都,却发现引发暴乱的并非是所谓叛军,而全是帝国民众。 大惊之下,瞿柏自然极力阻止皇帝对民众的暴力镇压。可这大大地激发了皇帝的疑心病,就在此时,有人指出了瞿柏和郑杨的旧事,赛德当即抢过了加拉赫的配枪,开枪杀了瞿柏。 “……在那之后,得知主将身死和王城暴乱内情的戍边军团,就在王都门外反了。” 听完这一切,所有人瞠目结舌,不知道作何评价。傅荣淮只感到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个?直接把人杀了?——他不长脑子的吗?” 事实上赛德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没人会想到他会疯到这个地步。 第518章 “长了,但不多。戍边军团反了以后,”祝泓扫完后面的内容,冷冷道:“他意识到不对,然后把一切都归到了那个点破瞿柏曾效力郑杨麾下的人头上……殿下,恕我直言,这不会是你安排的人吧?” 一屋子的目光登时聚焦到安斯艾尔身上,帝国几个将官目光有些凝重。 ——毕竟瞿柏在他们心中从来是仰慕敬佩的前辈,时局和立场是人从来无法改变的东西,如果在战场兵戎相见,大家拼个你死我活无可厚非,可如果一代名将死于这样的阴诡手段…… 站在一旁的傅荣淮神色一凛,反应过来什么后当即有些火气上冲。但没等他翻脸,就听到一旁艾略特冷诮道:“祝泓中将,请你慎言。” “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过家家的地方。”艾略特抄手抱臂,冷冷睇着他道:“如果你为了瞿柏惋惜,你大可以打进王都杀了赛德泄愤。当然,前提是你能抢到这份军功——而不是仅凭几句话,就开始质疑你的主将。” 祝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后道:“抱歉,殿下。” “他还活着吗?”诺里突然问道。 “你说谁?——”祝泓被反问的一愣,还没弄明白什么,诺里蹙着眉道:“彭斯,内阁秘书……彭斯·卡伦丁。” 看完讯报的艾略特将光幕滑到了最底,没什么好声色道:“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戍边军团暴动后,内阁秘书彭斯·卡伦丁被革职下狱。’”艾略特读完了最后一句,看向诺里道:“诺里上将,能这样未卜先知猜到那个人是谁,看来你一定知道部分内情?” 诺里抿紧了唇。 没等他出声,安斯艾尔神情略有悲悯,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先前第三交换站上和你合作的人应该也是彭斯?” 见到诺里微微颌首,安斯艾尔低声道:“卡伦丁……我记得他的父亲,那位卡伦丁大人。他和他的夫人死在了黄金蔷薇祭后的‘瘟疫’之中,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在场的目击者之一。” 话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因果,一时缄默了下去。 “你告诉了他那一切,是吗?”安斯艾尔问。 “是的,”诺里应声:“作为交换。” 黄金蔷薇祭后,彭斯曾经从赛德手中救过诺里一命。正是这一举动,让诺里意识到了这位内阁秘书身上似乎仍有未曾泯灭的部分,他与其他人并不一样——正是基于此,诺里后续和他交换情报,成功登入了第三交换站。 “但我没有操控或诱导他,”诺里偏头看向祝泓等人,无机质的义眼发出恻恻冷光:“身为内阁秘书的他,即便我想去操纵也无能为力。但生为人子,他如果想为自己的父母求偿报复,没人能阻止他。” 会议室内静默了片刻,艾略特突然道:“所以。” “我们要怎么做呢,主将?” 他偏头看向安斯艾尔,流亡经年的皇子正注视着前方光幕上的星图。越过帝国西境星群,帝国的千年王都维斯瓦纳在望——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 “开拔。”安斯艾尔道。 “朝着王都维斯瓦纳,朝着我们的帝国——” “出发!” 第195章 神塔 帝国的神塔在薄暮之中巍然而立。 传说神塔存续至今已有上千年的光阴, 而帝国延绵千年的国祚也与这座神塔同龄。这座白塔的传说始于地球纪元终末之时,那时候天灾频仍,人类秩序近乎崩溃。为了保留下人类最后的火种, 帝国的开国皇帝率领一支舰队开启了长达数十年的星际流浪。期间几经波折,最终抵达长明星系的星舰数量只剩下出发时的三分之一。而就在舰队着落在当时的荒星、当下帝国的王都时,主舰的整个控制系统却突然失灵。就在主舰即将硬着陆舰毁人亡之时,奇迹却发生了。 根据帝国历记载, 主舰坠落的同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流星, 慑目的白芒过后,原本即将坠落的星舰却奇迹般地平稳着陆了。劫后余生的人们喜极而泣,而当他们抵达星舰最前端,却发现主舰的舰体停留在一朵花之前。 一簇黄金蔷薇攀附着堆砌成塔状的白色鹅卵石迎风怒放, 帝国的第一任皇帝,最初的卡尔纳特摘下了这朵地球纪元的植物族谱从未出现过的花,而后随着风的方向前进了几步。远望是天地旷野, 人类的步履第一次抵达这个全新的世界,所见是原野之上, 无数的黄金蔷薇怒放。 那是帝国的开始——而在千年之后,安斯艾尔·卡尔纳特也目睹了同样的场景。 尽管时岁更易,王都之上早已建造起无数华美宫殿,远望高楼层叠鳞次栉比, 旷野消失在人类文明的火种的痕迹之下,可神塔之下的风时隔千年也未曾改变。 长风穿过神塔下的原野,吹拂出岁月的潮声。安斯艾尔抬眸看向远处的神塔, 一时神态莫名——像是眷恋、又像是某种悲悯不舍, 但旋即又似镜花水月般被他打散,收进心底。 阔别六年多后, 他又回到了这片故土之上。 ——前线暴动后,他们并没有错过这个时机,以最快的速度攻破了帝国西境的防线。七诫蔷薇军成为了架在王都咽喉上的一柄利刃,但即便赛德再怎么努力地稳定局势,一切也再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前线的中央禁卫军后知后觉,拖着臃肿的身躯想要折返驰援,而后被坐镇后方的白蒙坚追击。他们这才意识到七诫蔷薇军并非倾巢出动,部署兵线当即乱作一团,而在白蒙坚公布了安斯艾尔亲签的赦令后,前线上庞大的军团溃散了。 第519章 那些被强行征召的新兵无不痛哭流涕,只期待能早日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而戍边军团早在皇帝的不公正对待之下人心离散,在瞿柏死后更是有不少直接投效了白蒙坚。 中央禁卫军成了帝国前线最后有作战能力的一支,可面对白蒙坚手下的精兵强将,惯会在王都充当贵族鹰犬的他们可以说几无还手之力。前线的那场预想中的大战成了泡沫,一戳即散。 他们甚至没有完成一场想象中该是气势恢宏的最终决战——帝国的坚壁就比他们想象中得更轻易地倾倒了。在赛德·卡尔纳特宣布继位后的第三十一天,帝国最后的防线崩塌了。 首席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亲自为兵临城下的安斯艾尔打开了王都的大门,在经历了近一个月地狱般的摧残后,帝国的民众挤占在中央大街的两侧,沉默而警惕地看着这位流亡已久的皇子重新回到他的国度。 ——在王都秩序崩溃后,原本被关押在监牢的民众尽数被释放,他们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何如,但至少王座上那位的暴政,他们再也不堪忍受了。 而在目睹这一切后,安斯艾尔放弃了皇室专属在王都乘坐快行舰的特权。他走下快行舰,在所有民众的目光之下,坦然无畏地朝着皇宫走去。 自己的主君下舰后,随行的将官们随之跟在他后面走了下去,只留下艾略特等人在舰上警戒。 中央大街两侧占满了乌压压的人头,一直铺陈至皇宫大门前。王都之内万人空巷,可却只能听得到路中间前行者们的脚步声。那仿佛和人心底某种无声的计数重合了。 最终当安斯艾尔即将迈入皇宫那一刻,人群中有个人声响起:“安斯艾尔!!” 安斯艾尔回过头去,一眼看到人群中有个青年努力搡挤到前排,脸上的情绪复杂,带着些微的气愤茫然和不甘。见到安斯艾尔看过来,他显示瑟缩了一下,而后又鼓起勇气朝他扬起了头: “你,会为帝国带来什么!” 这句话与当时多恩在卢赫要塞上的提问不谋而合,以至于中将神情微动,看向了自己的主君。安斯艾尔神情平静,他正要开口,另一边突然又传来声音:“你是回来复仇的吗?” 人群中登时像煮沸的锅一样,接连不断的问话被抛出,人们显然情绪格外激动,嘈杂的人声淹没了整个中央大街。而此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她的声音即便在人群中也格外有穿透力:“你会拯救我们吗?!安斯艾尔!” 原本的质问和追逼在此刻突然都停止了,人们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女孩子红着眼眶呐喊道: “就像拯救崩落星系那样!” 拯救。 ——比起敌意和猜忌,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内心都在以尖利的壳包裹着这个疑问,他们太过渴望安定平和的生活,但是接连的两个卡尔纳特甚至连那些都无法带给他们。而面前的这个,更是在上任政权还没有彻底熄灭之时,就已经带着他们无法抗拒的绝对力量抵达了这里。 看清楚所有人脸上的渴盼和畏惧,安斯艾尔点了点头。 “为了帝国。”安斯艾尔郑重道:“我将尽我所能。” 在人群的注视之中,安斯艾尔没有再继续停留下去,他转身朝着皇宫内走去,而随着皇宫那扇大门逐渐闭合,在外面的人群里,最后发问的那个姑娘却红了眼眶,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之前黄金蔷薇祭上的他。 那时候他还是备受期待的皇太子,少年站在瑰丽的花车之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一路上他都带着笑同臣民们打招呼,旁边陪伴着的是他的妹妹莉莉安公主。 花车每至一处,他都将被欢呼声和喝彩声淹没,民众争相向他招手:“殿下!” “殿下!”“安斯艾尔殿下!”“看这里!!” “殿下!!”有人冲他抛去一束花,卫兵拦截未果,就已经被安斯艾尔探身一手捞了过去。 在卫兵近乎抓狂的“殿下”中,安斯艾尔哈哈一笑,冲抛花的姑娘一扬手:“谢谢你的花——不过下次可别这样了,小心伤到别人!” 被朋友托举起来的姑娘在皇太子的目光下微微红了脸,而她旋即显然又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忧心地继续双手聚拢成筒:“殿下!” “我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啊!”她高声喊道。 那是安斯艾尔成年前一年,郑杨和伯温森两方摄政者的斗争近乎已经白热化——民众们虽然对安斯艾尔的继位充满期待,但也不免有些忧虑。 而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花车已经向前行去,她以为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正有些挫败准备让朋友把她放下,没想到却听到了少年的回应。 “我们的未来——”安斯艾尔指了指不远处空中的艳阳,高声道:“光芒万丈!” ——光芒万丈。 她的心脏在那时砰砰直跳,直到此刻也一样。 而在长街上嘈杂的人声中,女孩子想起过往那一切,忍不住捂住嘴弯身哭了起来。 殿下,那个未来已经迟到了六年了—— 请你把应该属于帝国的未来,重新带回来吧。 * 进入皇宫范围后,安斯艾尔随即登上了道旁准备好的驾辇。即便是在众人警戒而审视的目光之下,斐德罗也显得格外坦然从容,跟随着他们在车驾上落定。 第520章 随着驾辇朝着宫城内部驶去,安斯艾尔看向斐德罗:“赛德呢?” 斐德罗顿了一下,而后道:“在您进入王都前不久,他不见了。” 在意识到败局已定后,不仅是外围,皇宫内的人心也跟着浮动了起来。而早在赛德签署颁布征兵令时,就已经有了决断的斐德罗没有半分犹豫,放弃了皇城的监卫,奔赴外城为安斯艾尔打开了王都大门。 可是没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赛德就消失的这么彻底。 安斯艾尔听到这句话,当即神色凝重了起来。而在观察到他的神情变化后,斐德罗当即道: “但是——我有办法找到他,殿下。” “什么办法?”安斯艾尔蹙眉,片刻后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在赛德身上装了定位器?” “不——”斐德罗否认。安斯艾尔眉头稍松,末了微微颌首,而斐德罗则在他的目光下定了定,片刻后试探着和盘托出: “……是伯温森。” 听到这个名字,车上所有人的神情都微妙了起来。而斐德罗在一片沉寂中看着安斯艾尔越发蹙紧的眉头,深吸了一口气道:“确切的说,那也并不是定位器,那是……那是特制的催化器,或者这么说……” “只为赛德打造的‘银基’。” * 在得知赛德失踪后就开始隐约不安的安斯艾尔,在开启定位后不久,留驻舰上的艾略特就给来了消息: “他在帝国神塔上。”艾略特道:“看样子是一个人……等等,好像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谁——” “知道了,”安斯艾尔没有听他继续进行猜测,扫视了周围的人后道:“你们不必跟过来,我自己过去。” “等等,殿下——”其他人正愣怔,诺里抢先一步道:“至少让我一起——” 通讯里的艾略特也跟着愣了一下,而后才道:“安斯艾尔,你不会要跟他单挑吧?!” 这个词用在下任君主和前任暴君之间,显得古怪而不合时宜。安斯艾尔跟着被说得一愣,并不否认——他在车停稳后一跃而下:“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殿下!”诺里下意识跟着冲出来:“至少让我——” “噤声!亚丁顿上将。”安斯艾尔回眸,淡淡提醒道:“别忘了,论单体作战——你们……没有人能赢过我。” 话语间他似乎想起了谁,眉眼间隐约一痛。但旋即那点痛意又消散开,仿佛那只是错觉。安斯艾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朝着神塔走去,诺里沉默了几秒,而后喊道:“殿下——十五分钟内如果你没有出来……” 安斯艾尔隔空冲他摆了摆手,继续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 自黄金蔷薇祭上那场惨案之后,神塔被封锁至今。 安斯艾尔步入神塔那一刻,光被阻隔在外,眼前只有深沉的阴影。从神塔顶上倾泻下的一束光正落在神塔正中,那一瞬间安斯艾尔眼前似乎有幻影掠过—— 他仿佛看到黄金蔷薇祭上那个坠落的小公主倒在血泊里,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向他看过来,滑落的眼泪里藏着她最后的话。 哥哥…… 即便是没有我们的明天——你也要坚强地走下去啊。 日影西斜,塔里的空气阴冷而暗潮,安斯艾尔闭了闭眼,转身朝着长阶走去。 他已经知道赛德为什么会来这里了——正如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一样。 神塔巍峨千年,环塔身有许多小隔间,原本那里曾经住着很多神塔的侍奉者。而在某任卡尔纳特皇帝重铸了黄金蔷薇祭的传统后,神塔上的侍奉者都被驱逐,自那以后只有被选中的那个人——皇室中最纯洁无暇的卡尔纳特,才能登上神塔顶部。 这一举动让王权和神权交织,矗立在王城正中的塔影更因之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但也正因如此,许多人都并不了解塔内的构造。 ——就像只有莉莉安才知道,神塔顶部那个小小阁楼的存在一样。 黄金蔷薇祭上,坠落的公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以至于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曾抬头看过——郑杨被诺里救出以后,他们根本无法从重重关卡之中逃脱,所以他们干脆就没有逃。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会想到那个重刑犯已登上高塔。而在莉莉安死后,伯温森更是下令把神塔封禁。在那之后,没有人会涉足神塔,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重刑犯被藏匿在了神塔之上。 他们曾几次搜查莉莉安的宫室、寝殿,甚至疑心公主假死,几次把她从坟茔之中又挖出来。对去而复返的诺里严刑拷打,但即便失去了一只眼睛,他也没有泄露郑杨的所在。 他们甚至疑心郑杨还被藏在监狱塔里,但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查到任何线索。全然无知这个让他们夜不能寐的最大的威胁,就在藏在王都的心脏,帝国的神塔之上。 回折的阶梯终有尽头,当安斯艾尔登上了神塔顶端,推开了阁楼顶部那扇小小的门。 伴随着木门吱呀的轻响,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安斯艾尔抬头,看清楚赛德正举枪对准床上的老人。末路的暴君在昏黄的光影里颇为神经质地一笑,冲他打了招呼: “安斯艾尔。”他将枪对上郑杨的太阳穴: “好久不见。” 第196章 新生 安斯艾尔的呼吸微微停窒了一个瞬间。 第521章 在怒视着他的赛德身后, 郑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这位老人相较六年前已经变化了太多,安斯艾尔记忆中的英武刚健的外公已然不复存在。他的须发尽白, 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形现在单薄而枯瘦,像一节垂垂朽去的枯木。他的上方有一台被解构拆分的营养舱壳,顶部发出正在运行中的蓝光。而从那之中悬垂出无数脉络和细管,注入郑杨的四肢百骸。 只有被子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让人知道他依然活着。 过往艾尔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刻, 在梦境,在现实。他幻想过无数次和郑杨与莉莉安的团聚,幻想外公会像过去一样以宽厚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幻想和莉莉安相拥而泣的瞬间。而到了现在, 他生命中仅剩的血脉亲缘之一已经永远缺席的时候,活下来的郑杨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救赎。 眼眶的猛然一热令安斯艾尔飘移了一瞬视线,而高度紧张下的赛德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微末的情绪波动, 而是带着微妙的憎恶看向床上的老者。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赛德的目光从郑杨身上和那半面营养舱上滑过:“莉莉安竟然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这样的手脚——看来我们都低估她了, 不是么,艾尔?” “如果不是丽贝卡那个家伙——”赛德轻咒了一声,表情似乎复杂:“我竟然真的以为她几次来神塔都是为了吊唁莉莉安,甚至还默许她……” 安斯艾尔道:“——你把丽贝卡怎么了?” 赛德似乎窒了一瞬, 片刻后冷笑了一声道:“还能怎么了,我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当我发现了这个老家伙,她的作用就结束了。” 安斯艾尔盯着他, 慢慢蹙紧了眉——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赛德似乎有些不自然。而下一秒赛德盯着床上的郑杨,突然道:“真是蠢货。” “一个两个的, ”赛德转向安斯艾尔,有些神经质道:“你是、莉莉安也是,次次都会因为这个老家伙而上钩。安斯艾尔,你知道听到你因为他放弃逃亡,从边星折返回来的时候,父皇笑得有多开心吗?” “明明只要他死了,许多事情反而会变得更轻易——可你永远在选择最糟糕的那条路。”赛德看着安斯艾尔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们吗?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就是你会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牵绊,然后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会为了李登殊而放弃利用联盟,你会为郑杨舍弃你在帝国应有的一切,你还会为了崩落星系那些下等猪猡放弃中盟。安斯艾尔,你的人生错漏百出,随手一指就是破绽。就算你进入到王城又如何——” 赛德赤红着双眼发出了狂笑。 “只要郑杨在我手里,”赛德将手里的枪在郑杨头上虚点了点,恶声道:“你就永远是个输家!” 但他的挑衅没有得到应和——赛德没有看到预想中安斯艾尔的焦虑和紧张,他只是看着赛德,而后面无表情地迈进了一步—— 见状赛德登时像发疯了一样向后缩去,持枪的手不住颤抖着,手足无措地嘶吼道:“别靠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安斯艾尔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注定会输——”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赛德?”他轻轻问道。 赛德的表情空白了片刻。而后他似乎被难以言喻的怒火填满了,而后睁大了眼睛冲着安斯艾尔强硬道:“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安斯艾尔!”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赛德看着他,状似癫狂道:“温室教养出来的无能之辈,你根本不是王权之下应有的产物!” “亲情、友情、爱情……那些软弱无用的情感,只会成为绊脚石。真正的王者才不需要一切会牵绊他、阻碍他前进的东西,”赛德怒吼道:“王者只需要杀伐决断,凛然高处,他只有铁血无情,才能战胜一切!” “那些东西……那些该死的东西……” 他似乎正冥思苦想着用怎样的辞藻才能击溃安斯艾尔,就像当初在花车游行时击杀那个记者时开出那令他崩溃、令他昏厥的一枪一般,拿出个一击制敌的招数。 仿佛只要眼前的人发疯崩溃,他的帝国就将仍旧归属于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屡屡生效的魔法此刻却失去了作用。安斯艾尔并没有被他的话语中伤,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复杂而又有一丝悲悯。 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赛德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手脚发麻,而就在他想让安斯艾尔闭嘴的时候,反而是他因为对方的一句反问就乱了阵脚。神塔的风声瑟瑟,而安斯艾尔的嗓音在风声的夹击下显得有些虚无而遥远。 他蹙着眉轻声问: “赛德,你难道从来没有被爱过吗?” 那个瞬间。 似乎遥远的时空有一颗子弹破空而来,正中眉心。 原本因激愤的情绪而空空如也的脑海,瞬间被数不清的画面填满了。他想起幼时再怎么努力通宵完成课业,可是满怀期待去找到父亲时,等来的都只有他的失望和怒火: “你为什么这么愚笨——你明明是我的儿子,却哪里都比不上安斯艾尔?!” 而他哭着跑回府邸时,母亲面对他的眼泪也只有怒其不争:“哭!为什么你只知道哭!明明你也是卡尔纳特的血脉,却连半分都比不上那个安斯艾尔——!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 第522章 没有人在乎他是谁、他是怎样想的,他想做的是什么。他的人生是别人人生光彩之下的阴影,无论他付出再多努力也不会有人认可,只会看到他做得没有艾尔好。王室中的所有光环都被安斯艾尔占据,臣民敬爱他,父母疼爱他,就连赛德自己也觉得……安斯艾尔似乎天生匹称光明,从不会被黑暗夺取光芒。 而他只在一次次否定当中把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像是窥伺在暗中的蛇影。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他是那么羡慕安斯艾尔,增恨着他给自己带来苦难的同时,又难以遏制地向往着他。 ——没有人会不眷恋太阳。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在这种扭曲的嫉妒之中发疯、悲苦一生的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话。在难以拒绝的诱惑之下,他向对自己毫无戒心的艾尔下了药——让他变成了omega。 那次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伯温森在狂喜之中迭声称赞他,说他“不愧为我的儿子”。 那声期待已久的称赞,让他终于找到了对抗人生的唯一解。 ——他不需要成为太阳,只需要把原有的太阳拖进沉泥里就足够了。 可即便那么做,即便在他看来安斯艾尔已经彻底跌进了尘埃里了,可那些人依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唾弃他、指责他、放弃他,他们依然那样爱着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天的漫天流火之下,看着那艘快行舰不顾一切地穿越过层层火线旋飞着直冲天际,护送着那座黑龙机甲离去的时候,赛德受到的震动超过了所有人。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牺牲到如此地步。 从没有人那样对他。即便是他的父母也是如此。即便是父母也从没有给予过他爱,又怎么能希冀他学会爱别人。母亲到死前也一直叮嘱他要赢过安斯艾尔,父亲则为了自己的王位,不惜把所有的一切恶名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赛德的嘴唇惨白,不住地颤抖着,纷乱的心绪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你胡说”在瞬间急转,成了他怒吼而出的:“我不需要!” “那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赛德双目猩红,持枪的手不断颤抖着:“我不需要那种软弱的东西——能捍卫王座的只有铁腕、暴力和鲜血,我只要他们畏惧我——!” 可是他的虚张声势却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了——他是如此嫉恨又憎恶。为什么这世界上偏偏有一个人,他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能令自己如此嫉妒。于是他的辩驳在中途变成了另一种愤怒,赛德看向安斯艾尔,突然道:“为什么你还能活下来?” “为什么你经历了那么多一切,还能活着?!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安斯艾尔!!”赛德的嘴唇因愤怒而不断发颤,他歇斯底里道:“你已经被放逐到了崩落星系,为什么你却还能从那个炼狱里爬出来!白乔死了!温羽泽死了!就连莉莉安也死了——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难道不羞愧吗?你难道不觉得你活着根本是愧对他们吗?你难道不应该去给他们偿命吗!” 他尽可能想办法激怒艾尔,想看他愤怒、想看他痛苦,而不是现在这样,自己所有的攻击对他来说仿佛都不痛不痒。 然而安斯艾尔看着他的眼中悲悯更盛,那种可怜他的眼神、他绝对不允许出现——他不要回到那个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被正视的时候。所有人都该畏惧他,因他的话语而颤抖、战栗、痛苦,唯独不该是—— 赛德的崩溃最终破口而出:“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安斯艾尔!!!” 不许可怜他!不要侮辱他! 他猛然将枪口对上安斯艾尔,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中,他出于泄愤地朝着安斯艾尔扣动了扳机。 而安斯艾尔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近乎枪响的同时,赛德发麻的手腕一痛,随即失力。安斯艾尔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身后那扇门彻底被轰烂,而赛德也被凌厉的一肘打得弯下了腰。 他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呼,枪被甩落在不远处。而没等他再伸出手,背后就有人反剪了他的双手,赛德随即无比狼狈地整个人被压趴在地面上。安斯艾尔在他背后居高临下,而赛德被他这样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放开我——安斯艾尔!!” 他拼命地挣扎着。 “赛德,你已经彻底输了——” “不,我没有输!”赛德抢断着否认,随即怒吼道:“我永远也不会输!!” “赛德,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人因我而死后,我还能这样活下去?”安斯艾尔死死压制住他:“因为爱予人救赎。我因他们的离去而痛不欲生,也因为他们坚定不移的爱而从不曾放弃自我,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回答似乎刺痛了赛德,他咬紧牙关,挣扎的力度益发地大。然而安斯艾尔不为所动:“另外我要纠正你的一句话——羽泽并没有死。” 原本剧烈挣扎的赛德定在了原地。 “你以为诺里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你加冕仪式的现场,因为帝国王都里还有幸存的史宾塞斯。” “想知道他们怎么能从那场你们认为万无一失的时空乱流中逃生——?”见到赛德错愕的眼神,安斯艾尔低声道:“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在那之前的那场伏击。” “如果不是舰体中心因中弹失火而即将爆炸解离,他们也不会选择将星舰拆分解体——主舰毁灭在乱流之中,近乎化为齑粉。可逃生客舱却随着乱流漂泊搁浅,到了观测线边缘。” 第523章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们的所作所为都不会被全然掩盖。赛德。” “——闭嘴!”像是终于崩溃了似的,赛德吼道:“收起你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安斯艾尔!” 赛德赤红着眼睛看着他:“你倒是干脆一点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赛德。”安斯艾尔冷冷地看着他:“但不是现在。你和你父亲的罪状都将在帝国法庭之上得到逐一审判,没有侥幸,也不会有冤屈。” “帝国民众将会亲眼见证那一切!所有的罪将被公正论处!所有被掩盖的真相终将公诸与众!” “——赛德·卡尔纳特!”安斯艾尔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我将会以此,来纪念帝国的新生。” * 在那之后不久。 随行的军卫包围了神塔,安斯艾尔目送那位歇斯底里发疯的暴君被近卫拖走关押。被急召来的医官对郑杨的身体状况进行了详细检查,在确认并无大碍后,将昏迷中的郑杨转入帝国中心医院进行诊疗。 郑杨被急匆匆送下神塔,而安斯艾尔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外公的手被抽走后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他无数次幻想过的瞬间就这样降临了,与静谧无声的黄昏和高塔的风相伴。但站在当下,安斯艾尔心里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快意,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他就这样一个人呆呆站在阁楼之上。 过了许久后,远处有撞钟声响起,似乎是这里发生的一切被传扬了出去。宏大的钟声响彻整个王都,这一声声巨响震彻耳鼓,伏袭云霄,驱散了这座城池之上笼罩着的死亡阴影。 ……赛德被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王都,原本还在负隅顽抗、寻找着赛德踪迹的加拉赫得知他被捕后饮弹自尽,他的残余势力也很快放弃了抵抗。王都被安斯艾尔势力所接管,流落他人之手许久的帝国权杖终于回归。 随着战争的彻底终结的宣告,这座被死亡的阴云笼罩已久的城池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活力。所有人奔走相告、涌上街头,即便互不相识也彼此拥抱欢呼、呐喊高歌、乃至喜极而泣。 而在黄昏的狂欢中,帝国的新君站在神塔之上,抬眼仰望着塔顶的那一小片天空。风和光一起从神塔顶上倾泻进来,光顺着他的脸颊弧度流泻,而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被风拂动的衣袍鼓起,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御风神隐。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夕阳在天边渲染血晕,一切有逐渐被浮露的夜雾倾吞,安斯艾尔才拖着僵硬的身躯慢慢转身。 诺里不知道何时就站在了一旁的角落里,见他回过头来,微微俯首——似乎又回归了过去那个侍从的角色。 “郑杨将军已经被全面检查,除了因为久遭囚禁有些营养不良,其他并无大碍。” “嗯。” “我在神塔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发现了丽贝卡……她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 “……嗯。”安斯艾尔看向诺里,反应过来后又迟钝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他们两人就一言不发,诺里跟在安斯艾尔身后不远处,两人一前一后地从神塔之上慢慢走下。在这里的每一个步子,安斯艾尔都迈的无比认真,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什么—— 一场迟来的吊唁,一场迟来的送别。 最终安斯艾尔停步在神塔底层的正中,倾泻的星光下怒放的黄金蔷薇将他包围,而随风曳动的蔷薇丛中,唯独他所在的地方是空无一物的。 安斯艾尔抬头上望,似乎在标的神塔中的某个位置,而后轻声道:“是这里吧?” 诺里许久没有出声。安斯艾尔等了会儿才听到他压抑的回应:“……是的。” 安斯艾尔哑然了一瞬,而后下意识喃喃道:“……要有多疼啊。” 这样的高度——即便在有无数次高空降落演练的他们眼中,在向下看和向上望时,也是会觉得脊背发凉的程度。可当时莉莉安又是怀着决绝的心情从那高塔之上一跃而下,在那之后的碎隙她又在想些什么,安斯艾尔此生都无法知道了。 “莉莉安。”安斯艾尔最后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 “对不起。”安斯艾尔垂着眼看着周围的一切,小声道:“哥哥回来了。” 流动的风令周围的花簇微微曳动,仿佛是什么回应,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安斯艾尔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天空中空蒙的星雾,仿佛梦呓般出声道:“我做到了。” 在后面的诺里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任何话。 “可我还是失约了。”安斯艾尔喃喃道:“你再也看不到了。” 尽管并没有听到安斯艾尔之前的低语,但诺里还是明白了——他忍住了那股落泪的冲动,而上前几步,单膝跪下来行礼:“殿下。” “您不曾食言。” 诺里颤抖道:“无论如何……莉莉安公主,始终以你为荣。” 安斯艾尔没有应答。 良久之后——直到塔顶之上星雾渐熄,晨光熹微,安斯艾尔才终于转过身来,同在旁边守候已久的诺里道:“走吧。” 走出白塔的同时,安斯艾尔回头,深深看了最后一眼。这座神塔缄默在昏茫的破晓之中,沉眠的黄金蔷薇轻动,仿佛在拥抱着沉睡在这里的魂灵。 神塔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安斯艾尔一直看到最后一刻。当他转身之时,帝国未来的新君轻声道: 第524章 “传令下去。封锁神塔——” “于我有生之年,都别再开启它。” 第197章 狂音 七诫蔷薇军入驻王都后, 帝国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战火后的国度百废待兴,政务院的灯近乎昼夜不灭。无论何时都能看到帝国中枢行色匆匆的文官们,面无表情地抱着厚厚的文书在廊道里横冲直撞。 尽管对他们来说, 这次并非是如同当时中盟联合自治体初立时一切从新而建的状态,帝国原有的机制只需要进行修正,就可以再度运转,但每个人却都分外斗志昂扬。 安斯艾尔与前两任皇帝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 既非伯温森那样放权交任理政大臣全权处理, 也并非赛德一般专横独断,显得格外温和又隐约有些被动。因为他甫一上手并没有大幅度妄动帝国原有的官员体系,只是把自己带来的零星人手安插了进去。 这样一来帝国军队的收编自然不在话下——不提赫赫威名的白蒙坚,单诺里和原联盟上将艾略特·伦纳德就足够令人忌惮。 而到了治国理政方面, 理政大臣之下的官员们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安斯艾尔的麾下尽管将才济济,却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势必要仰仗他们这些老人了。 ——直到那个崩落星系的小雀斑迈着不着调的步子踏进帝国财政部,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牵着他们的鼻子通盘完了帝国六年来的所有底册账目。而后针对王都重建, 拟定出来了一个令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造价预算。 “这可是维斯瓦纳,这可是帝国王都——不是你们那穷乡僻壤的崩落星系——”帝国财政部大臣们对潘西嗤之以鼻:“以这种价格就想完成王都修缮,根本是在打发乞丐。” 潘西对他们的挤兑不以为意,再怎么离谱的罢工行为也都照单全收。最后在几个小官员的协助下他完成了全部造价预算, 转手递交给了崩落星系那个迫人的大个头。 在帝国人有意无意的打量之下,花臂alpha闷着头看了许久造价册,表情几番变化后默不吭声地走人了。这被官员们看作这场过家家般闹剧的夭折。他们开始在背地里大肆嘲弄这二人组的可笑, 而后开始暗地里较劲, 想成为万众瞩目的救场者,从而得到新君的青睐。 ——直到傅荣淮带着尼德霍格的人手驻扎进帝国王都, 真的着手开始那场神之基建。他们才意识到了崩落星系二人组的厉害之处。而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想要的被三邀四请重新归位的计划就这么泡汤、急急忙忙想要回去分一杯羹时,却得到了安斯艾尔批复的调函。 这群帝国官员们终于意识到了安斯艾尔的可怕。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大动干戈的意向,在无声中就已经完成了人员的清洗和换血——而且一上来就直击要害。原本的皇帝都会多少对掌控财政的官员们忌惮并兼倚重,但独独安斯艾尔一开始就挑了那块嘴硬的骨头下嘴。他背后有七诫蔷薇军和崩落商会的支持,完全不必有任何顾虑。 军队和钱财是他支撑起自己政权的底气,他在这片国土上无需依仗任何人。他自己便是帝国领上最大的靠山。 而不同于手下的人心惶惶,余下的几位理政大臣对外界的风雨一概不睬。斐德罗在当下依然稳坐首席之位,也是安斯艾尔接管王都后唯一一位没有停职过的理政大臣。即便外界对于理政大臣易位的消息传的如何沸沸扬扬,他依然表现得格外安之若素,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脑子里只有眼前的案卷文书,已经没有什么能令他产生波动。 ——直到他们那位在主政位上昼夜忙碌的新君,在凌晨时分听取斐德罗汇报的间歇突然提出了要求。 “我希望可以尽快举行加冕仪式。”安斯艾尔道。 首席理政大臣愣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错愕没有丝毫掩饰,他身后忙转至今的秘书处成员们也是如此。没想到接连两任新君都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可赛德·卡尔纳特那时候是唯恐此时不坐皇位以后没得做——这位殿下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尽快,好的。”斐德罗短暂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恢复了镇定,当即到:“那就提前至一周后——” 内阁秘书处成员们看着手头堆积成山、拟定于一个月后进行的仪程草案,想到这一切都将在一周内准备完毕,登时有些眼前发黑。而原本以为这已经足够仓促了,却没想到新君却又给出了新的答案。 安斯艾尔垂眸看着桌上那份不同于帝国文书色彩的简报,手指无意识在某些字眼上点动的同时,已经出口道:“不,那还是有些……” 看着面前那些臣下们的表情,他迟疑了一瞬,而后道:“我希望今天——或者明天?” 眼见斐德罗听到今天的时候就要两眼一黑往后倒去,安斯艾尔连忙改了口。他有些抱歉地看着面前的那些人,但显然还是不打算让步:“一切仪式从简,不必要的都可以取消。” 这样的要求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毕竟即便安斯艾尔的父亲——那位从来不事铺张的塔茨殿下,加冕仪式时也在王都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可是殿下——” 斐德罗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安斯艾尔的眼神后,他沉默了一瞬,改道:“我明白了,殿下。” “如您所愿,”斐德罗看向他:“加冕仪式将在明日举行。” 第525章 …… 散会后斐德罗一改常态,没有敦促他们继续,而是解散了秘书处成员,让他们到了工作时段再来——同时要求上班后立刻尽快将彭斯·卡伦丁的保释手续办好,让这位内阁秘书早日回归岗位。 而在斐德罗匆匆离去后,终于散伙的秘书处成员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随即他们开始讨论起那个最为核心的话题: “可是为什么……安斯艾尔殿下要这么急于加冕仪式?” 虽然对于他们来说,一切从简意味着原本的工作量减少了近百分之九十。可要知道对于皇帝来说,加冕仪式可是人生中至为重要的一环——早先有的甚至不惜花费一年时间来准备,乃至开启长达近乎半年之久的国庆祭典,来展现新君的宽仁和亲民。 况且安斯艾尔的继位实在值得一场盛大的祭典进行庆祝,毕竟帝国能够脱离苦海全仰赖于他。 在这句话后,他们原本被疲惫打散的讨论欲又彻底膨胀,但是几番猜测都没人能说个所以然出来——直到有人神神秘秘地回望了一眼,看到周围没人后,才低声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几个人不约而同凑近了道。 “自然是因为……”他压低了声音道:“联盟的那位元帅。” * 批复了桌案上最后一份提案——来自祝泓的有关废除帝国军队唯血统论派系制度提议后,安斯艾尔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推开了桌面上堆积的文书,给自己眼前清出来一小片空地。而后疲惫地抬手,掐了掐山根。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最近一次休息还是在两天前。 但他还不能停下……此刻远不是他能放松下来的时候。 与此同时,靠在门框上许久的人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敲了两声,令安斯艾尔回望过来。 “抱歉,殿下——”艾略特苦笑着上前几步:“虽然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不合时宜……” “发生了什么?”安斯艾尔即道。 他放下了手,刚刚纾解的眉头紧接着蹙起。安斯艾尔定定看着艾略特,似乎想要从他的细微表情中探得什么,却又忌惮他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毕竟对于艾略特来说,他身上此刻与外围唯一的连结,只剩下了一处所在。 “不要紧张。”艾略特看到他骤然绷紧的神色,忍不住先做宽慰。但是片刻后他还是神色一黯,低声道:“罗吉·奥斯本去世了。” 安斯艾尔茫然了一瞬,但还是从那个姓氏中获知了什么:“是你的……” “缇娜和弗兰的祖父,”艾略特顿了片刻:“也是我的外公。” “究竟是……怎么回事?” “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艾尔。”艾略特低声道:“奥斯本将军一生戎马,军功无数,是联盟少数被授予终身荣誉特级将领,以他对联盟的贡献,即便如同讣告中所述他是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也应该有举国一月的默哀致意。”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吊唁,没有追悼。甚至连对军部内发布的讣告都是由莫里安出面宣读的。听出来问题所在了吗?即便代理元帅的身份如何高贵,但缇娜·奥斯本作为联盟军部上将,本应该是最无可替代的主礼人,可她却连为自己的祖父念一念讣告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甚至说奥斯本家族在这件事情中都彻底失去了身影,就像莫里安他们在刻意掩盖着什么一样。” 安斯艾尔神情凝重,对上了艾略特的目光。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艾略特继续道:“而现在……我得到密告,老奥斯本将军是自戕而亡。” “艾尔。”艾略特直起身,最终吐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在:“我想回一趟联盟。” “我明白了。”没有片刻犹豫,安斯艾尔颌首:“什么时候出发,我让傅荣淮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艾略特轻笑:“联盟是我的老地盘,他跟着反而容易暴露。倒是我恐怕要错过你的加冕仪式了,殿下。” “那些不重要——艾略特。”安斯艾尔看向他,片刻后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急于完成加冕仪式。” “即便我再怎么心急如焚——”安斯艾尔喃喃道:“我也要等到那一刻,才能出手。” 在这段时日里,他一刻也未曾忘记——他所爱之人正于烈火中忍受着怎样的煎熬。如果可以的话,艾尔真想就这样放下一切,兵临联盟,直冲回他身边,不择手段地把他救出来。 但他不能那样。他不能坐视那些人对李登殊的抹黑,不能忍受他们对他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帝国的皇帝自然有各种手段把李登殊从牢笼里救出来,但那是李登殊同样也有,却不曾去做的。他忍受至今,煎熬至今,都是为了能得到公正的论处,洗雪自己的污名。 ——只有安斯艾尔成为皇帝,才能以帝国之名向联盟施压,敦促石正荣遇害案的重审,真正对他施以援手。 安斯艾尔低声道:“只有我成为皇帝,我才能以他想要的方式……帮到他。” * 星夜时分,帝国长街上人影稀疏。 提着公文包的斐德罗拖着有些疲惫的步子在巷道中漫步,他松掉领带后,又摘下了那副伪装冷漠外壳的金丝眼镜。熟悉区域里常被他投喂的那几只小猫在暗处冒出脑袋,细声叫着缀在他身后,等他停下步子,就凑上去黏黏糊糊蹭他的裤脚。 第526章 “又见面了,小家伙们。” 斐德罗弯下身去挠挠他们的下巴,领头的那只橘猫便就地一滚横躺下来,露出肚皮。斐德罗失笑,片刻后有些无奈道:“可我今天没有带零食。” 小猫们无觉于他的话语,继续贴在他身边喵喵叫个不停。而在这里短暂待了片刻后,斐德罗也仿佛从某种沉重之中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提起自己的公文包继续朝着既定的路线上走去。 随着道旁灯影的逐渐拉长,他来到了目的地所在。帝国监狱外的卫兵见到深夜前来的人影,先是格外戒备,而等看清对方的时候,都显得有些意外:“斐德罗大人?!” 斐德罗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了象征皇室的那枚戒指。他实在是庆幸,安斯艾尔远离帝国太久,而这段时间内他又忙于□□,是以一直没来得及追查这枚戒指的下落……这也是留给他最后的一线机会。 黄金权杖纹样的戒指上攀结着怒放红宝石蔷薇,这枚戒指在帝国之中无人不晓,也无人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卫兵见状,收回了原本的满脸愕然,当即跪伏在地行礼。而斐德罗将戒指放回了胸口的内袋之中,低声道:“带我去见他。” 数得上名目的囚犯都被关押在七诫蔷薇军手下的随行兵营之中,现在这座帝国监狱里关押着的核心人物只有那一位。卫兵略一颌首,留下一人值守,另一人则接引着斐德罗前往下一关卡。而在不知道过了多少次转接后,斐德罗终于见到了那迈向地下的长阶。 他在幽莹的灯火下慢步向前,还没靠近牢室就先听到了锁链的响动。 赛德先一步扑上了牢笼,看着他时那双异瞳近乎沁出血色:“斐德罗——!” 曾经的暴君从监牢中伸出手,似乎想要把他撕碎:“你这个叛徒!斐德罗·弗纳!你这个该死的、活该被蛇鼠分食的叛徒!!” 卫兵还没来得及呵斥,就被斐德罗摆摆手示意退下。他原本还有些犹豫,但看到斐德罗似乎格外坚决,遂放弃了坚持,自行退下。随着长阶上那扇门徐徐关闭,整个监牢中便只剩下了赛德急促的呼哧声。 “赛德殿下,”斐德罗走到了赛德面前,面无表情道:“作为王室近臣,连续三任帝王的侍奉者,理政大臣斐德罗·弗纳,来为您送行。” “……”听到“送行”二字的时候,赛德的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而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样冷笑出声:“果然,我就知道……是安斯艾尔让你来的吗?那个家伙,冠冕堂皇地说着什么要让我受到公正的审判——” “您不能。”斐德罗道:“所以我来到这里,为了给您留下王室最后的体面。” 赛德的瞳孔迟滞了片刻,随即皱眉道:“你在说什么?……不是安斯艾尔?” “赛德殿下。”斐德罗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为了帝国,为了您的父亲,请在此结束吧。” 语罢,他拿出了公文包里放着的三样东西,逐一排开放在赛德面前。而赛德看着那些东西,向后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 他原本似乎想问为什么,但当看到面前的东西后就再也问不出来了。斐德罗摆在第一的是一把匕首,第二的则是那把枪——那把当初在中盟帝国别馆里,他亲手了结伯温森性命的枪。 而第三样东西,更是让赛德不寒而栗。可是在他软倒在地后,还是忍不住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个?” 那是一个控制器。 这个东西赛德再熟悉不过,黄金蔷薇祭后为了让那些贵族闭嘴,他就是利用了这种东西让他们在一段时间内集体发病,把一切伪造成了一场诡异而凶猛的瘟疫。 而在那之后不久,联盟默斯顿城都也同样出现了这样东西。 这被称为“银基”的生物植入品。 赛德近乎看到了一张张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血肉模糊的脸,他们挠挖着自己的腺体、像狗一样在地上撕咬挣扎,最后以极为恐怖的面目死去——那时候他在内心是怎么嘲笑那些人的? “殿下,”斐德罗低声道:“我曾经以为您虽然处处不如安斯艾尔殿下,但你至少拥有王室的骄傲。我以为您绝不会选择在安斯艾尔手下苟活的,殿下。” 赛德本来似乎应该发怒,可他已经完全听不懂斐德罗在说什么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斐德罗道:“您以为安斯艾尔是怎么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到你的?因为我帮助了他——利用伯温森殿下为你植入的那枚银基。” 那个瞬间。 赛德颤抖着抬起了眼睛,不可置信从斐德罗口中听到了什么。而下一秒斐德罗给他下达了最后的死刑。 “你从来不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你只是一个用后即毁的残次品——赛德·卡尔纳特。” 赛德冲到了斐德罗面前,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红的双眼里满盈水雾,他沉重的呼吸声打在斐德罗脸上,可是赛德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怒火和绝望在一瞬间满盈,而后就迅速消解了。 赛德最后跪倒在地上,嘶哑的哭出声:“父亲……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赛德抱住了自己的头,泣不成声道:“即便你不爱我……即便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他——” 他在狭小的牢狱里几欲崩溃,而斐德罗依然不变地、默默注视着他。 第527章 最后赛德停止了哽咽,如游魂一样走到了斐德罗面前。他看着那把匕首,在触及它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冷笑。 而就在斐德罗来不及反应的同时,赛德举起了匕首,朝着自己的后颈的腺体直直剜了下去! “啊——!!!!!!” 在凄厉至极的叫喊声中,腥热的血喷溅上监狱内的天花板顶,赛德捂着汩汩流下血的后颈,痛得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在他割掉的那一块腺体之中,果然有什么在发出微淡的光。 外面的卫兵被这一声惨叫惊动,唯恐斐德罗出了什么闪失,没想到快步冲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惨烈的一幕。 所有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最前方的斐德罗则是瞬也不瞬地紧盯着这位他侍奉过的君主。 赛德趴在地上,执着地看清那团模糊血肉中的银基,在确认了以后,他似乎是释然了又像是死了心,最终“嗬嗬”地惨笑出声。他撑起身子,靠坐在墙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沾染着陈血的枪支又回到了赛德手里。他眼神中空茫和怒恨交错,到最后却又化作难言的悲戚和疯狂,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他以这把枪亲手了结了伯温森的性命——只是现在枪口倒转向了他自己。 赛德以颤抖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他声嘶力竭,发出困兽最后的狂音:“赛德·卡尔纳特!” 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他冲众人宣告道:“永远是帝国的皇帝!!” 第198章 异端 “我需要一个解释。” 灯火通明的皇宫大殿内, 安斯艾尔从阶上迈下。被近卫羁押至此的斐德罗脸上干涸的血迹如密织的蛛网,他跪坐在地上,看了眼安斯艾尔后, 无动于衷的眼神瞥向一旁赛德蒙着白布的尸体。 安斯艾尔停步在斐德罗面前,半蹲下身逼视着面前这位理政大臣的双眼。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压抑着怎样的怒火:无论是塔茨的真正死因还是当年窃国之乱的真相,在当年知情者寥寥的情况下,赛德可以说安斯艾尔开启那系列旧事的最佳突破口。 而到现在, 赛德却在和斐德罗短短几句话后自戕而死——这是安斯艾尔绝对不想也不愿看到的。 而斐德罗看着他, 显然格外平静:“我告诉了赛德,伯温森在他身上也动了手脚——他身上有银基这件事。”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安斯艾尔蹙眉看着他,停顿了许久才问出口:“你就那么恨赛德吗?” 帝国上下对于赛德的怨愤有目共睹, 如果是其他人出于什么情绪之下展开报复,事情反而更为直白。可就安斯艾尔事前所知,斐德罗和赛德之前并没有什么直接的恩怨——而在这种情况下, 这位理政大臣明知赛德迟早会死,却于这个敏感的时间点里执意促成了赛德的自戕。 比起说这是出于个人情感的举动, 安斯艾尔更偏向这样的行为背后有一定的目的性。 然而在那之后,斐德罗就只是沉默地看向他。安斯艾尔看着他已然无波的眼睛,就明白自己从这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了。片刻后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安斯艾尔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将斐德罗·弗纳羁押, 其一切职务暂停。” 近卫领命称“是”,而片刻后安斯艾尔又道:“……将赛德·卡尔纳特的尸体收敛,明日移交监察司进行后续调查。今晚帝国监狱内所有与事件接触者, 都需要后续调查。” 近卫应了声, 而后开始有条不紊地着手行动,而就在他们出门前, 御座上的安斯艾尔声音再度传来。 只是相比之前,这次他的声音颇为疲惫。 “还有……”安斯艾尔道:“原定明日举行的加冕仪式,无限期延迟。” …… 领命而去的近卫虽有不解,但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在他们离去后的一段时间里,安斯艾尔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地坐在长桌前。今晚的事情让他意识到,帝国之上的阴云仍未彻底消解,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仍有什么暗流汹涌。 但这次安斯艾尔有了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直觉,他感觉到这一切似乎都与那场悬而未决的旧案相关。 而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门外又传来了近卫的通禀声。听到来人是谁后,安斯艾尔颇有些讶异,而后旋即意识到这样阵容的组成恐怕与刚刚的突发事件有关。 得到允准后的近卫推开了门。潘西和诺里接续从阴影中迈入殿内,紧随其后的却是出乎意料的第三个来访者。 前任帝国理政大臣梅瑞迪斯俯身向安斯艾尔行礼,他那一头由素色的丝带绾结的灰色长发随即垂落,坠在臂弯里。安斯艾尔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比起帝国理政大臣这一角色,他此刻的打扮更像一个四处游荡的吟游诗人。 “问您安好,安斯艾尔殿下。”梅瑞迪斯笑吟吟看着安斯艾尔:“我是梅瑞迪斯。” 帝国的理政大臣末席梅瑞迪斯,他的名字安斯艾尔自然不会陌生。只是梅瑞迪斯成名在安斯艾尔流放之后,他对于这位理政大臣的了解便停留在仅限纸面上的一切。赛德加冕后他曾有听闻梅瑞迪斯被驱逐出王都的消息,只是一直没能得到印证。 如今看来,这一切倒像是真的了。 “你的姓氏呢?”安斯艾尔看着他道。 那男人脸上笑吟吟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没有姓氏,殿下。我与诺里上将境遇相通,都出身于贫民窟,可是我的父母就连名姓也没有为我留下。收养我长大的纺织工以布纹的样式为我命名梅瑞迪斯。” 第528章 “收起你那假笑吧。”在他说完后,一旁的诺里冷不丁刺了一句,而后别开脸:“令人生厌。” 在得到安斯艾尔授意后起身的梅瑞迪斯不以为意地抚平了自己的衣摆,继续道:“还请您不要为难我,诺里上将。” 诺里没有说话。但在场的任谁都能明白,那句话并非刻意为难,反而是在为梅瑞迪斯解围。 这令安斯艾尔感觉有点意外,而后一旁的潘西靠近过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艾尔,之前你在前线,我就一直没能来得及告诉你。梅瑞迪斯在被驱逐出王都后一直栖身在商会一处暗哨中——也正是因为他这次主动暴露,我们才意识到有了几年交易的主顾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能同时劳动潘西和诺里出面为他作保,安斯艾尔已然明白对方下功夫之深。只是这样的节点上,如此的精妙用心却难免令他生厌。 “我明白了。” 在潘西退开后,安斯艾尔微微颌首,转过去看向梅瑞迪斯的眼神冷诮:“看来今晚有话要说的并不是你们,而是他。” 挂在梅瑞迪斯脸上的笑意一僵,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费尽心力洗清身份的举动反而在新皇面前起了反效果,忙不迭半跪在地认错:“我错了,殿下。” “我请求诺里上将和潘西会长带我面见您,是因为今晚发生的那件事——”梅瑞迪斯再不拖延,直奔主题道:“在您看来,斐德罗·弗纳不明原因地挑动了赛德·卡尔纳特自戕,我想我可以告诉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安斯艾尔问道。 “为了他们的帝国——”梅瑞迪斯看着安斯艾尔,定定道:“为了被贵族血统牢牢把控的帝国。” 在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一直模糊的地方清晰了起来。安斯艾尔意识到自己脑海中有什么已经开始串联成线。而梅瑞迪斯没敢揣摩他的神色,俯身继续道:“如果要说事情的源头所在,要从您的父亲,塔茨·卡尔纳特陛下说起。” …… 安斯艾尔的父亲,塔茨·卡尔纳特并非于王庭之中长大。年少时期他因战乱饱经流离之苦,直至成年后回国继位。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下,塔茨·卡尔纳特并没有太多上位者的自觉,更多的反而是与贫苦民众的共情。正因如此,他在任期间和联盟达成了中盟条约,而后又在帝国境内不断推行改制法案。 塔茨在任期间,帝国民众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大幅度提升,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倾轧纠葛也大幅度减少。但尽管塔茨都选择了最能平衡大部分人利益的方式进行改制,但还是有人从这一系列变化中意识到了塔茨最终的落脚点。 他想要改变帝国内部贵族掌握绝对资源的畸形状态。 这一切都让那些贵族们感到恐慌,好在塔茨并没有坚持多少时间,就因病过身。为了保障自身权益,贵族们试图推举伯温森上位,但在郑杨手握重兵的威慑、和师出无名的窘境中最终退缩。双摄政者并行之下,下一任帝国皇帝安斯艾尔在无数双眼睛的追逐之下长大。 而随即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他们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恐慌了起来。 “……军制改进法案。”安斯艾尔喃喃道,他恰好又想到了祝泓那篇提案。 而梅瑞迪斯赞同地点了点头:“军制改进法案的推进,让他们意识到失去特权的阴云并没有因为塔茨的死而消失。” “殿下,您让他们感受到的威胁甚至更大。” “但这一切和赛德的死有什么关系?”听到这里,潘西皱眉问道。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我的目的。”没等梅瑞迪斯开口,安斯艾尔自行道:“我想以赛德的供述,掀开联盟一直回避的那个真相。” “——石正荣之死。” 潘西本能地窒了片刻,但显然诺里和梅瑞迪斯对安斯艾尔的打算都不意外。这无疑是一柄利刃,可戳中的却将是双方的痛处。联盟自然有人畏惧被揭露自己不惜与帝国共谋致石正荣于死地的真相,而对于帝国来说,窃国之乱的彻底翻案无疑将给安斯艾尔更多的理由,将旧贵族势力清洗—— 看来自己这几日的行动切实地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安斯艾尔垂眼时目光沉蕴,不知定在了哪个地方。 “可即便他们这么做,”片刻后安斯艾尔道:“也无法阻止我。” 梅瑞迪斯看着他,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笑意——那和平时的假笑不同,就连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极为向往且狂热的目光:“是的,殿下。” 诺里瞥了梅瑞迪斯一眼,对方依然旁若无人道:“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您了,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他们本来想从我手里争取的,”安斯艾尔低声道:“就是时间。” “没错,”梅瑞迪斯紧跟着道:“对于他们来说,手中既然已无胜算,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可能的拖延——等到联盟那边的转机出现,或者留得足够的时间,让权力被分割走的痛苦来得晚一点。” “可是我不想等了。”安斯艾尔道。 “……是的,”梅瑞迪斯看向安斯艾尔:“所以我来为殿下献上一把合适的破局之刃。” 安斯艾尔看向他的目光顿了顿:“是什么?” 梅瑞迪斯笑了笑:“殿下,您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吗?” 安斯艾尔盯着他,不再言语。梅瑞迪斯敛去脸上的笑容,问道:“殿下,在您眼中的辅国重臣、首席理政大臣应该是什么样子?” 第529章 “您可以不告诉我答案,我现在提起这句话并不是想要向您索要什么。”梅瑞迪斯低下头道:“我只是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满足您对首席理政大臣应有品格与能力的构想,当我拥有那一切的时候……您能给予我一个机会。” “好——”安斯艾尔看着他道:“我答应你。” 得到答复的梅瑞迪斯抬头看向他,眼中雀跃之情难以抑制,片刻后他定定道:“奥斯本老将军于日前自戕而死。” 在潘西和诺里相继失色中,安斯艾尔抿紧双唇,沉下眼睛看着他道:“我知道。” “看来艾略特上将的信报快我一步,”梅瑞迪斯苦笑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不过至少有条消息,我知道的先于他——” “在中盟……最后骚乱的那天,弗兰中将舍身救下了一位在当时被看作逆贼的omega。而缇娜上将不忍幼弟赴死,暗中放了他们一马。但这一切……在后面成了莫里安拿捏奥斯本老将军的把柄,逼迫他在审判庭上附和他们攻讧李登殊元帅。” “因此,默斯顿爆炸案始作俑者的胡里当斯被保释放出。在场的缇娜上将对自己的祖父倍感失望,主动请命前往环形战线驻守。而奥斯本将军在那之后,哀悔更剧、不堪折辱,最终饮弹自尽。” “殿下,据我所知——”梅瑞迪斯顿了顿:“联盟之中因受制于莫里安而被迫围攻李登殊元帅的将官并不在少数。” 安斯艾尔的唇色隐隐发白,梅瑞迪斯没再继续卖关子:“可是殿下,时移事易,现在局势已经改变了。” “——你赢下了帝国,现在你才是帝国的王者。而弗兰中将救下的那位omega——但愿我没有记错,是叫做言泽对吗?对我们来说,他同样也是帝国的英雄。莫里安为弗兰和缇娜罗织的罪名已经不复存在了,那老奥斯本将军的死,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冤案。” “既然如此——” “我想,事发后就被迫前往环形战线上的缇娜上将,”梅瑞迪斯看着他道: “一定无比希冀有人能让她前往祖父的葬礼之上,见他最后一面。” 第199章 浮沉 崩落星系归化入中盟之后, 位于联盟边境环形战线上的厄斯多中枢便丧失了原本值守警戒的大半功用,日夜犹如幽暗的灯塔,在绵延不定的星河中闪烁沉浮。 但就是这样一个濒临废弃的中枢, 在近一段时日内成了联盟最受关注的一处所在。自从缇娜奥斯本驻守环形战线后,厄斯多中枢就仿佛被封闭了一般。比起这位联盟上将重铸要塞,倒更像是厄斯多中枢成了闭锁她的囚笼——不断有人猜测着,缇娜被遣往厄斯多中枢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继李登殊下狱、格林病退后, 军部新生代将领中的高官仅剩下了缇娜, 可在针对李登殊的审讯开庭后次日,缇娜就自求派驻往厄斯多中枢,不由得令人思索,这是否意味着联盟军部新生代实力的完全败北。 但与外界的认知完全不同的是——缇娜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自求派驻厄斯多中枢。 放下的红茶杯盏在桌面上被敲出一个重音, 缇娜冷冷睇向对面来监视她的两个卫兵。 尽管他们身着联盟军服,但却未曾在册、没有授勋、没有被纳入正式名录……这一切都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人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养出来了自己的一支私兵。 “我要洗澡。”缇娜冷脸看着他们道:“滚出去。” 那两个卫兵神情上终于有了几分波动,尽管在缇娜被伏击控制至厄斯多要塞前就被注入了高强度抑制剂, 但极夜玫瑰的赫赫威名、以及当日有幸目睹那场在极其惨烈的情况下获胜的伏击后——他们对缇娜整个人的阴影可谓超过了一切。 “不——” 而就在卫兵硬着头皮否决她的瞬间,缇娜手中的茶盏碎裂了。alpha冷然侧目时给他们带来的那种头皮发麻的压迫感远比一切更来得恐怖,让人疑心两小时前注入的抑制剂是否出了问题。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答案。但就在要继续这场压迫至极的对峙时, 舱门外刷卡的滴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两小时期满,前来换岗的卫兵出现在他们面前, 冲他们扬了下头。 “交接。”前来交接岗的两个alpha卫兵停在了他们面前。前面的那个人抬了下眼:“编号k4007和h9812。” “这里是j5621和f1298, ”即将脱离缇娜压迫的他们如释重负,均是急于完成这场交接:“值守完毕, 开始交接。” 双方在核对完彼此手臂上的密令,确认对方的编号无误后,原先的两个卫兵将自己手上的密钥解了下来。缇娜沉默地在后面盯着他们开始这场例行公事的交接……但尽管帝国上将不发一言,她的存在也犹如黑暗中竖瞳怒视的鬃狮,带来了无尽的压迫感。 在那样近乎有形的逼视下解开了密钥,两名卫兵如释重负,为首的那人将密钥放在了接替者的手上,颇为同情地叮嘱道:“小心。” 接手的人随即将密钥收了起来,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生硬地颌首致意。但这点微妙并没有让为首的卫兵觉得异样,他满心都被即将从高压中解脱的快意占满了。而在他身后的同事却禁不住又抬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他对上了身后那个卫兵的眼睛。 目光交错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尽管隔着面甲,但他还是轻易的认出了那个人是谁——毕竟对方在帝国境内实在不能说是泛泛无名之辈。而那短暂地错愕无疑说明了一切,后者睁大了眼睛,开口吼道:“小——” 第530章 他话没有出口,后脑勺被人猛猛敲了一把。缇娜手中的杯盏碎裂,红茶馥郁的香味湿淋淋地晕开,而他的同行者连回头明白这场异动根源的空余都没有,也被另一人手疾眼快地打昏在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卫兵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缇娜抖落了手上剩余的红茶,颇为警告地看向他们:“你们该庆幸我的手还能动。” 前面的alpha猛然摘下了头套,露出真面目的卡罗长出了口气。而他后面的人无奈地摊了下手,随即也摘下了自己的头套。艾略特那头红发在灯光下耀眼的发光,他笑了笑道:“没办法,知名度太高有时候也是一种苦恼——” “巡查还有五分钟到。”缇娜打断了他的话,提醒道:“如果交班卫兵没有及时回到值守位,照样没有用。” “谁说的没用——”艾略特笑道:“你知道五分钟能做多少事情吗?” “很多。”卡罗扫视了一圈后,言简意赅道:“但如果浪费在打口水仗上,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艾略特别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卡罗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我来的时候你已经一意孤行地潜入,我们能争取到的时间不止这一点,好了,跟我来吧——” 语毕艾略特转身即走,他表面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其实内心却格外惴惴不安,倒不是担心厄斯多中枢内的那些敌人,而是担心缇娜同他较真起来——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归属早已经脱离联盟,能如此快速地找到卡罗,也得益于安斯艾尔提供的支援,让他在一早就得到了厄斯多中枢内部建构图。 如果缇娜在此刻犯起了轴劲儿,质问他到底以什么身份来、意欲何为的话,艾略特是真的难以回答。到时候恐怕只有强行攻破厄斯多中枢,但那无疑会打草惊蛇、加大他们后续行事的难度……还会让安斯艾尔彻底失去帝国方行使外交权的优势。 但出乎艾略特意料的,缇娜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她无比平静地跟了上来,先于卡罗一步跟上了艾略特。在卡罗和艾略特合力卸下了舱室内顶板后,缇娜顺从地踩了下卡罗的膝头爬了上去。 他们甚至比构想的还要快地穿过了通风管道,抵达了中枢稍外围。一切顺利得令艾略特有些不可置信,只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飘忽。 直到五分钟之后,厄斯多中枢进入紧急状态——但那些锐鸣的警报声和封堵的舱门已经阻拦不了他们什么了,巡查的卫兵紧急回防戒严,艾略特趴在通风管道口屏息看着他们的步伐走远,而后一脚踹开了通风管口。 缇娜和卡罗在他后面随之落下,艾略特回过头来,听缇娜问道:“接下来呢?” 半叉着腰的艾略特微妙地顿了一下,冲卡罗抬了下下巴——这位忠诚的将官迎上了缇娜的目光: “联盟北部军区全员,听凭您差遣,上将。” 缇娜目光一滞。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再是他所能干涉的了。艾略特半抱着手臂靠在舱壁上,耳边警报声锐鸣紧迫,按照原本的预想来看,这个环节恐怕是最艰难的一环,毕竟这意味着要缇娜自己动手去打破一直以来她所固守坚持的东西。 但是现在,艾略特觉得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缇娜也经历了什么足以令她扭转多年来一切坚持的事情,以至于在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一切都开始顺理成章。 “有多少人手?”缇娜道。 “在环形战线周围的有六个编队。”卡罗低声道。 自中盟那场混战之后,莫里安截权,最开始打压的就是原属李登殊麾下的西南军区,而后三大军区无一例外受到波及,但是因为缇娜身份不同于格林,莫里安不敢轻举妄动,是以北部战区成了体系保留最完整的一部。 而奥斯本老将军自戕事发突然,事后莫里安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封锁情报和转移缇娜上面,出于忌惮没有直接动手管控北部军区,而是尽可能温和隐秘地缩紧牵制北部军区的兵将。 他将北部军区的所有军队拆分打散,派遣往联盟各地执行军务。以致于缇娜前往厄斯多中枢的消息传出后,北部军区各支队伍哗然之下都陷入了其他军队的监视牵制之中。 究竟是选择主将还是联盟——同样的拷问也摆在了他们面前。 而在那之后,他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北部军区的各个将官秘密联合起来,在卡罗的引带下达成了一致。 “上将,您要怎么做呢?”卡罗看向缇娜,平静道。 如果战,他们便是无往不利的利刃,即便改换联盟的旗帜也要拥立自己的主将。但如果缇娜选择了让步,他们无一例外将面临死亡。联盟政权之下,无法容忍一支有二心的队伍。 接触到卡罗目光的缇娜怔愣了一瞬,她已经从那平静的目光下读懂了他们的觉悟。 “……尽管我也很迷惘,”缇娜的眼睛垂下了片刻,再抬起时已经无比坚定:“但我非常清楚一件事——” “我不能停在这里,”缇娜对上卡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们也不能。” 卡罗猛然抬起了眼睛,仿佛有火光在他眼底殷殷灼灼,越烧越旺。 转角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他们的行踪似乎已经被察觉到。但艾略特只是无比平淡地回瞥了一眼,因为眼前的缇娜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些异动。 第531章 而在卡罗所佩戴微型通讯器的另一侧,在通讯网络的尽头,无数北部军区的兵将们都屏住了呼吸,听着主将出口的话语。 “冲破厄斯多中枢吧,我的士兵们!” 她回过头去,看向廊道尽头。缇娜的音色极亮,语气铿锵有力: “与我一起,带着所有的疑问和不解,回到默斯顿城都讨要个明白!” * 联盟默斯顿。 夜色中军部大楼巍然而立。莫里安负手站在面前的落地窗前。顺着他垂落的目光,可以看到他脚下的那楼宇周近有密密的星芒匍匐。那些光点时有晃动,但始终聚集在大楼附近——而只有仔细去看,才能发现那些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场针对联盟高层的示威抗议已经持续了三天。而当他接到手上这封讯报之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从戎生涯以来最为艰难的时刻已经到来—— “非常盛大的场面,莫里安大人。”在他身后,推门而入的胡里当斯和传讯员擦肩而过。尽管有关他的保释批令早在几天前那场审判上就已经通过,但时至今日他才终于走出了牢房。 胡里当斯在他身后桀桀笑出了声,他的模样远比先前身为法政院院长是来得苍老,获释后虽然被人带去简单地梳洗打理,但此刻以蓬头垢面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胡里当斯佝偻着身躯走到了莫里安身边,那双眼睛投射出的目光中满是戏谑:“这些不知深浅的家伙们居然敢在您面前跳脚,还有那个不识好歹的老奥斯本——” “闭嘴胡里当斯。”莫里安面色森然地转身看向他,满身戾气道:“你以为这一切是拜谁所赐?” 胡里当斯看着他,只是笑,那双浑浊的瞳孔里精光毕现——半年多的牢狱生活让这位原本处于联盟顶端的前任法政院院长饱经摧残。维特当时虽然因为石正荣之死的内情留了他一命,但在那之后却半点没给他留好果子吃。 “拜谁所赐?”胡里当斯脸上笑意更深,只是分毫不达眼底,他冷笑着道:“要我给出回答吗,莫里安元帅——你根本是咎由自取。” “当初我是怎么求你的?我是如何几次三番求你与我联手对付维特——但你却自恃和李登殊的关系匪浅,认为联盟的未来已然在握,恨不得早点把我甩脱了!到最后呢?你那便宜儿子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他和安斯艾尔就是想快些把当年的旧案翻出来啊?!” 莫里安脸上青红不定,一时语塞——当时他确然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认为维特把胡里当斯扳倒并非什么坏事,以至于当时胡里当斯向他发信示警、几次三番求救的时候,他并不以为意。 直到后面他意外得知维特竟然是崩落星系潜藏多年的暗棋,才终于明白他们埋下了一个多大的隐患。但那时候他还心存侥幸——下任继任者是李登殊,他只需要让维特说不出话来,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他的这个儿子却完全油盐不进——莫里安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石正荣那场旧案如此执著。一个平民出身毫无根基的元帅罢了,死了就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李登殊难道还打算把一切弄得水落石出、然后亲自送自己的父亲去坐牢吗? 可后续的事实证明,李登殊确实是打算这么干的——如果不是帝国那边的苟且首尾,折腾出来继任仪式上那场天大的闹剧,他还不知道怎么脱身。而后面安斯艾尔刺杀伯温森、帝国大乱,李登殊却依然选择了回护安斯艾尔——这简直是送给他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让他先下手为强。 拓图克星事件后,长明星系因《中盟条例》几次掀起滔天巨浪。那时候战事一触即发,所有人都担心战火重燃,把人们推回到六年多前的地狱当中。关于当初的一切都会触动人们敏感的神经,莫里安正是基于民众如此心理,在中盟刺杀案后将李登殊下狱。 这一举动最初带来的动荡自然是不小,但是在维特事件之后,民众对这些事情的敏感度显然来得脆弱又麻痹。他们更多的是希冀平定幸福的生活,而非关注那些权谋争斗本身。 莫里安对此进行了再好不过的谋划,他只需要抢先剥夺李登殊的话语权,而后维持住联盟的局面就可以了。后续只需要等帝国方腾出手来,杀了安斯艾尔的赛德·卡尔纳特自然不会容许、也不敢容许李登殊活着了。 帝国和联盟两方携手,将这个事件划上句号——这样他既能保持自己在联盟内部的形象,又能借帝国之手除掉心头大患,从此高枕无忧。 但莫里安没有想到,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备受阻挠。先是将李登殊下狱就受到多方阻力,最后他不得已答应胡里当斯把他从牢里放出来,才换得对方和他联手把那些早已退居幕后的老臣子们召集起来,靠着如老奥斯本对于缇娜等等的血缘压制,摁下了李登殊手下躁动的新势力。 可就在他们的计划才完成第一步——刚把胡里当斯放出来时,举行了小型庆功宴的莫里安突闻噩耗:罗吉·奥斯本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莫里安气血翻涌,眼前发昏,手里的香槟径直摔掉了下去。他原本沾沾自喜:自恃自傲如老奥斯本也不得不向他低头,没想到这根难啃的骨头这么快就反手杀了他一刀。 缇娜·奥斯本位居北部军区上将位,在军中的威望不言自明,而且她向来性情固执刚毅。罗吉·奥斯本即便是自戕,死因却也隐约有了指向,一旦她下定决心要鱼死网破,那莫里安很难说能落下什么好果子。 第532章 所以他压下奥斯本的死讯、封锁了奥斯本宅邸后,第一时间批复了缇娜那封心灰意冷之下递交的申请状,完全无视了对方希望等审判结束后再行出发的心愿,近乎强制性的把缇娜遣送到了环形战线上。 这样一来,联盟三大军区尽数群龙无首,被他接管了下来。可是时间一久,所有被压制的躁动和猜忌都浮现上水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问他元帅入狱的因由、后续审判为何不再继续、缇娜为什么突然去往环形战线、病休已久的格林又在哪里…… 而这次不仅是那些新人,那些原本被他们拉来助阵的老臣们也开始产生了异动。他们对于老奥斯本的死似乎已经隐约有了察觉,怀疑起了莫里安鸟尽弓藏的用心——多重压力之下,莫里安被迫放出了罗吉·奥斯本的死讯。 这位老将的死无疑为联盟当下扑朔迷离的局势又添一笔,让其下的人心越发浮动不安。原本莫里安还能勉力压制,可当帝国局势益发清晰、安斯艾尔直捣黄龙即将攻陷王都维斯瓦纳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还在观望犹疑的人群比谁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莫里安原本敢对李登殊下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帝国正统还捏在赛德手里。可当帝国的皇位已经要易主,那么他原本还算能勉强站得住脚的说法就彻底崩塌了。 维斯瓦纳沦陷的消息传至联盟后,联盟爆发了事发至今最大规模的一场请愿示威——在外的人们要求联盟高层说明功勋上将罗吉·奥斯本死因、给出详细的尸检报告,同时出具李登殊涉嫌罪名的实际罪证,否则应即刻释放李登殊元帅。 最要命的点在于——他们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胡里当斯已被释放。这使得在他们眼中,这一系列事情与先前默斯顿爆炸案联系在一起,成为胡里当斯旧势力的复辟行为。 这一下子激发了联盟民众的怒火。 四处作乱伤人的仿制机甲、被集中投毒暗害的民众、以及因爆炸崩塌的光悬驰道二期……胡里当斯这个名字瞬间激发了联盟民众关于过往的创伤记忆,以至于群情激愤之下对于当下代理元帅的莫里安也充满了反感和质疑,他们极力要求撤销对胡里当斯的保释、当下的代政者莫里安退位。 “你们忘记当时牺牲者的血了吗?!” 抗议者手持横幅和当时的照片,在军部大楼下前广场上嘶声呐喊着:“绝对不能释放胡里当斯!” “出示罪证,否则请释放李登殊元帅!” “莫里安退位!!” 原本零星的声音莫里安还能用自己擅长的方法去让他消失或者掩盖,可是当这些声音汇聚成海,他就再也无法掩耳盗铃地自我催眠了。尤其是当今天,他收到了那封讯报——缇娜·奥斯本率军突破厄斯多中枢。 原属其麾下北部军区部旅尽管被分化控制,但得到消息后兴起异动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老奥斯本的死讯已经公布,缇娜打着奔丧的旗号折返,叛国忤逆的帽子于情于理都难以再扣下去,他顶多治对方一个擅离职守—— 前提是,如果到那时候站在此处的还是他的话。 接踵而至的噩耗令莫里安倍感焦虑,甚至呼吸都紧跟着急促了起来。莫里安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就让整个事情发酵到了这个地步。而一边胡里当斯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模样,似乎分外有趣。 “要我给你出主意吗,莫里安?”胡里当斯笑意森然:“很简单——”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低声道。 在莫里安满布红血丝的眼睛看过来的瞬间,胡里当斯露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来,其中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胡里当斯桀桀笑道:“不瞒你说,我手里确实还有一个人可以用。” “只要你先下手为强——杀了维特。” 听到最后一句话,莫里安的表情细细抽搐了一瞬,然后迅速地别开了眼。胡里当斯笑意一窒,冷哼了一声道:“怎么?莫里安元帅现在要告诉我自己下不了手了吗?” “可那时候为什么不见你有这半分仁慈——当初率先提出要一劳永逸除掉石正荣的人可是你啊,莫里安元帅!嫉恨自己被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官挤下了台,尽管那时侯装作一副大度退让能者居之的样子,后面你可是恨得发疯啊!” “你闭嘴!”莫里安被针扎了一样会回头吼道。 “抱歉、抱歉——戳中了你的痛处,”虽然嘴上说着抱歉,但胡里当斯的脸上不见分毫愧疚,他继续道:“我并没有要在这件事上指责你的意思,这个决定是我们共同做下的,自然我们每个人都恨他入骨。” “这一点你我到现在都没有改变,除了一个人——”胡里当斯抬起眼时目光一凛:“那就是维特。” “这个该死的崩落星系的杂种,他骗了我们所有人。亏得我们还把他推举上元帅之位,但到后来我们获得的是什么——”胡里当斯抚了下心口道:“锥心之刺啊元帅!无论对于联盟、对于石正荣还是对于我们,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呢?——他早就该死在中盟奇袭之中,是我们给了他机会活了下来。” “而如今,我们只是把过去的东西讨要回来。” “还是你担心报复?来自联盟?崩落星系?——或者帝国?”胡里当斯淡淡道:“李登殊已经是阶下囚了,难道你还害怕安斯艾尔吗?他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他赢了赛德又怎么样,联盟可不是伯温森父子俩手下的帝国。况且现在帝国元气大伤,他绝对不敢轻易对联盟动兵。” 第533章 胡里当斯充分展示了他身为前联盟法政院院长的素养,待他巧舌如簧将那一连串的理由吐露,莫里安的神情里终于带了点波动。 “……”抿紧下唇的莫里安看过来:“你说的人,是谁?” 而胡里当斯眸中滑过不易察觉的一丝冷笑。 “莱文森·科洛德。” “当年他是石正荣的亲卫队成员之一,在那之后被撤职降罪……后来又转到西南军区任职。”胡里当斯慢声道:“安斯艾尔从崩落星系前来联盟之时,就是他埋伏在星舰之上展开行刺——” “这个人被石正荣一手提拔任命,对他感情至深。甚至在石正荣死后一度因为太过愧疚而精神崩溃,后来是李登殊把他送往军部医院救治……后来这个人被帝国所策动刺杀安斯艾尔,至今对石正荣死于郑杨之手深信不疑。” “但现在,”胡里当斯道:“到了我们告诉他真相的时候了。” “从德文·雅克在那场订婚宴上刺杀维特,到后面他的连串佐证和维特的宣言,足够他明白这些年来他所坚信的一切都崩塌了。”胡里当斯道:“让这样一个家伙动手去铲除维特,那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是吗,莫里安元帅?” “而等维特死后,我们就会惊讶地发现——”胡里当斯笑了声道:“李登殊为了毁灭自己参与其中的罪证促使莱文森动了手。” 莫里安眉头一动:“不——安斯艾尔登基在即,如果在这时候还把登殊拖下水,无疑会导致……” “你担心他会因为我们向李登殊发难而动手吗?”胡里当斯嗤笑了一声:“多疑与猜忌,这可谓是上位者的通病。你以为他们之间靠着政治联姻构建起来的关系有多牢靠吗?” 莫里安欲言又止。胡里当斯显然对于安斯艾尔和李登殊间的内情不知,更多地还是居于自己长期的臆想和揣度开展。见他皱眉,胡里当斯拍了拍莫里安的肩侧道:“不用担心——你别忘了我说的,莱文森曾经为帝国策动刺杀安斯艾尔。” “可如果现在让他知道,那场刺杀确实是李登殊的手笔呢?” “而当年那场刺杀无疑是埋在他们两人中间的一根刺。”胡里当斯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来回把玩几次后道:“据我所知,安斯艾尔当年也是审过莱文森的……那么后续如果让莱文森出面证实李登殊与两场刺杀案的关联,那么他自然也会打消再为李登殊出头的念头。” 莫里安转身看向他。 满头白发的胡里当斯嘴角噙笑,但他现在和不久前老谋深算的法政院院长形象已然大相径庭。这位前任院长从来满心阴诡算计,不信人心——他自然不在乎李登殊和安斯艾尔之间那点情谊,在他看来那些无足轻重。甚至在利益场上谈论真心,无疑会引人发笑。 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莫里安想。 “莱文森在哪里?”莫里安道。 “……看来你同意我的提案了,元帅?”胡里当斯桀桀道:“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莫里安慢步走到了他身后。 胡里当斯转身道:“在那之前,我要离开——” “联盟”两个字还没出口,一道没心的凉意先攫住了他。胡里当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那把匕首,面前的莫里安面上毫无血色,看着他露出一个笑:“高谈阔论了这么一大通……果然被关起来以后就耳目闭塞,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啊,院长大人。” “不过今晚至少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胡里当斯。” 胡里当斯发出一声惨叫,他眼中乍现狰狞的恨意和无比的惊恐。但无论这位前任院长如何嘶哑地呼救,门外都没有任何应答。绝望之下他伸手拉向莫里安的衣领,只不过他还没有抓住,对方就已经把匕首拔了出来。 “莱文森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以及……” 鲜浓的血径直飙溅上落地窗和天花板,而胡里当斯仰面倒下,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莫里安蹲下身看着他浑浊的瞳孔散大,而后抽出了手帕,细细擦拭干净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他最后垂眼看了瞬对方。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莫里安道。 第200章 曙暮 幽深的长阶上明光幽莹, 两侧石砌的墙壁上隐隐浮起水雾。 莫里安屏退了侍卫,在应急能源石的照明中慢步向下。这座地牢由来已久,但最大的特点在于它摒弃了时代文明的加持, 纯以铁壁筑起无法突破的高墙。 为了防止李登殊的那些拥簇者有任何不必要的过激行为,也为了防止他会与自己的党羽有任何联系,从中盟归来后他就把李登殊关在这里——没有电力、没有光源,没有和当下社会关联的一切。 莫里安的每一个步伐都迈得极为沉稳, 足以让里面的人知道他的到来。最终他在精铁浇筑的栅栏外停下了步子, 轻声道:“登殊。” 黑暗之中李登殊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瞳在暗中转来时薄有弧光,一眼望去有股慑人的凌厉。他微湿的黑发略微散乱,身上只着单衣,全部武装都被卸除。李登殊在牢笼之内站立起来, 起身时肩臂的动作仍有些异样,似乎触动了什么旧伤。但很快他就与往常无异地挺直了脊背。 那样倔强不屈的眼神,不由得令莫里安想到了中盟那场惨淡收场的伏击。那艘快行舰以如何的姿态翱翔和守护, 又是如何在完成使命之后力竭坠落。当时所有人手忙脚乱地把李登殊从驾驶舱里救出来时,他隔着层叠的人群缝隙, 看到了对方那时候的眼神。 第534章 即便自己身在血泊之中、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他的那双眼睛依然执著地追随着远空中飞走的那座机甲。等到天空中什么也不剩下,他才仿佛终于彻底放下了心一样,歪头昏迷了过去。等事后医师检定, 他的身体早已达到了人类所能负荷的极限。 联盟的新任元帅一度在死亡的边缘游离。莫里安甚至说不清,那些日子里他是不是在盼望李登殊能就这样伤重不治地死去,这样于他而言会少去太多折磨和麻烦。可事实上最后李登殊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活下来的时候, 他也彻底松了一口气—— 而后他就在李登殊情况稳定下来、尚处于昏迷期的时候, 就将他火速关押到了这处地下堡垒之中,幽禁至今。他原本以为这段不见天日的幽禁时光会令李登殊崩溃发狂,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预想中的过激反应。 仿佛他早就对自己沦落到如此的下场有了准备,而事到临头更是坦然接受。只是这样的接受又带着某种坚信的意味,让莫里安有种无法驯服对方的扎手感。 此刻再度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莫里安已经开始明白了,他所相信的是什么。只是这样的坚信令莫里安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愤怒——他身为自己的骨血,却从来没有站在己方一侧,而是一次又一次朝着对立面迈去。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机会,莫里安看着他的面庞,有些神经质地想到。 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而对面的李登殊走近牢笼的边缘,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阴冷潮湿的铁栅,他与莫里安无声对视的同时,唇角莫名浮出一丝笑意来。 “看来,”李登殊语调平缓,却无比笃定道:“艾尔赢了。” 莫里安微微一窒,脸上似乎被人掴了一巴掌般火辣,他在懊恼之余更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明白对方已经看透了他每个举动的目的。 李登殊无比清楚这座牢笼的意义,是惩罚也是驯化,更有种莫里安自以为是的悲悯和仁慈。而此时令这位刚愎自负的元帅能纡尊降贵出面示弱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对他态度的软化和示好。 不过在当前情况下,联盟无论掀起怎样的波涛,他都该有所预见,唯独令他独木难支、无从下手的症结只在于帝国。 更确切的说,只在于安斯艾尔。 如果安斯艾尔落败,莫里安恐怕会想尽办法在第一时间落实早已为他罗织好的罪名,毕竟他是如此迫切。 而如果安斯艾尔赢了……当然,这位自视甚高的前任元帅往常似乎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选项。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无法想象赛德坐拥庞大的帝国,却会输给一个边星流放归来的落魄皇子。 可当时当下,他所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这让他不得以放□□面和自尊来到自己这位私生子面前进行求和。 粉饰已久的假面上终究开始龟裂。莫里安顿了片刻,而后强自笑着道:“没错,安斯艾尔殿下甫一奔赴战场,就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了帝国南境大门……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彻底攻陷了帝国王都。” “而今,他的加冕仪式在即。” 李登殊的眉眼微动,落在铁栅上的手微微用力,最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莫里安笑了笑道:“帝国之内百废待兴,王位之上有太多凡尘俗务要处理,他一时关切不到你也是情有所原,登殊。” 李登殊只是一笑,并没有出言反驳或者其他,他的安静却令莫里安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出牌。于是他干脆下了一剂猛药: “不过有件事情令我有些担心——” 莫里安上前走了两步,踱步间观察着李登殊的神色:“安斯艾尔攻陷王都次日深夜,赛德·卡尔纳特就在狱中自戕身亡。而这位新皇复仇的怒火显然尚未熄灭……” “就在不久前,他开始转向三方边界,环形战线侧堆积兵力。登殊——” “不可能。”李登殊淡淡道。 尚未出口的话语被打断,挑拨未成的莫里安笑了笑:“我还没有说完?” 那双有些湿漉的黑眸转向他,无波的眼眸沉淀着浓浓的情绪,但唯独对于什么的信任从未动摇。 “经历了窃国之乱后,他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更清楚和平有多么来之不易,幸福宁定的生活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向联盟开战。” “可他曾经亲手杀了帝国的皇帝,登殊。”莫里安看着他道:“你不要忘了,窃国之乱的爆发,当时有联盟的参与,也有联盟的血——” “在当时,联盟也是受害者本身。”李登殊语气沉了下来,他的言语似有所指,看向莫里安道:“不是吗?” 这话中的深意令莫里安不寒而栗,但很快他把从脊背蔓延上来的紧张压了下去。 “……没错。”莫里安笑了笑,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攥在手里已久的钥匙,打开了面前这座牢笼。 精铁的牢门在弹开后,于黑暗中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李登殊眼眸中略带异样,显然有些不解他的所为,而莫里安道:“胡里当斯答应认罪。” 在李登殊皱眉的瞬间,莫里安别开脸,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交给我了一封陈罪书。” “在那封陈罪书里,他述明了当年的一切。那时候他如何不满于石正荣的当政,于暗中和伯温森勾结,以维特做刀,行下了这场对于三方俱有罪过的刺杀。” 第535章 “这场刺杀后,胡里当斯得以把持联盟政局,维特登上元帅之位,为后续崩落星系的图谋奠基,而伯温森坐拥帝国皇位,他们以卑劣的手段获得了想要的一切。而留给我们的,是窃国之乱的战火。” “苦难、伤痛……孩子,如果我记得不错,那该是你第一次踏上真正的战场、真正的炼狱,你在那场战乱之中曾经目睹无数人死去,你的同袍、你的友人……上一秒还在鲜活地与你对话,下一秒就失去了呼吸。” “——这是无法被原谅的一切。”莫里安抬起眼睛看向他:“我原本不知内情,现在我知道了,就无法坐视不管。” 李登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回应的莫里安依旧滴水不漏:“我答应你,你可以公开审理此案,公布胡里当斯的陈罪书,让维特——让克林托斯站上星际审判庭去证实陈罪书中的一切,让他得到公正的论处,让窃国之乱中被掩盖的一切彻底真相大白……我不会再有任何阻拦。” “——只要你能向我保证,”莫里安看向李登殊道:“承认胡里当斯陈罪书中所述的,就是追究的全貌。” “孩子,”莫里安试图去抚摸李登殊的肩头,却被对方侧身躲开。他的手在半空中定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落下,语气略有沉痛道:“之前是我错了,还希望你能原谅父亲。” “让克林托斯登上星际审判庭?”李登殊看向莫里安:“在你我对那些真相都已经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胡里当斯的陈罪书里已经说明了一切。”莫里安着重道。 “而你比谁都清楚,”李登殊道:“真相并非那些。” “不要着急……你还没有看到那封陈罪书不是吗?”莫里安道。 “如果这就是你放我出去的代价,”李登殊道:“尽管继续关押我吧。我无法答应这一切。” 莫里安盯着李登殊的眼睛,那双眼睛沉郁、清澈,不见丝毫波澜和动摇。莫里安无声吞咽了一下,最后做出了努力:“登殊,我是你的父亲。” 这句话说出之后,莫里安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内心的天平终于快要按捺不住倾倒向哪一方,可莫里安仍旧抱着一丝希冀,希望李登殊不要将这一切推翻。 直到新任元帅以再无从辩驳的语气回答了他。 “我只有一个父亲,他的名字是李岳闻。”李登殊道。 莫里安脸上的笑意僵停了下来。 “……你就非要如此吗?”莫里安的语意中不自主带上了异样的情绪,但他还是尽可能带着笑道:“不留情面、不留余地,明明此时此刻,你才是阶下囚?” “登殊,你明明知道,这才是你当下唯一的选择。”莫里安道:“罢了……我早该知道。但我以为你至少会选择虚与委蛇,直到审判庭上再图穷匕见。” “我不会那样做。”李登殊道。 “不是所有的胜利都必须要通过勾心斗角和权谋阴私才能达成,我会证明这一点。世人会知晓一切,联盟会洗雪一切,唯独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妥协。” “我跟你们不同,莫里安元帅。”李登殊看着他道:“而我们所拥戴的联盟,也终将不同。” 莫里安没有再说话。 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在这场对峙中让步:“请出来吧元帅——不管你如何选择,今天我都会放你走出这座牢笼。至少于原本的罪名上,你早已洗脱了。从安斯艾尔赢得王位那一刻,你所背负的罪责都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他带着笑让开了路。 李登殊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而面前莫里安脸上的笑意滴水不露,仿佛他们并没有经历过那场试探。 “很奇怪吗?没什么奇怪的——”莫里安率先从牢狱中走出,瞥了眼李登殊后自己先一步向前,语气中带着苦笑:“你没有看到军部大楼下威逼请愿的人群聚集了多少,你没有看到有多少人为你声援上疏。” “安斯艾尔赢得了帝国,你也赢得了联盟,登殊。”莫里安拾阶而上,李登殊跟在其后,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听他道:“出去以后我会引咎辞职,将所有的权力归还于你。至于你将如何处置我——” 推开门的刹那,莫里安意味深长道:“还请你手下留情。” * 军部大楼外。 乍一看到一层大门打开,两列列兵出来的时候,人群陡然骚动了起来。而潜藏在人群里的弗兰霎时间绷紧了神经。他与同样混迹在人群中的叶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见叶铎在人群中隐没离去,弗兰终于打起了精神应对面前的突变。 究竟是怎么回事? 持续不断在高压状态运转的大脑有些枯竭——事实上自从弗兰失去自己明面的身份,潜逃回联盟后,他就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之下。重伤的言泽需要救治,而联盟内部的形势也是波谲云诡。好在他与原本隶属北部军区的同袍断掉联络后不久,潜伏回联盟探听消息的叶铎联系上了他,才终于解了他燃眉之急。 而在知道爷爷的死讯时,弗兰更是如遭雷击。但现状并没有给予他多少哀悼痛苦的时间,无论是姐姐、言泽、还是联盟……都需要他振作起来,或许他没办法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力挽狂澜的壮举,但至少他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阻止状况继续快速恶化。 第536章 于是他联合叶铎,依靠自己对联盟局面的认知,由叶铎的暗桩开始散布有关罗吉之死真相的消息。在多方推波助澜之下,无论是联盟守旧派还是倾向李登殊的新兴势力,都开始暗潮涌动起来。最后他们成功以胡里当斯的假释为突破口,激起联盟民众对莫里安势力的不满,并开始组织一次次的示威游行。 而到了当下,身在环形战线上的姐姐已然突破了重围,朝着联盟疾驰而来。弗兰深知他们的努力有了效果,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提防莫里安的反击。 弗兰满是警惕地盯着那扇打开的大门——但是随着步伐声的靠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个人让所有的示威和呐喊声都停了下去。消失多日的李登殊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夜风里他的神情沉凝,看上去依然有大病初愈后的憔悴。 有人低低叫了声“元帅”。 人群中的弗兰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眼中甚至有些热泪盈眶。似乎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解脱似的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尚没有完全出来,弗兰又屏住了呼吸。 因为莫里安跟了出来。 人群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而这位前任元帅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些人对他的攻讧和声讨,依然以一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和众人打了招呼。 “……近日的风波带来了许多不利于联盟平和的臆测,为了证明那些有损于联盟利益的言论都是子虚乌有,我与李登殊元帅达成了一致意见……” 莫里安环视所有人,扬声道:“我们将以联盟方的名义提请将罪犯胡里当斯、疑犯克林托斯、以及疑犯尤萨里交由星际审判庭,提请由星际审判庭主理,帝国方以及中盟联合自治体协同,多方共聚……” “重审六年前石正荣元帅被刺身亡案件。”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莫里安完成了宣告。而后他看向在座的每一张面孔,高声道: “愿联盟的未来——盛大!光明!” 第201章 开幕 讯报和来自联盟的邀请函几乎是一同递到了安斯艾尔的案头。 “……你是说, ”主位上的安斯艾尔抬眸时犹有犹疑:“莫里安就这么放手?……释放了登殊?” “是的。”阶下屈膝行礼的帝国的传令兵应声道。 “联盟内部多日高压僵持不下,甚至一度演化至新旧两派的对立。但在北部军区上将缇娜·奥斯本突破厄斯多中枢纠集士兵折返默斯顿城都的路上,联盟的危机就以一种格外平和的方式……‘化解’了。” 得知罗吉死讯后的李登殊亲自上门吊唁, 将被封锁多日的奥斯本宅邸解封,同时撤回了缇娜派驻环形战线的批复,令她尽快领兵折返联盟待命。这可谓是无形中化解了一切缇娜的冒险举动所要背负的风险。 莫里安公开对自己在李登殊病重期间所有不当行为进行致歉,并表示会尽自己所能勉力弥补……两方似乎都完全遗忘了当时他们给李登殊冠上的罪状。胡里当斯的假释令被撤销, 罪犯被重新押入联盟监狱, 等待登上星际审判庭被审判。 “一切都修复如初,”传令兵抬头看向未来的皇帝道:“联盟又恢复了如往日一般的平和。” 安斯艾尔表情变幻了片刻,出口的化作一声极轻的讥嘲—— “怎么可能?!”他咬牙时只觉可笑。 以他对莫里安的认知——如果所猜不错,这位前元帅恐怕也难从石正荣之死里脱出关系。而且以李登殊的心智……身处漩涡正中的他不可能对这一切异常毫无察觉。 台上的安斯艾尔微微颌首, 安抚了传令兵几句后让他退下了。 “……”剩下的人各自若有所思,而一旁的潘西瞠了片刻,在传令兵退下后转向安斯艾尔:“可是……那李登殊为什么不行动呢?” “他在等。”沉吟片刻后, 安斯艾尔道。 侧近的诺里抬眸和他对上了眼神,显然认同了安斯艾尔的说法。事实上换做安斯艾尔身处李登殊这样的状况下:自身已经因为不可抗力错失先机, 又不清楚敌方底牌的情况…… 他也会先选择按兵不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安斯艾尔此时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展开那封邀请函,联盟的印鉴下李登殊的字体清隽有力,一时间那个名字似乎和遥远的某个记忆重合, 胸膛里突然跃起了睽违已久的、灼烫有力的跳动。 盯着那个名字看了片刻后,安斯艾尔盖下了自己的印章。 在潘西带着签署好的邀请函离去后,高台上的安斯艾尔突然起身, 他低声道:“诺里——” 诺里俯首:“殿下。” 安斯艾尔下行两步:“帮我去做一件事……但不要被任何人察觉。” 尽管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安斯艾尔依然很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诺里听到他指令的瞬间愕然了片刻,但思索后似乎明白了其中关窍, 当即毫不拖延地领命离去。 看着诺里离去的背影,安斯艾尔的目光仿佛落入虚空,他微微狭起眼睛,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希望我的担忧不要成真。” * 中盟联合自治体成立短短月余,却数度成为整个长明星系的焦点。只是区别于上次被迫中止的盛大庆典后接踵而至的惨案,这次的备受瞩目似乎终于要为过去的纷争划上一个句号。 “窃国之乱”、“石正荣案”。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只会让人联想起六年前长明星系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候。只是在那个时候,当下的两国元首一方崛起、一方陨落……时至今日,他们的处境似乎对调了一般。 第537章 短短月余时间便实现了身份的绝地逆转,帝国的新君尽管还未举行正式的加冕仪式,但也无人再敢轻视他。雨雾天里视野中的色调无一例外略显昏沉,令从来华美著称的帝国星舰都显得有些肃然。而当舰舱打开,安斯艾尔缓缓迈下长阶——他未着皇帝华丽的冕服,而是选了帝国最为简约的一套正装,在胸口处别了一朵白蔷薇作为点缀。 雨露初润后的白蔷薇静憩,仿佛少女沉睡的面容。 那朵白蔷薇宛如某种无声的哀悼,而这样的装饰整个帝国使团无一例外——这令意识到什么的前排围观的记者都禁不住屏息。雨雾中尼斯博尔戈率先上前迎接安斯艾尔,与皇帝握手致意。记者们的静待仅在完成了双方的握手特写后,随着两方结束短暂的寒暄,朝着起降场外的通路走去时,仿佛得到了什么默许一般,随行的长枪短炮当即架了起来。 迎接的人群瞬间变成了跃动扑食的鱼塘一般。记者们一起上涌,尽管被护卫们组成的人墙阻隔,却还是此起彼伏地冒出头来。 “安斯艾尔陛下——请问您如何看待日前联盟元帅入狱事件?”最当头的一名记者挣扎着递出了自己的手麦,即便脑袋已经被护卫和同行们一起压了下去,还是执着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见安斯艾尔驻足回头,余下的所有记者们都精神大振,争先恐后地发问。 “此次‘窃国之乱’重审由您一力促成,您是否是在当年就已经知道真相,为了重翻旧案才隐忍至今?!” “您胸口佩戴的白蔷薇花有什么寓意吗?请问是否是在祭奠您的妹妹莉莉安·卡尔纳特?” “赛德·卡尔纳特真的是自杀的吗?还是有人蓄意谋杀?” “陛下……!”“陛下——!” 那些或逼人或刺耳的发问声一齐炸开在耳侧,聒噪到仿佛几百只鸭子从天而降砸进水塘。但即便如此,其中几个尖锐的问题依然落入周围人的耳中,令尼斯博尔戈听到都不由变色。 好在安斯艾尔并非上任那位皇帝一样,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对于所有发问都以一成不变的笑意照单全收。 “关于大家的问题,”只是他并没有正面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轻笑道:“请拭目以待。” 在他开口的瞬间记者们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唯恐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皇帝这样的回应可以说近似于无,却又好像带着难以言明的暗示。而在记者们揣摩他话中深意的当口,尼斯博尔戈就已经引带着安斯艾尔离去了。 帝国的态度如此微妙,这样一来,后续的重点似乎都压在了联盟身上。不过即使不像帝国一般脱胎换骨,联盟最近的异变也是波谲云诡。从缇娜·奥斯本从环形战线上强势逼回却又不了了之,再到李登殊的释出——比起说这是联盟新势力和守旧派的和解的成果,更像是两方权衡下的一种妥协。以至于尽管此次星际审判庭的发起方是联盟,但其在那之后的态度模棱两可,令案件审理的前期准备都难以进行。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比起帝国方将涉案人员及相关供述的尽数交付,手握克林托斯、尤萨里、胡里当斯三个重要疑犯的联盟,甚至连疑犯的有关基础信息都没有交给星际审判庭。他们对疑犯信息的过度保护甚至令尼斯博尔戈都开始有些琢磨不定——好在最后李登殊亲签的文书给了最终结论,那就是届时这三名重犯会随舰押送,交付审判庭。 而随着联盟舰只抵达时间一再推迟,直至晚于原定时间十个小时才抵达起降场时,关于联盟内部各种猜度更是甚嚣尘上——因为联盟的现任元帅李登殊甚至没有露面。随舰队抵达的联盟使团以莫里安为首,似乎全然是联盟守旧派势力。这令人不由得担心联盟内部是否又出了什么异变。 但为首的莫里安似乎一切如常,并没有显露什么端倪。直到他随着尼斯博尔戈的步伐、冒着星霜踏进休息室的时候,却意外直面上早在十几个小时前就抵达的帝国使团。 尽管第一时间脸上还是习惯性地挂上了笑容,但莫里安转向尼斯博尔戈时的眼神显然满怀疑问:为什么安斯艾尔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该早已入驻新修整的帝国别馆休息,静待次日——现在来说已经是当天——七个小时后的开庭。 相比他脸上微露的异样,短暂的异色闪现过后,安斯艾尔先一步朝他们迈步走来。 “久等了——”握上安斯艾尔递过来的手那瞬间,莫里安抢先开口,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在这里,何其有幸。” “莫里安大人客气,”收回手时安斯艾尔淡淡道:“可于我而言就不怎么幸运了,毕竟没等到要等的人。” 莫里安抿了抿唇,知道先前搪塞尼斯博尔戈时的话已经不奏效了,当即坦然道:“登殊他——” “元帅他——”安斯艾尔跟着他的语调着重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某种善意的提醒一般:“如何呢?” 莫里安一噎,脸上的笑容险些龟裂。可内心不管如何咬牙切齿,他还是把自己的情绪收敛了起来,好整以暇道:“元帅旧伤复发,已先行前往别馆休养。” “昏迷前元帅全权委托我配合开展此次公开审判所有公务,请放心。”莫里安道:“身负嘱托……” 他语调拉长了一些,实际上在说到“旧伤复发”时安斯艾尔那一瞬间的动容就足以让他心情大好,此刻的话语更是忍不住语调上扬,隐含嘲弄:“无不尽心。陛下请放心,联盟一定致力于推进此次公开审判——尽善尽美。” 第538章 “……好的。”安斯艾尔对上他的眼睛:“我牢记在心。” * 结束了那场短暂的会面后,帝国使团在中盟方的接洽下前往别馆。诺里仍旧遵从安斯艾尔的嘱托执行秘密任务,傅荣淮则留在王都维斯瓦纳主持后续帝国重建工作,是以此次随行的只有白蒙坚、梅瑞迪斯和潘西三人——而艾略特早在之前就先行抵达了中盟等候接应。 安斯艾尔和他们交代了几句,原本打算上车的几人更一应声,就听到了皇帝本人那句平淡无比的“那就审判庭上再见”。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就见安斯艾尔掉头离去,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对面前来接应的艾略特的车。 他们后知后觉皇帝是还有自己的打算,但在这个关头单独行动……实在是有些过于匪夷所思。是以在安斯艾尔沉着脸落座后排、车门被护卫阖上的瞬间,有一只手挡了过来:“等等——” 追过来的梅瑞迪斯有些气喘,但还是努力地保持笑容道:“陛下,虽然我能理解,但恕我僭越,这时候您应该坐镇别馆,等候今日的开庭。” 前座的艾略特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而安斯艾尔点点头,面色不变道:“我知道了。” 他说着知道了,却丝毫没有下车或改变行程的动作,撑在车门上的梅瑞迪斯面上没有灵魂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陛下——” “嗯。梅瑞迪斯卿。”安斯艾尔笑道:“原来还知道我是陛下。” 前座的艾略特似乎短暂地失笑了一声,但梅瑞迪斯表情抽动,瞬间收回了挡住车门的手。他撤手之后,护卫边分毫不耽误地阖上了车门——随即车驾扬长而去。 夜风里艾略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还站在那里远望着这辆车的梅瑞迪斯,片刻后揶揄道:“或许帝国的皇帝不该深夜妄动登门拜访联盟元帅——但任谁也无法阻挡婚姻关系存续的情况下,安斯艾尔去看望他病中的爱人。” 尽管艾略特这么开了口,但并不意味着他赞同安斯艾尔此刻的举动。而后座上的皇帝神情略微沉抑,片刻后他低声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艾略特低声道:“不大好。” 闻言,安斯艾尔眉眼抽痛,瞬间闭上了眼睛。 而前面艾略特继续道:“我在接应上缇娜后,她当即率领北部军区几部反攻厄斯多中枢。虽然那里尽数是莫里安豢养的私兵,但我们在环形战线上蹉跎的时间并不久。” “这个不久一方面是因为在极短时间内就镇压厄斯多中枢,紧跟着缇娜就下令反扑回联盟本土,另一方面得益于我们折返至本土边境时,登殊的批文就已经下发了。” “你明白这中间的份量……毕竟最初缇娜是抱着即便武力解决也要把莫里安扳倒的信念,当时联盟领内的宣传可谓已经把北部军区打成叛军,如果不是因为他上来就力挽狂澜为缇娜验明真身,那现在联盟本土大概已经是一片火海。”艾略特低声道。 “但即便如此,缇娜回来后身份也依然尴尬。而格林被莫里安软禁在家,霍路德病得反复,也帮不上太多的忙。”艾略特正视着前方,看着街道侧边光影飞掠:“莫里安几乎把军部所有的人手都替换了,即便他回来后再怎么召回——大部分时候还是要他自己亲历亲为。更何况许多人认为登殊的归位并不正常……” “这仿佛是莫里安特地将他放出笼子一般,令人觉得始终疑心不定,觉得莫里安还埋藏着什么一击制敌的后手。”艾略特瞥了一眼后座的安斯艾尔:“所以等联盟暂时平稳下来,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似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病倒了。” 据缇娜描述,李登殊病倒得可以说是毫无征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表现得滴水不露、分外完美,而这段日子里为了压住莫里安那些势力的异动,更要他在面上稳稳坐住阵。所以今早在舰上最后一次联席会议结束后,缇娜边和他说话边朝外走去,前面那句话没得到回应时还以为是李登殊跑神了。 她下意识回头张望了一瞬,却发现李登殊迈步时眼睛里有一瞬的失焦。而后撑上了一旁的椅背,像是装作自己不小心绊到一般说了声“抱歉”。而后随着缇娜惊疑不定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状似沉稳、实则已经开始有些虚浮的步伐,再加上他额上浮露的虚汗,才意识到他浑身上下滚烫。 缇娜着实一惊,下意识想上手扶住他。可随即被李登殊推拒开,他的体温高得吓人,那双眼睛却似乎依然清明,回头时对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后缇娜便只能一直咬牙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进到议事舱内,阻隔了莫里安派别那些人的视线后,才终于不再勉力维持自己—— 那时候不仅缇娜,在议事舱内的艾略特也是一惊,当即上来扶住软倒的李登殊,却发现对方体温高到近乎烫手。而李登殊最后签署了一封委任状。 “将星际审判庭一应事务交由莫里安全权负责,对外宣布我因旧伤复发而无法参与联席。”李登殊额上落下涔涔冷汗,咬着下唇在卡罗闻讯递来的纸页角落签署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在我病中,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如此虚虚实实,让那些人摸不清到底他是真的病了,还是故意为之要试探莫里安的后续行动。 “可艾尔呢?”艾略特皱着眉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能挡住别人,但总挡不了他吧!” 第539章 听到那个名字,李登殊失焦的目光定了定,脸上带了点无奈的笑来:“由他吧。” “就是希望他来的时候……我能清醒过来。” 第202章 旧念 可惜事不遂人愿, 艾尔抵达时李登殊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随行医官刚给李登殊的旧伤上完药,甫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不该在此处的人。医官瞬间瞪大了眼睛,一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艾尔朝前走了两步, 他才意识到帝国的新君真的来到了眼前。 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行怎样贵重的礼给帝国皇帝。可还没等他把打结的舌头捋顺,艾尔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慢步走到了元帅的床边。 李登殊呼吸起伏还算平缓, 但即便是在昏迷时也略蹙着眉。艾尔怔怔盯着他看了许久, 最后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那些斑驳而深浅不一的伤口上。 他在那边定定看了许久,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片刻后抬起眼——一边屏息的医官如蒙大赦,正要出声, 却见艾尔起身招呼他到一旁。他亦步亦趋跟上去,才意识到对方是怕打扰到元帅。 停步后艾尔似乎朝着那边望了一眼,而后才开口询问元帅的伤势。尽管外面有缇娜上将驻守看护, 但医官开口时还是思忖了一下,但等他回想起面前这位陛下轻抚元帅眉心时那样小心翼翼又渴慕爱怜的眼神, 一瞬将自己的顾虑抛在了脑后。 他决定一切照实说出来。 李登殊的伤情不浅,且从中盟回来开始就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医治。到后面联盟态势动荡,刚被释出的他为了不露出端倪,对召请医官这件事更是小心。也正因为如此, 他的伤势一直没得到很好的疗愈,甚至有些旧伤没能随着时间的推移痊愈,反而更加恶化。 以及还有信息素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元帅的信息素始终紊乱不定, 长久处于波动期又引而不发。这更令alpha本该强大的自愈力打折, 以至于蹉跎至今,一病不起。 他说话有些啰里啰唆, 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可不管他说什么,眼前这位陛下都听得无比认真,而且几乎针对他每句话都有所回应。直到后面他说得太久——才发现皇帝的目光尽管凝聚在一个点上,但垂落的目光和微微侧过的脸庞,似乎都在掩盖他的难过。 “这段日子我会经常过来,”最后艾尔道:“你把看护时的注意要点都告诉我,有我在的时候你就可以稍事休息,不必贴身看护了。” 医官应声,有些手足无措地朝他行了个礼,而后轻手轻脚地带门离去。 而艾尔在他离去后,无声靠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留灯,他只能借窗帘的缝隙投下的稀落星光看清李登殊的眉眼。夜色像是徘徊的幽影,在他们之间跳荡。艾尔在床边看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碰上李登殊的脸颊。 也是直到碰上对方温热的皮肤,他才意识到自己指端一片冰凉——没等到李登殊皱眉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艾尔一触便收回了手。于是他朝着自己冷透的指尖呵气,时不时地搓动双手令其回暖。 最终艾尔小心翼翼扣上李登殊搭落在被褥外的手,蜷卧在他身侧,以目光轻轻吻过他的眉眼。 这段时间,只要一闭上眼睛——艾尔似乎都会做噩梦,梦里不仅有焦焚的故土、逝去的亲人还有溃塌的崩落星系,他深埋心底所畏惧担忧的一切在梦境里都得到了具现化。放在平日里,任何一个不加掩饰地放在艾尔面前,都足够他崩溃—— 但是无数个被折磨的夜晚里,他并没有被噩梦所侵蚀,因为无论在怎样的烈焰尽头,都有一个人劈开虚空中的烈火和狂风,抓住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他的指尖仿佛都有灼烫的心跳鼓动,而梦里李登殊从来没有错过他的目光。 他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 “不管你去哪里,都有我做你的人间。” 正因如此,艾尔还能作为一个人继续存在,他尚在人间。 夜色中艾尔颊畔缓缓地掠过一道弧光,最后无声地沁润进柔软的床铺之中。他深陷于这方寸天地中的柔软无可自拔,贪婪地听着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 他轻轻偎在李登殊肩头——没有人知道,在那些个梦魇缠身的夜晚,他曾无数次产生过毁灭一切的欲望,想化身一片烈火把这个毁掉他所珍视的那些人的世界焚烧殆尽,如果不是有人在最后的时刻拉住了他的手,那或许他早已经在地狱里粉身碎骨了。 这个世界没有在炼狱的岩浆中咕嘟咕嘟焚化为气泡……是因为还有人执著地握着他的手。而到了现在,当时那些疯狂的念头似乎已经被深埋在岩层之下难以触及、难以回想,艾尔心中只余下了眼前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他还能来到所爱之人身边,还能真切地触摸到他的体温,感受到他的呼吸,这是这个残酷世界对艾尔留下的无上恩赐。 “登殊。”艾尔的嘴唇翕合,闭眼时把脸埋在他颈侧:“我回来了。” “我再也不会……”艾尔顿了顿,改口道:“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 时隔六年重新踏上星际审判庭,安斯艾尔的心境大不如前。 曾经的他匍匐在槛外,彻底沦为阶下囚。而时至今日…… 门外的护卫在他踏上台阶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约而同地弯身为他打开了面前的大门。而门后,审判庭的接引员毕恭毕敬地带领他迈过长长的通路,最后登上旁听席一侧首位:“请您落座在此,陛下。” 第540章 安斯艾尔微微颌首,整理好衣袍后先行落座。他面无表情地托腮看着正对面被严密监控的受审位——那个空荡的台子孤零零地落在审判庭中心,全方位无死角地接受着审判庭成员的审视。 随行而来的梅瑞迪斯和潘西以理政大臣的身份坐在了安斯艾尔左手侧,而军属的将官白蒙坚、艾略特都落在了他右手侧。皇帝的亲卫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将帝国的心脏保护在核心。 相对于新生帝国所展现出的紧凑和凝结,联盟方的旁听人员成分就显得格外复杂。两派势力可以说分庭抗礼、泾渭分明。莫里安和沃纳分别落座后,军部势力以缇娜为首分坐在了另一侧,卡罗紧挨在缇娜身侧,其他出席的还有不少军部高级将官。而霍路德出场时头上的绷带还在——他的神情远比之前更来得憔悴,但目光不再涣散无光了。 落座前他朝着安斯艾尔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安斯艾尔知道他那目光中写明的是什么,但现在远不是时候。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后面的入场者吸引,不过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一个人的出现。 当吉安尼款款入场,提着裙摆冲着两方行礼而后落座联盟席时,安斯艾尔神情微动,一旁的艾略特更是诧异。而知道个中内情的潘西微微侧过身来,低声同他们解释了原因。 吉安尼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霍路德如出一辙——她现在是联盟下一任法政院院长的有利竞争者。 原先身负着叛国上将艾略特前任未婚妻的阴影,死去的父亲生前更是胡里当斯手下有名的鬣狗……以及自身身为女性omega的现状,这几个不利要素合在一起,令她在初次宣布参与法政院院长竞选事宜之时备受诟病。迎面朝她扑来的非议数不胜数,不少人质疑她所谓的参与竞选根本是噱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博人眼球。 对此吉安尼从没有任何回应,她对外界的舆论置若罔闻,按着自己的步调一次次做出努力,从发起城都内的慈善捐款,到联合弱势群体争取灾后重建补贴款额。那些琐碎的民情令她的身影淹没在城区的人潮之中,再没了当年高门千金的光环。也正因如此,她在下城区积累起了相当的口碑。 但即便如此,吉安尼也一直身处弱势,不被看好。毕竟身为最有力竞争者的霍路德无论是出身、品貌还是过往的工作履历都无可挑剔,以至于一直以来大家似乎都默认了霍路德会顺理成章任法政院院长职务。 直到他宣布随舰奔赴帝国参加窃国之乱重审事宜——虽然霍路德给出的理由无比中肯,但事实上这件事并不一定非要他去做。身为法政院主力候选人,在那种紧要关头放下元帅的继任礼前往帝国,本身就是一种缺憾。而质疑声没有发出多久,舰队在帝国阿丽斯关隘附近遭遇星际乱流的事故消息传回了联盟。 事发在元帅继任前夕,遇难者又是下一任法政院院长,即便后面霍路德得幸归来,但这件事情引发了相当大的震动。而在之后中盟事发,霍路德却因为他状态欠佳,无法像之前一样完美地处理相关事务……这使他在民众心中的候选人形象大打折扣。 而当李登殊入狱后,联盟上下的恐慌更是到了巅峰。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原本不被看好的那个柔弱omega展现了格外的镇定,吉安尼是唯一一个在初次庭审之后对审判结果发出质疑的非军部系。 她在新旧两派的争斗中展现了极其明确的观点,比起立场和派系,她更重视事情本身的对错。这样的表现令她笼络了一批夹在新旧两派中间备受煎熬的少数派,随后尽管几次被威胁下狱,但这个女孩子却展现了格外的韧性。在民众最为迷茫的时刻,她站出来发出了他们心中的疑问和不安,以她单薄的身躯在那段混乱无光的时日铸成在他们面前的一面铁壁。 “……”艾略特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再抬眼看向吉安尼时神情更是复杂:“我倒是不知道这些,不过当时缇娜确实有告诉我,默斯顿城都当时很大一部分事宜的处理都得益于吉安尼来回奔波,甚至当时弗兰能几次逃脱莫里安势力的追击不被抓获……也都……” 他的话语到此戛然而止,因为对面的吉安尼也突然看了过来。那个瞬间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而这个对视仿佛对艾略特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令他的唇色都白了下来。 不过旋即他愣住了,因为对面原本面无表情的吉安尼看着他,露出一笑。 只有他自己能明白那个对视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艾略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吉安尼她已经彻底释怀,从此朝前看。 那之后她没有再过多关注艾略特的神情,而是神色如常地转身在和后座的缇娜说些什么。艾略特愣了片刻,早已拥堵在他心头许久的那股压抑感突然就纾解开了。 许多释怀并不是靠他口头的轻易带过就能掩盖,当初窃国之乱时发声的一切,后来默斯顿爆炸时那个血色的黄昏、纷乱的烟火——许多事情即便不去提及,但无论是在拓图克星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还是到经历了许多后,他奇迹般地归顺于崩落星系,又跟着安斯艾尔抵达帝国……他都没有忘记过。 再多的转折都不曾磨灭生命中曾有的烙印。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可是艾略特以为几乎要伴随着他生命始终的,那些遗留的疮疤、无法愈合的瘢痕,似乎在那一瞬间如同被风拂过的沙丘般消解了。他想他明白了,当吉安尼直视了过往所有的一切,不再回避自己的痛苦和脆弱,接纳他们,正视他们,而后益发坚强地背着满身的伤痕,活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第541章 或许是为当时那一念之差的赎罪,也或许是对抗这个崎岖人生她的全部勇气。 她选择向前——而在这一刻,在对岸的艾略特终于也卸下了脚上的锁链。 耳畔潘西的声音仍在继续,语调里满是对同为omega的吉安尼的作为的钦佩:“她几乎可以是全凭一己之力,成就了默斯顿民众对她的拥立,到而到最新一次法政院院内联席会议,她的得票率超过了三分之一,所以法政院内也正式将她拟定为下任院长的候选之一,与霍路德进行竞争……” 听到艾略特笑声的瞬间,潘西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但还没等他找回僵直的舌头回避这个话题,艾略特眼底毫无阴鸷的笑意让他突然愣住了。 安斯艾尔顺着潘西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愕然之后,唇角也了然地挂上了一丝笑意。 “看我做什么——”艾略特失笑,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很久没这么毫无阴霾地笑出来了。 艾略特顿了顿,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却又莫名显得有些落寞的语调道: “她可是……一直都这么厉害的。” 第203章 余波 早上九时, 钟声鸣响。 一直有人声低语的审判庭上蓦然静了下来,无论是帝国联盟两方的使团,还是自发到现场来观摩的民众, 以及终端背后目睹这场直播的长明星系住民们,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被举荐为本次星际审判庭审判长的老者出身中盟,自幼饱经战火荼毒,对于和平的年代无比渴切。也正因如此, 他对推进《中盟协定》、为长明星系带来很长一段时间稳定的塔茨皇帝和石正荣元帅有着发自内心的敬意。也正因如此, 星际审判的消息一经发出,尽管所有人视之为烫手山芋,他却第一时间选择了报名。 钟声的末尾,须发花白的审判长起身面向主座上三方, 站上了台座之上。镜头迎着晨晖,无比清晰地拍到了空气中旋飞的尘粒,以及在那光芒之下印上石刻法典的他的手。 那只枯皱的手掌沧桑却有力, 正如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以我终身的名誉起誓——” “我将忠于法典、忠于民众、严守本心,还原案情, 将应有的清白还给清白者,将应有的罪责降于负罪者。” “将应有的公义和真理,归还所有生者!” “将六年前应得的昭雪和真相,”最后他扬声道:“归还那些逝者!” 那些掷地有声的誓言落在每个人心间, 越过中间的人影,安斯艾尔捕捉到莫里安微沉下去的面色,尽管他极力掩盖—— 在莫里安察觉到什么, 回头看过来的瞬间, 安斯艾尔已经面色如常地转了回去。审判长宣誓完毕后,随庭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进行了宣誓。此次星际审判庭的准备费时费力, 两案并审,仅相关证人就在事前问询超过一千三百人,合并有效证言二十七卷、有效证物一千零八件。光到庭作证主要证人就有七十余人。 而由于一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帝国方嫌犯都已无法出庭,唯有相关人证出庭作证。而联盟方提至的三名嫌犯均已放弃辩护,随庭的也就剩下了几方提证的检察官。 第一位入庭的是尤萨里。 虽然将自主投罪的他也纳入到此次审判庭受审人之一,但尤萨里并非六年前窃国之乱始末的相关人。众人心知肚明,他的出现更多是为了后面的重量级人物——那位崩落星系出身、刺杀了自己前任的联盟元帅。 尤萨里的陈罪显得格外平淡而直白,在审判长的问询下他甚至毫无情绪的波动,甚至在检察官和过堂证人疏漏某些关键证据时还进行了提醒。他交代了那些年他和维特元帅——原名克林托斯的罪犯的勾结始末,他在父亲托兰芬死后,如何费劲心思地改名换姓另谋生路,好不容易立足联盟官场之上,却意外发现时任联盟元帅的维特竟然是崩落星系人。 而这些内容也均被崩落星系原住民证言。 “最初的时候,”尤萨里道:“我对克林托斯心怀敌意,认为他是敌人之余、更是崩落星系的叛徒。” “在崩落星系的叛徒之前,首先是敌人的论调么?”审判长问:“为什么?” 尤萨里愣了片刻,神情有几分不自然,而后垂眼时咬牙道:“因为他是——崩落商会现任会长,潘西·瓦林的生父。” 崩落商会、尼德霍格以及革命所之前的恩怨纠葛尤萨里早已述明,所以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帝国席上的潘西身上。有形的目光化成一张无形的网,把他点染成场上毫无疑问另类的存在。 而下一秒,潘西身旁的皇帝蹙眉。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瞬间收回了一个干干净净,皇帝的不悦像是最令人胆怯的回敬,令他们小心起来。但即便如此,潘西却依然感觉到了一抹浸骨的冷意,他绷直了脊背,攥紧了握在膝上的手。 “……之后恐怕会更难熬,”观察他已经有了一会的梅瑞迪斯善意道:“要不要我帮你向陛下申请——” “不要。”潘西回答的很利落。 安斯艾尔听到了潘西的声音,像是给他也是给自己的一个回答: “我要亲眼,看到最后。” * 开庭不到半小时,堂上尤萨里的陈述继续。 最后尤萨里的叙述远比不上当时他煽动潘西时的言语来得精妙,只是那般的言语并没有令人觉得乏味枯燥。他像是以自我审视地口吻回顾自己过往的人生,因此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或者矫饰。比如他在之后如何心怀怨恨、伙同胡里当斯和赛德对付克林托斯,直到后面崩落星系毁灭计划披露,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下的错事。 第542章 甚至他也并非主动意识到的——在私心和利益的夹缝中,他以为他可以独善其身,但到最后他却输得彻底。挫败之后的他陷入极力求生的怪圈里,而这时候他遇上了那条从他身旁驶过的大船。 后续的事情不用再多说了,以路泽为名的安斯艾尔在之前是如何极力斡旋为崩落星系寻得一条求生之路,早已人所尽知。只是相比之前的无尽唏嘘,他们现在更是对这位人生如传奇般的帝王充满了仰慕和钦佩。 ——有极智、有仁心,有赤子心性,亦有铁血手腕。 ……帝国拥有一个极为了不起的新君。 尤萨里的讲述止步于崩落星系的新生,而民众们显然意犹未尽。审判长宣布暂时休庭十五分钟,同相关工作人员进行有关尤萨里证供和案情的梳理,为下一个人的登堂做好准备。 而就在这个短暂的间歇,原本好整以暇的莫里安却在敲钟的瞬间就选择了退场,而旋即另一旁肃穆以待的缇娜似乎被传递了什么消息,神情严峻地走了出去。 临走时她朝安斯艾尔那里看了一眼,安斯艾尔默然看着她朝外走去,而后低声道:“艾略特。” “明白。”艾略特应声,而后挂上一脸慵懒的笑意,迈步朝外走去。而安斯艾尔在原位上托腮等待,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椅肘上敲击着,仿佛陷入了沉思。潘西和梅瑞迪斯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不同于梅瑞迪斯习惯性揣测上意,潘西选择直接开口去问个明白——就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样。 “怎么了?”潘西低声问道。 安斯艾尔沉默着,先是摇了摇头,而后轻声道:“诺里没能如期回来。” 潘西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是一愣。尽管一直以来他自觉同安斯艾尔相处与以往不同,但事实上还是有些差异了。许多时候皇帝的心思已经不会那么直白地说出口去,就比如这次,带着机密任务离去的诺里到底去了哪,去做了什么,恐怕除了安斯艾尔和诺里外没人能知道。 潘西本能的为安斯艾尔给出的这个答案感到不安,他隐隐能感觉到诺里去做的事情与什么有关,但那些并无法直言。而就在此时休庭中止的钟声响起,艾略特先于缇娜和莫里安一步回到位置上。 只是这次他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不那么游刃有余了。 果不其然,等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审判长身上的时候,艾略特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极差地转了过去——不过这次他面对的并非皇帝,而是一旁从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白蒙坚。 “白将军,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非常冒昧——”艾略特绷着脸道:“但我想问问你……” “不会到现在为止,你……”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的东西都还没有摘下去吧?” …… 偷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艾略特尽可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地控制了距离。那边似乎也因为缇娜的不配合出了什么差错,以至于两人站在廊道的尽头就开始了交谈。起初的内容艾略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只从缇娜抗拒的神情来判断他们的谈话内容。 莫里安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意,但艾略特心知肚明,那已经是这位前任元帅所能维持的极限。他似乎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缇娜什么。艾略特先前也简短地听缇娜提起过莫里安对阻止胡里当斯出庭作证的执著,要求以他所撰写的陈罪书内容为主,不再过度追究。 所以他对他们二人所商议的内容也大概有了猜测。 大概这位前任元帅留在胡里当斯手中的把柄实在是太多,所以才拼着口碑全面崩塌的威胁,在先前那样的关头不顾一切地把胡里当斯从牢中保释。而后续的出尔反尔显然没能令他赢得李登殊的认可,也失去了胡里当斯这个同盟的忍耐。 如此一想,此次胡里当斯出庭,最为紧张的恐怕就是莫里安。 如果说克林托斯出庭,矛头直指的将是胡里当斯和伯温森——毕竟当年和他正面接触的一直只有胡里当斯,莫里安始终藏在幕后。克林托斯即便出面证言,也很难撼动这位前任元帅的身份。 可出庭的变成胡里当斯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利益联盟破裂后,胡里当斯究竟会如何利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一切?一旦如实说明他是六年前推动石正荣之死的幕后推手之一,那他将在联盟之中身败名裂。那对于极其重视名誉的莫里安来说显然是无法忍受的。 艾略特看着这位陷入陌路穷巷的前任元帅,内心不免开始对他有些嗤之以鼻。而就在此时,里面的缇娜显然也失去了所有与他沟通的耐性,冷着脸同他说了什么,而后转身欲走。 看着缇娜朝这边走来,艾略特突然改了要避开的打算,他准备就这么不躲不藏地被他们发现——可就在缇娜转身的同时,阴影里的莫里安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的嘴唇翕合,似乎吐露了几个极重的音节。艾略特清晰捕捉到了缇娜遽然白下去的脸色,以及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过身的瞬间。莫里安脸上挂上了一种极为诡谲的笑意。 他甚至朝艾略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而后手指极慢地点向了自己的心口,嘴里做出一个极为饱满的爆炸拟声。 无形中似乎哪里真的传来了切实的爆炸声,将他们卷入了震裂的余波中。即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艾略特也如坠冰窟。他在极快的心跳下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莫里安所指的是什么——但是太可怕了。 第543章 他们曾经想过如果把莫里安逼到了绝路上,他可能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所以李登殊在态度坚决逼近的同时又称病将主动权让渡给了莫里安,牵制他的同时也用以安抚。除此外军部也在联盟、在中盟设下重重保障应对他的所有举动,但他们显然失策了。 他们低估了莫里安发疯的程度,他的鱼死网破将不止于联盟,而是整个长明星系——用还来得及消解的、崩落星系的痛疮。 崩落γ! * 所有人的呼吸都近乎停滞了下来。 安斯艾尔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只觉得脑海内的血液都臃滞起来,他回顾了自那之后发生的一切,心里自然明白白蒙坚根本没有丝毫机会可以安下心来完成手术。他抓在椅肘上的手不由自主攥紧,乃至指尖都变得青白失色。 而相比之下,白蒙坚的表情丝毫不变,他格外清晰道:“没有。” 那个瞬间艾略特脸上浮露出的表情近乎绝望,一片灰败中梅瑞迪斯忍不住起身:“白将军,你难道不怕自己哪天猝死了,直接把我们所有人一起带走吗?” 这话听起来相当不客气……但事实上这也是潘西心中想说的,可此时此刻他的舌头甚至僵直到不知道该如何摆放。白蒙坚转过头来,略略挑了下眉。 这样一个表情显然不适用于当下的氛围,但相比其他人的更加气急,意识到什么的安斯艾尔的呼吸却放松了下来。 白蒙坚终于开始浮露出眼中那有丝戏谑的笑意,气定神闲道:“我的心脏上没有任何东西,有什么摘或不摘?” 这话令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几人都定了下来。在一片怔愣的眼神中,潘西呆呆道:“那你之前——” 白蒙坚道:“之前什么,我不能骗人吗?” 当然不——也不是不可以。 兵不厌诈,白蒙坚在当初那个关头说出那样的话,与他和两方的宿怨及平素从严治军、说一不二的魄力搭配在一起,自然有着不同凡响的效果。对他那样的印象太过于深重,任谁都不会怀疑他话语中的份量,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揣测。 当时惴惴压在心头的重石,如今却得到这样的答案,让所有人啼笑皆非的同时又都深深松了一口气。 唯独安斯艾尔眉头依然沉默不语。他转头看向联盟使团的方向,莫里安早已归位,神情甚至比先前更为游刃有余。 但安斯艾尔此刻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在抛出了某种对面难以承接的底牌后,他已经陷入了浮于表面的彻底疯狂。 似乎察觉到了安斯艾尔的目光,莫里安跟着看过来。见对方如此不躲不避地对上了自己的眼神,莫里安似乎受到了挑衅一般。 他冲着安斯艾尔一笑——那样的眼神仿佛在说着: 来啊!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 第204章 伏罪 短暂的休庭重整后, 审判继续。 不过明眼人早感觉到整个星际法庭上的氛围不一样了,那种凝而不发的沉郁几乎无形中影响到了两侧旁听席上的所有人。审判长听着检方代理人念着下位证人相关的案情梳理,无声中和尼斯博尔戈对上了目光。在得到了尼斯博尔戈认可的目光后, 他继续将注意力收回到面前的案卷材料上。 意识到莫里安的计划可能与崩落γ有关后,帝国使团无声中加强了护卫,尤其是对于白蒙坚的贴身防护。对此白蒙坚数度提出异议,认为即便没有援护他也能自行解决一切事宜, 但还是被皇帝一票否决了。 即便白蒙坚当时的宣言是作假, 但是莫里安对此似乎深信不疑——他们将计就计,干脆以这样的方式引诱这位前任元帅上钩,届时如果捉了现行,无疑给了一个足够的理由向莫里安发难。 而即便失败了——梅瑞迪斯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同皇帝道, 至少白蒙坚将军不能带着长明星系同归于尽。 这句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只有梅瑞迪斯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白蒙坚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但是安斯艾尔明显地感觉到了梅瑞迪斯在话语中潜藏着的某种敌意。闻言后皇帝一语不发, 片刻后狭起眼睛冲着梅瑞迪斯轻轻一笑——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理政大臣忙不迭低下了头。而安斯艾尔再不置一言,已经朝自己的位置走去。梅瑞迪斯半俯下的身子却过了许久才直起, 而后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梅瑞迪斯看着高台上的安斯艾尔。 这位皇帝并不像帝国前两位皇帝那样喜怒无常、暴戾残酷,但实际相处下来,梅瑞迪斯倒感觉这位陛下远比那两位来得更棘手,因为他能力过硬、心思缜密又极为敏锐, 往往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但他又同样具有极高的包容度和革新意识,同时深谙制衡之道,能在极短时间内稳住帝国, 并把自己所带来的几方势力融合进去。 这样一个聪慧过人又通晓人心的君主, 但他却再没有以往那样刀尖舔血、时时如履薄冰的体验了——帝国这一棵参天巨木被剜除朽烂根系后,又向地面伸出了更多脉络, 而最顶端也拔出了新芽。这样的变化润物无声,每天每时都在发生着。 以至于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回想起旧日的阴云,只觉得恍如隔世。 短短几日的相处下来,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即便在被流放至崩落星系后,安斯艾尔依然能从绝境中走出一条谁也无法想象的道路。即便再黑暗的地方,那些栖居的物种都会忍不住为了一点微末的亮光前赴后继,拼命汲取最后一点光亮。 第544章 可安斯艾尔非但没有让自己的光芒熄灭,反而将萤火之光变成燎原之火,成为了更多人的光芒。 从崩落星系到帝国,他大多数时候都像是一个迎风执炬的独行者。但在不知不觉之中,他身后愿意跟随他的同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梅瑞迪斯也是这样——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成为了其中之一。 * 关于克林托斯的审理是本次星际审判庭开庭的重头戏。 当时在交换站上那场会谈可谓精彩至极,时任联盟元帅的维特一开始就揭露了崩落星系的过往,剖白自身身份实际为崩落星系的原住民克林托斯——他的这一行为在当时引发了轩然大波,可谓所有的争论都集火在了他身上。 从石正荣之死到默斯顿爆炸案,再到后来拓图克星危机,那时候的阴谋论扩展到了他任职生涯的每一刻,联盟民众对他的愤恨简直达到了顶峰。而时移事易,当经过了后来无数的风波后再回顾当初,他们的心情已经大不如前。那种对于维特的恨意开始变得无比微妙,甚至有人开始公开表达对于克林托斯行为的敬佩和同情。 人们从被裹挟的愤怒中脱身,开始以自己的认识来审判克林托斯作为维特元帅的过去。他们发现这个人的两面实际上密不可分,他确实是来自崩落星系的遗民克林托斯,怀带着拯救故土的愿望踏上了联盟的领土。但他也同样曾为联盟付出过一切。 当民众可以理性看待维特的所作所为,理解他作为一个人的多面性后,对于他的谅解和认同声就大了许多,甚至有些人开始声援克林托斯,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英雄。不管他的立场如何,他在崩落星系和联盟的两方夹缝之中,始终是为了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而战。 而就在这样的风潮之下,所有人开始怀着激动的心情重新期待着克林托斯的出现。不少人认为依照克林托斯的所作所为,中盟联合自治体应该认可他的功绩,联盟同样也无法否认他的付出——他将是两方共有的英雄。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石正荣案未曾暴露的当下。 通往审判席的大门再度开合,引路的警卫排成两列,而在他们站定后——消失在公众面前许久的克林托斯出现在人们面前。现在看来他远比之前来得消瘦,但看起来精神却并不差。克林托斯束着电子手枷的双手在前,迈着平稳的步伐朝着审判席走去。而就在他走到中途时,旁观民众席上突然有几个人开始不约而同的为他欢呼。 那样歌颂英雄的言语和狂热的表情让克林托斯一愣,随后人群就被警卫制止驱离了。但在镜头的近距离捕捉下,可以看到讶异过后克林托斯并没有露出自己的那些拥护者想象中的任何喜悦或是其他,反而他的表情更为沉重了。 当克林托斯站定在审判席上,警卫摘下了他的电子手枷,开启了审判席上的防护识别判定系统。在无形的电流网中克林托斯肃然而立,听着一旁的检方工作人员开始念起他的有关信息,而后向他进行确认是否有误。 “无误。”克林托斯即答道。 他乍一开口声音有些哑,似乎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一样。而自从他上场以来,胶着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里就有几道格外炽烈。而克林托斯下意识地回避了与他们对视,在签过确认状后,他抬头突然提出申请: “我想要提交一份证物。”克林托斯道。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像是再说什么无关的话语。但一旁联盟席上莫里安的目光瞬间就变得阴鸷了起来——这个环节显然克林托斯没有与任何人进行商议,莫里安也不敢相信,被几度搜身清点了联盟所有财产的克林托斯,居然还给自己藏有这样的后手。 主审席上的审判长怔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当即肃然应了“可以”,而后让随行的助理检察官去获取证物。而没等他靠近,克林托斯又道:“抱歉。” “我想要提交的这份证物并不在我自己身上,”克林托斯道:“我在之前交给了别人保管。” 他脸上的歉意不似作伪,助理检察官显然没想到这位前元帅居然这么举止友好、平易近人,当即积极道:“没关系!请问您是交由谁来保管,我们将第一时间联系当事人进行沟通获取证物,确保获取时效——” “不必麻烦,”克林托斯道:“他就在审判庭上。” 助理检察官抬头,不明就里的“啊?”了一声,而在他前方和后方的陪审席上,民众们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轻窒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帝国的新帝缓缓起身,亲自迈下了高台,走到审判席前。 警卫毕恭毕敬地为他清开一条通路,以至于等助理检察官转过身来时,安斯艾尔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远处。助理检察官瞪大了眼睛,近乎是忘了呼吸一般从皇帝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证物。 “多谢。”克林托斯在后面道。 安斯艾尔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没有过多的话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而经历了这个插曲后的审判庭隐约暗中沸腾了片刻,直到审判长从助理检察官手中接过了这本厚厚的笔记本。 抚过上面岁月的痕迹,审判长戴上眼镜翻开了这本笔记的扉页,随即表情更为严肃。这样东西的存在显然不同小可,他转身看过尼斯博尔戈,在得到对方默许后,他终于开口。 第545章 “新获得证物为嫌犯克林托斯的日记,”审判长道:“为确保证物的完整有效和审判的公正性,我们将当庭确认日记内容,由人员诵读并将公开文字全部上传至审判庭公开网页上,供所有民众知悉。” “——不必那么麻烦,”克林托斯突然道:“这份证物的提交只是因为时间久远,我害怕我会遗漏前后某些细节。” “今天在审判庭上,大家仅需将注意力集中在六年前中盟会谈开启的前后一个月左右的部分。当然为了让大家知悉重点,我会首先进行供述。” “六年前在帝国内战升级、中盟会谈二度开启的时候,我还是前任联盟元帅石正荣的亲卫队成员之一。在会谈前夕,我获知了当时仍在雏形中的‘崩落星系毁灭计划’。在对我的主将产生极大误解的情况下,我接受了联盟时任法政院院长的胡里当斯、帝国初任理政大臣的斐德罗·弗纳的煽动与建议。他们一方代表联盟守旧势力、另一方代表帝国皇帝伯温森,向我提出了合作的邀请。” “次日会谈上,伯温森派出麾下小队奇袭会谈所,并在事后嫁祸给郑杨一派——而在我则按照计划,在混乱中亲手杀了石正荣。” 克林托斯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审判庭上一片死寂,人们愕然不可置信的表情倒映着克林托斯那张分毫不为所动的面容。潘西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糊了满脸,但他还是无比认真地前倾着身体,听克林托斯讲出的每个字眼。一旁白蒙坚仰头淡淡看着天花板,似乎已经入定。 全场唯独他的讲述还在流畅地继续。 “在那之后,我逃离现场。却因为慌忙之中凶器遗留在现场而惴惴不安,可在阴差阳错之下,当时属于帝国皇太子亲信的白乔误入了刺杀现场,被亲卫队认作刺杀者,随后白乔被杀。” “我因一时意气冲动,做下无可挽回的错事。但胡里当斯及其幕后势力和伯温森属则因石正荣之死深受其益。胡里当斯把持法政院,于其后数年时间大权独揽,埋下了后来默斯顿爆炸案的隐患。而伯温森则获得了联盟的兵力支持——石正荣死后全国上下悲愤痛惜,联盟全线投入战局,以至于战事迅速升级,其中中盟军校3070、3071两级毕业生更是因为身处事发前线,成为最早投入战线的兵力……最后生还率仅有23%。” “据不完全统计,石正荣元帅死后,窃国之乱态势升级,在那之后仅联盟的死伤的超过在役士兵的1/3……” “上属本人所述,具为实情——更加细节性的事情都在我的日记里得到了说明。”克林托斯抬起头,看向审判庭上的主审判官——他的表情极为平静,但说出的每个字眼都无比沉重。 他把深埋在心底许多年、已经溃烂生疮的那几个血迹斑斑的字眼终于吐露: “我是,联盟的罪人。” * 将今天份所需的药物开具报出后,医官突然听到了身后不远处似乎传来不安稳的呓语。他匆匆将手头的单据递交,等转身就已经看到了帐幔后的那个人影。 “元帅?!”医官小跑到床边,喜出望外道:“您醒了!” 撑坐起来的李登殊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还在梳理当下的状况。但片刻后他似乎从某种不可置信中回过身来,而后一把撩开垂下的帐幔:“艾尔呢?” 床帐内散落出一些遗留的信息素——事实上自从知道了元帅处于信息素紊乱状况下后,这几日结束庭审后的安斯艾尔都会来到别馆,和李登殊呆在一起用自己的信息素来缓和他的症状,配合医官的治疗。也正因如此,李登殊的恢复远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一些。 正因如此,李登殊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时间就通过信息素确定了艾尔的到来不是梦境。可他仍旧忍不住去向别人确定这件事情。不过对方怎样回答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正要答话的医官因帐幔撩开而弥散开的信息素轻轻一窒,不由得退开一点。而这时候行动力极强的元帅就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看起来甚至还有就这么冲出去找人的意思。 医官一惊之下忙挡在了李登殊面前:“元帅!请您等等,您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能过多行动,需要静养——今日星际审判还未结束,安斯艾尔陛下等到结束后第一时间就会过来的,到时候您就能见到他了!请不要着急!” 被一连串的“等等”“别着急”牵绊住脚的李登殊回过头来,手上甚至还在系着他袖口的绑带。但片刻后怔忪回神的李登殊突然问:“今天是星际审判的第几天了?” 医官嘴巴张合了几次,最后道:“第五天。” “……出庭的人是谁?” “今天是维特元——克林托斯出庭的最后一日。”医官道:“大概马上就要结束,然后传唤胡里当斯上庭……等到最后再统一宣判。” “……”李登殊站在原地,手上的动作甚至都停滞了下来。他口中默念了几遍谁的名字,最后锁紧了眉头——这让医官极其想要去找安斯艾尔告状,因为这几日皇帝来到这里往往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去抚平元帅的眉心。 但李登殊显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徘徊了几步后道:“我要去现场。” “元帅?!”医官大惊失色。 “但愿是我在杞人忧天——”李登殊低声道:“但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46章 “传令卫兵,即刻随我出发。 ” 第205章 匕见 数日前克林托斯的陈罪引发了极大的震荡。 六年前窃国之乱的死伤者难以计数, 甚至有许多人的遗体都遗落在战场之上,灵魂无法回到故乡。那时候整个长明星系都化作了人间炼狱,前线之上炮火连天、血流成河, 每天都不断有全新的面孔投入战场,环形战线像是化为了一个日夜不息的绞肉机,亡灵和孤魂在那之上日夜哀嚎,却又被炮火溅起的沙土埋葬。 每天从前线传来的战报后都会随附长长的阵亡和失踪名单, 后方枯守的人们日以继夜地守候在军部大楼之下, 日夜祈福前线上的家人平安。但是每天每天都有人的希望破溃,在目睹亲人的名字登录那串名单后,枯涸的灵魂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在那段时间内,这些地狱般的图景成为了所有人的常态。但当时他们始终抱有一个信念, 就是他们众志成城为了自己的家国而战,人们含着一腔孤勇和难以言喻的悲愤将那种信念传递,坚定地认为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都是有价值的。 直到今天。 “我的女儿和儿子究竟为了什么死去!当年的一切阴谋和骗局!到底应该由谁来偿罪!!” 审判庭外聚集来的民众发出的诘问声声泣血,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在撕裂自己的灵魂般声嘶力竭。 “他们的血究竟为了什么而流!” 随着克林托斯出庭日期临近终结, 越来越多当年窃国之乱死伤者遗属来到审判庭前,他们怀抱着亲人的画像,身上佩满了当年为他们颁发的军功章——当年他们在绝望和悲伤中认为这样的牺牲是无上的光荣,他们的亲人为家国而战, 他们不能以眼泪去淹没英雄的归家路。 可到了当下,当年那个血淋淋的权力勾兑下的无耻骗局被揭露,所有人都成了被迫卷入其中的一份子。那些原本有可避免、但最终却无比惨痛的牺牲让人难以接受, 那些失去生命拼图中极为重要的一块的人们又彻底沦陷进失去亲人的悲愤之中。 六年多前的噩梦重新来袭, 这次甚至他们连自我催眠的镇痛剂都没有了。他们在一种近乎憎恨的悲愤中抵达了中盟审判庭前,那种空洞而凹陷的愤怒近乎把一切情绪都吞吃殆尽, 他们以自己的灵魂在日以继夜的泣血哀嚎: “绳之以法——!!” 最当前的一个女子高举自己一双儿女的合影,深凹的眼眶中那双熬红的眼睛不住颤动,但尽管她的嘴唇干裂、嗓音嘶哑,她也依然一遍遍地高声痛呼着: “让他们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把我们的亲人还给我们!!!”“死刑!!”“死刑!” 在那一声之后,无数和她同样境遇下的人们纷纷起身,他们高举着那些不知名姓的画像,外人看来是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但对他们来说确实永远无法遗忘的深痛。那些悲愤的喊声甚至不知道该朝向谁,是朝着当年的匿谋者、还是朝着当年推动这一切的幕后之手?! 还是朝着、一切的一切,弄人的命运、脏污的人心…… 安斯艾尔从审判庭二楼的窗户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这样的局势他们早有预想,帝国内也做好了应对的手段。只是这一切对于莫里安来说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随着克林托斯受审继续,光联盟方受到牵扯、并获得实证的官员就已经不下百余人。帝国方由斐德罗、梅瑞迪斯和诺里辅佐证词,尽管斐德罗依然想为当年参与进去的帝国贵族势力脱罪,但是有梅瑞迪斯出庭作证,同时也得到依然在治疗中巴尔顿的证言相佐,他所能起到的作用可谓少之又少。 当年主导这一切的首恶,伯温森·卡尔纳特已经被安斯艾尔手刃,而其子赛德·卡尔纳特也已经自戕,安斯艾尔的复仇可谓宽慰了许多来自帝国死难者家属的心。相比之下联盟对己方元帅的恶意谋杀显得更加无法原谅,他们的愤怒仅仅发泄在克林托斯身上已经远远不够—— 毕竟克林托斯从中扮演的角色也有颇多无可奈何。 于是,连日来针对彻查并严惩六年前联盟相关人员、以及胡里当斯党羽的请愿如雪花般飞向莫里安的桌案,尽管时至今日还没有直接证据将他牵扯出来,但是无论是从请愿的字里行间、还是现实的人情世故里,莫里安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了联盟的风向在逐渐转变。 原本仍旧支持他的那些人,态度也开始变得不再明朗。游走悬崖边的实感终于包围了他,莫里安开始意识到,一旦事态走向不可挽回,他也不再是那必须被保全的一员。 那些人怂恿他杀了胡里当斯,让他沦落到骑虎难下这一地步,却在那之后收回了对他的援助。尽管莫里安再怎么不愿意去想,也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即将成为和胡里当斯一样的弃子。他将作为这场审判最大的战利品,被作为那些人向李登殊的求和大礼送出。 这让莫里安开始不敢再面对桌上那些纸页了。 他在那些字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张张想要将他抽筋扒皮的愤怒面庞,这令这位前元帅再怎么想维持心态,都已经难以表现得游刃有余。 而到了当下,克林托斯的审问基本已经抵达尾声——下一个就是胡里当斯。 那个与他切实休戚与共的胡里当斯。 莫里安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不安之中,即便他早已谋划好了一切,但是一想到民众们那些愤怒和憎恶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投向他,莫里安就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窒息。 第547章 而到了今天,那种窒息更是浮于表面直接展露了出来。 “莫里安元帅。” 被叫到的莫里安猛然回头,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而在几步开外就已经感受到莫里安焦虑的安斯艾尔笑意不及眼底,莫里安猝然心惊,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感。 不知道安斯艾尔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甚至都没察觉到。 “您太紧张了。”安斯艾尔像是极其平常地朝外瞥了一眼,而后以极其平和的口吻道:“注意表情。” 莫里安“唔”了一声,强撑起来一个笑容,避重就轻道:“这几日来高强度旁听真是让人太过劳累了。” “没错。”安斯艾尔微微颌首以示认可,话语一转似有所指: “毕竟还不到将军的时候——您可千万一定要看到最后。” 莫里安脸上的笑意一僵,只觉得寒毛直立,他从安斯艾尔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暗示。可旋即安斯艾尔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那样从他身边迈过。 而跟着他的几个帝国重臣里,除了梅瑞迪斯还扭头冲他笑了一笑,其他人都仿佛没看见他一般。 擦肩而过后,楼下的声讨声又突然高涨猛烈起来。莫里安蓦地转过身去,发现是主审判长的车抵达门外。莫里安原本生出的那种发作回去的想法瞬间被淹没在那阵声响中,他抿紧了嘴唇,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主审在台阶上朝着大家深鞠躬。 莫里安犹豫了一下,朝前迈了一步。这让他看得更加真切。 “我们一定会为大家还原窃国之乱的真相——”主审判长言辞铿锵有力:“不会让任何一个有罪之人逃出生天!” 莫里安搭在窗台上的手猛然收紧。 在民众的高呼声中,他铁青着脸色朝着和安斯艾尔相反的方向走去,脑海中不断闪现复还刚刚的一切,无论是示威者悲愤的表情,还是安斯艾尔那带着深意的笑容,或是主审判长那一深鞠躬。 莫里安咬紧牙关。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他都不能停在这里! * 此次的旁听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安静。 安斯艾尔落座后,一旁的潘西向他递来了今日出庭的证人和相关证物清单。安斯艾尔颌首示意,把清单接到手中后第一时间就开始翻阅。可不知道为什么,余光中潘西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几番欲言又止都没了下文。 “怎么了?”安斯艾尔翻过下一页,而后目光定住了。 潘西瞟过一眼就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顾不得做到一半的心理建设,他有些踌躇、故作不经意地看向安斯艾尔另一侧的白蒙坚,而后压低了声音道:“诺里回来了。” “……我知道。”安斯艾尔轻轻应声——诺里今早甫一抵达中盟,就在第一时间完成了最后出庭手续。事实上克林托斯的审判拖延至今的很大一个缘故就是当时石正荣刺杀案发现场的证据缺失,只能依靠间接的证据来辅佐证实。 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安斯艾尔不动声色地看了白蒙坚一眼,他至今依然记得当时白蒙坚听到白乔真实死因后的表现。这位威名赫赫的将领在那之后陷入了极其明显的萎靡,甚至可以说影响延续至今。 除此之外,莫里安身居高位,当年石正荣之死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外界对他的死因不甚明了,但身为幕后推手之一的莫里安不会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况且克林托斯之后轮到的就是胡里当斯,可以说今日就是莫里安动手的最后期限。 只是安斯艾尔并不认为莫里安会在一开始就选择鱼死网破的手段,在那之前他势必还要进行一些试探。只是莫里安究竟还暗藏着什么手段,他们不得而知。 放下手中的证物清单,安斯艾尔自开庭以来第一次透露出自己的疲态,抬手揉了揉鼻根。而等他叹了一口气后,却发现潘西仍旧面露难色地看着他——事实上潘西少有这样难以启齿的时候,这令安斯艾尔不由得有几分在意,低声问道:“怎么了?” “……艾尔。”潘西小声道。 事实上自从安斯艾尔继位后,即便再怎么秉持着与往常一样态度面对他的潘西,也在所有的场合里开始改口称呼他陛下。安斯艾尔怔了一瞬,不由得笑了笑,以近乎安抚的声音道:“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潘西艰难地开口,但随即内心的迫切令他的情绪流露出来:“我可不可以去见见他……我想见他——” 安斯艾尔愣了一瞬,旋即意识到潘西口中指的是谁。他下意识看过去——但克林托斯曾经站过的位置现在空空荡荡,毕竟目前不是他的出庭时间。 实际上自从克林托斯的身份败露后,即便崩落星系遗民安置完毕,中盟联合自治体成立,但崩落星系一方始终隐没于暗处,减少和克林托斯的任何接触,以期将这一事态为崩落星系带来的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 这些事情没有任何人提起,大家对此心照不宣。即便对克林托斯的牺牲和付出心存敬意,但是换个立场来说,克林托斯为崩落星系的付出越多,代表着他对联盟的背叛越深。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唯恐对克林托斯的过多回护或者帮助会起到反效果。 而潘西身为现任崩落商会会长,更是在崩落星系一面上举足轻重。尽管克林托斯和潘西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得到公开,但是知晓内情的人也并不在少数。无数双眼睛都在不停地盯着他们,到如今也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局一旦行差踏错,他们不光会祸及自身,更可怕的是影响崩落星系的那些遗民——那些刚从炼狱中走出,依然在与这个世界艰难磨合的生命。 第548章 潘西也是因为明白这些,所以隐忍至今。 可是在今日之后,结束审判的克林托斯将被关起来。直至罪名宣判履行刑罚,潘西都不会再有见他的机会了。 安斯艾尔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念头,他有无数个理由劝服潘西不去这样做。而且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潘西一定会打消这个念头,继续隐忍下去……可到头来安斯艾尔先于一切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潘西满目的踌躇和犹豫在那瞬间化成了愕然,他抬起头来时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看到安斯艾尔眼神的瞬间,潘西终于知道自己并非在做梦。他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安斯艾尔别开眼时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 “尽管去吧,不用害怕,更不要后悔,潘西。” “有我在。”安斯艾尔道。 * 带着微妙的不虞之感,安斯艾尔在旁听席上观看了有关克林托斯最后的审判。 揭开真相背后的惨烈似乎像是朝着虚空中一次次挥刀,越过时空的利刃看似次次挥空,实际上却刀刀见血。继揭露石正荣死亡真相那一日后,诺里出庭所说的内容让整个审判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真相的另一面也是如此残忍,那场惨祸由无数个悲剧堆叠而成,让人不胜唏嘘。 他们似乎看到了阳光最后跳跃在少年的眼中的那个时刻。奥涅尔和白蒙坚向法庭提供的两把佩剑也同样证实了多年前那场阴差阳错,白乔多年来背负的冤名终于得到了洗雪。到最后在一片长久的静谧和隐约的唏嘘悲叹中,审判长落下了法槌。 “克林托斯·塞尔提克,”审判长沉声念下了一长串罪名和相关星际法条例:“根据你所供认的事实,你所触犯的法律不仅限于《联盟法案》,通适法案中还包括了《星际治安法》以及《中盟协定》,对此你是否认可?” “是。” 克林托斯的认罪近乎不假思索,他似乎等这一刻等了许久。审判长冲一旁的书记员点头示意,对方当即领会,和助理一起将长长的罪状列表拿起,递到克林托斯案前让他进行签名。 在克林托斯浏览并签名的同时,审判长宣布有关克林托斯的审判至此告一段落。下一阶段将传上此次最后一名主要嫌犯,前联盟法政院院长胡里当斯。 “请你转入次席候场,”审判长同克林托斯道:“根据提呈上来的案卷内容,嫌犯胡里当斯有关的罪状还需要你进行相关的佐证。” 克林托斯颌首称是,当即顺从地让警卫替自己重新戴上电子手枷,而后在他们的引导下转入次席。审判长当即再度落下法槌,扬声道:“请传唤嫌犯胡里当斯!”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了入口那侧——可不知道为什么,近乎诡异的长久静默后,入口处依然空无一人。 随庭的警卫得到示意,前去观察情况。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安斯艾尔眼神微动,恰好对上了另一边缇娜的眼神。两人眼中不约而同浮露出一丝忧虑,而后错开。而莫里安则依然维持原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安斯艾尔朝着一旁的艾略特和诺里看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加倍提防,以防有人突然发难。而被夹在中间的白蒙坚显然有些无奈,但对此不置可否。不得不承认,安斯艾尔对莫里安的出手也存在着守株待兔的心态,因为只有捉住了莫里安明面上的错处,李登殊才能名正言顺地向莫里安下手。 而就在庭上所有人开始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名警卫终于押送着胡里当斯到来。 只是他甫一露场就透露出某种不同寻常来,警卫身前的胡里当斯蓬头垢面神情呆滞,蜷弯的身体在不住摇晃着前进,从入场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臭味。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这股异味而变了脸色,审判席两侧的人甚至有人在忍无可忍后发出了一声干呕。然而胡里当斯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就在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之中,他摇摇晃晃地站上了审判席。 审判长因这股刺鼻的异味说不出话来——联盟方从一开始就拒绝直接交付嫌犯,他们也曾怀疑是否是嫌犯出了问题,可连最为关键的克林托斯都能安然结束审判,后续自然不成问题。 可没想到一切都等在这里。 胡里当斯变成了当下这个样子,不说他的审讯还是否能继续进行,联盟方交出这样的囚犯本身就展现了某种不配合。而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近乎死去多年的腐臭刺鼻到令人窒息,随着胡里当斯站定在审判席上,两旁的警卫甚至无法去为他摘下电子手枷。 审判长硬着头皮敲下法槌:“嫌犯胡里当斯!” 但他的话随即被一个诡异而高亢的声音打断了:“我认罪!” 胡里当斯仰面抬起头,而在他抬头那个瞬间,旁听席上有大半的人被骇得变了脸色。他的瞳孔浑浊,面目溃烂,嘴旁不断流下涎液。胡里当斯以自己所能发出最为尖利的声音尖叫着,抬手抓挠着自己的脸庞,重复道:“我认罪!!” “是我!是我!”他的手抠进自己的皮肉挖出一道道深色的血痕:“是我害死了菲利亚!是我杀了石正荣!是我杀了赛鲁普!是我要杀了维特!最后引发了默斯顿爆炸案!!” 那毫无由来的突然自爆令人毛骨悚然,而旁听席上有人从他喊出第一个名字开始就站了起来——艾略特面无血色,呼吸格外急促——事实上如果不是诺里和白蒙坚两人在他起身的瞬间拉住了他,艾略特早已经冲上了审判台。 第549章 但这场诡异的闹剧并未结束,胡里当斯无事审判长落下的法槌和一声声“肃静”,在冲过来的警卫手下东倒西歪,但还是执着地抓挠着自己的脸,一声声重复着:“是我!是我!” 审判长不断敲落法槌,挤压着胡里当斯的声音呐喊道:“够了!停下!停下!” 审判庭上乱作一团,而到最后挤搡的人群中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围过来的警卫随即退开——正中胡里当斯的手穿过了自己的喉咙,他歪斜着浑浊的眼球,朝着某个方向最后嗬嗬道:“……我认罪……” “是我……” 随着胡里当斯直挺挺地掀过审判台倒下,审判庭上传来了一阵高亢似一阵的尖叫——旁听的民众没有想到会目睹如此血腥的一幕,当即开始混乱起来。意识到什么的安斯艾尔当即命帝国护卫前去协助□□,而此时又递给旁边的诺里一个眼神。 诺里刚一点头,可就在这一瞬间,审判庭上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爆响! 那爆裂的声响并不刺耳,甚至说连鸣枪声的尖利都比不过,但是却令稍微被控制下来的局面却陷入进一步升级的混乱当中——倒在审判台下胡里当斯的尸体竟然爆炸了! 迸溅开的血污和组织令人们陷入了极度的疯狂之中,尤其是当弥开的血雾散发出刺鼻的异味时。不知道是哪里的随行医者喊了声“有毒”,更加剧了这局面的混乱。 在场的人们彼此拥挤推搡,尖啸着拼命想要逃离面前这片惨状,就连审判长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切骇得昏厥过去。堂上乱作一团的当下,唯有两侧的旁听席还能勉强维持秩序。 安斯艾尔看着面前的一切,心跳声在耳膜之上鼓动,他感觉到有种异样的不安呼之欲出,莫里安究竟想要做什么——?! “——快走!”皇帝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判断,冲一旁的人道:“尽快离席!疏散人群!” 联盟方显然做出了和他如出一辙的判断,缇娜也已经在第一时间起身指挥联盟众人撤离。而尚在惊惶之中的潘西被这一声叫回了主心骨,刚要应声的那一刻,他的余光却触及到了什么—— 血污之中冲出的一抹亮色。 那个瞬间甚至身经百战的克林托斯也未曾预想到,毕竟他的威胁来源于登庭之前。所以直到当那锐利的刀锋破出血雾,朝着他切下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自己遗落了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 “爸爸——!!” 那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和痛觉的传递近乎同时。对方出刀的手极快,克林托斯抬手阻挡的瞬间,甚至手掌都险些被随着割断。他仰面倒落在地,喉间涌出的鲜血如同热泉,却又嘶嘶嗬嗬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克林托斯捂着脖子倒落在地,睁大眼睛的同时身体仍在不住抽搐着。目睹这一刻的潘西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冲力,在所有人陷入惊怔的时候,他已经靠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径直翻过旁听席的座椅,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而后即便崴了脚也不减冲力,瘸着朝着克林托斯奔去。 “元帅!——”另一侧也传来紧迫的高呼声:“医生!医生!!” “爸爸!爸爸!!”潘西声嘶力竭,反应过来的安斯艾尔喊了声他的名字,下意识跟着追了上去。一旁的梅瑞迪斯惊魂未定,见安斯艾尔冲出去的瞬间当即扑上去想拦下他,最后却捞了个空。他当即无比失态地吼叫了起来——却又被护卫架起进行转移。 按照原定计划回护白蒙坚的艾略特和诺里对视了一眼,前者当即立断追了过去。即便以安斯艾尔自己的单兵作战能力在当下绝不会吃亏,但是这个混乱的局面里恐怕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无论如何,他们首先要保证皇帝的安全。 安斯艾尔和潘西前后几乎同时抵达了克林托斯身旁,潘西眼中只有他倒下的父亲,安斯艾尔则瞬时对上了那个行凶者。而浑身腥血的警卫在克林托斯倒下后就显得格外松弛,他摘掉了帽子,令怒目相视的安斯艾尔怔了一瞬。 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忘了我是谁吗?”对方扯出来一个无谓的笑来。但听到那个嗓音的瞬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片段还是觉醒了。莱文森·科洛德露出了那张满是胡茬的脸,神情看起来悍狠且空洞。 看到这个人,安斯艾尔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 “——你究竟要做什么?”安斯艾尔蹙眉问道。 “还用说吗?”莱文森以一种亡命徒的眼神朝着高台上还拥挤着的人群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跃跃欲试。意识到什么的安斯艾尔当即收近了距离挡在他面前,可下一瞬莱文森眼中凶色尽显,他反手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朝着安斯艾尔挥下手中的亮刃。 避无可避。既然如此,安斯艾尔干脆近身缩短了距离,而后一肘朝着莱文森要害落去。莱文森一声闷哼,尽管力道减轻却还是没有缴械。安斯艾尔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一凉—— 血顺着破开的礼服流了下来,安斯艾尔瞥了一眼,在确定伤口不深、出血的颜色也正常后,便不再过多关注伤口。而莱文森向后趔趄了两步,最后撑跪在地。 但安斯艾尔的身体依然紧绷。 明明这场对决明显他处于上风,安斯艾尔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虞之感。 身后有破风声传来,喘息着的艾略特落定在他身旁,蹙眉问道:“严重吗?!” 第550章 “没事。”安斯艾尔即答,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莱文森身上。随即他听到对方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即便在一片混乱中那笑声也依然极为突出。莱文森胸腔颤动,发出了含糊而快意的笑声,等抬眼时,血红的双眼看着他们:“真的没事吗?” 随即他亮出了手中的刀。 刀刃上的血滴还在渗落,只是相比刚刚,刀身本来的亮色已经逐渐显露出来。安斯艾尔在看清楚的瞬间如坠冰窟——因为那并非是什么匕首,而是一柄汲血刃。 此刻汲血刃上两个细细的管壁都已经汲满鲜血,只凭莱文森的攻击人选就能轻易明白过来,那里面是谁的血。 而背后的一片乱局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下来,有人在这片诡异的静默中起身拊掌: “精彩。” 艾略特不知何时已经紧皱眉头挡在他的身后,安斯艾尔回过头去—— 在晦暗的光影里,他看到莫里安撑在高台的栏杆上,微笑道:“还满意我送上的表演吗,安斯艾尔陛下。” 第206章 无解 莫里安开口的瞬间, 安斯艾尔心底一沉。 他转过头去,发现了令这场混乱休止的原因。周围的人显得颇为忌惮,因为莫里安不知道何时敞开自己的外套, 他的胸腹上缠满了各样的束带,各色的接线纠缠成一股,最后攒在他心口的位置。滞留的民众们大多是因为气氛使然陷入了茫然的恐惧中,但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有行军背景的人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炸-药。 而莫里安带来的所有护卫也如出一辙, 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装束。莫里安慢条斯理地按着缠绕的顺序为在场的人们介绍了自己胸腹上捆绑着那各种炸-药的威力, 每说一个都令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白上一分。自认为和莫里安同属一派的人被包围在其中,显然陷入了某种自作自受的陷阱里。原本离莫里安最近、被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在中心的沃纳更是脸色惨白。 意识到什么的霍路德喊了声“父亲”,试图朝中心走去,却没想到在被护卫阻拦前, 最先出声的是缇娜。 “不要动!”缇娜出声喝止他的时候,手头正扶着一个满脸泪花、先前险些被踩踏进混乱人群里的小女孩,她小心将手头的孩子交给她的父母, 而后沉着声音道:“不要靠近他们,霍路德, 否则的话那些会……” 顾虑到在场为数众多的民众,缇娜并没有把话点透,但看过来的目光已然令霍路德明白过来。莫里安却似乎全然不顾及了:“没错,霍路德——不要动, 否则不止你,在场的所有人——或者说整个长明星系。” “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莫里安的语气蓦然冷了下来。 不知道哪里的人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而莫里安话中的深意更令缇娜手上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被救的小女孩登时嚎哭起来。此起彼伏的哀叫和孩子尖锐的哭声让整个审判庭的范围更加一触即发。而始作俑者莫里安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颇为得意地看了看缇娜, 又转向安斯艾尔。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明明我给过你们机会——”看到蹙眉的安斯艾尔,莫里安笑着道:“可你们似乎并不领情……我做的让步明明已经足够多了,不是吗?” 而离他最近的霍路德定了定神,慢慢直起身沉声道:“……元帅,不要冲动,解下武装,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想要什么?”莫里安看过去,脸上的笑意张狂而诡异道:“现在问我想要什么、想和我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是吗?——很可惜,我现在没有要和你们再谈谈的想法了。” “明明弹劾我的奏报已经堆满桌头、联盟各地民众对我的抗议和声讨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打算在这个审判庭上为我定下最后的罪不是吗?一个两个,不是想舍弃我、就是想打败我。你们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却说可以‘好好谈谈’?” “既然你们想把我逼入绝地,”莫里安以一种娓娓道来的嗓音道:“那我们就一起同归于尽吧。” “莫里安。”阶下的安斯艾尔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莫里安回过头去,露出了极为讥嘲的笑容:“多么悦耳的话语啊安斯艾尔,真不敢想象如果一天前的我能听到这句话,该多么感激——但现在的话。” 莫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看过来的眼瞳黑沉:“我只想要你们给我陪葬。” 安斯艾尔眼皮一跳,意识到有什么已经超出了控制。联系到莱文森手中的那把汲血刃,他忽然明白了莫里安所谓“拉着长明星系陪葬”是怎么回事。 大概他手里已经有了肃正者∑的密钥。想来也是,身为前任元帅的莫里安自然有机会接触到联盟方的密钥,而帝国贵族一脉现在也已经强弩之末,对他更是避之如蛇蝎。莫里安一旦以对付安斯艾尔为名开口,拿到那些曾被他们控制的秘辛也并非难事。 这样看来,令莱文森采集他和克林托斯的血已然成为了最后一步。安斯艾尔抬头看着他,原本只以为莫里安想要以此要挟完成什么,却没想到他真的已经丧心病狂、失去了所有理智,只想让这个世界和他同归于尽。 明白这一点后,安斯艾尔当即放弃了再从莫里安处找突破口的想法。而在他停下后,联盟的几人又在试图和莫里安交涉。而在不知不觉间,莫里安也在审判庭中形成着包围圈。身负炸-药的死士逐渐将他们的所处范围收缩压紧,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和高台上的诺里及白蒙坚隔得很远。 第551章 不过除了化整为零逐个控制他们外,大概莫里安还有另一个考虑。安斯艾尔回过头去,拦下了仍在和莱文森对峙的艾略特,朝着面前那人开口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不然呢?”莱文森瞥了眼地上的克林托斯道:“任由你们给杀害元帅的真凶脱罪吗?” 一旁辅助医生急救、捂住克林托斯伤口的潘西闻声,极为怒恨地看了莱文森一眼。安斯艾尔一顿,片刻后道:“这并非脱罪。” 而对方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安斯艾尔,答非所问道:“为什么我当初没能杀了你。” “你活下来果然是后患无穷,安斯艾尔。”莱文森看着他道:“是,这并非脱罪,你们只是在无限利用人的同情心,来合理化这个畜生杀害元帅的动机。” “可是元帅又做错了什么?!”莱文森喝问道:“石正荣一生戎马,为联盟呕心沥血、披肝沥胆,从立下中盟协定到建立中盟军校,甚至在你父亲死后他也始终勉力维持着两边的和平,当年郑杨和伯温森内战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出面调停——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那场所有人为他为标的、彻底要了他的命的会谈!甚至在那以后,你们还要以他的死为借口,冠冕堂皇地粉饰自己的野心!” “真是令人作呕啊!” 莱文森口吻中的隐恨和遗憾并非作伪,安斯艾尔定了定道:“你说的不错,莱文森。当年的一切早已被扭曲,所以时隔多年后才会召开这场星际审判,这一切都是为了还石正荣元帅一个清白公允。但你要明白一点——莫里安·亚德,他与石正荣元帅的死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莱文森极为干脆道:“你说的没错。” “但不止莫里安,元帅的死,”莱文森的齿音极重,吐露的每个词都在颤动:“你们所有人都逃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下一秒莱文森扯开了自己的胸口——以在场许多人尖叫为底色,莱文森的胸膛中,他的心脏搏动清晰可见。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处理,目前他的胸膛近似一个透明的展示柜,而他的心脏已然被什么精密的机械包裹,肉眼可见其中插满了许多透明的股绳,无数细密的管丝顺着他的心跳波动在传递着什么,而那样的牵引方式似乎与记忆里什么东西不谋而合。 “肃正者∑的密钥已经输入。”莱文森扬了扬手中不知何时开始发着荧光的汲血刃道:“而现在,只要我的心脏停跳——肃正者∑就会以我为标的,向这里发射过来。” “与此同时,失去现今唯一牵制手段的崩落γ,将会被一艘承载着十亿吨能量物质的星舰撞入——而后彻底失控。” 听到这里,高台上的梅瑞迪斯不由得一脸复杂地转向白蒙坚,却发觉一旁的诺里也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梅瑞迪斯几番隐忍还是没忍住:“白将军,你可真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好思路啊!” 白蒙坚:“……” “人类将迎来怎样的结局?”而另一边,看着那一张张恐惧的脸庞,以及安斯艾尔不断沉下去的脸色,莱文森的笑容染上嗜血:“是即刻毁灭,还是在行将到来的终焉里自行崩溃?安斯艾尔,你更中意哪个结局?” 艾略特几乎恨不得直接上去给他两拳。安斯艾尔给了他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而后看着莱文森道:“所以呢?” 对方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或者过激行为,这让莱文森有些不能理解。而安斯艾尔看着他的眼神悲悯而复杂,居高临下间像在看着什么极为可怜的东西。 “你想以此来证明什么?”安斯艾尔向前一步:“证明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背弃了石正荣元帅,最后忠于他的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最孤单而勇敢的逆流者,即便毁灭世界也要为他寻求一个公理和正义?” “做梦吧,莱文森!”安斯艾尔压低了声音,嘲弄道:“你根本是一个陷入自我感动怪圈的可怜虫!” “……”没想到得到安斯艾尔这样回答的莱文森愣住了。在场的人显然也为帝国皇帝这样毫不客气的回答而震惊,他们屏息间看着莱文森回过神来,而后激动地反驳。 “你给我闭嘴!”但他显然被戳中了痛点,莱文森脸色倏然涨成猪肝色:“你在胡说些什么!” “怎么?难道不是吗?”安斯艾尔道:“如果不是的话,当年联盟哀兵大举,为石正荣复仇的大军扑向前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在亲卫队所有人得知真相、破釜沉舟,笃定即便背负污名满身要杀了克林托斯为元帅报仇的时候,你又去了哪里?明明杀了元帅的仇人近在咫尺,你却舍近求远地奔赴崩落星系去找我报仇?” 莱文森脸色青白不定:“闭嘴——你给我闭嘴——我是为了元帅!你们这些人明明是受到元帅的恩泽才能活下来!但却对他的死置若罔闻!甚至还想要为克林托斯脱罪!我必须要为元帅……” “没有人会罔顾石正荣元帅的死!”安斯艾尔道:“也没有人要为克林托斯脱罪!但元帅为什么而死,又是什么人一定要他死,我们要把它弄个明明白白!沉积多年的冤案终会浮出水面,没有人会遗忘他,没有人会觉得他的付出是理所应当!” “你胡说!” “究竟是谁在胡说?”高台上忍无可忍地缇娜冲了过来:“你睁眼看看联盟的慰灵碑上,有多少人在当年为元帅的死寻求一个公义而弃顾自身无怨无悔?!究竟是谁自怨自艾顾影自怜难以自拔?!石正荣元帅殚精竭虑为了联盟的未来付出一切,你却要在他死后给他染上污名、要毁了他为之付诸一切的联盟吗!” 第552章 “我没有!但是元帅付出了那么多——”莱文森咬牙道:“那些受到他恩泽的人,就算为他陪葬又怎么样!” “啪——” 那声极为清脆的掌掴声响起时,莱文森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审判庭上所有人都惊呆了。而被护卫一把搡开的潘西手还在向下渗落着鲜血,他被安斯艾尔和艾略特一起扶起的时候,浑身都在不自主地打着颤,眼中一片通红:“你在侮辱谁?” 回过神的莱文森被挤回护卫的包围圈中,却依然探出头怒吼道:“你竟敢——” “难道他的那一切付出,都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进行的吗?!” 潘西的手指不断颤抖着,属于他父亲的血尚未干涸,他的眼泪也已经流了下来:“石正荣当年是如何受人爱戴、他留下的功绩,带给长明星系的一切,不用你去说,所有人都明明白白!我父……克林托斯当年是以怎样的觉悟去动手——他早在那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要付出多么深重代价!” “没有人要为他脱罪——”潘西道:“这些年他无一日不身处煎熬之中。他只想让当年那一切昭雪明白,让石正荣元帅死因背后所有的阴暗纠葛都浮出水面!这是他给自己的、也是给石正荣元帅的交代。” 潘西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神更是益发空洞,他最后干涩道:“你可以动手杀了他。他早已做好准备,任何人都可以以为石正荣元帅复仇为理由向他举起刀。他罪孽深重,无可辩驳——但没有谁想轻飘飘地把他从中间摘出来。” “但是石正荣元帅,他生前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得到回报才进行的。你的所有自我臆想,觉得石正荣元帅会希望整个长明星系为他陪葬——根本是对他的歪曲和污蔑,更是对他的侮辱,停下你那令人作呕的自我感动吧!” 潘西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安斯艾尔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隔着丛立的人墙,他冲着发怔的莱文森道:“没有人会觉得你是为石正荣元帅申冤,你只会让真相离我们更远一步——” 安斯艾尔道:“承认吧,莱文森。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是如此无能而懦弱。” * 见到下方莱文森的神情开始茫然而彷徨,高台上的莫里安眼神轻动,冲台下护卫中的一人比了个手势。而莱文森的眼神波荡,他似乎在剧烈挣扎着,到最后却突然定了下来。 莱文森的脸上留着的那个血手印已然干涸,片刻后他涩然道:“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 安斯艾尔嘴唇轻动,正想转言安抚——但却又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他近乎眼皮飞跳的瞬间,看到了莱文森背后浮露出的一只手。 “小心——”安斯艾尔脱口道。 意识到不妙的莱文森下意识一个肘击回去,没想到挡在他前方的几名护卫在他防范身后那人的同时转过身去,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汲血刃,而后一刀直接插上了他的心脏!! 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安斯艾尔的眼中。 他的脑海中陷入一片空白。 旁边似乎有谁的尖叫声炸开,艾略特冲上去的时候怒吼着什么。那些护卫一击得手,随即不再包围着莱文森,将他所在的地方空了出来。不过纷乱中一切变得极慢、极慢,在安斯艾尔绷紧的神经弦上缀响一次次沉重的呼吸声,他看着莱文森的不可置信,而后捂着胸口向前慢慢倒去。 “医生——!!”有谁徒劳无用的呐喊着。 安斯艾尔几乎可以看清楚汲血刃上那两条血线流失的全过程。莱文森胸口的装置逐渐从蓝色变成极为危险的红色,他倒下时眼神还带着彷徨,但随即那种情绪被抹杀了——在生命的最后,他仍然选择抹煞一切。 一切仿佛无声,但安斯艾尔知道,有什么已经在遥远的深空中鸣响了。肃正者∑的保险脱环,沉睡了上百年的黑洞之钥被吞没进封闭的躯壳之中,冲破拓图克星的地表、划破轨迹、冲散星云,朝着这里而来。 艾略特冲上去扶住了倒下后口中不断涌出血沫的莱文森。医生扑过来时何等手足无措,普通民众们更是脸色灰败、在一片不祥的阴云里悲泣。他们不懂得肃正者计划的全貌,但那些上位者灰败沮丧的面色中,已然预见了那个趋于毁灭的未来。 安斯艾尔在一片空白之中往前走了两步,而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有谁靠近的脚步声。 夺步于那人之前,诺里不知道冲到了他身边,横挡在他身前的alpha虎视眈眈:“你想做什么?” 而莫里安绕过他,看向了在那之后的安斯艾尔。 “艾尔。”他轻声道,口吻显得格外亲厚。见安斯艾尔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转过来,莫里安也没有半分畏惧:“不要紧,还有一个办法。” “别紧张,接下来我会束手就擒——而这,是我给你们留下的唯一解。” 他不顾诺里的阻拦,抓住了安斯艾尔的手,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被塞进了他手心里——那是一枚圆环。 冰冷、匀润,通体透彻,散发着幽蓝的光辉。 安斯艾尔嘴唇颤动——那是灵鹫的钥匙。 他意识到事情开始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了,但停滞下的思维让他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东西,再将不可置信地、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投向莫里安。 莫里安看着他,神情仿佛慈爱而悲悯——但那种表象之后,有什么扭曲的情绪阴沸如邪火,正灼灼燃烧着。 第553章 “登殊已经醒来了。” 安斯艾尔一悚,只听莫里安道:“算时间来看,他应该马上就会到了——在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的情况下。” “而灵鹫的同调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进行完毕了,”莫里安笑道:“你不知道,这半个月来,我为了维持灵鹫100%的同调率,有多努力。” “都是为了这一刻。” 耳中不知为何传来了蜂鸣声,令莫里安在那之后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安斯艾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审判庭内透下的光令他发昏,几乎眼前的视野都开始发白。 而那令他梦魇的话语还在继续。 “安斯艾尔,现在有一个拯救这个世界的方法。” 原本已经绝望的人群中有人探出头来,安斯艾尔甚至认出那是联盟某个高官,他的声音带着死灰复燃后的激动:“是什么——!” 莫里安没有理会他,只盯着安斯艾尔的眼睛。 “——整个长明星系唯一能追上肃正者∑速度的只有灵鹫。” 整个审判庭鸦雀无声,只剩下莫里安的话语在不断回荡。而意识到了什么的安斯艾尔突然暴起,拼命上前想捂住莫里安的嘴巴:“给我闭嘴!闭嘴!” 莫里安被推倒在地的同时,安斯艾尔像疯了一样死死地掐住了莫里安的脖子。周围又发出了不安的尖叫声,其后有人在呵斥、有人在阻拦,有几双手不约而同上来拉扯着安斯艾尔,唯恐他触及莫里安身上的炸-药。 被拉开的莫里安捂着自己的喉咙咳嗽了几声,而后看着不住颤抖着的安斯艾尔发出了快意的笑声。 “闭嘴!闭嘴——”被诺里和艾略特协力拉住的安斯艾尔吼道。 别让他说出来——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但莫里安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隐含无穷恶意: “只要让灵鹫载着死去的莱文森马上出发,就能在肃正者∑坠落前,抵达崩落星系的核心。让崩落γ成为最后的爆炸落点。” “多么完美的计划——安斯艾尔!这将是最好的结局!垂悬在整个长明星系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将彻底毁灭,人们依然会走向美好的终局。” 尽管两个alpha合力也险些拉不住他,安斯艾尔的眼眶通红,竭力反驳道: “荒谬!——你给我闭嘴——!” 休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可即便安斯艾尔怎么样反驳,听到计划的许多高层却已经意动,蜚声讨论过莫里安所说计划的可行性之后,他们终于重燃希望之火。而那之后显然十足不怀好意,莫里安必然有其他的图谋没有说出来。 正如他们所想,下一秒莫里安在明光中眯起眼睛,尽管审判庭内的局势逆转、他被抓起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这位前任元帅却仍是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他略带审视着打量着安斯艾尔,而后才像是恍然大悟般,有些遗憾道:“哦对了,除了你。” “这恐怕是这个计划唯一的瑕疵,安斯艾尔。”莫里安徐徐道:“要想实现这个救世计划,灵鹫必须要达到最高同调率,才有可能追上肃正者∑的速度,迂回抵达崩落星系的坍缩原点。” “而那个驾驶者,注定随之陨落在黑洞中心,有去无回。” 现场原本开始躁动的蜚蜚私语在听到这句时蓦然静了下来,仿佛被静止的时间里只有莫里安的声音在继续。 他下达了最后的审判:“而现在整个长明星系,能和灵鹫配合做到这一点、能实现这个计划的只有一个人。” 灵鹫的驾驶者已经有近六年没有更换过,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那瞬间起焦虑的重点转移了,所有的目光投向安斯艾尔,唯恐他会因一己之私而断送了整个长明星系的未来。 尽管他们每个人也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内心的天平上面已经有了取舍——能够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所有人的性命,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在那些试探的目光包围之下,安斯艾尔被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甘充斥了,可是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方法。 正如莫里安所说的,他们没有时间了,这是在倒计时内他们所能取得的最优解——也或许是唯一解。 莫里安的眼神没错过艾尔的颤抖,而审判庭外似乎也开始传来骚动声。训练有素的士兵似乎已然包围了整个审判庭,局势倒转不过是即将抵达的未来。但是莫里安并不以为意。他瞥过审判庭上那许多蠢蠢欲动的眼神,明白自己种下的诱因已经发芽了。 无论他们做何选择,所有人利益的裹挟都会替他们做出唯一的选择。莫里安看向紧闭的大门之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看到他正朝着这里直奔而来。 莫里安的语气循循善诱:“——把灵鹫的钥匙交给他。” “让你的挚爱带着整个长明星系的命运——”他压低了声音笑道。 赴死吧! 第207章 绝念 克林托斯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候, 头顶透下的光晕让他的视野发昏。 知觉恢复后他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喉间的异样,旋即他的手紧了紧,那感觉仿佛是被谁一直攥在掌中一般。对方意识到他醒过来的瞬间, 激动地简直要破音——而一直跪在地上为他进行急救的医生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凑了过来,观察了他的情况。 第554章 克林托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另一旁的人旋即阻止他:“不要动——不要乱动。爸爸。” 潘西红肿的眼眶显露在他的视野之中,在莱文森倒地后, 潘西和在场的医生唯恐克林托斯在混乱中受到二次创伤, 协力偷偷把他转移了出来。三人趁乱躲进了审判庭内一个空置的隔间之中。 “你的喉咙和手掌都受了伤,”医生道:“但幸好当时你护住了要害,才没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见克林托斯不动,潘西又凑上来问道:“可以听到我们说话吗?” 克林托斯看着他, 最后眨了眨眼睛。 潘西登时有了种死里逃生的侥幸,他避开了克林托斯眼底的泪光,才忍住了当场大哭出来的冲动。但即便如此, 他们的神情依然严峻。 克林托斯从潘西和医生的交流中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旋即他的心也沉了下来。意识到克林托斯的目光后, 一脸沉郁的潘西努力扬起脸:“没关系——在莫里安说出那种混账话后,没等艾尔动手,缇娜就先冲下来给了他一拳。” “联盟和帝国方合力制住了莫里安,他们见势不妙就自行投降, 解下了炸-药。” 但却没有打开审判庭的大门。 “他们一定,”潘西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但顿了顿还是给自己鼓气道:“一定不会那么做的。” “爸爸, 你说对吗?”潘西转向克林托斯, 急于从他口中得到一丝救赎:“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吗?” 克林托斯看着他,最后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潘西瞬间脸色惨白:“怎么会……怎么能这样——” 事实上他已经有了什么预感, 正如正厅的形势已然逆转,但他们还没有人敢打开那扇门。他们需要一个人成为那个最初的勇士,编织着最冠冕堂皇的勇者传说,让李登殊去为了长明星系而死。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们甚至不需要多费口舌去劝服,李登殊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那样做。他从来就是那样的人。 潘西靠在一旁,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这时候克林托斯突然抓了他一下,潘西急忙靠近,看到他借用自己身上佩戴的终端打下几个字: 离开这里。 不要惊动任何人。 没想到他在这样的关头,想的却是要趁乱逃离。见状医生神色肃然,首先出言反驳:“克林托斯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审判庭上的囚犯——” 但剩下的话语被随后显露的字眼拦了回去。 潘西扬起终端的手还在颤抖,他对上了医生不可置信的眼神,但克林托斯留下的信息无疑是一种新的讯号: 我有办法。 相顾无言的三人沉默了片刻,而后医生朝着潘西点了头。 * 正厅内陷入一片死寂。 尽管被缇娜打倒后压在地上控制了起来,莫里安依然带着格外快意的笑。他甚至极为配合地解除了身上的束带。而他带来的死士们见状,也跟着拆解了身上那些足以夷平此处的炸-药。束带放落的声音此起彼伏,搁置在地上的重音仿佛敲击乐,让原本抽泣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仰起了脸。 明明当下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一部分,但是庭上的气氛似乎更为紧张了。停匀了自己呼吸的缇娜回头看向安斯艾尔,开口时神情中隐约带着试探和斟酌:“他说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是真是假,”地上的莫里安突然开口道:“外面的元帅大人自然是最清楚的——” 莫里安看着他们:“想来军部已经接到了肃正者失控发射的报告,正苦于无从下手呢。” 没等缇娜动作,冲下来的霍路德气急败坏地冲他踹了一脚:“给我闭嘴!” 转向安斯艾尔时,霍路德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揣度着安斯艾尔的神情,甚至看了看诺里和艾略特想得到什么提示和参考。但最终霍路德无奈道:“安斯艾尔——” 他顿了顿:“登殊就在门外。” 这句话令人群又开始了不小的骚动,希冀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射在安斯艾尔身上。他们迫不及待将这混乱的一切终结,而后能回归到自己原有的生活当中—— 所有人心知肚明,打开这个门意味着他们的获救,可没有人敢开口要求开门,因为帝国的皇帝还在庭内。 安斯艾尔的眼神幽冷至极,尽管他不发一言,但他的态度似乎无疑说明了什么问题。见他那样极其抗拒的姿态,缇娜深吸了一口气:“别这样安斯艾尔,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共同去解决。你把灵鹫的钥匙给我,没准不需要登殊亲自驾驶,依靠灵鹫的记忆飞行也可以完成这次任务。” 缇娜开口之后,其他人也开始不约而同开口宽慰他——尽管所有人心知肚明根本不是这样。 仿佛是在应和他们的话语,审判庭的大门被人叩响。 安斯艾尔脊背瞬时绷紧,他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 他的alpha早已做好了赴死的觉悟站在了门外。只等他打开这扇门。 ……所有人都在等他打开这扇门。 最令他绝望的地方在于,就连他自己也是。 明明今早离开的时候李登殊的情况才刚稳定下来,医官说过他还要卧床静养半个月时间才能逐渐修复。安斯艾尔记得自己抚过他的额发,而后轻轻吻上去,那时候的他对未来一无所知,还在对着昏睡中的人说着“一切就要结束了,等我回来”。 第555章 可到了现在,他却要和那些人一起逼他去死。 安斯艾尔死死扣紧了手中的圆环,近乎想把它彻底碾碎。但他做不到。 无论是把灵鹫的钥匙交出去,还是把灵鹫的钥匙就此毁掉,他都做不到。 如果人类的命运注定止步于此,他们所有人都注定要在黑洞爆炸的余波中丧生,那身为艾尔的他,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和所爱之人待在一起,即便迎面而来是死亡之火——那他也将无所畏惧。 但可怕的事情在于,他并不只是自己。他是卡尔纳特,他是帝国的皇帝。 安斯艾尔深深闭了下眼睛。 见到安斯艾尔始终不动,人群开始益发躁动,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难道你要毁掉整个长明星系吗!” 这句话极其刺耳,令一旁的诺里“啧”了一声后冷眼看了过去。尽管护卫们手忙脚乱地将那人压制了下去,但显然一石激起千层浪,久候在审判庭内地其他人的耐心已经逐渐被焦躁和恐惧吞噬。 好在他的陛下显然比他来得镇定,安斯艾尔的茫然和痛苦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好好收敛了起来。诺里松了口气,但不由得产生隐忧:如果安斯艾尔真的打定主意阻止李登殊驾驶灵鹫,那他们就要另作打算了。甚至说帝国内部都可能会产生分歧。 即便在他看来这个腐臭的世界随时崩塌都无所谓,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是这样。 诺里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自己的配枪,他的动作让另一侧的艾略特眉头一紧。可就在这时候—— “诺里。”他听到安斯艾尔小声叫了他的名字。 诺里转头去,看清楚近在咫尺间安斯艾尔眼中的决绝:“……带走莱文森。” 安斯艾尔抬眼时面上已经不见丝毫波澜,他在和诺里擦肩的同时几不可察地又说了什么,便朝着大门迈去。 只有诺里听到了那几个字。 ——不惜一切代价。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莱文森,内心中不知道为何有了极其剧烈的不安。皇帝的背影此刻写满了某种决意,就连他的神情也是。曾与他处于过同一境遇下的诺里下意识想要阻止他。 但他又停了下来。 被独自留下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这些年他已经无数次体味过,并且余生也始终陷停在这样的泥沼之中。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活下来的是白乔,是否当下一切都会不一样。 而正是因为那样的念头太过深重,让此时此刻诺里对阻拦安斯艾尔产生了一种犹豫。他对这其中的痛苦再清楚不过,也正因如此,如果这真的是安斯艾尔的决定,他似乎根本无法违逆。 毕竟他也曾在午夜梦回时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他能代莉莉安而死—— 诺里倏然低下了头。 压制住内心翻涌不止的苦涩,诺里咬紧牙关重新抬起头来,再对上皇帝的背影时,他内心也做好了与安斯艾尔同时动手的准备。 而不远处,帝国的皇帝停步在门前。他逆着光看向那扇门扉,在开门前他最后道:“请诸位放心。” 他的话语无比冷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长明星系就此毁去。” * 安斯艾尔想过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几乎是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瞬间就想到了另外一条路。先前为了攻占维斯瓦纳而和尼德霍格进行的同调依然在有效期内,或许尼德霍格是比不过灵鹫的移动速度,但是他在战事期间曾和尼德霍格有过180%的同调率,如果再拼命一下,这个数值冲破200%也并非不可能。 而如果尼德霍格能以原先的两倍速率移动,并非没有与灵鹫一较高下的可能。这样莫里安所谓的唯一解便不再唯一,他可以替李登殊完成这件事。只要他载着莱文森沿着环形战线外围迂回抵达崩落星系,自然也就抢夺到了最多肃正者∑爆炸前的准备时间。 届时如果有人能在外围配合已经修正完毕的交换站和穹顶系统,在他将尼德霍格开到崩落γ的核心时进行多点位精准爆破,他们就能将原本波及长明星系全域的爆炸辐射控制在崩落星系范围之内。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彻底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 那也是他能为李登殊、能为这个长明星系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大概是一个极其愚蠢又冒险的举动,但是有了这个念头的同时,他自己就无可遏止地补完了整个计划。一想到自己可以替代李登殊去做这件事,安斯艾尔由衷地从痛苦的深渊中感觉到了一种救赎。 安斯艾尔会感到庆幸,至少他所爱之人能活下去。 但他必须要在李登殊意识到之前完成这些事情。要在他被阻止之前完成这个非自己不可的设计,那他需要的就是把另一条路彻底泯灭掉。安斯艾尔想过要不要故技重施让李登殊陷入昏迷,但是想要一劳永逸解决崩落γ,他势必要得到李登殊的援助。 最最重要的是,身为艾尔的私心让他不想那样做。 以猝不及防的结尾成为他们的终结,甚至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无法做到。 那样也太过痛苦了,尤其是对要背负余生的那个人来说。 所以他要带走莱文森,安斯艾尔想,只需要抢在所有人之前驾驶尼德霍格带着莱文森离开,他就可以做到了。 不再像之前一样无能为力,至少这一次他可以拯救—— 第556章 *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安斯艾尔一把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然而出乎他所有意料的。 室外的光芒散落进他眼中的瞬间,他就被人一把抱紧了怀中。李登殊等在咫尺之外,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带着午后微醺的蔷薇花香,让艾尔想到许多生命中最美好的安定和相伴。 但这个时候,这样的拥抱却带给了他无限的恐惧。 有什么彻底失去控制的恐惧。 漫上来的信息素只有他们两人能闻得到,他的手脚近乎瞬间,就在那样安定又静谧的怀抱之中失去了力量。安斯艾尔旋即就被绝望灭顶了。尤其是在那之后,李登殊撑着他脱力的身体,不怎么费力地从他手中拔出了灵鹫的钥匙。 他即便再怎么用力,也无法蜷紧指尖。 而尼德霍格的钥匙随之滑落,也同时被李登殊托在了掌心。李登殊似乎顿了许久,才带着莫名的酸涩和欣慰哑声道:“我果然没猜错。” 安斯艾尔张了张嘴,哑声道:“别这样。” 他出口时全然是哀求的语调。斜日的光辉拉的很长,李登殊轻轻抱着他,没被艾尔看到自己的表情。唯有发热的胸膛之内心跳隆隆:“很早的时候,我听父亲说过一句话。” “人的生命从不会止步于死亡——”李登殊道。 “停下,李登殊。” 意识到李登殊要说些什么的艾尔极为抗拒,他竭尽所能地想阻止那一切的到来。但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簌簌而落,根本无法遏制的痛苦和恐惧彻底淹没了安斯艾尔。 尽管他再怎么努力,麻痹的四肢也只能让他抓住李登殊的衣角。 甚至连抓住他的手都做不到。 “不要这样……!”眼泪汹涌到令他近乎无法呼吸,安斯艾尔嘶声道:“唯独你,唯独你不要这样对我。我这一生被太多人舍弃了,所有人都说着爱我的话语,一边让我坚强,一边又离我而去。” “只有你……”艾尔哽咽不成声:“只有你,你是我仅剩的宝物……!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让我眷恋着的美好……” 就只有你了。 最后那一句话已然失声。而李登殊抱着艾尔的手猛然一紧,用力到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怀中。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久才道:“我不会离你而去,我不会舍弃你。” 那些话语说出来,安斯艾尔想反驳“骗人”,却根本发不了声。而他也再清楚不过,抗拒的表象之下,他有多希望那些会成为事实。 身后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蔓延,随着内里的相关者在他们背后站定脚步,未来发生的一切似乎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 “艾尔,”李登殊最后吻了吻他的眼角。 “只要你爱我,我永远都在。” 第208章 独行 安斯艾尔麻痹的手脚在灵鹫离开的半个小时后恢复了知觉。 他走进会议室的时候, 原本在激烈讨论的众人倏然停了下来。神情各异的他们,无不小心端详着安斯艾尔的神色,似乎唯恐他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无法预测的行动。 但皇帝的神情无比冷定, 目光只在画满预行轨迹的星图之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座到了诺里为他留出的席位之上。 “继续。”安斯艾尔道。 站在星图前的缇娜顿了一瞬,而后继续开始指出现有航线轨迹的可能隐患。所有人都在瞬间恢复原状,延续先前的状态继续讨论。安斯艾尔几不可察地活动了一下仍有麻痹的指尖, 目光落在了星图之上。 肃正者∑在莱文森死后脱控, 冲破拓图克星朝着身为标的的他而来。而在莱文森被送上灵鹫开始移动后,原本直冲中盟而来的肃正者∑按照预定程式开始转向。 灵鹫在计算力范围内将航线拉至最长,令肃正者∑在投射过程中可以避开中间大部分宜居星的同时,尽力延后爆炸时长。与会的包含了三方高层, 现在进行讨论的主要有两个事宜。 第一是沿途无法避免直面冲撞肃正者∑的所有宜居星,要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转移。目前算力范围预计涉及到的宜居星已经有七十八颗,其中以联盟属星最多, 是以联盟的大多数可行力量都被调派至疏散迁移之中。 与会的吉安尼在事发后立即出发,先行乘舰去往最早可能产生碰撞的属星统筹力量。而在安斯艾尔与会后, 帝国能投入的部分终于也得到了定论,梅瑞迪斯领命后火速跟着中盟官员离去,一同乘坐崩落商会会长道纶的私人舰出发运送物资,保障接收方的秩序维护。 等到提及第二件事后, 还遗留在现场的人手也只剩下最初的一半。缇娜的目光从他们脸上转过,最后叹了口气,将标记画在崩落星系之上。 “第二件事, 就是整个计划最为关键的地方——”缇娜道:“崩落γ的引爆。” 崩落星系内大大小小的星球一百一十七个, 肃正者∑撞进崩落γ时,无可避免地会将星系内所有星球都牵连进去。可一旦如此, 崩落γ的爆炸范围也会被最大限度地延展,而这也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件事情。否则即便肃正者∑和崩落γ能一同湮灭,整个长明星系也将遭受到毁灭性的波及。 “如果不加以干涉,”缇娜开口地极其艰难:“最新测算的爆炸范围,还是几乎波及了全域。” 明明最为艰难的一步已经由李登殊完成,但是他们这些人就连仅剩的善后都做不到,实在是令人挫败。诺里的眼神轻动,看了安斯艾尔一眼后开了口:“可以进行人工干预。” 第557章 这样的消息无疑令人心头一振。 对面的霍路德猛然起身,大为激动道:“手段是?” 诺里言简意赅:“穹顶系统。” 这句话一出口,令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事实上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个人内心都或多或少感到可惜:如果穹顶系统还可以运转,就能够在相当范围内阻隔爆炸。 不少人甚至开始腹诽埋怨当时安斯艾尔太过机关算尽,如果没有操之过急把穹顶系统也一并毁灭了,当下至少长明星系的原住民可以得到最大范围内的保障。 只是这些话没有人敢说出口来,但他们的眼神就已经将其想法泄露无疑了。艾略特见他们这样子怒极反笑:“做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有个联盟的官员颇为怨怼地开口:“恕我直言,如果不是当初破坏了穹顶系统……” 诺里根本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穹顶系统已经修复了。” 整个会议因为他这句话凝滞了十秒钟,旋即所有人都被狂喜淹没了。尼斯博尔戈倏然起身,禁不住前倾去看着诺里的神色确认:“是真的吗?!” 面对那些人的激动不已,诺里只微微颌首,冷淡地回应:“日前陛下意识到莫里安或许居心不纯,未雨绸缪命我修复穹顶系统,就是为了提防他通过崩落γ做文章。” 原先那个官员讪讪想找回一句面子:“倒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穹顶系统就是……” “什么叫做理所应当?”艾略特反唇讥讽道:“莫里安·亚德莫非不是联盟的前元帅么,那么看好他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贵国怎么都做不到?” 眼看着艾略特这么个土生土长的联盟人此刻却全然立场倒转,胳膊肘朝着帝国拐,在场几个联盟老臣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但他说的也确实是实情,令人难以反驳——这才是最憋屈的。 缇娜干咳了一声,将这页掀过:“穹顶系统如果在,至少可以把原本的爆炸范围收缩百分之四十——” “不。”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安斯艾尔开口了:“是百分之七十。”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他,安斯艾尔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起身却毫不含糊地指明了几个点位:“第四交换站已经加入穹顶系统防御序列,减少了第一和第二交换站的防御压力……” 从安斯艾尔提及第四交换站后,卡罗带来的技术人员便指点如飞,在安斯艾尔刚告一段落时就把测算结果得了出来:“确实能够再进行压缩——只是可能没有那么乐观,四个交换站并行,最多可能压缩至百分之五十五。” 安斯艾尔的目光无比从容,纠正道:“不止是四个交换站。” “啊?”没想到被从这个地方切入的技术人员一愣,旁听的人也跟着一怔。而缇娜和艾略特却预见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别忘了。”安斯艾尔的指尖落到了一个他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所在。星图之上联盟星域中首都星默斯顿散发着无比恒定的光芒,而这一指,令他们所有人回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记忆。 安斯艾尔淡声道:“这个长明星系里,有穹顶系统的,并不只有崩落星系。” * 确定默斯顿外围两大卫星最近距离的直飞路线后,后方运力提供给灵鹫的迂回路线进一步更改。而李登殊在不久后便简短地回讯,随即修正了行进方向。主指挥室大屏幕之上的倒计时时间重新修正,猩红的数字不断跳动着,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好在可行的计划制定后,他们不再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在场的人明确分工后,接续离开了现场,彼此各行其是,为人类的存活而奔波着。唯独余下几个熟面孔留在了主控制室。 在那些人陆续离开后,缇娜终于脱力般的垂下了头。他们彼此一言不发,看着星图上灵鹫和肃正者∑不断移动着的坐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登殊的离去或许使人类的生存得到了延续,但可以预见的却是联盟逐渐崩塌的未来——在连续失去三任元帅后,这个国度将在之后何去何从,几乎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更何况…… 他们的目光看向了安斯艾尔。 一旦失去了李登殊,整个长明星系就没有人能和安斯艾尔相匹敌了。 帝国将成为整个长明星系唯一的霸主。无论安斯艾尔是否自愿看到这一幕。 不过相比他们审视的目光,安斯艾尔只是站在星图之前,一动不动地、以近乎偏执的目光盯着灵鹫的轨迹。他每每试图上手抚摸,却都会在触碰到的那瞬间扑空。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最后,李登殊进入灵鹫前把他放在一旁,最后吻了吻他,低声说的“我永远爱你”。 怀着那样炽热而从无掩饰的感情奔向宇宙的终焉,黑洞之中若有永恒,李登殊便会和永恒一起凋零在崩落星系之上。安斯艾尔无法停止自己的思考,但却逐渐开始沉溺于这种类似于溺水的痛苦之中。 只是他多想就这样跟着沉没下去,不再浮出水面。 直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抬眼时他对上了潘西的眼睛,对方紧抿着唇,眼神从未有过地慑人:“艾尔。” 他道:“呼吸。” 下一秒安斯艾尔才终于回过神来,剧烈的呛咳令他脸上骤然浮凸出血色。潘西拍着他的肩背,而剩下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有些痛苦的神情。 第558章 缇娜怔怔地看着他,想起了那时候李登殊从他手中拿走灵鹫的钥匙时,一同掉落下来的东西。她想到了过去的某些画面,近乎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安斯艾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登上了机甲完成这件事,等到你死后,帝国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说来并不合时宜,是以缇娜一开口就得到了帝国方几人的怒视。但她并不在乎这些,同时也能感觉到,安斯艾尔也不在乎提及这些。 “……这个世上不是只剩下我一个卡尔纳特。”果然,皇帝平静地回答道。 “帝国已经疲惫了,需要休养生息。”安斯艾尔道:“但是如果我来继位,注定还要再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可如果我死在这个时候,贵族们会很乐意妥协,标榜一个死去的卡尔纳特总比服侍一个与自己利益相左的君主来得容易。” “里比尔继位会比我来的更好,”他垂落眼睫:“内斗将会息止,贵族们也将会收敛。一切的平和将会维持到里比尔长大,有足够的力量和判断力决定帝国未来的方向。更何况——” 安斯艾尔喃喃道:“联盟有登殊在。他不会不管的。” 缇娜怔了片刻,才意识到里比尔指的是幽灵舰的唯一幸存者,安斯艾尔的那位表弟。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暖烘烘的,似乎有什么想阻止她深处思考—— 但缇娜还是开了口。 “我曾经问过登殊一个问题,”缇娜的目光不由得随着落到灵鹫的坐标之上。无垠的星海中它踽踽独行着,像一只行将扑火的飞蛾:“如果有一天,你和联盟站在了对立面上,他会怎么做。” “他告诉我,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如何去做。”缇娜低声道:“只向我说,如果有一天他将背叛联盟,就让我在那之前,杀了他。” 安斯艾尔落在桌面上的手指仿佛被针扎一般收紧了一瞬,而后又慢慢放开。他的眼神一动不动,而缇娜的讲述仿佛梦呓:“中间有许多次,我以为他已经要行差踏错,结果他还是一次次地……如他自己的誓言那般。” “他从没有背弃联盟,也从没有背叛你。”缇娜道:“从始至终都。尽管他是那样一个看起来冷情的人,但在这两件事上,他都拼尽了全力。” “我曾经无数次替他想过,你是否值得他这样用尽全力去爱、去保全。” “现在我明白了,安斯艾尔。你和他是一样的人……你是值得的。他也是值得的。” “你们从未辜负。”缇娜站直起身子,看着他道:“我佩服你。” 霍路德在旁听着,始终觉得缇娜这段话的真意不在这里。正奇怪间,只听缇娜道:“所以。无论在这之后你想展开怎样的报复,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说得无比郑重,丝毫不似作伪。艾略特霎时间抬头看过去,嘴唇嗫嚅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能够想出撬动肃正者∑来增加自己手中的砝码,这样的计划、这样的打算,即便莫里安再怎么手眼通天,也并非他一个人所能独自完成的。其中上下需要打点的部分都太多了,其后必定有一定势力的支持。或许他们原本的打算只是以这种方式进行要挟,可最后莫里安能酿出这样的滔天大祸,参与其中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缇娜口中的报复所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缇娜!”闻言霍路德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这俨然是一个保证。假使李登殊不在了,联盟内部余下能出面主持大局的并不多,其中就有希望的就是缇娜。而此刻她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允准帝国的利刃直捣向联盟的心脏。这令在场剩下的联盟方都陷入了不安的躁动中,一部分因为紧张,一部分则是因为恐慌。 好在缇娜的话并没有仅止于此。 “但请不要伤及无辜。”在这一刻她给出了自己的底线:“我不会容许、登殊也不会容许。” 会议室内在那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斯艾尔始终没有抬头。过了许久,他突然哑着嗓子道:“缇娜。” “什么?” “我有办法,可以把崩落γ的爆炸范围压缩至百分之百,彻底控制在崩落星系内——以穹顶系统为界。”安斯艾尔道。 这句话令所有人心头一震,缇娜喜出望外,忙问:“什么办法?” “启用穹顶系统,清除崩落星系内外围所有星球。”安斯艾尔道:“确保爆炸时肃正者接触到的只会是崩落γ。” 缇娜心念一动,但随即想到什么,心又沉了下去:“理论上来说确实可行,但现在启用穹顶系统,必须抵达交换站内部。且一旦爆炸,交换站有极大可能受到波及……” 并非所有人都是李登殊……能给身后的人绝对的信任,同时毫不犹豫的为一线可能而赴死。 缇娜叹了口气,还没有开口就听安斯艾尔道:“我去。” 在他出口的同时,诺里近乎本能地抗议:“殿下!” 帝国众人也显然并不赞同他的提议,但安斯艾尔比了个叫停的手势,显然心意已决。 “我在崩落星系待了六年,同时熟知所有军用仪器设备构造,也曾亲自见识过穹顶系统的威力。”安斯艾尔道:“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这并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艾略特执著道。 第559章 “更何况,”安斯艾尔道:“我想在最近的地方。” 他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安斯艾尔抬手抚上星辰,低声道: “我要亲眼看着他……直到最后。” 第209章 奔赴 宇宙广袤无垠。 在所有永恒的视点之上, 无论再瑰丽的星云或是璀璨的星芒,最终都会归于无尽的黑暗之中。可当下宇宙之中诞生了绝无仅有的景象,被命名为肃正者∑的投射体像一束巨大的花火, 带着仿佛不会消逝的星芒在整个长明星系之上飞跃。 不知道多少次的弹越、碰撞。肃正者∑的行进轨道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弧波震荡过的地方,都有稀疏明光震散、久久不能消退。如果从宇宙的视点俯瞰,那仿佛就是游鱼划过水面时带起的圈圈波纹。 可当从人类的视野仰望——他们看到的却是蝴蝶效应下的一场又一场终结。 “西塔r178星球爆裂。” “多萝西娅星球爆裂。” “ap2117星球爆裂。” …… 光幕上有关被摧毁星球的信息不断弹出, 肃正者∑掠过时带来的冲击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猛烈, 许多原本测算中被抱持乐观态度、认为不会被波及的星球也被爆炸产生的余波影响。好在有灵鹫不断调整轨道牵引肃正者,让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来转移民众。 一串串讯息的弹出令人在近在咫尺的窒息和绝望中麻木,缇娜将目光投射在了肃正者∑的轨迹之上,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目睹默斯顿城区光悬驰道的那场爆炸。 那时候他们站在远处, 在冷风中麻木地看着悬空的驰道在夜幕下迸溅出无比绚烂的火光,内心却只有填满的悲愤。缇娜那时候曾经发誓,自己不要再经历这样的事情——而时移事易, 到了今天,他们对于肃正者带来的一切, 终于不像当时一般无能为力。 但是缇娜却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她所能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在外围能寻找到的最好视点之上,一遍遍推算着肃正者的运行轨迹并修正,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延缓某个人的死亡的到来。 而这样的拖延也终有尽头。 当肃正者穿越过中盟领、开始沿着帝国要塞边境上旋的时候,在后面的道路上已经不存在任何障碍物了。霍路德靠在一边看着技术人员完成了最后一次测算, 在他汇报前自己沉默着转过了身。 在无比凝重的气氛中,他的属下开了口。 “上将。”尽管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技术人员却只感到内心更为沉重:“路径测算完毕。” 肃正者的轨道终于落定, 再不会有任何变化。而缇娜看着面前的星图, 最终在蔓延上来的黑暗中垂下了头:“我知道了。” 侧旁的大屏上,原本时刻在更新着的猩红计数现在终于稳定了下来。分秒推移着的数字带来无穷的窒息感, 但缇娜还是在沉默了片刻后联通了最后一环上驻守者的通讯。 “……测算完成了。” * 接入缇娜通讯时,潘西犹豫了片刻,而后将消息传递给了格外专注的安斯艾尔。崩落星系内部的星球已被穹顶系统清理了泰半,而这段时间内安斯艾尔始终处于一种高度集中之下。 他仿佛是在用这样究极的专注度麻痹着自己一样。潘西看着同步过来的倒计时,仿佛有种绕绳颈上的窒息感。但对那种渐近痛苦的感知他不敢表露出来分毫——因为在场最为痛苦的人并不是他。 2:13:27。 第三交换站上目前只有主控室仍在运作,其他部分在交换站切入漂移状态后陷入一片暗沉,主控室的他们仿佛成为了环形战线上的灯塔。安斯艾尔原本要求自行前往,但却遭到了多方的极力反对——无论他们给出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难以反驳,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一件事。 他们害怕安斯艾尔会自毁。 为了让他能在预定时限内抵达第三交换站,尼德霍格的钥匙重归皇帝之手。他们并不担心安斯艾尔会在处理穹顶系统这件事上失手,他们只是担心这样咫尺的距离之中,安斯艾尔会在最后关头舍弃一切,去陪李登殊。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样的局面出现。所以他们极力要求有一个陪同者前往,而最后这个人选被定为潘西。 1:53:48。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对崩落星系内部星球的清理进度已经进入80%。潘西坐在安斯艾尔身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指点如飞,那些他们熟知的星球在一次一次的确认启动中随着合拢的光束化作废墟,融进宇宙无尽的碎屑之中。但潘西却并无法漫生更多感伤出来。 1:17:02。 凝定许久的光幕上接入了一通通讯,潘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入了。 “目标位联盟军属机甲灵鹫,已抵达环形战线。”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潘西几乎一震,下意识就去看安斯艾尔的神情。而对方在巨大的操作台前仿佛定住了一样,过了半晌才转过头来。潘西一时喉头发哽到不知说些什么。 李登殊似乎以为他们没有接到通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潘西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猝不及防的声音让人又陷入静默。这次李登殊也顿了顿,而后克制又小心地问道:“是潘西吗?” 他的问话有些仔细掩盖过后的希冀,这令潘西感到心酸。他求助般的看向安斯艾尔,可对方因李登殊的声音产生的失神只持续了一瞬,而后无声地点了点头,便转了回去。 第560章 “……是我。”看着安斯艾尔的背影,潘西清了清嗓子道。 李登殊似乎还想说什么,潘西抢在他发问之前开口道:“只有我。” 长久的沉默后,李登殊轻轻“嗯”了一声。而潘西则同他解释了自己前往第三交换站的原因。两人对于安斯艾尔极有默契的闭口不谈。时间在他们断续而短暂的交谈中流逝。等安斯艾尔再停下来的时候,崩落星系内所有的星球已然消失。 而他们的时间也已经走到了终焉。 在不久前他们看着灵鹫穿过了穹顶系统,等李登殊再度报出自己的目标位时,他就已经停驻在了崩落γ最后的安全线上。肃正者∑在昏暗的宇宙尽头,穿越时间和空间,带着湮灭一切的力量朝着他而来。 倒计时还有半小时,他必须在那之前抵达崩落γ的核心。这是他最后的时间。 在这次通报之后,两边都默契地没有切断通讯。在一片静默之中,只剩下了轻薄的呼吸相伴。 潘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他们。安斯艾尔靠在光幕侧,听着那一端传来的呼吸。李登殊的心跳到了此时也依然平稳,他听着耳畔沉稳的心跳声,目光落在了远处灵鹫最后的方向。 而后李登殊轻声道:“我要走了。” 隔着通讯波纹,李登殊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而失真。安斯艾尔呼吸一窒,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顺着眼角滑落。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李登殊顿了顿,而后小声道:“艾尔。” 他的问话显得小心翼翼:“你还在吗?” 即便再细微的声音,在黑暗一片的控制室内也被极度放大。与此同时被扩散的还有一片静默中李登殊的失落。 他的呼吸仿佛柔软的羽翼,将交换站内的一切化作柔软的壳,阻隔了外围的暴风雨。肃正者∑的到来已经近在咫尺,李登殊却始终没有挂断通讯,他带着柔软的韧性,完成这场最后的守望。 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他看着来时的方向,在黑暗的尽头默然一笑。 “我永远爱你。”他低声道。 李登殊抬手切断了通讯。 可就在切断通讯那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浅淡的、破溃的,突破了那层柔软的壳。 安斯艾尔的声音在他的心头轻轻摩挲: 我也是。 * 仅凭肉眼已经可以观测到肃正者∑的出现,艾尔久久凝视着控制台上的指令不动,最后垂眼时看向了自己手心的那枚黑色的圆环。 那是他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尼德霍格的钥匙。 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不久前那场聚会上的烟花,在露台上他从李登殊的眼睛里看到所有绚丽的光影,却又转瞬即逝。那时候他说出的话语仿佛谶语——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但就在刚刚,安斯艾尔决定了一件事。 他握紧手中的圆环,决定将心中那个疯狂无比的念头彻底付诸实践: “——即便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他喃喃道,在启动主程序的倒计时后转身夺门而出。尼德霍格就停驻在交换站停泊港上,安斯艾尔在无人的交换站内疾驰,在自己极限的最快速度下冲上了尼德霍格—— 抱歉潘西,安斯艾尔喘息着闭上眼睛,等我回来后再跟你…… 安斯艾尔落入尼德霍格之中。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同调开始、机甲内部所有仪表盘亮起的瞬间,安斯艾尔听到了来自身后的一声控诉。他扭头时无比震惊地发现,后排的两个位置已经被坐满。 潘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他正后方的后排机舱内。对方的脸颊气鼓而紧张,紧紧包着的嘴唇不断颤动,显然激动的有些过分。 而在潘西旁边,则坐着一个他怎样也意想不到的人。 前任元帅的目光平和而静谧,看向艾尔时仿佛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克林托斯的脖子和手掌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早先被伏击时的受的伤即便没有危及生命,却也远没有到能自由活动的地步。如今他却强撑着来到这里,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看到两人后安斯艾尔静了片刻,而后无比冷静地转过去: “我给你们三十秒钟时间离开尼德霍格——”安斯艾尔道:“交换站自我防御程序已经开启,爆炸发生后也不会受到波及。这里是安全的……” “如果要留下,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极其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潘西的声音无比坚定:“出发吧艾尔!” “我知道的,你并不是为了求死,不是吗?” 安斯艾尔的呼吸颤动了片刻,而后拉动了推进杆,启动尼德霍格朝着深空之中飞去。冲破穹顶系统的瞬间他收到了无数的消息警告,但在关闭通讯后,一切归于沉寂。 “我并没有十足把握。”安斯艾尔声音微颤,如实道。 肃正者∑以莱文森为标的,为了确保爆破的精确度,灵鹫会停留在崩落γ的中心区。起初他们讨论过在灵鹫抵达坐标后将作为标的物的莱文森的尸体利用逃生舱弹出,灵鹫就能争取到最后的逃离时间。但随即产生的测算表明,一旦脱离机甲,逃生舱无法保证其稳定性,一旦被黑洞吸入或排出,都会导致人类在失去肃正者∑后却依然无法消除崩落γ。 第561章 失去利刃的同时还要面对强大的敌人,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可即便这个计划在第一时间就被排除,艾尔还是不可遏制地萌生了其他的想法。如果灵鹫无法脱离,那只要李登殊脱离灵鹫就好了,如果他能乘坐逃生舱脱离灵鹫—— 在足够快的情况下,尼德霍格或许能在夺走逃生舱后逃离。 这是一个无比冒险的计划。但哪怕希望再过渺茫,只要有一分可能,艾尔都想竭尽全力去试一试。 克林托斯蹙眉听完了安斯艾尔的所有计划,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而后借通讯写道:逃生舱的行进推力在黑洞内部,仅能前进不足二百公里。 安斯艾尔眼中的光熄灭了几分,但还是道:“不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克林托斯顿了顿继续:即便是机甲,在黑洞内部的移动力也会下降至原有的一半。 克林托斯落笔的所有字眼似乎都只能让人更为绝望,这与当时潘西带他过来时产生的笃定信念截然不同。就在潘西心中逐渐没谱时,克林托斯继续写下的话让他们获得了新的希望。 他道:所以逃脱的方向,不能朝外,而是要向内。继续朝着黑洞内部。 眼前似乎有一道明光掠过,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安斯艾尔抬头怔道:“黑洞……内部?” 克林托斯微微颌首,他写道: 黑洞内部存在跃迁通道。 * 时间和空间在此处停止。 即便是在黑暗,此处也透露着一种光怪陆离。在灵鹫抵达目标点位之后,李登殊停止了动作。一片混沌的光影之中,灵鹫浮游在其中。他抬眼看着机甲外的一切,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的场景。 在几分钟后他,将随着这里一起湮灭。 李登殊开始一点点关闭灵鹫内部的各项机能,让机体彻底处于休眠状态下。在那样暖洋洋而平和的黑暗中,即便没有实感的死亡近在咫尺,但李登殊却没有丝毫恐惧感。 他闭上了眼睛。 或许他这一生在许多人眼中看来格外绚丽而短暂,但李登殊并无任何后悔。 他本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命运的齿轮却在他执意报名中盟军校起开始转动。在那短短的几年中,他的人生天翻地覆,得到了他最敬重之人的青睐。 也遇见了艾尔。 更因为看到那双眼睛,看到那绚烂盛大之下的那滴眼泪后,他从未有过地想要拥有什么。从那一刻开始,他生命里每个齿轮的走向都开始逐渐疯狂,好在那样炽烈的情感始终被他隐藏的很好。他想过不涉足艾尔的人生,给予他想要的未来。 而他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他所爱的那颗星辰,也愿意向他而来。他脑海中不可遏制地重现无数画面,无数他人生觉得至为幸福的瞬间,每一个节点都令此刻的他无限沉湎。 ……可是。 他突然想到了那时候艾尔的话……在所有的铠甲和坚壳碎裂之后,他的小王子在他怀中近乎哀求。 ……唯独你,唯独你不要这样对我。 那双属于他毕生挚爱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和哀切。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所爱说出了足以让他撕心裂肺的话语。 ……我这一生被太多人舍弃了,所有人都说着爱我的话语,一边让我坚强,一边又离我而去…… ——可为什么你也将成为其中之一。 李登殊的眼睛猛然睁开,回忆里的一切美好彻底沦为镜花水月,成为了再也无法触及的泡影。也就是在那个瞬间,迟来的、被压抑的绝望和痛苦瞬间将他淹没了。 李登殊近乎是拼尽全力才忍下了喉中溢发的哽咽,他埋头靠在仪表盘前,发出的声音嘶哑而不成声。 艾尔……艾尔,艾尔! 对我来说,唯有你、也唯有你…… “我不想……我不想离开你啊……”李登殊的声音低哑而空洞,在灵鹫的内部轻响。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命运的话。 能否垂怜他最后一次? “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 仿佛真是他的祈求起了作用,李登殊突然听到了通讯传来的声响。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他起初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肃正者∑的抵达近在咫尺,他早和外围断联,而此时此刻如果能联络上他,也只能说明对方和他的距离靠的足够近……而当下唯独的可能—— 就是对方也来到了崩落γ之中。 李登殊猛然抬起头,却看到了视野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幽暗失落的时空之中,一切仿佛失序失秩,但那个小小的黑点却跨越了一切的阻碍,在漫长的隧道之中朝着他而来。而随着那黑点的逐渐靠近,他接收到的信号源反应也越发激烈。 他的心脏无可遏止地咚咚作响,即便在一片黑暗中,尼德霍格的机体即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李登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那座机甲,激动到失语的瞬间流下了眼泪。 但短暂的失控后,李登殊又近乎胆寒,他尽自己所能最快地接通了通讯。 “回去!”李登殊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急促喘息着,唯恐对方地继续靠近—— “快离开艾尔!”他嘶声喊道:“不要来这里,快离开!求你了!在爆炸之前——” 第562章 “我拒绝。”没等他的话语继续,对方的回应斩钉截铁。 尼德霍格终于停在灵鹫之前,隔着两层机甲的膜壳,在黑洞内乱序洪流的两岸,安斯艾尔仿佛终于再和李登殊对面。 “——即便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我发过誓了。” “就算这里是地狱,”安斯艾尔一字一句道:“李登殊。” “我也要把你带回人间。” 第210章 千阳 后宇宙纪元, 长明星历3078年7月,为了顺利渡过长明星系人类文明遭遇的绝境危机,人类被迫启用了被搁置的肃正者计划。 接连两日, 长明星系内有关星球爆破的消息不断传来。在肃正者前进轨道上的星球无不被波及爆裂,化作宇宙中的尘埃。失去故乡的哀雨混着时代埃尘的浮土浇落在流离失所的人们身上,所有人在难以言喻的哀切和希冀中,将目光投向了肃正者∑走向的最终。 一直以来臭名昭著的崩落星系成为了人类最后的救赎, 在时任联盟元帅的李登殊毅然决然成为肃正者计划的执行人后, 他为星际法律认可的爱侣,新晋的帝国皇帝安斯艾尔·卡尔纳特,成为了这个计划最后一段旅程的守护者。 随着倒计时数字不断减少,围观者仿佛被置入了空气稀薄的星球。 而在作为标的的灵鹫进入黑洞崩落γ、肃正者∑突破环形线进入崩落星系后, 人们对肃正者计划最后的掌控被切断了。在千百万光年外的他们休戚与共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面对着这一切,一次又一次地发自内心祈求—— 在一切崩塌之前, 祈祷再一次获得归属人类的胜利。 * 李登殊脱离灵鹫后不足四十秒。 冷。起初是极致的冷。 逃生舱没有办法与尼德霍格对接,只能吸附在机甲的肩颈之上, 而其作为救急时的所用,注定它没有机甲防备完全的外壳。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李登殊还是因为一瞬间极速降低的温度而窒息了片刻。 极速下降的温度令逃生舱壁上浮现霜晶,李登殊齿关打颤地去联络尼德霍格, 却发现舱内的语音通讯功能已然全部失效。到最后他只能全凭运气的放手一搏,在漫结霜晶的混沌视野之中,朝着记忆中感知尼德霍格的所在推进。 ——好在他赌赢了。 …… 计划开始的第一步就出现了偏差, 这是艾尔所没有想到的。见到逃生舱脱离后没能第一时间整好态势推进, 而是顺势漂浮在宇宙洪流之中,安斯艾尔就已然感觉到了不妙。于是尼德霍格毫不犹豫地俯冲向前—— “艾尔!”辅助位的潘西大声道:“可检测到逃生舱内的温度已经跌破零下四十度!” 明白了李登殊没能第一时间朝他们靠近的原因, 安斯艾尔屏住呼吸,朝着逃生舱跌落的位置追去。好在滑脱仅在最初的几秒钟内,随着逃生舱开始按计划推进,转向朝着他的方向冲来,艾尔操控尼德霍格,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一把抓取到了逃生舱! “距离肃正者∑抵达引发爆炸还有一分三十秒!”潘西在后排喊道。 尼德霍格将逃生舱吸附到肩背上的附着点位,舱内即将跌破零下八十度的气温瞬间回升,而再顾不得许多,尼德霍格朝着黑洞之内疾奔而去。 ——我曾经迷失在黑洞之中。 克林托斯写下的文字在艾尔的脑海中不断重现着:早年我和几名友人们曾到黑洞周围探险,我因遭遇意外被吸附进了黑洞之中。同行被受困的一个人选择了逃生舱脱离,却在脱离后不到一分钟就失去了生命体征。剩下的我们无法脱出黑洞吸力,只能顺着黑洞的力量不断向前。 黑洞之中仿佛又一个微型宇宙,在无限幽祟中光芒被吸食,尼德霍格沿着这个怪物的食道不断前行,周围的一切仿佛流速极慢的油彩画。 “距离肃正者抵达还有一分钟!” ——我们沿着黑洞不断向前,直到平滑的宇宙逐渐出现了褶皱和曲线。 看到波纹的瞬间,失声的克林托斯猛然直起了身子,目光极亮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是某种震颤后的扭曲一样,在冲破原本的曲弧后尼德霍格抵达了一个全新的夹层之中,这里宇宙的长河被压缩轧尽,一切被堆叠地弯弯曲曲,就连尼德霍格极速前进的动作都被拉的缓慢。 “还有二十秒!” 黑龙在无数黑暗的捕手之中挣扎着向前,仿佛要挣脱黑暗的泥沼。 “还有十秒!艾尔!” 沉湎的沼泽吞没一切,向上伸出的手只出现了一瞬间,而后便涌起了无数浮沫。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个光点。 艾尔几乎能感知到肃正者抵达的瞬间。 静止的空间猛然震颤,崩落γ因被投喂进的毒药而愤怒——周围平稳的一切开始扭曲,时空因这样的变动而沸腾。而后在爆炸产生前的瞬间。 他看到了那个光点。 “还有三秒!艾尔——” 尼德霍格朝着光点急冲而去,在曲率扭曲的黑箱之中,那是他们在无尽的死亡中找到关于生的唯一漏洞。 “二——” 在投向光亮的路上,尼德霍格的脚步却仿佛被无数弯曲的藤蔓纠缠,要将他重新拖回黑暗的沼泽。 “一!”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 第563章 慑目的光亮化作无数的斑点,爆炸产生的能量化作滔天巨浪、又像崩腾的岩浆,在瞬间如闪电般串通了崩落γ的所有脉络! 尼德霍格脚下铺成的道路仿佛突然消失了,一切被拉扯到极慢的影像,在那个瞬间又被加速推进。即便在尼德霍格内部,安斯艾尔也能感觉到从背后涌上来得那股热浪。 潘西声嘶力竭:“艾尔!艾尔——快!——” “逃生舱开始溶解了!” …… 随后是极致的热。 恢复知觉到平稳呼吸不过短暂的几十秒时间,李登殊却仿佛目睹了一整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而耀斑迸裂是梦境破碎的开始—— 终结一切的瞬间,他感觉到了无尽的灼烫。逃生舱在剧烈地震颤中极速升温,那瞬间他仿佛在被火灼烧一样。 但他对这一切早已有所想象。 在周身无尽的刺痛感之中,李登殊最后回看了一眼—— 如果这就是终结。 至少最后让我—— 然而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在被慑目的光亮包围的瞬间,李登殊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而后他只感觉到天翻地覆,仿佛悬浮在空中一样,吞没一切的灼热在那瞬间消失了。在他看来近乎漫长的滞空之中,李登殊睁开了眼睛。 远方苍日倒悬,他重新看到了蓝天。 安斯艾尔在最后关头拆下了逃生舱,以绝无仅有的投掷技把他连着逃生舱一起扔了出来。 ——没有食言地,带他回到了人间。 * 黑洞崩解、万物倒错、无尽黑暗被吞噬的瞬间。 尼德霍格在掷出逃生舱后,挤占上了跃迁通道仅剩的存余时长,冲破了藩篱和枷锁,最后从高处坠落了下去。 脱离失重空间后,重力把他们抛引向地面。尼德霍格甚至失去了全部机能,但遍体鳞伤的机甲还是在最后保护了他们。经过一通翻天覆地的摇荡和跌撞之后,尼德霍格终于停了下来。后排的克林托斯和潘西因为剧烈撞击陷入了昏迷,而安斯艾尔尽管撞得头破血流,还是在机甲停下翻滚后的第一时间打开了舱门。 强拆开扭曲的舱门让他的手臂鲜血淋漓。他无比狼狈地从机甲内爬了出来,从高处连滚带爬的滑落,全无形象可言。在感觉到久违的空气、阳光和草地的瞬间,艾尔紧压已久的神经终于松解了片刻。他跌跌撞撞地朝前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前方冲去—— 荒野之上,逃生舱的外壳就碎裂在不远处。 “登殊……” 等到靠近、看到眼前一切的瞬间,艾尔只觉得腿脚都开始发软。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逃生舱的残骸,在支离破碎的舱室之中无限祈祷着、翻找着,直到双手鲜血淋漓。 “李登殊!”艾尔叫道,一声高过一声:“李登殊!” 最终他停了下来。 掀开的座椅旁,脸色惨白的李登殊遍体鳞伤,躺在一片完好的残骸之上。艾尔看到的那瞬间便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地清开了碎片,而后颤抖着跪倒了下来。 他无比颤抖地、努力压稳自己急促的喘息。而后极力保持屏息地,俯身贴耳,靠近了李登殊的心脏。 心跳声入耳的瞬间—— 艾尔猛然弹了起来,他睁大了眼睛,头一次被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淹没,他先是下意识笑了一声,而后恍然无措地又贴了上去,唯恐一切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含着眼泪、又哭又笑地确认李登殊的心跳和呼吸,随着自己的难以抑制的喘息声益发剧烈,安斯艾尔终于放声大哭。 他毕生从未有过如此这样哭得不顾一切、毫无克制和压抑,完全像个孩子。 他将脸埋上李登殊的心口,眼泪前所未有的决堤。他撕心裂肺地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痛苦、害怕和恐惧都掩埋潜藏着的一切都流露了出来。 荒野之上,阳光微斜,长风轻轻抚过的同时。 艾尔感觉到有谁轻轻扶上了自己的头。 他哽咽着抬起眼,看到那双他毕生挚爱的眼眸。李登殊侧脸看着他,干涩的嘴唇努力抿开一个笑来: 怎么哭了? 艾尔读懂他的唇语,而后看着李登殊吃力地抬手为他擦去了颊上的眼泪。 “……不要哭……艾尔。”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李登殊哽了瞬,而后继续道: “我永远,做你的人间。” 艾尔的眼泪怔了一瞬,而后随着他埋头又流了下来。李登殊吻过他的脸颊,吻过他的眼泪。他们从宇宙的终焉中逃脱,和血与火的残骸一起坠落。 最后倒落在人间最温柔的暖阳之下。 和所爱之人一起,并肩携手,看人世间最美的太阳。 第211章 加冕 后宇宙纪元, 长明星历3078年7月17日,被迫启动的肃正者计划宣布成功。 在长明星系各地屏息以待的人们在得到通报的瞬间喜极而泣。崩落γ爆炸的瞬间仿佛天地大动,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撼。而爆炸结束后他们也依然惴惴不安——直到得到官方确认崩落γ消失的消息后, 人们才终于安下心来。 在所有人的欢呼雀跃之中,帝国的皇帝乘舰穿越过长明星系,带回了所爱之人的遗骸。 事实上说是遗骸并不准确,安斯艾尔带回来的只有李登殊所佩戴的、临走前留下的那枚苍银白鹿勋。毕竟在那场爆炸中心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留下。他在整理遗物时放入了李登殊晋任元帅时的那套军礼服, 随后远赴联盟, 亲手将那些东西交付给了联盟现任主权者——在肃正者计划成功后,联盟的守旧派几乎在瞬间就开始了夺权动作。他们针对前线的缇娜·奥斯本进行了从头到脚的严密布控提防,但那一切随即陷入了一场空。 第564章 因为缇娜·奥斯本根本没有回到默斯顿,直接奔赴往环形战线上继续自己的驻守任务。 没人在乎为什么她又继续开始执行那被驳回的任务, 反而为此分外舒心。在安斯艾尔抵达后,为了稳住这位新君,守旧派们举行了最大规模的接待仪式, 竭力发誓会严惩莫里安,并为元帅召开盛大的追悼会。 联盟元帅李登殊为了全人类的命运而牺牲自己, 英雄的壮举可歌可泣。急于控权的高层们为了作秀,更是亲自去往陵园将元帅的名姓刻在慰灵碑之上,而后进行了为期七日的举国哀悼。 他们原以为安斯艾尔会为此分外感动,甚至准备好了对方感伤落泪时应有的宽慰。可实际上安斯艾尔全程都表现得异常冷静。他只在默斯顿待了一天, 全程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感伤——连遗物送葬的仪式都没有看,就离去了。 原想着对他大肆笼络的守旧派们扑了个空,不由讪讪, 内部论调开始谴责安斯艾尔的冷血无情。唯有少数人回想起安斯艾尔在看他们伎俩时露出那冷诮的神情, 感到一丝不安。 但也不乏真心实意为李登殊的离去而伤痛的人们。前往联盟默斯顿为李登殊悼念的人民众不计其数,他们从长明星系各地而来, 横跨大半宇宙真心实意地为这个英雄的离去而哀悼。联盟的慰灵碑下堆满了慰问英灵的花束,而李登殊直属的军部更是不分日夜都有人来向他致礼哀悼。 窃国者外,更多是真心实意为他的付出和牺牲而感佩的人。 一月之后,慰灵期满。原以为一切将重归正轨的联盟高层收到了帝国发来的一封文书。 他们原以为其中写的是安斯艾尔对于联盟的感谢,毕竟这位皇帝至少现在还是李登殊名义上的未亡人。可没想到那并不是什么感谢信,而是一份罪证清单。 这让他们如遭雷击。 这次无需协查无需通报,早先参与窃国之乱以及此次莫里安计划的人无一漏网,名字都被皇帝亲笔烙印在了文书之上。后附的罪责和证据更是清楚确凿,桩桩件件有迹可查、无从辩驳。 最后的要求更是让拆件的几人头皮发麻:帝国方要求联盟在三日之内将文书上所有相关人等交付星际审判庭,逾期则后果自负。 而他们的名字就在其中。 安斯艾尔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举动令他们大为光火,但又因为把柄在对方手中,他们不敢声张,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引而不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认为安斯艾尔再怎么也不敢贸然对联盟高层动手。 但怀着这样侥幸的他们大错特错——三日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帝国以皇室的名义将这封文书公开示众,整个长明星系一片哗然。联盟的黑幕被接连不断地揭穿,明白一切的民众们感到无比的反感和愤怒。联盟政府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高层们急于撇清自己,但这次甚至内部的人们都不愿意再信任他们。 自下而上的声浪令他们难以招架,他们只得求助绝对力量的帮助。可几位留存的高级将领中,以格林为首全部称病,能握在手中的军部虚有其表,他们只得转头求助远在环形战线上的缇娜。 可对方态度前所未有的冷硬,甚至连回函都分外不客气:太远,不去。 几人鼻子都要气歪,左支右绌下只能继续装死。但这次皇帝没给他们上次那样的缓冲时间——在公布所有罪责一天后,帝国军整装压境,安斯艾尔宣布不日将亲临联盟首都星,为逝去的所爱讨回公道。 这次彻底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有人大着胆子出口指责安斯艾尔单方面撕毁中盟协定,有违盟约精神。皇帝闻言命帝国军卸下帝国旗帜,即日起归属中盟势力,协助他兵临默斯顿,讨回公道。 看着转头就挂上希望新星旗帜的帝国军,所有人瞠目结舌,后知后觉他们被安斯艾尔摆了一道:皇帝用再简单不过的方法解决了中盟在联盟帝国间的尴尬立场。而被针对的几人肝胆欲裂,彻底明白了整个长明星系已经被安斯艾尔摆成了一盘棋。 一日后,皇帝率军直入联盟中枢。 默斯顿的花卉喷泉被炸毁后,余下的空地被改建成了大型广场——而这次也成了为他们特设的行刑台。皇帝抵达的那日广场周围人山人海,据亲历者描述,皇帝亲自带了一口水晶棺材摆在广场之上。被点名的官员无一幸免,即便提前逃走的也都被抓了回来。 那些高官在被剥除了苍银白鹿勋后绑起来,串在棺材之后绕城一周。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联盟高层在经受游街后也没被放过,他们被皇帝带上了帝国星舰,直接交付给星际审判庭。 这次回程的路上,安斯艾尔并非如同来时一样如入无人之境。环形战线上的缇娜在事发后迅速回缩,率军驻扎在默斯顿星外、也是皇帝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浩瀚铺陈开的联盟星舰严阵以待,绘成密密匝匝的星海。 看到自家舰队的联盟高层们在星舰里痛哭流涕,以为看到了一线生机。没想到这些舰队并非为他们而来。缇娜和安斯艾尔打了个照面,双方相对无言,但都明白了其中隐含的警告和震慑。最后联盟舰队为皇帝让开了一条路—— 他们沉默而无声地注视着皇帝的星舰,直到他彻底从默斯顿离开。 在那之后缇娜重回联盟境内,而拜安斯艾尔所赐,联盟守旧派系彻底被清扫,联盟内部百废待兴。崛起的革新派成员严格秉持三方并立、互相监督、互相扶持的理念,在民众的支持下建立起新一代的联盟中枢。 第565章 缇娜·奥斯本责无旁贷,成为接任李登殊的下任联盟元帅。这场三方之中最先举行的继任仪式气氛却格外严肃,缇娜甚至没有授礼人。在她前面的几任元帅中,莫里安·亚德最终被叛国罪论处,备受敬仰的石正荣死于非命,她的恩师维特·布莱尔实际上是归属异族的间谍。 而她前一任的那位——本该最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的李登殊,已沉睡在星海之间。 最后缇娜在空无一人的授礼台上俯身,单膝跪下的她一字一句宣告了就任誓言。台下的观礼者无不哽咽落泪:这一代军部本该是最百花齐放、人才辈出的一代,但短短一年之间,变数几生,极富盛名的三上将只剩下了缇娜一人。 她成为了最初、也是最后的见证者。 而军部之外,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原本不被看好的吉安尼,在民意的极度推崇之下胜选,成为下一任法政院院长——这也是联盟史上第一位omega高官。原本联盟的诸多官员还颇有微词,质疑omega怎么能够担纲如此重要的职务。直到遭受了前来观礼庆贺的帝国皇帝轻轻一瞥,他们所有的议论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面前不就有一个身为omega却胜过无数alpha的传奇皇帝吗? 而原本极度失意、同时因为父亲的罪责打算就此引退的霍路德,则在几经劝说后接任了其父沃纳·克拉克监察会会长一职。经由整顿后的监察会再也不是于法政院和军部间无足轻重的一部,霍路德的加入彻底完成了联盟三权并立的一笔。 看着这个星际之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过往的阴云似乎就要这样淡去——当时的人们这样想。 直到帝国王室发布讣告:年仅二十四岁的帝国新君安斯艾尔·卡尔纳特因长期心有郁结、哀毁不胜溘然长逝。 这则消息发布在星际审判庭为当年故犯接次定罪后不久,一经传出后长明星系为之震动。人们难以置信——新帝在位仅七十三天,甚至连加冕仪式都没能举行,但他却在极短时间内创造了前任两代皇帝都无法企及的辉煌,令帝国重回巅峰时代。 失去了安斯艾尔后的帝国怀带着无比沉痛的步伐向前。由于皇帝并无子嗣,安斯艾尔生前指名,他死后由其表弟里比尔·卡尔纳特继位。在安斯艾尔逝后不久,一代名将白蒙坚宣布隐退。而安斯艾尔的死没有带给帝国丝毫动荡,他曾经左右手沉稳地把控了局面,成为下一代帝国理政大臣团体的核心,力排众议扶持新皇继任。 自此,长明星系的两大政体都已组建全新的面貌。 ——长明星系迎来了全新的未来。 * 新皇加冕礼上,皇都维斯瓦纳人山人海。 新皇里比尔年仅十四岁,却表现得格外沉稳,已经展现出了一代帝皇应有的气度。这次加冕礼上他拒绝了原神职官员的涉入,亲自出面请前任皇帝的外祖父、帝国传奇名将郑杨为其加冕。 在长久的考量后,这位已经卸任的老人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一天王都的广场上被围观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各方政要都聚集一堂,参加新皇的加冕礼。而高台之上年轻的皇帝郑重俯首在老者身前,接受了帝国的皇冠—— 而在广场之外。 “说起来,”远望着这一切的艾尔回过头,语气在莫名之余有些可惜:“我都没有进行过加冕礼呢……!” 他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却又在一时的失落之后恢复正常,令李登殊有些失笑。 当初他一心要在结束审判后宣布自己的死讯,把一众贴身近臣震得瞠目结舌。梅瑞迪斯和艾略特轮番上阵苦口婆心软磨硬泡,潘西连撒泼打滚的伎俩都用了出来,甚至到后面诺里都开始慌了神。 只有傅荣淮搬出了自己的摩托,故作深沉道:走吗安斯艾尔,载你回老家。 不须安斯艾尔回答,李登殊直接婉拒了这种疑似挖墙脚的行为。而在发现安斯艾尔是铁了心要这么做后,他们终于妥协了——但在那之后艾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臣子们发誓要在君主“生前”榨干他最后一丝光和热,为帝国的未来铺路。 以至于计划施行前夜,李登殊带人离开皇宫时,艾尔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兜头歪倒在他里便睡了个昏天黑地。路上抓着李登殊的衣领还在喃喃梦呓:“……你们饶了我吧……” “我可不想真的英年早逝在皇位上啊……” 而到了当下,一切尘埃落定。年轻的君主最后推了一把自己的故国,让这艘巨轮行船海上,驶向再没有他的远方。 “遗憾吗?”见艾尔眉宇间有些怅然,李登殊揉了揉艾尔的头发。 他一抬手,那点细小的失落登时被抛诸脑后。小王子凑过脑袋惬意地眯了眯眼睛,而后他一脸餍足地扑进李登殊怀里,二话不说摇了摇头。 身无要职的两人携手迈过长街,周围的人群从熙攘到疏落,最终不知何时,他们来到了神塔之下。原野上的风豁旷,吹拂起艾尔的额发和衣角。黄金蔷薇在绿野之中摇荡起伏,和神塔一起融为一幅画卷。 看着眼前的一切,艾尔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次李登殊却没跟上来。他似有所觉地回头,看到落后的李登殊在认真地挑选着几朵蔷薇花枝,正为他编织起一顶王冠。 前任元帅在各种方面的能力都毋庸置疑,可唯此一道却显得有些生疏。蔷薇花摇曳缠枝,在他手下被弯折在一起,结成一个有些可怜的圆环。被艾尔如此满含期待地注视,李登殊面上逐渐现出赧然,但在几番犹豫后,他还是捧上了自己献出的王冠。 第566章 艾尔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吻。 等这个温温柔柔的吻歇止,两人分开时,艾尔的眼睛比太阳还来得灼目:“李登殊。” 他道:“为我加冕。” 他们的对视里开始隐含了些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艾尔无比郑重地单膝跪下,俯身向前。 黄金蔷薇所束的王冠被人拿在手上—— 李登殊轻轻抬手。 在亘古不变的长风之中,为他此生挚爱的那颗星辰加冕。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