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哑女心》 第一章 蝶园。 足下踩着以上等木材制成的坚固地板,身子轻倚着那雕工细致精美的栏柱,在初升的朝阳中;她高高的站在楼高三层的蝶园顶楼,冷眼打量着阁楼下的一切。 她,总是习惯在这天色微亮,街道上没有什么行人的时候,静静的俯视着阁楼下的景物。 她习惯看着眼底下,满城那一幢幢堆排着的屋舍,虽然称不上是井然有序,但却别有一番温馨的美;她也习惯看着城里那各家各户小屋前,或随兴、或恣意地栽花种树也许称不上绿阴盎然,但也别有一番点睛的美。 然而一样的站在这里、一样的俯瞰整个南京城,但就因时间的不同,这整个南京城所带给她的,却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此时,清晨薄雾里的南京城,是朴素的、宁静的,甚至是干净的;而夜里华灯俱上、歌台舞榭的南京城,却是奢靡的、喧闹的,甚至是污秽的。 遥望着远处,她心底的思绪是不断的交错着,真不知道何年何月,她才能卸下这一身的污秽,回归她所向往的朴素与宁静。 究竟是何年何月呢? 远处,已隐隐约约的传来响亮的鸡啼声,不知不觉地,薄雾早已散去,亮眼的阳光均匀的洒落在眼前的房田屋舍上,就连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现在也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走动着。 只见她一双清亮的眼眸,痴痴的凝望着北方 “喂!喂!你们快看,站在那上面的,是不是就是那位梦蝶姑娘?” wwwnetwwwnet “有吗?哪里?在哪里?” 没有片刻犹豫,她立即移动脚步,往后倒退,直到楼底下的人,无法瞧见她的容貌为止。 “梦蝶姑娘?她就是那位艳名远播的梦蝶姑娘吗?” “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啊?” “喂,我听说她可是咱们南京城里的第一大美人呢!” “没错,不过最可惜的是,她啊!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唉呀!不过是个哑巴,这比手划脚的,哪有什么好看的?” “你懂什么?她是个哑巴这并不希奇,希奇的是,我听说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唉唷!我的天啊!这种女人会是个黄花大闺女?你别笑死我了!” “就是说嘛!你别笑死人了!” 楼底下的交谈声。议论声是愈来愈嘈杂了,于是不再有任何眷恋,只见她冷漠的转过身,挺直背脊,倨傲不已的离开了天台,一步步的往阁楼走了进去。 梦蝶——心底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名字,她是抿着嘴,冷冷的笑了。可不是吗?梦境里的彩蝶——再怎么样的娇艳动人,也都只是梦境里虚幻不实的假象罢了。因此,既不可喜,也不可贺,更不值得人们有所眷愿。 艳名远播——锁紧眉头,她脸上的神色是更加的冰冷了。艳名远播?什么叫艳名远播?在她的眼里,那也只不过是一身洗不去的污秽罢了。 “哦!”原来她就是蝶园里的第一名妓——梦蝶姑娘啊!”wwwnetwwwnet 每当夜幕低垂。万籁俱寂时,蝶园——就仿佛是一座小小的不夜城,只要置身其中,便有享之不尽的山珍海味、醇酒美人。当然,想拥有这等销魂的享受,其所需的代价自然也不少,因此这口袋里,要没几个银两的人,还真怕进不了这蝶园的大门。 不过话说了回来,其实在南京城里,多的是像蝶园这种寻欢买醉的地方,且其规模大小都绝对不比蝶园差。不过仅管是这样,他们的生意就是永远比不上蝶园。为什么呢?其实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蝶园里有位精通琴艺。艳冠群芳的梦蝶姑娘。 好比现在,在蝶园底楼那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坐满了各式各样年龄不一的男人,而穿梭在他们之间的,则是一个个粉面红唇、体态娇美的姑娘,他们要不是纵情的嬉闹着,就是低声的打情骂俏,一副满室生春。 突然间,所有的嬉闹声全都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静;而所有放荡不专的眼睛也全都定了下来,然后是专注的、贪婪的凝视着,位于正前方的那一道雕工精美的扶木阶梯。 只见阶梯上,他们所等待的人,正莲步轻移的走下阶梯来。 她,一袭雪白的纺纱衣裳,恰到好处的包裹着她玲珑曼妙的身躯;一头乌亮的青丝上,没有任何耀眼光鲜的珠花头饰,只是简单的梳拢起;一张未施胭脂的脸蛋上,肌白若雪、眉目如画;红润娇艳的朱唇则是不笑不怒的轻抿着,实在的诱惑着底下那些妄想一亲芳泽的情色男人。 在一片屏气凝神的阒静中,梦蝶终于步下了阶梯,缓缓走到一处平台上。那儿,铺着一袭纯白的上等貂皮座垫,和一只深色案桌,案桌上简单的摆着一具上等的弦琴和焚檀香的小香炉。 弯下身来的坐在她专属的皮垫上,隔着平台前那一面,全由白色玉珠串成的落地长珠帘,她面无表情,冷冷的看了平台下的人一眼,收敛起冷冽的目光,在阵阵的檀香味中,抬起手肘来,只见一只细白秀气的纤纤玉手,缓缓的拨弄着琴弦。于是在这安静的厅堂里,开始响起那动人的优美旋律。忽急忽低、忽高忽缓的,紧紧扣住台下人们的心弦。 当然,远坐在台面下的人,耳朵里,听着她美妙动人的琴音;而眼睛里,则是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她那天仙绝色般的美貌。男人看她,是贪婪、是奢想、是心痒难止;而女人看她,则是羡慕。嫉妒,和一股想去之而后快的恨意。因为教她们妒恨她的,并非只是她的花容月貌,还有就是她那一身毫不作假、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 wwwnetwwwnet 虽然说她出身风尘、人在妓院,虽然说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但光是看她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优雅,就绝非是一般乡野村姑所能比拟的;而再听她那一手超然出众的琴艺若非经过名师调教,怕是十年也难得有此一番成就。 因此,在听赏音乐之余,总时常会听见他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她绝俗的容貌、冷冽的气势。哑口的缺憾、谜样般的出身,和卖艺不卖身。 然而尽管他们再怎么样的臆测、再怎么样的好奇,但这一切总就是找不到任何的答案。他们所仅能知道的是,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候,他总会依例的出现在平台上,依例的为蝶园的寻欢客高弹几曲,然后再依例的飘然而去,隐身在蝶园的高楼里。 而也许就因为她的这一份倔傲,更使得她的艳名远播,引得这世俗的男人,心甘情愿为她一掷千金。 wwwnetwwwnet 在近南京城的效区,有一座建地广阔的大府宅,府宅前的大门上高高的悬挂着两个大字“狄府” 走进狄府的大门,立刻可看见府内,沿着石道的尽头,是座面朝外,气氛磅礴的大厅堂。厅堂前,则是一座布满奇石水池和种满各样奇花异卉的大庭园。在庭园的两侧,则林立着风格不同、规模不一的小别院。 而此时,在狄府花木扶疏的庭园里,直挺挺的站立着个英姿焕发、气宇轩昂的男人。他不是别人,正是狄府的少主人——狄扬。 狄府的少主人狄扬,虽然今年才二十有七,但在这整个南京城一带,似乎没有人不知道狄扬这么一号人物。如果你问,他凭什么能声名大噪?其实理由很简单,不过就只是“名”与“利”这两个字罢了!是的,谁教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整个江苏,所有“狄字号”银楼、当铺等的大老板,其钱势与权势是大得足以动摇整个江苏的经济动脉。因此,这么样一位多金而又俊挺的男人,能不出名吗? 狄扬身后的石道上响起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少主,曹少爷到了。” 狄扬一听,立刻回过身来,只见前方一位年约三十出头,身材十分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加快脚步的往这儿走过来。于是立刻趋向前去,一把拍了拍曹少军的胳臂,狄扬一脸笑意的说道:“少军,好久不见!” 曹少军二话不说的捶了下狄扬的胸膛,朗声大笑道:“你也知道咱们好久不见啦?你这好小子,我要不专程下来找你,怎么你就不会上北方去看我吗?” 狄扬之所以认识少军,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中。少军是北京城里“震威大镖局”的总镖头,是一个道道地地、标准的北方汉子,个子高、块头大、功夫好,说起话来,声音宏亮冲气十足,为人更是豪爽不已。因此虽然两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无法经常碰面,但藉由一份英雄惜英雄之情,使得这么多年来,两个人间可贵的情谊,一点也没变。 “怎么不说话?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狄扬只淡然的一笑道:“还会忙什么?不就是银楼、当铺两边跑,一样这么的过日子罢了。” wwwnetwwwnet 这么大的一分事业,却听他说得如此的稀松平常,少军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点都没变。狄扬总是一样的忙碌,一样的有办法从容以对。 狄扬,是狄家唯一的血脉,而前些年狄扬的父母皆因病而相继的离开了人世,因此狄家名下所有的事业就全落在独子狄扬的身上。而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对于当时不过才二十出头的狄扬而言,这无疑是一项莫大的考验。不过所幸狄扬凭着一股不认输的冲劲与坚持,这些年来,他不但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大失所望,而且由于他日以继夜的努力,更是把狄家名下的产业,治理得有模有样,目前正不断的扩充着。 不过狄扬真正教少军所欣赏的是,他永远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因此虽然他在商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非但没有被这染缸给污染了,惹得一身的酒色财气;相反的,在经过这些年来的历练与琢磨后,只见他在面对任何事情有时,都能保有一份成熟且内敛的淡然与智慧。 “差点忘了,我这次来是特别给你带来了样好东西。”语毕,少军取下腰间的一枚玉石,摊放在手掌心里,递给狄扬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少军真不愧是他的好友,总记得他收集奇石美玉的嗜好。狄扬小心翼翼的接过少军手里的玉石,仔细的审视着,眼里立刻迸射出一抹激赏的光彩。 尽管狄府里已收藏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玉石,但却怎么也比不上眼前这块血玉的美。是的,或许这血玉精致椭圆的外形,并不足以为奇,而最教人惊艳的,是这血玉的色泽——那是一抹鲜明、殷红到闪闪发亮的血红色!而一个“杀”字,是简洁、清晰的刻在这血玉上。 “杀”?莫非这血玉会是传闻中 “这血玉是不久前,我在荒郊野外的一具骷髅上拿下来的。如果以这块血玉来判断的话,我看那具骷髅八成是失踪已久的冷杀。”少军看出狄扬的想法。解释道。 冷杀!一个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他以杀人为职,而且只要是有人出得起好价钱,那么他就帮谁办事,且从来不会失误过。不过据说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所知道的是,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佩带着一只刻有“杀”字,而以血养成的血玉,且见玉如见人。 wwwnetwwwnet “其实自从冷杀失踪的这两、三年来,江湖上就已经有人在猜,他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再说你看这块血玉,简直是红得发亮,因此应该不可能是假。所以我才敢大胆的说,那具骷髅八成是传言中的冷杀。” 冷杀,可能吗?而这血玉,真的是以血养成的吗? 看着狄扬那张严肃无比的脸,少军忍不住呵呵大笑,刻意取笑道:“怎么?该不会是吓得不敢收了吧?” “为什么不收?这些不过都是传闻罢了,谁知道是真是假?更何况这么美的一块玉,我哪舍得不收?”狄扬淡淡的一笑,极为小心的收妥手里的玉石后,看着少军,转开话题开口:“对了,最近过得怎么样?该打算成家了吧?” “成家?谈何容易啊!”曹少军立刻垮了张脸,然后又是搔头、又是皱眉的把方才那些个冷杀的事,一古脑的全丢开了。“你也知道,我呢?说好听点,是总镖头一个;说难听点,不过是成天打打杀杀一个大老粗,这有谁肯嫁给我啊?” 狄扬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淡然的说道:“其实,正所谓的姻缘天定,因此,我相信总就是会有个有缘人在等着你的。” “是吗?好吧,我信你就是了。谁教我书读得不多,老是说不过你。对了,那你呢?也快成家了吧?” 又摇了摇头,狄扬淡淡的回答道:“没有。” 曹少军一听过,立刻是两眼一瞪的,开始喳呼的嚷:“那你还说我?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啊?所以我说,这书读得多、钱赚得多,也不见得有个屁用,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样讨不到老婆!” 狄扬只深深的笑了,然后是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问道:“这一次来,打算在这儿停留几天?” “大概就两、三天吧!” “其实咱们俩一南一北的,难得碰上一次面,我看不如你就多住上几天吧!” wwwnetwwwnet “再说吧!最近镖局里人手较不足,所以我多少都得看着点才行。”说着说着地,曹少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立刻一转,眉飞色舞的说道:“喂!狄老弟,我问你,在南京城里,你有没有听一个叫‘蝶园’的地方啊?” 蝶园——他当然听过,而且几乎可说是如雷贯耳。最近这几年来,在整个南京城附近这一带,这个名为‘蝶园’的地方,可说是红透了半边天。而听说它之所以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则全是因为蝶园里,有着一位琴艺高超、艳冠群芳的姑娘所致。不过由于狄扬深知少军并非是个好色之徒,因此对于少军竟会突然问起这个地方,他倒是十分意外的愣了一下道:“我是有听过这么个地方。” 少军一听,一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低声的追问道:“那——你去过没?” 摇了摇头,狄扬拢着眉地回答道:“没有,你也知道我一向并不好此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了不起,是个正人君子。不过,”只见少军趋向前来,一手搭上狄扬的肩膀,以一种近似迫近的口吻说道:“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情份上,今晚说什么你都得陪我走一趟。” 再摇了摇头,狄扬莫名其妙的追问道:“你倒是先告诉我,为什么你非得去蝶园不可?” “这个嘛”曹少军习惯性的搔了搔头,粗犷的大脸上,挂着个憨厚、腼腆的笑容。“唉呀!还不就是想去见识见识蝶园里的那个梦蝶姑娘。” “梦蝶姑娘?” “是啊!我听说她可是你们南京城里的第一大美人,人长得说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唉呀,反正咱们兄弟俩,晚上闲着也是闲着,你就陪我去一趟嘛!” 原来那个艳名远播的姑娘,就叫梦蝶! 梦蝶?不知怎么的,狄扬倒是满欣赏这个名字的。 梦蝶!梦境里的彩蝶——名字取得可真好,不是吗? 也不知道这位梦蝶姑娘,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的美艳?抑或只是个被过度渲染的庸俗女子罢了!因此——也好,正如少军所说的,去见识见识也好。于是随即点了点头,狄扬十分爽快的回答:“好啊!”少军没想到狄扬竟一口就答应了,重重的拍了拍狄扬的肩臂,喜出望外的连声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wwwnetwwwnet 蝶园的底楼,是高朋满座;而蝶园的顶楼,则是站着个孤零零的身影。 仰起头来,梦蝶静静的遥望着漆黑的夜幕。 和以往一样的月色、一样的星光、一样的冷寂;然而今晚,和以往所不同的是,一颗早已沉寂的心,竟无缘无故的浮躁不安。 她忍不住的想——今晚,可会有什么不同? 立刻摇了摇头,浮上她嘴角的,是一抹嘲笑自己的憎恨与冷然。 是的,她几乎是憎恨起自己来了!因为,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她恨自己居然还没彻底的学会——不去期望、不去奢望,甚至是不再作梦。 只因她不懂——期望是什么?奢想是什么?作梦是什么? 对她而言,这些个熟悉的字眼,到头来,不过都只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大玩笑,一个教她痛不欲生、甚至是差点丧了命的大玩笑。 缓缓的低下头来,游移的目光,落在她手左手臂上。轻轻的掀开素白的衣袖,那儿一个以黑色丝带打成的蝴蝶结,牢牢的系在她的左手的上。 轻轻的抚摸着手腕上的黑丝带,梦蝶的心,忍不住悸动着 猛然的合上双眼,她让沁凉的晚风,徐徐的安抚下自己来。 wwwnetwwwnet 再睁开眼时,已不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她已恢复一贯的冷然。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是听见底楼那鼓噪不安的声音——是她该出现的时候了。 于是再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黑色蝴蝶结,她缓缓的拉好方才卷起的衣袖,然后转身离开顶楼的窗台。 而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是冷漠地,仿佛这些伤痛从不曾被想起过,甚至是被记忆过。 wwwnetwwwnet 一样隔着面白色珠帘,一样一身素白的衣裳,梦蝶高坐在她专属的台位上,熟练的抚弄着琴上的弦线,于是,一个个动人的音符就这么相继的飘散开来。 不知怎么的,今晚,她想起了家乡的雪。总还记得冬天的时候,家乡的天空会飘散着漫天的飞雪,那一片银白、洁净的世界。 也还记得,园子里那满园的梅花,总会在这时候盛开。只见一瓣瓣粉嫩的微红,缀满一片银白的世界,那景致就好似梦里仙境般,美得教人叹息。 她更是记得,总就在这个时候,她会支开所有的仆婢,一个人踽踽独行的漫步在园子里。静静的享受这大自然美的洗礼,和感受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 娇贵?一个多么遥远而深刻的一个名词!是的,它是那样遥远得自己都快记不得了;但却又那样深刻得教自己怎么也忘不掉。 往事如烟!人事已非!这一切——是不该再记起的,不该再记起 wwwnetwwwnet 双脚才一踏进蝶园的大门,眼睛都还来不及细看蝶园里奢华的景致。狄扬的整个人早已被那优美的琴音勾去了所有心神。根本无心观看这蝶园里的摆设,也忘了理会一旁的少军和陆续扑上前来的姑娘,狄扬只一心一意的想找寻这琴音的来源。 因为,也许他只是个市侩的商人,也许他对这些个乐器,音律懂得并不多,但他想,这样轻柔优美、且深富情感的乐音,除非说是个聋子,否则任谁听,都会忍不住的想一听再听。 这琴音——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wwwnetwwwnet 如沐春风!是的,就是这四个宇,如沐春风!可不是吗?那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可就好比是一阵阵三月天里的春风,带着一份奇异的安定力量,是轻轻柔柔的吹拂着、舒缓了人们一颗浮躁不安的心。 这弹琴的人,可就是那位艳名远播的梦蝶姑娘吗?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女子?竟然能弹奏出如此动人的乐音来,真是令人不得不好奇。 终于,狄扬穿过了厅外那一道的长廓,来到宽敞且坐满酒客的前厅。 直挺挺的站在前厅的门槛前,狄扬的视线穿过眼前这一片杂乱、混浊的酒客歌女,远远的看见了,那位声名远播的梦蝶姑娘。 只见在雕工简洁的平台上,她端坐在白色的珠帘里,一身亮眼、洁净的纯白。远远看去,台上的洁白和台下的混浊,成了一幅极为鲜明且嘲讽的对比画面。 兀自站在原地,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珠帘里的人儿,狄扬此时才真正的见识到,为什么就凭她一名风尘女子,竟能风靡了整府南京城! 她——真称得上是“艳如桃李、凛若冰霜”的确是名不虚传! 是的,先不谈她那一手绝妙高超的琴艺,光是说她那绝俗清丽的容貌,和那一份自然散发出来,优雅、凛冽的气质——可就足足教这天底下的男人,前仆后继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因此,虽然是远远的隔着面珠帘,狄扬却是十分认真的打量起她来,而之所以令他如此打量着她的原因是:一来,以一个男人的眼光而言,她,绝对是称得上是国色天香;二来,以他本身的见识而言,在这污浊的风尘中,该是绝对培养不出她这一身优越高雅的气质。 wwwnetwwwnet 因此,再细细的凝望着她,在一股陌生的怜惜之情外,他忍不住的想:她究竞是何出身?她可真只是名风尘女子吗? 仿佛感受到有人锐利且专注的凝视,只见梦蝶轻轻的抬起原本低垂着的头卢,而一双秋水般的清亮眼眸,冷冷的往外一望——对上了狄扬一双热切的。探索的眼眸。 于是在这么一瞬间,所有不置信的震撼与惊艳,是一一的写进了狄扬的眼里;而她,则在他的凝视下,有那么片刻的恍惚,一双正弹着琴的手,甚至还微微的停顿了下。然而紧接着才又那么一瞬间的,只见梦蝶眼底的恍惚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绝然的憎恨与冷冽。 而当她移开双眼,一双青葱玉手再次落在琴弦上时,顿时,方才那如沐春风般的乐音不见了;此时,她所弹奏出来的一个个音符,就好比是严冬里那足以冻人的寒风,一阵阵猛烈的吹拂,教人听得忍不住直打哆嗦。 呆愣在原地,狄扬感受着一波波似乎是直冲着他而来的冰冷,就在他心生疑窦,而尚未来得及思考、反应时—— 突然间“当”地一声;一切的声响,全都聚然停止。 平台上、珠帘后的她,停下抚琴的双手,面无表情的端坐着。 而平台下、珠帘前的酒客儿,则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怎么无缘无故的,曲风会一下子变了那么多?而且,是否弹指间用力过猛,否则琴弦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断了呢?听说这弹琴的人,最忌讳的莫过于断弦。而今晚,这弦断了——可是意谓着些什么吗? 而就在人们纷纷议论着的同时,没有任何预警的,梦蝶在众人意外的眼光下,猛然的站起身来离开了平台,一步步拾阶而上,全然不理会身后那不满的叫嚷和惋惜声,直到那白色身影没入了顶楼的阁楼里。 厅里,蝶园的老鸨——翠姨,耳朵里听着酒客不满的抱怨声,而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睛,则是动也不动的打量着正站在厅门外的那个男人。 厅外,只见狄扬仍是直挺挺的站在门槛前,然后两道浓密的剑眉,则是紧紧的拢在一起,怎么也舒坦不开来。 第二章 她恨他! 真的,虽然他们之间,根本是素未谋面,但她——却是真的恨他! 狄扬只要一想起她那瞬间转为冷绝冰冻的双眸、那猛烈的琴音,和那断弦的愤怒,他就是没有理由且十分肯定的知道——她恨他! 缓缓的走出房外,披着一肩皎洁的月色,踩着草上晶莹的露珠,狄扬独自漫步在庭园里。一来,是享受眼前这难得的夜景;二来,则是思考眼前这恼人的难题。 这世上,能令人心存恨意的原因是什么? 为钱?为仇?为怨?不,这不可能,因为他一直都是个正当的生意人,更不曾逼人至绝,因此几乎不曾与人结下什么仇怨,所以这不可能。 难道是为了情?不,不,这更加不可能。因为他十分的肯定,在今晚以前,他甚至不曾见过她,因此也绝不可能是为了个情才对。 但这无关钱仇、不关情怨的,使得自认聪明过人的他,是怎么样也想不出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恨他? 摇了摇头,狄扬决定先行撇开这恼人的问题,只专心的感受这十五月圆时,皎洁而美好的夜色。 狄扬抬起头来,倒也开始恣情的仰看着那满天的星斗——还记得她的那一双眼眸,也是这么的发着光,耀眼得有如这天上的辰星。视线再往旁一移,狄扬又发觉,今晚的夜幕似乎特别的黑,就好比是她那一头黑得几乎发亮的秀发;今晚的月亮更是美得特别传神,犹如她那举手投足间,丝毫不作假的动人神韵。 记忆中,自己一向是独来独往,也似乎从不会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更不接受别人为他安排的女人,即使是她那位因祸而逝的未婚妻也一样。 wwwnetwwwnet 对于早逝的她——狄扬心底有着愧疚、遗憾,但却丝毫没有爱意。当然,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会认为他是个近乎无情的男人,但他自己却以为,他的人生和他的女人,当然是得由他自己决定才行。 而此时,狄扬不得不承认的是,不过才匆匆的几眼,梦蝶的形貌竞已深深的烙在他的脑子里,甚至是严重的左右他整个心绪。狄扬忍不住的自问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而她——可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女人吗?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狄扬的思考。于是连忙的转过身,只见不远的前方,少军缓缓走向前来。“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一样还没睡吗?” 狄扬,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 少军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若有所思的猛盯着狄扬瞧,最后终于忍不住,也只好厚着脸皮,开口问道:“喂,狄扬,你为什么会睡不着觉?是不是为了那个梦蝶姑娘?” “梦蝶?”狄扬十分意外的看着少军,莫非 “喂,喂,你别这样看我”一时间,少军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见他搔了搔头,最后逼不得已的,只好道:“唉呀!说穿了,还不就是为了她嘛!” “她?你是说梦蝶?” wwwnetwwwnet “就是她,不然还有谁?”少军点了点头,而一提起她,少军的两个眼睛亮晶晶的,一张嘴巴更是笑得几乎合不拢了。“我就说,难怪她会这么样的出名。喂,喂,狄扬,她长得真的很美,对不对?我觉得她就好像那句话所说的一样,嗯,就是说出什么泥而不染的!” “出淤泥而不染!” “对,对,就是这句话。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少军先是很高兴的发现狄扬也这么想,但不一会儿,他立刻狐疑的盯着狄扬瞧:“咦?这么说的话,不就表示你也” 狄扬当然知道少军指的是什么,但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内敛的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 这么多年的交情,少军对他的反应倒也是十分习以为常。只见少军沉默的盯着狄扬猛瞧,而整整的瞧了好一会儿后,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挣扎,然后一把搭上了狄扬的肩膀,朗声的说道:“依我看,咱们俩不如就公平竞争吧!看看谁能有这个运气,打得动这南京城里第一美人的心。” “其实” 然而少军可不等狄扬把话说完,就立刻打断狄扬的话,道:“没什么好其实的,总之一句话,无论输赢、不伤和气,咱们俩还是最好的兄弟。哪!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眼看少军一脸兴致勃勃且十分坚持的模样,狄扬倒还真是狠不心来泼他的冷水,不过狄扬会这么想,可绝没有轻视少军的意思。而是所谓的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试想以梦蝶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与孤傲,他还真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人能融冰化雪,打动她冰封的心。 wwwnetwwwnet 一颗冰封的心——谁能打得动?会是少军吗? 移开目光的望着天上的皎月,他陷入沉思中! 蝶园,自从断了琴弦的那一夜起,三天了,已经整整三天了,梦蝶没有依旧出现在珠帘后,为蝶园里的酒客高弹一曲。这三天来,虽然蝶园里仍是高朋满座,但其中多的是为了慕梦蝶的名而来的客人,因此当他们在久候不到梦蝶出现时,心里那一份不满之情,绝对是可想而知的。 就好比现在,静静的倚站在蝶园的楼柱旁,翠姨可是清清楚楚的听见客人离去时,嘴里那一句句的抱怨。于是拢紧双眉,翠姨的眼光缓缓的飘向前方。只见以往那众所瞩目、乐音袅袅的平台上;如今,少了珠帘里的人,便只空留下一片寂寥、乏味的幽暗。 其实她也知道梦蝶一直都是蝶园里耀眼眩目的风采光华后此,如果失去了她,那么蝶园也就等于失去了那一份独有的光彩。 这些年来,蝶园里所有的姑娘,她唯一疼在心里头的,就只有梦蝶一个。而之所以疼她的原因,当然绝对不是如外人所说的,因为梦蝶是蝶园里的摇钱树。疼她,或许是这些年来相依为命之情,也或许一种无从解释的喜爱之情吧!翠姨自己也说不上来。 而这三天来,梦蝶不肯下楼来,她没有干涉,是因为她知道梦蝶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不过,都已经整整三天了,看来——她是得上去瞧瞧才行了。于是才这么想着时,翠姨的双脚也就立刻拾梯而上,往梦蝶独住的顶楼走了上去。 上了顶楼,敲了敲门后,房里就跟以往一样的,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翠姨,顺手的推开了房间,缓缓的走进了梦蝶那简单而朴实的房间。 是的,其实这些年来,无论是那些贪好美色的男人,或者是蝶园里头的姑娘,从来没人能进得了梦蝶的闺房,只除了翠姨。因此,还真是没有人会知道,若是跟蝶园底楼那金碧辉煌、奢侈华丽的景致比起来,梦蝶所独住的卧房,可真称得上是又简单又素雅。 wwwnetwwwnet 说它简单,是因为这面积不大的闺房里,简简单单的摆着张床,床上整齐的叠放着白色的被杭。一张简单的木桌下,简单的配上两把的座椅,而桌上,也只是摆着一只素白的茶壶和两只茶杯。 而说它素雅,则是因为在这卧房另一端,也就是靠近房外小天台的门廓前,摆了张材质上等的深色案桌,而案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笔、墨、砚,和一叠整洁备用的宣纸。而在案桌的侧后方,也就是卧房的墙上,则吊挂着一幅横式的写景画。画里宝蓝色的天幕下,洁白的雪花正缓缓的飘落着,覆盖了整片大地。而这一片洁白的雪地上,有一座深色大宅远远的座落在雪地的尽头,在这座大宅前,一株株初开的红梅,是画龙点睛般的点缀着这一片仿佛世外桃源般的银白世界。 翠姨的眼光一一的略过房里的这些摆设,穿过卧房外头,那一扇被推开的房门,在小小的天台上,终于看见了正背对着她的梦蝶。 缓缓的穿过了房间,翠姨半倚在推开的房门上,望着梦蝶的背影,知道她又在仰看着夜空,因此,翠姨也只默默的站着,没有出声叫她。 不过虽然翠姨没有出声叫她,但默契十足地,梦蝶缓缓的转过身来,静静的望着翠姨。 “告诉翠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表态的,梦蝶只默默的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的相处,对于她的毫无反应,翠姨早已习以为常。 梦蝶——她一直就像是潭死水般的宁静沉寂,在她冷艳的外表下,没有人能看得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和她相处整整七年多的翠姨也不例外。 不过,即使是这样,但翠姨也从没怪过她。因为她毕竟是在风尘中打滚过来的人,而且到了这把年纪,她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因此,她也就更能体会,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且决定自己的生存方式,她是这样,梦蝶也是这样,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这样。 wwwnetwwwnet 不过眼看梦蝶那明显消瘦了的脸颊,翠姨就是忍不住的心疼了起来,毕竟这孩子——她可是打心眼的喜欢。“梦蝶,都已经三天了,你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知道吗?” 这些年来,翠姨是如何的善待她、疼惜她,她当然是比谁都清楚。而她更知道,如果没有翠姨的呵护,那么恐怕她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哪还有今日倔傲、冷冽的梦蝶存在?因此十分感激的看了翠姨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她相信翠姨定能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沉默,却只换来了翠姨的摇头。她不懂,这孩子何苦这么的折磨自己?“有事叫我一声,我就在楼下,知道吗?” 再点了点头,梦蝶目送着翠姨离开,而等房门合上后,她则缓缓的转过身去,继续对着那漆黑的夜色发呆着。 不明白的是,都已事隔多年,为什么还让她遇上他呢?不明白的是,难道命运弄人?否则事隔多年,他——为什么还是那样的俊挺出色?而她却已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紧接着,梦蝶想起了,他在乍见自己时,眼底那抹明显的惊艳与激赏。 惊艳?激赏?哼!对于自己曾厌恶舍弃的人,他何需惊艳?他何需激赏? 于是眼光缓缓的落在自己的右手腕上,专注的凝望着手腕上的那只蝴蝶结,感到胸中那股澎湃汹涌的怒火,梦蝶这才猛然的惊觉到——原来,即使事隔多年后的今天,她对他的恨意却丝毫未灭。 是的,就是他,狄扬——这个教她深深恨着的男人。 wwwnetwwwnet 今晚的蝶园,前来寻欢买醉的客人,似乎要比以往还多了许多,颇有一种盛况空前的感觉。而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已经整整三天不曾露面的梦蝶,据说今晚将会依例的出现,为此台下的酒客高弹几曲。 于是乎,就为了等待梦蝶的出现,时间显得那样的漫长,厅里的酒客愈来愈鼓噪不安。而相对于其他人的嘈杂,远坐在前厅角落里的狄扬,似乎显得安静多了。 静静的坐着在那儿,静静的看着那面白色的珠帘;狄扬并不打算和少军一样,与那些酒客们一起高谈阔论,他只想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出现。 虽然他并不愿对少军承认些什么,但狄扬自己明白,如果对她真只是简单的一时兴起,那么这三天来,她那一双冷冽的眼眸,不会一直的浮现在他的眼前;而她那一身谜样般的美艳,更不会一直兜在他的心头。 而这三天来,最最教他想不透的是:她为什么恨他?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如此的恨他呢? 这时,原本和邻桌直聊着天的少军,满足的回过身来,一脸的兴味盎然“喂,狄扬,你有没有听见方才邻桌廖公子所说的话啊?” 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因此更别说是要他拉长耳朵,去听那些可信度极差的小道消息。摇了摇头,狄扬简单的回答道:“没有。” “没有?哇,那真可惜!”说着说着,只见少军挨近狄扬的身旁,说道:“你知不知道,那位廖公子刚刚跟我说了好多有关梦蝶姑娘的事。” wwwnetwwwnet 挑了挑眉,狄扬沉默着。 “他告诉我说,”少军先是顿住了,然后摇了摇头,十分惋惜的叹息道:“虽然梦蝶姑娘长得天仙绝色,但挺可怜的是,她是个哑巴!” 哑巴!她怎么会是个哑巴呢? 震惊不已的蹩紧双眉,狄扬的心,竞就这么突然的一紧——好生的难受。 他不懂!这样一个精通音律。才貌出众的女孩,怎么会是个有口不能言的哑巴呢?这难道是所谓的天妒红颜?而她——可就是为了这一份的缺陷,而芳心深锁,冷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他说,其实梦蝶姑娘好像不是本地人,大约七年前,她和这蝶园的老鸨——翠姨,才在南京城里落地生根,而蝶园当初可就是全靠着梦蝶姑娘的艳名,才慢慢有了今天的这等局面。”接着少军连忙放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而且那廖公于还告诉我说,这七年来,梦蝶姑娘一向都只是卖艺不卖身,因此据说截至目前为止,可都还没有人曾到过她顶楼的香闺呢!” 两眼专注的凝视着平台上那面素白的珠帘,狄扬仍只是沉默着。 “喂,狄扬,如果依廖公子所说的那样没错的话,你想,那梦蝶姑娘可不可能还会是个” 突然,狄扬厉声的喝阻着“少军!” 迎视着少军一股莫名其妙的神情,狄扬并不想伪装也不想多作解释的别过头去,不过他相信,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而无法自欺欺人的是,之所以教他如此愤怒的原因就是,他受不了这些低俗的男人,将她当成玩物般的研究讨论,即使是连他的好友少军,他也无法忍受。 狄扬脸上那一份严肃的沉默,看得少军是满腹疑窦,脑子里灵光一闪,少军盯望着狄扬,沉着声音的问道:“你——已经这么在乎她了吗?” wwwnetwwwnet 在乎她?这种莫名而又复杂的感受,可就是在乎她吗?狄扬不明白。 而就在少军仍想再开口的同时,只见厅里的男男女女开始鼓噪了起来。于是狄扬和少军两人几乎是立刻的抬起头来,然后就跟厅里所有的人一样,目不转睛的看着梦蝶一步步的走下楼来,然后再缓缓的走上了平台,缓缓地为厅里的酒客投琴弄弦。 终于又见到她——和上次一样,她冷冽的美和动人的乐音,仍是那样深深的撼动着狄扬的心。而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狄扬不明白的是,是不是因为厅里的人太多了,否则她怎么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难道说她不知道,他是为她来的吗? 许久后,当珠帘后的她,不疾不徐的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于是琴声的余音缓缓的散去,整个前厅里变得一片安静。 而就在众人仍为她而沉迷不已之时,她依例的离开了平台,不过就在她上楼前,只见她示意的在翠姨身旁比划了些什么,然后就转身步上楼去,而她的这个动作,竟教这厅里所有的酒客,开始莫名的鼓噪了起来。皱起眉,狄扬不懂,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吗? 其实在这六年多的日子以来,翠姨看过太多的男人深深的痴恋着梦蝶,而在这些男人里,无论是达官显贵也好,是纨夸子弟也罢,总之,无论对方是谁,却从不曾见梦蝶为谁动过心。 不过这样更好,因为翠姨深知这太容易到手的女人,男人可不见得会懂得珍惜;反之,这意难到手的女人,他们可就愈是千方百计的想把她给弄上手。因此,或许是因为梦蝶的才貌,也或许是因为她让他们得不到,所以梦蝶才能教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她一掷千金,也心甘情愿为她一天等过一天、一年等过一年。 然而,今晚,在梦蝶的首肯,和丫头的陪同下,将有个男人能踏上梦蝶顶楼的住房。于是,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翠姨缓缓的往前厅的角落走去。而随着她一步步的往前迈近,她的眼光就更是锐利且专注,远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客人。 她视线首先落在左边这一个身上,他出众的外表和凌人的气势,教人过目不忘。因此虽然他并不是蝶园的常客,但她却认是他,他是南京城郊狄府的少主人狄扬;而她甚至还怀疑着,梦蝶那天就是因为他而弄断琴弦的。 wwwnetwwwnet 而紧接着视线往右移的,翠姨开始打量着另外的这个男人。其实相较于狄扬的出色,很显然的,位于右手边的另一位形貌粗犷的男子,就显得十分的寻常,绝不足以引人青睐。 不过,眼看着愈是接近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翠姨心里头的疑虑就愈是加深。只因她不懂,比起这些年来,每晚为她守在蝶园里的男人,眼前这男人有什么好?梦蝶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呢? 然而虽然心里想是这么想,不过在翠姨的脸上,倒也是十分职业化的摆上了个大笑脸。然后在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终于缓缓的停在狄扬的面前,十分周到的对着狄扬一笑,紧接着却又只见她侧过身去,笑着对少军说道:“这位公子,梦蝶已经为您在楼上备好酒菜,不知道公子肯不肯赏光上楼去坐一坐?” 翠姨的话一说完,整个前厅,立刻响起一阵女人的狂笑声,和男人气愤的叫骂声。而就在这一片闹烘烘的叫嚷声中,一脸面无表情的狄扬,静静的望着少军那张因意外、狂喜而胀红了的脸。 wwwnetwwwnet 依然挺立着僵硬不已的身躯,狄扬一双深沉的眼,也依然是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狄府的大门。 不知不觉中,夜神的脚步远了,而清晨里的第一道朝阳,穿过翠绿的树叶,然后缓缓的落印在狄扬的发梢上。 眨了眨眼,被动的去适应眼前这道刺眼的亮光,此时狄扬的脑海里,这才猛然的发觉——怎么,天亮了吗? 是的,天是亮了!然而眼前,狄府的大门仍是紧紧的合拢着而背后,少军的客房里,则仍是空无一人。 这代表了,他呆站在这里,等了一夜;而少军却在蝶园里,一夜不回。 死命的捏紧拳头,狄扬的心,是赤luoluo的淌着血;而咬紧牙根的,狄扬的身体里,燃烧着一把熊熊的、止不住的炉火。 一夜不回! 整整一夜,他们俩居然就这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 整整一夜,他们俩还可能会安然无事? 没想到,她——竟是这么样的恨他!她明知道,他已被她摄去了心魂;她明知道,昨晚他是专程为她而造访蝶园;她更明明知道,少军是他的好友,然而她却留他过夜! wwwnetwwwnet 她——就这么恨他?非得要以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突然间“吱——”地一声轻响,眼前的大门正缓缓的被推了开来,而紧接着走了进来的,正是一脸倦容的少军。不过刚进门的少军,起初并没有留意到园子里站了个人,而等他关上大门,转过身来时,他这才看见远站在他卧房前的狄扬。 虽然狄扬只是远远的站在那儿,但身为他的好友,光是看他一眼,少军就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抑制而又几近疯狂的愤怒。而看着狄扬,少军忍不住的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无论输赢、不伤和气,咱们俩还是最好的兄弟。于是兀自的摇了摇头,少军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他对爱情的认知,简直是无知的可爱。 可不是吗?爱情——该称得上是所有妒忌与占有欲的化身!因此即使是最要好的兄弟,眼睛里怕也容不下一颗小小的风沙。然而即使是这样,少军并不畏惧也不想逃避,缓缓的走向他。 他停在狄扬的面前,感受着狄扬那一身腾腾的怒气,少军只扯了扯嘴角,以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说道:“看来你也为她着了魔,是不?” 两眼盯视着少军,隔着层妒忌的面纱,此时,狄扬看不见两人多年的情谊,而人却只看见少军脸上那股讽刺的平淡。于是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见狄扬咬着牙、憋着气的开口问道:“我只想知道昨晚你有没” 笑望着狄扬,少军只半真半假的回答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死命的握紧拳头,硬生生的忍下一股想杀人的冲动,狄扬几乎是忍无可忍的低吼:“少军!” wwwnetwwwnet 望着狄扬那张满是妒恨的脸庞,少军知道如果他再不说真话,那么恐怕狄扬是怎么也不会放过他的。于是换掉一脸的笑意,少军正经八百的说道:“昨天晚上,我在她房里,只不过看了一整晚她的背影,和喝了一整晚冰凉凉的冷酒。” 狄扬只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少军不知道狄扬究竟信不信地所说的话,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再解释,于是便转开话题,说道:“待会儿收拾好行李,我就直接回北京了。” 在此之前,少军都未曾提过何时北上,因此他突然的想离去,也使得狄扬是不得不怀疑着,这可是和梦蝶有关吗? 多年的交情,少军当然明白狄扬的心思,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只见少军是正经的、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你别胡乱猜了。你也知道镖局里不能老没人看着,因此我真的不能待太久。再说,我这一次来,主要也是想看看你和那位梦蝶姑娘,现在,两个人都看过了,所以也是该走了。” 梦蝶!心底默默的咀嚼着这两个宇,虽然和少军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但只要一提起她,狄扬就是忍不住的会想起少军的彻夜未归;而只要一想起少军的彻夜未归,那么狄扬就是无法不嫉妒、无法当作没事般的正视少军。 即使少军再迟钝、再大而化之,也不难知道,为了梦蝶,或许他们之间的友谊,还得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因此不想再多说的,他只是一如以往般的拍了拍狄扬的肩头,接着便默默的背过身去,缓缓的往客房走去。 wwwnetwwwnet 而仍伫立在原地的狄扬,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少军离去。多年的交情,他知道少军的为人;也相信少军所说的每一句话。但即使是如此,那股存在于他体内的妒火,却没有因此而降下一分一毫。 当下狄扬马上做了个决定,那就是——他会找出她恨他的原因,而且他要这个女人,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他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只要他狄扬还有一口气在,那么谁也别想碰梦蝶一根汗毛。 是的,从现在开始,他会是她的男人;而她也只会是他的女人。 第三章 当日中午。 在蝶园僻静的后厅里,狄扬一边优闲的喝茶,一边静静的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身光鲜抢眼的翠姨,一摇一摆的推门而人,而一张徐娘半老的脸上,则尽是虚华而客套的媚笑。“唷!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狄少爷!真是稀客稀客!’” 放下手里精致的茶杯.狄杨倒也客套的抿嘴一笑,开门见山的说道“翠姨.咱们明人之前不说暗话,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谈一谈梦蝶的事。” “梦蝶的事?”只见翠姨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狄扬,而挂在她唇边的笑,则是更加的虚伪、谄媚。 “我想赎梦蝶。” “赎梦蝶?唉唷!狄少爷,我说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你也知道,这梦蝶就好比是我的女儿一样,我哪舍得她被人给赎走呢?” 这任谁都知道,老鸨的不外乎是钱,因此不想多费辱舌,狄扬直截了当的开口:“我看就一句话,你到底要多少银两才肯放人?” wwwnetwwwnet “狄少爷,这我也是一句话,不管你出多少银两,我都不会将梦蝶交给你的。”说着说着的,只见翠姨又是一脸敷衍的媚笑道:“唉呀,我说狄少爷,其实您要有空常到园子里走走,不也一样可以常看见咱们梦蝶了吗?” 诱之以利不行,那么就动之以情。只见狄扬缓缓的一笑,然后是坦诚而不讳言的直接说道:“翠姨,我是真心的喜欢梦蝶,只要你肯放人,我会好好待她的。” 然而狄扬的回答只换来了翠姨一脸的不屑。可不是吗?身在青楼里这二十多年来,男人——她看得太多了,也了解得太透彻了。想当年,当她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少女时,她相信爱情,也期盼爱情;而如今,当她历尽沧桑、年华老去时,悲哀的发现,她不曾看过真正的爱情,所看到的,都只是男人低劣的欲情罢了! 因此,就因为这一份的透彻,所以她比谁都知道,一个出身青楼的女人,无论她再怎么样的洁身自爱,都仿佛注定了这一辈子,只能当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因此说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在她的眼里,这些个动听的字眼,不过是这世间男女,自欺欺人的短暂谎言罢了!因此丝毫不领情的,只见翠姨缓缓的支起身来,完全不再搭理狄扬,一摇一摆的往门口走去。 “翠姨!”猛然回转过身来,盯着狄扬,翠姨一反方才的谄媚,漠然而冷硬地说道:“狄少爷,不妨告诉你,这开口跟我赎梦蝶的人,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此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是吗?”狄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而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则是一抹不容反抗、紧决的神情。“不过很可惜的是,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翠姨倒也是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一双锐利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你这是在向我挑战吗?” “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我狄扬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想赎走梦蝶的人,不过,我将会是唯一带走梦蝶的那个男人。”没有回答,翠姨再看了狄扬一眼,接着便带着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快步离去,只空留狄扬一个人,直挺挺的仁立在整个寂静的空间里。毫不以为忤的,狄扬只淡然的一笑,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wwwnetwwwnet 今晚,就如往常一样的,在蝶园的前厅里,依旧是满堂的寻欢客。而那些个自梦蝶手指底下飘出来的乐音,也是一样的高低起伏、扣人心弦。 而其实如果仔细的用心感受,就不难发现,今晚的乐音,是浮动而又极为不稳定的。而如果再仔细的一瞧,远从坐在珠帘后的梦蝶,就更不难发现,今晚的她,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眸,似乎没有以往那样的冷冽;而一张艳丽的俏脸,也仿佛是少了份傲气,多了些浮躁与不安。 然而,急骤的停下抚弄乐琴的双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台下一片激赏与愕然的轻呼声中,梦蝶毅然的站起身来,不理会翠姨那双困惑而探索的眼,一转身,飞快奔上楼去。 这反常的一切,翠姨默默的看在眼底、放在心里。而缓缓的半侧过身去,她的眼光略过厅里那些个红男绿女,最后落在角落的那一桌客人身上。 她当然认得他,他可不是别人,他是每晚都会依例守在这儿,已经连续整整一个月的狄扬。 wwwnetwwwnet 匆匆的奔回房后,立刻反手关上房门,贴靠在门上,面对着眼前一屋子的宁静,但很悲哀的是,她的心并不平静。 一个月了,自从上次她请那个男人上楼的那一夜起,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晚都会她出场前不久,准时的到达蝶园,然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等她出现。虽然他是静静坐在角落里没错,但每当她一出现时,她就会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眼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的盯视着她。 是的,她知道,当她缓缓的步下楼时,他看着她;当她隐身在珠帘后时,他看着她;当她专注的抚琴弄弦时,他看着她;甚至当她背身离去时,她还是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身后的他,仍是目不转睛的凝望她。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当她是什么?他私人的禁肉吗? 怎么,还是他以为,只要他每晚都到蝶园里来,那么她就会感动得涕泪俱下?或者是他只要这么故作深情的看着她、守着她,那么她就会对他投怀送抱,甚至乖乖的让他赎身吗? 作梦!他简直就是痴人作梦!这些年来,像他这样迷恋上她的男人,简直是不计其数。因此,她才不在乎他是怎么样的看她,她也不会就这样被感动的;当然,她更不在乎他打算在蝶园里耗多久.她才不在乎! 是的,她何必在乎呢?对于他,她本就不该在乎的,再说这她要愈是在乎,不就愈是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吗? 于是乎,许久后,只见梦蝶原本紧拢着的眉心,逐渐的舒展了开来;而再缓缓的调整好紊乱的心绪,一颗原本波动的心,更是立刻的定了下来。 最后,只轻轻的抿嘴一笑,她——又回复了惯有的冷冽。 wwwnetwwwnet 南京城外“静心庵” 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 位于“静心庵”后不远的山脚旁;零零落落的散布着一片面积、大小等不一的坟墓。 而这个地方、这个时刻,几乎是没人会到这里来,只除了——她。 缓缓的蹲下身来,再缓缓的取出一束整齐盛开的小白菊,只见身着男装、未施任何脂粉的梦蝶,恭敬不已的将手里的小白菊,轻轻的放在眼前的坟墓上。 侧蹲在眼前那小小的、并不起眼的坟墓前,双手轻抚着那块空白无名的墓碑,此时,梦蝶的嘴角轻轻的往上扬,而在梦蝶那张素净的小脸上,则尽是一份难得的平静与温和。 在这一片空旷灰蒙的天幕下,时间静静的流逝着,四周充斥着一片无声的死寂,只除了 抚着坟上的墓碑,感受着墓碑上的纹理,叹了口气,梦蝶轻轻缓的启开双唇,低语道:“我又来看你了!又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又过去了! “其实你算过吗?我们来这儿都快七年了。是的,都七年了!好漫长、好难熬的段日子,不是吗?” 当然,此时此地,没有人能回答她,只除了那一阵阵细微的风吹声。 侧着身子倾向前去,梦蝶的脸颊缓缓的贴上了那冰冷的墓碑,而一双圆亮的眼睛,则是迷迷蒙蒙的诉说着一股道不出的幽怨。“你知道吗?我总是常会想起以前的那一段日子,想起咱们家乡飘落着的白雪,想起咱们家园里那盛开着的红梅,更想起了,你曾是那样的疼我、爱我你是那么样的爱我 wwwnetwwwnet “最近我总是忍不住的想着,也许我们可以回家去,我们就只守在那儿,哪儿都不去,你说好不好?” 能回答她的,依旧只是那一阵阵的风声。缓缓的垂下眼睑,只见两行清泪是脆弱的、无助的滑下她的粉颊,然后纷纷的跌落在那小白菊的花瓣上 而就在梦蝶哭得哀哀切切时,她的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的,竟直挺挺的站了个男人——狄扬。 整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狄扬简直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可不是吗?这些时日以来,在狄扬透过各种管道、用尽所有方法的打听下,终于得知一向在蝶园里深居简出的梦蝶,总会在每个月初一的清晨,也就是这个时候,静悄悄的离开碟园,到城外的“静心庵”上香。然而在一路跟踪她而来之后,狄扬可是万万也没有想到,梦蝶的目的地竟然会是这里。而最最想不到的是,他竟会在这儿,亲耳听见她那有如黄莺出谷般的嗓音,低头喃喃的自语着;然后亲眼看见她退下所有的孤傲,哭得如此沉痛、哀伤。 原来她——竟然能说话! 原来她——并不是哑巴! 可不是吗?一直是哑口不能言的她,为了这坟墓里的人,竟就这么的伏在墓碑上,喃喃低语、轻轻哀诉;而一直是孤僻冷绝的她,此时,也为了这坟墓里的人,更是哭得凄凄怆怆、泪如雨下。 视线立刻往旁一移,狄扬目不转睛的盯视着眼前这座坟墓,和坟墓上那块空白无名的墓碑。这坟墓里的人,究竟是谁?而这无名的墓碑,究竟又是为谁而立的?可是她心仪的男人?还是早有盟约的爱人?或者根本是她那命薄的丈夫? wwwnetwwwnet 静静的凝视着她弧线优美的侧影,狄扬的脑子里,反覆不停的思忖着。而眼里,愈是看着她那一副哀痛欲绝的模样,狄扬的心底,就愈是有一把猛烈的炉火,止不住的燃烧了起来。 缓缓的、一步步走向她,他不知道她在发现他之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只知道,此时、现在,他就是非得要弄清楚,埋在这坟墓的人,究竟是谁? 虽然她低垂的眼帘遮去了她所有的视线,虽然她是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哀伤里,但是当身后那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无声无息的靠近时,梦蝶立刻止住哭泣,立刻转过身来,张大眼睛的望着来人—— 狄扬! 根本都还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随着他一步步的接近,梦蝶竟只能是惊愕的、呆若木鸡般的盯望着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终于来到了梦蝶的跟前,半蹲下身来,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凝望着她,狄扬忘了所有的妒恨,不舍而又动容的看着梦蝶那红肿的眼、泪湿的脸。缓缓的伸出双手,狄扬万般怜惜的为她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 仰望着狄扬,就这么一瞬间,梦蝶几乎是被狄扬眼底那一份不舍给眩惑了,更被狄扬那双为她拭泪的手给眩惑了。但,也几乎是同时的,只见梦蝶眼底的眸光一闪,立刻一把拍掉了狄扬的手,也拍掉了自己那一闪即逝的眩惑之情。 “梦蝶——” wwwnetwwwnet 抿着张小嘴、冷着张俏脸的站起身来,反手奋力的推开狄扬,梦蝶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的,转身扭头就走。 不过狄扬可不打算让她就这么什么都不说的走了,先往后退了一大步,然后张双手,用力一揽,无论她是如何奋力的挣扎,狄扬硬是不肯松手,牢牢的抓住梦蝶的双臂,将她扭动的身子给固定在自己的怀抱里。“告诉我,这坟墓里的人是谁?” 比力气,梦蝶知道自己是绝对胜不过他,她只是紧抿着双唇。穿着张脸,冷冷的、默默的瞪视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就不是个哑巴,不是吗?” 梦蝶仍是一个字也不说。 先是收缩双臂的将她的身子兜紧一点,然后再出手扳回她的脸,狄扬单手指着眼前的坟墓,然后强压下心中的妒火,憋着气的又问道:“这坟墓里的人,值得你为他开口。值得你为他泪流满腮;我的好友少军,更值得你为他房间大开。而我呢?你告诉我,我在你的眼里,究竟值些什么?” 缓缓的拉开了嘴角往上一扬,一抹近乎冷酷的笑容挂上了梦蝶的优美的唇瓣。“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值。” 咬紧牙关,狄扬的体内燃烧着一股几近疯狂的怒火。“为什么?就因为你恨我,是吗?” 依旧是冷冷的望着他,梦蝶沉默着。 缓缓的又俯身向前,在两人几乎是零距离的状况下,狄扬再也忍受不住的逼问着她道:“为什么恨我?在此之前,我们俩根本是素未谋面,不是吗?因此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呢?” 无论狄扬说什么,只见梦蝶仍只是绷着张脸,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wwwnetwwwnet 虽然说两个人现在几乎是眼对眼、鼻对鼻、身子对身子的贴靠在一起,也虽然说靠在怀抱里的,是一具玲珑有致的身躯,但一点都不觉得可喜的,狄扬搂着她,竟只感觉到一股冰凉凉的冷意。 是的,除去人体那基本体温外,此时怀里的她,浑身上下可是又冷又硬得像块冰一样。于是缓缓的放开她,仔细的审视着她,狄扬忍不住的想:一个人,如果要失了心,没了魂,甚至连最基本的感受能力都没有,那么即便她是如何的美艳动人、风姿绰约,都只是具美丽的空皮囊罢了。 一样静静的凝望着她,然而不一样的是,所有的愤怒与妒忌,悄悄的自狄扬心里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深深切切的怜惜之情。可不是吗?将心比心,如果要不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切身之痛,否则有谁愿意当个哑巴?有谁愿意失心掉魂?又有谁会忍心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然而不明白的是,能教她心甘情愿封口又封心的,会是什么样的难言之隐?或是什么样的切身之痛呢?而她——又何苦这样的折磨自己呢? 于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放柔了态度,怀着一股异样的、不可知的情愫,狄扬轻轻的低唤道:“梦蝶!” 被动的回望着他,梦蝶在他的眼底眉梢,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对她的怜惜与不舍。于是仿佛是回应他的情意,只见梦蝶的嘴角缓缓的往上一扬,紧接着挂上唇边的,却也依旧是一抹残酷而嘲弄的冷笑。 对她而言,他的怜惜与不舍都来得太迟了!因此,她既不感动,更不领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梦蝶远远的看见,翠姨的贴身保镖平叔正飞快的朝这儿跑了过来,因此趁着狄扬一不留神之余,梦蝶立刻机警的一闪身,朝着平叔的方向快跑而去。 wwwnetwwwnet 在自己都尚未来得及反应前,狄扬便眼睁睁的看着梦蝶自他身旁溜了开去。于是愕然的、有些措手不及的连忙转过身来,眼前,便只见蝶园那身手矫健、壮硕的保镖,像座山似的矗立在他面前;而一身男装、娇小的梦蝶,则是安然自在的躲在保镖的身后,两道清亮的眸光,直直的盯望着他。 虽然那保镖动也不动的挡在两人之间,但狄扬仍是不死心的追问着梦蝶道:“为什么就这么恨我?” 一样没有回答他,梦蝶的脸上,一派的冷然。 而这时,挡在他们两人间的平叔,一脸蛮横的瞪着狄扬,对着他身后的梦蝶说道:“小姐,你先回去,这个人由我挡着就行了。” 算是回答的轻哼了一声后,梦蝶立刻一转身,只见她那娇小、纤细的身子,快步的朝来时路跑了开去。 而仍呆立在原地的狄扬,目光仍忍不住的追随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会的消失后,才缓缓的调回自己的眼光,静静的望着身旁那孤立坟墓。 于是十分痛心的发觉,她——肯为这坟墓里的人,哭红双眼;然而却不肯为他,回头再看一眼。 即使是单单的一眼,她竟也不肯! wwwnetwwwnet 夜里,不知怎么的,竟下起了淅沥哗啦的大雨。 而蝶园的顶楼,投身在滂沦的大雨中,梦蝶任那冷冽的雨水,又猛又烈。毫不留情的吹打在她的脸上、身上。 僵直着冰凉的身躯,透过挂满水珠的眼睫,梦蝶的视线远远的落在前方,情绪不稳的望着那片由千百个雨点,交集而成的雨网。而那雨网,错综复杂的厉害,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乱!乱!乱! “梦蝶!” 先是意外的一愣,紧接着立刻收敛起紊乱的思绪,梦蝶缓缓的转过身来望着正站在她房屋里的翠姨。 远远的看着全身早已被淋湿了的梦蝶,翠姨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梦蝶最不擅长的一件事就是——爱惜自己。于是皱起眉来,翠姨无可奈何的连忙说道:“快进房里米,翠姨有话问你。” 只微微的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违背翠姨的,梦蝶听话且顺从的缓缓走了进来。不一会儿,站在房门外,翠姨的跟前,梦蝶就像是只刚被打捞起来的落水蝴蝶,全身上下都还湿漉漉的正滴着水。 一把将仍站在原地的梦蝶给拉进屋里来,关上房门后。只见翠姨开始满屋子的翻找着,于是不一会儿,一件件保暖而干爽的衣物堆满了翠姨的双手,翠姨不停的叨念着:“怎么你还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先把这一身衣服给换下来,否则待会儿你准会着凉的。” 先是默默的看了翠姨一眼,梦蝶默默的收下衣物,背过身去,默默的开始褪下身上的衣服。 随着梦蝶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褪了下去,翠姨默默的看在眼里,赞赏在心里。 wwwnetwwwnet 梦蝶——的确是值得那么些男人迷恋不已! 可不是吗?此时,烛光下、衣衫尽褪的她,一头乌黑。湿漉的长发,随意的服贴在她清丽的小脸上,浑身雪白平滑的肌肤,就好比是婴儿般的细嫩;而那不至于太过丰腴的胸、臀,和纤细的小柳腰,可又是个女人的完美比例。 因此,以审美的眼光而言,别说是男人,就连翠姨,一个道道地地的女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么一个美丽的女体,有谁不欣赏!谁不爱呢! 套上最后一件衣物后,梦蝶转过身来,难得的缓缓开口说道:“谢谢翠姨!” 翠姨随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走上前来,擦拭着梦蝶胸前的长发,随口问道:“刚刚阿平告诉我,早上你出门的时候,那个叫狄扬的跟踪你,是不是?” 梦蝶只是沉默着。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件事?还有那个叫狄扬的男人,究竟跟你是什么关系?” 翠姨的话,就好像是一记鞭子般,狠狠的抽打在梦蝶的身上。只见梦蝶娇小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而一张原本就过分白皙的小脸,此时又更刷白了许多。但抿着嘴的,梦蝶丝毫没有预警的兀自转过身去,背对看翠姨,她依然只选择了沉默。 “梦蝶” 也许是基于一种逃避的心态,只见梦蝶有些激动往前移动了几步,拉开了自己与翠姨间的距离。而在好一阵僵持的静默后,仍是固执的背对着翠姨,只听见梦蝶那不平稳的声音,力持镇定的回答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之间根本就毫无关系。” wwwnetwwwnet 虽然看不到梦蝶的神情语态,但翠姨直觉的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而且也不打算开口说实话。 她——依旧是一泓的死水,而也许偶尔水面上会因为风而泛起些涟漪,但很快的,它会立刻趋于平静。因此你所看到的,总是它沉寂的一面;而真正惊人的逆流、潮涌,则是深深的藏在水底深处,你永远也看不到。因此对于梦蝶,翠姨只知道,除非有一天,梦蝶能真正的敞开心扉,否则是任谁也帮不了她的。 不过很显然的,这一天仿佛仍是遥遥无期的,于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翠姨不再多说些什么,只默默的走出房去。 虽然没有转过身来,但梦蝶知道翠姨已经离开了,因此松了口气,梦蝶缓缓的又往前走去。尔后,半倚在门前,梦蝶的目光静静的又落在房门外。 雨,还是淅沥哗啦的下个不停。 所谓的“哑巴”——全都是别人谣传而来的,而她当然不是哑巴,她只不过是不想开口、又不想解释罢了。今天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不知道他会怎么样?是暗自窃喜?还是大肆的宣扬? 不过她倒不在乎他打算怎么样,眼前,最最教她在意且心烦的是,对于他那无所不在的存在感,她真能当没事般的继续下去吗? 兀自的摇了摇头,不,她不想自欺欺人,因为如果她真能做到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的话,那么翠姨今晚就不会这样破例的追问着她。 是的,何不承认呢?对于狄扬——她就是无法心平气和的,当他只是另一个贪婪的酒客。而至于为什么无法心平气和的原因,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那是因为她恨他——她是这样深信不疑的想着。 wwwnetwwwnet 而也同样的因为她恨他,所以她才无法忍受他的出现、他的所有一切!是的,她真的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因此,她得想个办法,好让他死了这条心,让他不再踏上蝶园来,甚至最好让他永远在她眼前消失为止 眼光缓缓的落在左手的手腕上,梦蝶轻轻的抚弄着腕上那只黑色的蝴蝶结,无意识的眺望着远方,她的思绪意识漫无目的的飘浮着。 眼前那不断倾落而下的雨,竟教她想起了家乡的雪。 叹了口气,突然间的,梦蝶竟是好想、好想再看一看家乡的雪。 第四章 当晚,深夜时分,在梦蝶的住房里,桌上的油灯一明一灭的映照在翠姨那错愕不已的脸上。“梦蝶,你刚刚说什么?” 缓缓的走向翠姨,再深深的吸了口气后,面对着翠姨,虽然明知道开口很难,但不许自己有所迟疑,梦蝶坚定的说道:“我想回去” 翠姨几乎立刻紧握住梦蝶的双手,激动的连忙问道:“回去?回去哪里?” 垂下了眼睑,梦蝶喃喃的耳语道:“回北方、回我家。” “北方?你知不知道北方离这儿有多远?你又记不记得我们当初是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来到这儿的?” “翠姨,那儿再远,毕竟都是我的家。” “你的家?”摇了摇头,翠姨反驳:“你不是告诉过我,在那儿除了你死去的爹外,你连个亲人的都没有的吗?” 拢紧了一双黛眉,梦蝶沉默着。 梦蝶的沉默引来翠姨一阵沉重的哀伤,凝望着梦蝶,翠姨轻声的问道:“怎么,你一直是骗我的,是不是?” “不,我没有骗你,”此时,只见一向冷漠自持的梦蝶,反手握住了翠姨的双手,深深地凝望着翠姨“对我而言,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呢?梦蝶,虽然蝶园并不是个好地方,但有我在这儿,我绝不会让那些臭男人欺负你的。现在你说要回北方去,在那儿,你连个照应的亲人都没有,你教我怎么放心让你回去呢?” wwwnetwwwnet “翠姨,你不明白,我一定要回去。”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得回去,”深思的凝望着梦蝶,不一会儿,只见翠姨刺探的望着梦蝶问道:“是为了狄扬吗?你可是为了躲他,不得不逃回北方吗?” “翠姨!”意外的惊呼一声,梦蝶全然没有想到翠姨会如此猜测,挣开翠姨的双手,别过脸去,一时间,梦蝶喘息着道:“我都说了,我跟他毫无关系,你为什么非得一再的提起他呢?” “梦蝶,怎么到现在你还不肯告诉翠姨吗?难道你以为” “翠姨!”梦蝶先是出声打断了翠姨的话,忍不住的拢起眉来,她并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狄扬’的事,也更不想多费唇舌的谈论他。“我想回去,是因为那里是我的家、我的根,所以我得回去,我一定得回去。” 缓缓的走向前去,梦蝶停立在案桌前,仰起头来,她的眼光沉沉的又落在眼前的那幅画上,卸下一身拒人于千里外的冷冽,轻启双唇,她首次赤luoluo的诉说着她心底的哀伤。“翠姨,这些年来,我的沉郁、我的不快乐,你是都看在眼里的,不是吗?因此,即使我再留在蝶园,那又如何呢?我不过都只是具空皮囊罢了。” 望着梦蝶,翠姨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酸。梦蝶的唇边挂着抹凄迷的笑。“画里的大宅,就是我家,宅子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爹用心堆砌而成的。而尽宅前那一整片的红梅,是我爹亲手为我栽种的,他知道我最喜欢红梅了。他——一直是最爱我,最疼我的人。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他回去,将他葬在那儿。那儿,才是他最好的归处。” 望着梦蝶的侧影——这个陪伴她多年的好孩子,翠姨怎么舍得下呢?“梦蝶,这几年来,我们两一直是相依为命的,难道你就忍心丢下我走?” wwwnetwwwnet 转过身回望着翠姨,梦蝶心里也同样的不好受,毕竟这七年的时间并不算短,更何况这七年来,翠姨是如何的待她,她可是点滴在心头,因此她当然也舍不得。但,即使再怎么样的舍不得,离去——毕竟是早晚的事,因此,她不能不舍啊! 于是走向前来,紧紧握住了翠姨的双手,梦蝶的眼里充满坚定、感伤。“翠姨,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得回到去,而也许只有回那里,我才能找回我自己,得到平静。翠姨,你也希望我快乐的,不是吗?” 卖笑的生涯里,翠姨似乎早已不记得什么叫感伤?然而此时,忘情的将梦蝶给搂在怀里,她的心竟是酸酸涩涩的感伤着;忘情的流下泪来,她这才尝到自己的泪水,湿湿咸咸的滚烫着。 一样的紧搂着翠姨,在故作坚强的外表下,梦蝶的心,却是好生的难受。许久后,等自己的情绪已较为平复后,缓缓的松开手,翠姨一边抹去梦蝶脸上的泪,一边喃喃地道:“罢了!人生的聚散,我早该看透的,早该看透的。” 翠姨抹去了脸上的泪,仔细地盘算道:“如果你真要回去,那么就让平叔送你回去,平叔一向是最疼你的,有平叔一路上照顾你,我也才能放心让你回去。” 对于翠姨的好意,梦蝶只摇了摇头,冷静的说道:“其实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已经计划好,这一路上都女扮男装,因此绝对不会有人发现我是女儿身的。” 原来她都已经计划好了!因此,翠姨只是无言的沉默着,而不由自主的,翠姨的眼光缓缓的飘向前方,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墙上的那幅画。 wwwnetwwwnet “家”!——好遥远、好模糊的一个字! 记忆中,她也曾有个温暖的家,她也曾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直到十五岁那天,爹娘在一次灾疫里去世,而嗜赌如命的叔父先是好心肠的收留了她,接着又在她十六岁那天,将她推入青搂,开始了她这一生的恶梦。 于是在开始卖笑的日子里,她卖掉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青春,还有她所有的梦想。直到十九岁那天,她遇上了个男人,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下,她初尝了爱情的甜果。于是毅然决然的,她为他洗尽铅华、烧饭洗衣,直到她床头金尽,男人也终于离开了她。 二十二岁那年,无依无靠的她,重操旧业,并且誓言不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 然而事与愿违的,爱情——并不就这么的放过她。 二十五岁那年,她爱上了第二个男人,在男人信誓旦旦,且深情的保证下,她再一次的相信了爱情,又再一次的为男人洗去一身的污浊。然而可恨的是,一样旧事重演,男人在一年后,满脸歉疚的离开了她。离开的原因是,他得在庞大的家产与青楼女之间,做个抉择。 于是带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她又回到了烟花界。而凭借一身的美貌和满腔的忿恨,她除了放浪形骸之外,更将身边的一个个男人,狠狠的玩弄于股掌间。 三十二岁那年,也许是厌倦了纸醉金迷的烟花生活,也许是想过平静日子,在几番的挣扎、考虑后,她终于答应嫁给一个愿意娶她为妻的男人,那男人是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 虽然她是嫁给一个已过半百的老头,但两年多的日子里,她倒也就这么平静的过了。但就在她三十五岁那年,她年老的丈夫两腿一伸的走了,而她甚至都还来不及为丈夫哀悼,当天夜里,她就叫夫家的人给赶出了家门。 于是,怎么也忘不了那一个深夜,她,一个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女人,哀哀切切的伏在雪地上痛哭 “翠姨!” wwwnetwwwnet 梦蝶清亮的声音,将翠姨由那不堪回首的记忆里给拉了回来。而仍然望着眼前的那幅画,迷蒙中,她只觉得雪地上的那幢宅子,显得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美好。 也许每个人是都该有个家、有个根的,而也唯有真正拥有那份归属感的人,才不会像她一样,在东飘西荡的人生旅程上,行囊里装的,永远是满满的空虚与寂寞。 “翠姨,怎么了?” “没什么,”摇了摇头的,翠姨拭去脸上的泪水。凝望着眼前梦蝶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她顿时的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当然,她会让梦蝶回家去,只因她不想梦蝶步上她的后尘。而再一次调开眼光,翠姨望着墙上的那幅画,低声的问着梦蝶:“告诉翠姨,这画里的宅子——是不是姚府?” 姚府! 当这两个字清晰的由翠姨口中说了出来,当这两个字是那么鲜明的跃上心头,眼神望着那幅画,梦蝶这才明明白白的了解道:即使是经过这么多年,即使是人事皆非,甚至即使自己是刻意的换了名字、变了模样,但——却怎么也抹不去曾有过的事实与记忆。 姚府,那雪地上的深色大宅——伯是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得以再相见了吧! 不自觉的,泪水迷迷蒙蒙的蓄满眼眶,粉碎了所有伪装的坚强。而无力再掩饰,只见两行清泪滚烫的滑落梦蝶的脸庞。 缓缓的伸出手来,将梦蝶颤抖的身子给搂进怀里,翠姨的心是酸涩酸涩的好生难过;轻轻的顺着梦蝶一头柔软的秀发,翠姨含着眼泪,忍痛又怜惜的低声道:“回去吧!“那儿,才是你的家;那儿,也才是你最适合的归处。” 被动的回搂着翠姨,梦蝶无言的合上了双眼,无言的任泪水止不住的犯流着—— wwwnetwwwnet 近午时分。 蝶园,一直以来就是个歌台舞榭、高朋满座的销魂窟;然而,今儿个的蝶园,在翠姨的一声令下,谢绝了所有前来寻欢的男人,硬是歇业一天。 在蝶园高耸紧闭的大门内,一向是喧闹杂吵的厅楼,如今沉沉的关着一屋子的清冷与寂寥。而在蝶园的顶楼,梦蝶的房间里,翠姨静静的靠坐床沿,神色恍惚的张望着房里的摆设。 眼前的一切——完全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窗户,依旧是微微的半开着,因为梦蝶喜欢有风的感觉;案桌上,依旧摆放着文房四宝,因为梦蝶总爱在那儿涂涂写写的;床铺上、衣柜里,也依旧是整理得干干净净,因为梦蝶一直就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而整个房间,甚至都还充斥着一股淡雅的清香味,那是只有在最靠近她时,才闻得到的一种夹杂着体香与发香的独特女人味 翠姨的眼眶不自觉的红了、湿了,感伤的是——景物依旧,然而人儿却已不知所踪。 “叩!叩!叩!” 勉强打起精神来,翠姨应声:“进来!” 房门被推开后,只见平叔高壮的身子远远的立在房门外而站在他身后的人,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狄扬。 翠姨示意的看了平叔一眼,只见平叔立刻将狄扬给推进房里,反手的关上房门。 wwwnetwwwnet 双脚才一踏讲这房间里时,狄扬一双深黑的眼,立刻进射出一抹激赏与意外的光彩。激赏的是,虽然这房间并不大,但在主人简单而精心的摆设下,一切显得那么的清幽与雅致;而意外的是,在蝶园这么个纸醉金迷的国度里,这房间竟是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仿佛看出了他眼里的激赏与迷惑,翠姨缓缓的开口道:“这是梦蝶的房间,而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踏上这里的男人。” 忍不住地皱地眉来的,狄杨永远忘不了那一夜,他的好友少军,是第一个踏上这里的男人。 “你不该妒忌的,”摇了摇头,翠姨轻抚着床上那洁白干净的被褥,喃喃的说道:“因为无论是梦蝶的身子或是心灵,可都像这被子一样,始终是洁白无暇。” 说他不感到意外与欣慰,那绝对是骗人的。当然,这话并不是说他鄙视那些身在青楼的女子。而是,毕竟在这浑浊而又充满诱惑的青楼里,能真正坚守卖艺不卖身的,又有几人? 于是不由自主的,狄扬想起了梦蝶那一身迷人心魂的冷艳,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可真是老天爷创造出来折磨男人的! 然而想着想着,狄扬警觉的四下张望着,最后他的眼光落在翠姨身上。“怎么一直没看见梦蝶呢呢?” “她,走了!”静静的直望着他,翠姨这才又缓缓的说道:“而这也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 “走了?”倏然一惊,狄扬快步的冲至翠姨的面前,问道:“走了,是什么意思?” wwwnetwwwnet 相较于狄扬的慌乱,翠姨倒是一派平静支起身来,缓缓的走向前,略过狄扬的身旁,停在前方的书案前。“我和梦蝶都不是这里的人,因此‘走了’的意思就是,梦蝶已经回她家乡去了。” 眼前,翠姨的答案、翠姨的平静,都教狄扬禁不住昏眩了起来。不过立刻奋力的甩了甩头,此时,他需要的是理智、是清醒,而不是昏眩。因此又追向前来,他立刻又追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跟谁一起走的?” “静心庵后的那座孤坟,是梦蝶她父亲的衣物坟,而今天一大早,梦蝶就带着她爹留下的衣物,自己一个人,女扮男装的走了。” 原来那孤坟里的人,竟是她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情,狄扬原本是该欣喜若狂的,然而此时,他着实没那个心思高兴。可不是吗?什么叫女扮男装?就凭她那副纤弱的身子与惊人的美貌?他简直无法想像那可怕的后果会是什么。“翠姨,梦蝶的家乡在哪里?” 仰起头来,专心一致的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翠姨缓缓的说道:“梦蝶的家乡在北方。” 北方? 狄扬的耳朵仔细的听着翠姨的描述,两只眼睛可也是跟着仰望着墙上的那幅画,咦?这幅画——狄扬确定自己从不曾见过,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画里的雪景,红梅,甚至是远端的那幢深色大宅,竟教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的,真的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不过想不起来的是,这情景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呢? “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吗?” wwwnetwwwnet 没有回答,狄扬只沉默的猜测着。 “我不放心梦蝶自己一个人回北方去。” 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狄扬扬了扬眉道:“而你想到了我?” “我别无选择,”回过头来看着狄扬,翠姨就事论事:“我不能让梦蝶自己一个人回去,因此我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放手一搏,赌你的爱情,更赌梦蝶的运气与眼光。” 挑了挑眉,狄扬不解而嘲弄的问道:“赌我的爱情和梦蝶的眼光?” “因为我不相信爱情,所以我赌你的爱情,也赌梦蝶是否真能幸运的碰上所谓的爱情。而至于眼光——梦蝶对你,是不同于酒客的。” 翠姨的话,听在狄扬的耳里,真可说是哭笑不得。可不是吗?她恨他——这是她唯一厚待他,且绝对不同于其他酒客的地方。于是哑着声音,狄扬只沉沉的回答道:“我知道,她恨我。” 摇了摇头,翠姨慎重道:“是不是恨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能够左右她情绪的男人。” wwwnetwwwnet 第一个能够左右她情绪的男人?狄扬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这句话而感到得意?还是悲哀?然而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反正他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梦蝶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恨他,总之,他不会放弃的! 是的,这一个月来,他每个晚上守在蝶园里,为的就是要她明白,他不会放弃的。他会找出她之所以恨他的理由;而他更会以他不变的执着,来融化她一颗冰封的心。 狄扬的沉默,是教翠姨看在眼底、慌在心里,怎么,难道自己又输了?这狄扬并不是那个可以给得起爱情的男人? “翠姨,我这就回去把手边的事情交代清楚,然后立刻北上去找梦蝶。你仅管放心,我会找到她的。”注视着翠姨,狄扬坚定而自信的又说道:“当然,我更会让你相信我对梦蝶的爱情。” 缓缓的拉开了嘴角,翠姨欣慰的笑了。先不论他是否真能做到他所说的那样,但最起码,翠姨听见了她目前最想要的一句话,他愿意立刻动身去找梦蝶。于是笑望着眼前这出色的男人,翠姨忍不住的想:也许青楼女的命运,并不全都是那么样的坏吧!而也许梦蝶真会幸运的遇上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份真正的爱情吧! 就这么想着想着,只见翠姨自衣袖里,掏出张小字条,走上前,慎重的将它交给了狄扬:“这是梦蝶预定行径的路线,你只要跟着它走,就一定能追得得上她的。” 接过翠姨手里的字条,狄扬立刻低头,仔细的一一看过字条上的路线,然而当他的眼光落在这路线的最终地点时,倏然的瞪大了一双眼睛,他是那样震惊与愕然的望着子条上的那两个字——姚府。 姚府!北京城郊的姚府! 立刻抬起头来,狄扬脸上的神情闪烁不定;颤抖的扬着手中那纸字条,狄扬几乎是迫不及待又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北京城郊的姚府?梦蝶去那儿做什么?那姚府不是早在七年前,就被一场火给烧成废墟了吗?” wwwnetwwwnet 这下子意外的,倒换成了是翠姨。可不是吗?。据她所知,狄扬是道道地地的南方人,他怎么可能会那么清楚,在北京城郊有座姚府呢?而且居然还知道且记得,曾经号称是北方第一大望族的姚家,可就在失火的那一夜间,被烧光了所有的一切。 翠姨的沉默是引得狄扬连忙的又追问道:“翠姨,梦蝶去姚府做什么?她跟姚府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过了,梦蝶是带着她爹的衣物回家乡去了,而那姚府——其实就是梦蝶真正的家。” 姚府——是梦蝶的家?不,这怎么可能?姚府怎么会是梦蝶的家呢?这是代表什么意思?梦蝶和那被烧光的姚府,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仿佛是看出他眼里的迷惑,翠姨是接着缓缓的说道:“所谓的梦蝶,不过就是梦境里,虚幻不实的彩蝶,而其实真正的她,原姓姚,名叫蕙兰,她是北方煤矿大王——姚动膝下唯一的独生女。唉!堂堂一个富家千金的娇娇女,竟沦落到蝶园这种地方来。这此些年来,可真是难为她了。” 姚蕙兰! 梦蝶——怎么会是姚蕙兰呢?那姚蕙兰不是早在七年前就死了吗? “其实,七年前的那一场大火,是烧光了姚府里所有的一切,和夺走了姚府里近八十口人的生命。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梦蝶逃过了那一劫,因此她也就成了那一场大火里,唯一逃了出来的人。” 原来,那姚蕙兰并没有死! 姚——蕙——兰—— 默默的咀嚼着这三个字,一时间,狄扬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立刻天旋地转了起来;而那曾经存在过的遗憾,更像是一波波汹涌的浪潮,又猛又烈的打击着他。 wwwnetwwwnet 姚蕙兰,这个深埋在他记忆深处,几乎是不敢去触动的名字;姚蕙兰,这个教他是深深愧疚着的女孩,她——怎么会是梦蝶呢?” 慌乱中,狄扬的眼光不自觉落在眼前那幅画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幅画,画就是姚府。而他之所以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则是因为自己曾在多年前,千里迢迢的去造访姚府。还记得那时的情景,漫天的飞雪、遍地的红梅,就跟这画里的景致一模一样。 闭上双眼,狄扬让那一椿椿沉寂的往事,再一次的浮现心头。还记得,当时的他,不过才刚满二十岁,因此在他年轻的生命里,有的只是轻狂、鲁莽和冲动。 是的,每当午夜梦回时,总就是无法忘怀,当年,在姚府的大厅里,他眼睁睁的看着姚蕙兰那抹粉蓝的身影,掩面的狂奔而去;而他也更是清清楚楚的听见,她那压抑的啜泣声,一声一声的不绝于耳。 然而,就在他还来不及后悔时,当夜,姚府就教一把火给烧光了。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故人已逝,所以也就不会再对人提起过这些往事。然而即使是不曾再提,但是那一份心痛的愧疚,却始终是沉沉的压在他心底深处,从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消失。 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狄扬黑亮眼眸里,是心疼、是歉疚、更是了然。 原来——这就是她恨他的理由! 这么多个年头过去了,如今的他,走过了轻狂,更褪去了年少的鲁莽和冲动:此时,静静的站在这里,静静的回首过往,狄扬竟也只能苦笑的认同着:他——的确是该恨的! 是的,就因为他曾做过的事、曾犯过的错,她的确是该恨他的。不过庆幸的是,她还活着,而只要她还活着,那么他就有机会去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错。因此无论她人在天涯、还是海角地无论她是蝶园里的梦蝶、还是姚府里的姚蕙兰,总之,他都会找回她的。 紧紧的握着手心里的字条,狄扬的心里忍不住的想着:他不明白,这是造化弄人?还是报应不爽? 可不是吗?他万万也没想到,如今教他是深深痴恋着的梦蝶,竟会是姚蕙兰。而那姚蕙兰——却是当年教他当众给退了婚的未婚妻! 是的,总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是漫天的飞雪,而他则是只身的在风雪中赶路,赶着去休掉他那从小指腹为婚的妻子姚蕙兰 第五章 七年前的北京。 正月天里的华北,漫天飞雪。 窗外,洁白干净的雪盖满了房田屋舍、树顶叶梢。因此,放眼望去,一片没有边际、银白的世界,充斥着一股超然、纯净的美。 时间是静默的,直到她的一声叹息,扰乱了这份的静默。 空间是沉寂的,直到她的一只小手,探出窗来,打破了这一份的沉寂。 她,名唤蕙兰,由于生得可爱讨喜,一直就是父亲姚动的掌上明珠,更是姚家人的最爱。随着年岁的增长,褪去儿时的可爱稚气,如今的姚蕙兰,不但是人如其名般的纤细乖巧、蕙质兰心。且其楚楚动人的姿色,就好比是朵初开的白牡彤,雍容华丽的气质中,又带着份少女娇嫩的美。 可不是吗?瞧她,一袭淡粉色上等做工的上衣服贴着她那玲珑曼妙的身躯,而**在粉色衣裙之外的肌肤,细白若雪,颈上那一张眉目如画般的脸庞,更是足以教男人痴恋,女人妒恨。 姚家世代子孙皆以采矿为业,为一、二十年来,姚动凭着他从不间断的努力与毅力,不但严守住原有的家业,而且还将其发扬光大,使得如今的姚家,不但掌控了所有北方的采矿业,堪称北方第一大望族。而富可敌国的姚动,则更被称之为煤矿之王。 wwwnetwwwnet 然而可惜的是,姚家虽然家大业大,只是一直以来就人丁单薄。姚动的元配夫人听说是长得美丽动人,然而出于身子骨一向单薄,因此不但没能替姚动多生下几个胖壮的儿子,其原本虚弱的身子,更是在生下姚蕙兰之后,便撒手人寰,结束她年方十八的短暂生命。 而据说姚动由于爱妻至深,因此在爱妻去世之后,一直无意再娶。因此载至目前为止,这家财万贯的姚动,膝上便就只有姚蕙兰这么一个女儿,颇有后继无人之忧。 不过话说了回来,虽然姚动膝下无子是没错,但正所谓的女婿即为半子,因此这只要是谁能娶得姚蕙兰为妻,做了姚家的乘龙快婿,那么可想而知的,这姚家偌大的产业,也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掌握在手里了。 于是,就凭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美丽与财富,更使她——姚蕙兰,赢得了北方第一佳人之名。 窗外,洁白的雪花渐渐的飘落在她白里透红的小手上,合起掌来,一股沁人心魂的冰凉立刻钻进了她的手心里。仅管她手心底是冰凉凉的,但她的身子骨却是热烘烘的,而那张巴掌般大的小脸更是红扑扑的,正无言的诉说着一股不为不知的秘密。 再过一个月,她,就十五了。 十五岁——是如花般的年华;而十五岁的她——心底,更藏着个梦幻般的憧憬。 正所谓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因此这么样的一个年纪,本该就是美丽的;而这么样的一份情怀,则更是诗意的。而就为了这一份满是诗意的情怀,使得她竟就是忍不住红着脸的想着、盼着—— 狄扬! wwwnetwwwnet 还记得爹爹是这么说的,那年娘刚怀了她,而正巧爹爹的好友,也就是狄扬的父亲,千里迢迢的专程自南京前来探望他。于是两个人,多年不见的好友,就这么把酒言欢的畅谈起家事、国事、天下事来。而据说当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起了头,总之两个人就这么谈呀谈,居然就谈出了这么个约定来——如果娘生下的是个男孩,那么就让两个小家伙结拜成兄弟;反之,如果娘生下的是个女娃的话,那么就让这一对小男女,将来长大后行婚之礼,好让狄家与姚家结成一辈子的亲家。 于是,当时的她,还躲在娘亲的肚子里;而他,则是个五岁的小男孩。 如今,十五个年头过去了,而狄扬,那个自小即与她定了亲的男子,他,也该有二十了吧? 狄扬——该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么个豪放不羁的名字呢? 狄扬——真是不知道他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什么样的性子?他,可温柔吗?可懂得怜香惜玉吗?可会像自己现在这样的思念着她吗? 猛然的收回双手,贴上自己一张红烫的脸。然而,遮得住的是脸上的那抹飞红;而遮不住的,则是眼底眉梢的那份娇羞。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就是在家人百般的呵护中长大,而且只要是好开口想要的,爹爹总就会想尽办法地帮她做到。因此在她衣食无缺、安然自在的生活里,她理当不该再去苛求些什么的,只除了——他。 哦!可不是吗?此时,如果真要说在她十五岁年轻的生命里,可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用不着再多想的,就只这么一个,那就是她一直没能见到他。虽然她明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好女孩,是怎么也不可以有这种疯狂且不合乎礼教的想法,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竟就是忍不住的好想瞧一瞧他的模样,就只是瞧一瞧而已。 窗外的雪花仍是不住的飘飞着,而遥望着这一片银白的美景,她禁不住的又叹了口气,唉!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她愿以眼前的这一切,来换得与他的相见。 哪怕就只是一眼,匆匆的一眼—— wwwnetwwwnet 晚饭后的夜里,仍是一身粉色妆扮的姚蕙兰,在府里丫环的陪同下,莲步轻移的来到了姚动的房里。退下的丫环,关起门来,姚蕙兰立刻丢开脑子里的礼数教条,走上前来,屈膝坐在姚动的身旁,亲密的搂着姚动的臂膀问道:“爹,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哦?难不成没事,我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只见姚动板着脸,瞪着双大眼的问道。 “唉呀!爹!”姚蕙兰一张红滟滟的小嘴立刻嘟得半天高;整个身子就腻在姚动的身上,大发娇嗔:“你明知道人家不是这个意思的嘛!” 笑纹缓缓的自姚动满是风霜的脸上泛了开来,而望着蕙兰那愈来愈娇美的姿态,他这才惊觉到光阴的流逝,曾几何时.那个整天吵着要他抱抱的宝贝女儿早已不见了。而如今,腻在身旁的她,早已是个不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总仿佛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他怀里紧抱着刚出世的女儿,在女儿的嚎哭声中,眼看着爱妻离他而去,他——是那么样的痛心疾首和无能为力。紧接着的,是他看着女儿从牙牙学语,到开口叫了他第一声的爹,直到现在,她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吗?时光——一直都是这么的飞快而无情! “爹,你怎么啦?”蕙兰见姚动紧锁着双眉、一脸落寞的神情,于是便连忙的收起笑脸,不解而天真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关系,你告诉兰儿,兰儿帮你想办法解决。” 舒开拢着的眉头,姚动忍不住的笑了开来。虽然他的兰儿从小到大,都是教众人给宠着、惯着的,但他很庆幸的一点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被宠坏了。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个最孝顺、最善解人意的好女儿。“爹哪会有什么心事呢?爹只是在想,兰儿今年几岁啦?” wwwnetwwwnet “等过了这个年,兰儿就十五岁了。” “十五岁!”姚动点头又摇了摇头的,最后又伸出手的碰了碰她耳鬓的长发,喃喃自语的说道:“都这么大了,看来爹是该帮你找个好婆家了。” 一听到“婆家”这两个了,蕙兰又娇又羞,百般不依的低叹着道:“唉呀!爹!兰儿不嫁,兰儿只想陪着爹就好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听起来,就是教人甜进心窝里去。“傻丫头,这所谓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传先生没教你吗?” 蕙兰低着头,羞红着脸的不说话。传先生是爹爹专门为她聘请的老师,虽然古有明训: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爹爹却是十分的不以为然,因此自小她便跟着传老师读书识字,而在传老师的调教下,现在的她,不但是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可说是样样精通。 眼看着女儿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于是轻搂着她,姚动缓缓的说道:“其实这一、两年来,上门来提亲的人多得很,而我一直以你的年纪还小回绝了人家,而现在也该是时候了。所以兰儿,你老实告诉爹,你自己的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低垂着眼,蕙兰的心底倒真是慌了起来。她不明白爹爹怎么还这么问她呢?因为她的婚事,不是早在十五年前就定下了吗? “兰儿,怎么不说话呢?这儿又没有别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悄悄的抬起头来,蕙兰鼓起了好大的勇气、红着脸,低着说道:“爹,兰儿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说,说兰儿自小就与他订亲了吗?” 表面上,姚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但其实心里,最担心的可就是这一点。自己的女儿,从小看着她长大,他还会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吗?这丫头似乎早已认定,自己是狄家未来的儿媳妇,总有一天,狄家的大花轿会依当初约定的来迎娶她进门。 而难就难在狄家,虽然他和好友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然而大约就在两年前,狄家二老都相继的因病去世,因此这两年来,狄老的独子狄扬,倒也是十分争气的一肩挑起狄家的家业。只不过这狄扬,虽然偶尔仍有书信往来,但对于这一门亲事,他自始至终却是只字未提的。 不知道这狄扬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其实要真说这门亲事,他可还真是伤透了脑筋。一来,虽然这狄扬是好友之子没错,但从来他就没看见这孩子,因此也就更不知这狄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这兰儿要嫁给他,他可会好好的待兰儿?二来,这狄家可是远在南京,是他见不着。碰不到的南京,因此他更不得不担心,这兰地要嫁过去,万一被人给欺负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而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这狄扬是不是愿意婚后仍留在北方,接管他姚家所有的产业? wwwnetwwwnet “爹,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 不想让她也担心的,姚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爹要一想到,你就要嫁人了。心里总就舍不得。” 抬起眼来望着姚动——她记忆中那坚强而俊朗的父亲。真是坚强吗?真是俊朗吗?不,似乎不再是了,怎么她一直没发觉,爹爹脸上的皱纹多了、鬓上的白发也多了,爹爹——真的老了。 禁不住的红了眼眶,一股初生的哀伤就这么的梗上了心头,教她好生的难受。于是有些激动的楼住了父亲,蕙兰急忙说道:“兰儿不嫁了,兰儿也舍不得爹,兰儿要一辈子陪着爹。” 双臂回搂着女儿娇小的身子,纵然心底有千般的无奈与不舍,但姚动也只能是佯装淡然的接着说道:“傻丫头,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就算爹再怎么舍不得,你还是得嫁人。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知道吗?” “爹” 安抚的拍了拍蕙兰的肩膀,姚动立刻笑开了脸:“好了,别说这些了,瞧我们两个,说得好像你明儿就要嫁人似地。” 虽然爹爹是笑开了脸没错,但不知怎么的,看在她眼里,她仍是觉得好生的难过。“爹” “好了,与其咱们俩在这儿胡思乱想的,倒不如你笑一个给爹看,然后再陪爹到园子里去走走,你说好不好?” 表面上,蕙兰听话的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的开心、灿烂。但其实在她的心底,却是第一次领会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离愁。 而这离愁,竟就这么挥之不去的盘上她心头,且久——久——不——散—— wwwnetwwwnet 窗外,一样是漫大的飞雪,一片银白的世界。 身子倚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美景,蕙兰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清澈如水,而一张菱角似的朱红小嘴更是轻轻的抿着,微扬的嘴角,正漾着朵又喜又羞、又娇又怯的微笑。 缓缓的低下头来,再小心翼翼的摊开教她给信捏在手心里的信,蕙兰不厌其烦的、一个字一个字、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姚世伯: 前些日子接到世伯您的来信,信中曾提及小侄与令千金的婚事。由于信中不便多谈。因此,待小侄将家中琐事安置妥当,必定亲自前往贵府商谈此事。 祝均安 侄狄扬敬上 他就要到家里来提亲了,而且还是亲自过来的。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把家里的琐事给安排好?更不知道他一究竟会什么时候才会到呢?而想着想着的,蕙兰轻轻的咬住了下唇,以止住自己那就快泛开来的微笑,然而止不住的,却是那抹漾在脸上的羞红。 垂下长长的眼睫得细望着信上那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的字迹,蕙兰又忍不住的臆测着;不都说所谓的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吗?而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他的人——他该是这般的卓然出色! wwwnetwwwnet 再一次缓缓的,小心翼翼的将信给摺好,然后双手合拢的将信给兜在手心里,唇边带着抹少女如梦似幻的笑,她的一双眼是迷迷蒙蒙的落在南边的方向。 好想看一看她那未来的夫君。 那狄扬——是真的好想、好想看一看他。 wwwnetwwwnet 傍晚时分,姚府一向宁静的走廓上,只见蕙兰和她随身的丫环菊儿,偷偷摸摸的往前厅的方向走着。 “菊儿,”蕙兰走着走着的,是忍不住又拉住了菊儿,羞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别去了,要是教人家看见了,那不丢死人了吗?” 先是瞪了蕙兰一眼,菊儿挑着眉的低声问道:“怎么?难满你一点都不好奇,那个姓狄名场的人究竟是长什么模样吗?” 她怎么会不好奇呢?打从她懂事以来,她盼的、望的不就是有一天,她能亲眼瞧一瞧她那指腹为婚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因此当菊儿告诉她,狄扬现在人已要在前厅与爹爹谈话时,她恨不得立刻放下手中那未完成的刺绣,飞奔到前厅去看一看他。 然而,想是想、盼是盼的,但真要她这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偷偷躲在前厅的屏风后偷看他,做如此大胆而又败坏视俗的事,她怎么敢呢? 从小苞在小姐的身边,菊儿哪会儿不知道蕙兰的心思,于是拉起了蕙兰的手,菊儿附在蕙兰的耳旁,轻声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过看一眼就是了,等看过他之后,我们立刻就走,这样不就神不知庞不觉了吗?” 低垂着头,蕙兰悄悄的抬起眼来,悄悄的看着菊儿低问道:“但是,这、这万一。万一要让人家知道了,那” “没有人会知道的,包括老爷在内。哪,我们就躲在大厅后面那座又长又大的屏风后面,只要我们不出声,就绝不会有人瞧见咱们的。”菊儿见蕙兰仍是一脸的迟疑,于是最后不得已的,只好招认:“其实从小到大,每次府里要来了什么特别的客人,我就都躲在那儿偷看偷听。连一次失误也没有。” wwwnetwwwnet 蕙兰一听,立刻伸出手拧了她一下道:“好哇!原来就是这样,难怪你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多。” “小姐,别说这么多了。走,我们快到前厅去吧!” “可是菊儿,这样好吗?这万一、万一要” “没什么好万一的,哪,你要再不走,待会儿要看不到他,可别后悔喔!” “可是” 气极败坏的瞪了她一眼,菊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把拉住了蕙兰,然后边走边低嚷着道:“别可是了,走吧!我的好小姐。” wwwnetwwwnet 在姚府宽广的前厅里,男男女女的几个仆婢,规规矩矩的分站两旁。而姚府的主人,姚动高坐在主人座上,在他右前方的贵宾座席上,则坐着位陌生的男于,两人正闲谈着。 终于看见他了!而他——可就是狄扬吗? 悄悄躲在屏风后面的蕙兰,透过屏风细小的缝隙,一双水汪汪、灵活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男子。 他,虽然是坐着的,但那高大而又不至于太过魁梧的身躯,在一袭简便的日色衣束的装扮下,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受。而那刚正、五官分明的轮廓上,只见两道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明亮有神的眼,而挺直的鼻梁下,两片丰厚的嘴唇,正侃侃而谈的微笑。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发觉,他竟是这般的俊挺、出色。而愈是这么偷偷的望着他,一抹娇羞不已的臊红,则愈是悄悄的布满了蕙兰粉色的脸颊。哦!她只要一想到,眼前这英气焕发、风度翩翩的男子,便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么她的嘴角,就是忍不住的直往上掀动着。 于是这么痴痴的凝望着他,蕙兰的一片芳心,竟就这么为了他而眩惑不已、荡漾不定。 这时,站在一旁的菊儿轻轻的碰了她一下,害她羞得连忙收回视线,硬是不肯回过头去看菊儿那张取笑她的脸。 “姚世伯,其实狄扬这次前来,一来是探望姚世伯,二来则是,”狄扬先是停住了原本就要就说出口的话,接着只见他站起身来,一张年轻出色的脸庞上,充满绝对的真诚。“则是想跟世伯商谈有关” 而只见姚动立刻大笑的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的,一双精锐、阅人无数的眼里,则尽是满意之情。“我知道,其实你是专程来谈你和兰儿的婚事,是不是啊?” wwwnetwwwnet “是的,狄扬是想” 姚动先是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婚事是我当初和你爹订下的,而当时我也没想到,我会就只有兰儿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亲后就留在北方,接管我姚家的产业?” 紧接着的,是一阵的沉默。 蕙兰有些心慌意乱的连忙望着狄扬,却只见他仍是一脸的坚决,摇着头:“狄扬在南方,亦有自己的家业。” 叹了口气,姚动倒也是十分看得开的接着说道:“也罢!天上所谓的女大不中留,我是不该强留你们的。” 听见爹爹那无奈而伤感的长叹,蕙兰的心立刻一紧;一心痛地绞着手里的手绢,只为那从小疼她,爱她,呵护着她的爹——教她该怎么才舍得下呢? “世伯,对于这件事,狄扬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喔?”姚动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的追问道:“是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倒是说说看。” 接着只见狄扬那高大的身子一屈膝,跪在地上,仰起头,他一脸严肃的、就事论事的开始说道:“世伯,不瞒您说,自爹娘相继去世后,晚辈一直忙于掌理家业,且晚辈自认自己年纪尚轻,因此,此时实在不便谈论婚嫁。” 皱起眉来地,姚动一脸的茫然。“你的意思是” wwwnetwwwnet “世伯,终身大事——本就不可儿戏。因此,当初的一句戏言,又岂可当真?”挺直了背,只见狄扬昂着头,毫无畏惧的将心里想说的话,一气呵成的全说了出来。“而据我所知,蕙兰小姐貌美如花、贤慧有加,并且更有北方第一佳人之美名。因此狄扬相信,在这人亲上亲的北方,蕙兰小姐必定能找到一位比我更加出色且合适的如意郎君。” 屏风后,只见蕙兰的一张小脸上,一片茫然的死白。 屏风前,远站在大厅旁的那些仆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而原本高坐着的姚动,更是激动的站起身来。指着狄扬,愤怒的高声大喊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根本就不打算要这门亲事,你只想毁约退婚,是不是?” 咬紧牙根的,狄扬硬生生的背下“背信忘义”这四个大宇。“是的,不瞒世伯,晚辈这次前来,就是想征求世伯的同意,好退了这一门的亲。” 毁——约——退——婚—— 就这么一瞬间的,蕙兰只觉得眼前这世界仿佛全变了样。此时,在她的耳朵里,就只听见“毁约退婚”这四个字,不断的在那儿盘旋着、扩散着。于是死命的紧捏着手里的手绢,她让自己尖锐的指甲一根根的往手心里扎;而紧闭着双唇,下敢发出任何声响,她让那锥心般的痛楚,一刀刀的往心坎里划。 而就在这时候,一旁的菊儿连忙的握住了她的手臂。抬起眼来,在迷蒙的泪雾中,她看见了菊儿那自责、难过和愤怒的眼。而原本只是想告诉菊儿,这不是她的错,然而谁知道这才一开口,见她那委屈、难堪的泪珠儿,开始成串、成串的在脸上奔流开来。 于是不想再伪装,也无力再伪装,蕙兰紧紧的捂住嘴,飞快的一个转身,然后便朝内堂方向狂奔而去。而伴随着脚步声,只觉那一声声强自忍下的哽咽声,是那么样的凄楚、无助—— wwwnetwwwnet 而在一旁伸手未能及时抓住她的菊儿,整颗心一急,竟也忘了她们现在的处境,然后是迈大步的追着蕙兰,嘴里更是忘开形的大叫着道:“小姐,你等等我呀!” 菊儿这一跑、一喊的,可把大厅里的姚动、狄扬和仆婢们,震得全停下话来。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身来,接着就只看到那一面硕大的屏风后,一前一后、相继的跑出了两位姑娘朝里面狂奔而去。 当自己回过头来,望见那一身粉蓝狂奔而去的身影,姚动的脑海里,立刻被轰出一阵短暂的死白。而紧接着,连一丁点儿思考时间也没有的,姚动更是火速的朝着同一方向奔了过去。“兰儿!” 而原本在厅里议论纷纷的下人们,也全都一个接一个的,惊慌地跟着跑了过去。于是,不过才一瞬间,只见偌大的前厅里,竟是空荡荡的就只剩下狄扬一个人。 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只见狄扬俊朗的脸上,有着抹不确定的迷惑。 那个跑在前头,一身粉蓝。轻盈的姑娘,可就是——姚蕙兰吗? 紧拢着双眉,此时在狄扬的眼里,似乎还看见方才她那掩面低泣、狂奔而去的模样—— 于是遥望着前方那道通往内堂的长廓,狄扬脸上那抹不确定的迷惑,逐渐的、一点一滴的扩散开来。 怎么,难道他——错了吗? 第六章 长廊上,只见蕙兰是不要命似的奔进了房里,立刻的关上了房门,上了栓之后,整个人才虚脱的跌坐在地上。门外,是菊儿和爹爹急忙追赶而来的叫喊声;而门里,除了她不规则的急喘外,是一屋子完全的昏暗。 昏暗中,只见蕙兰苍白的脸上,泪水决堤似的奔流着;而她那一双原本灵活的眼,现在却只是无意识的呆望着前方。 哦!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自己这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再踏出这房门外;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眼前的这一片黑暗,能就这么紧紧的、完全的包扰着她。只要守在这片安全的黑暗中,那么应该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悲愤。她的屈辱、她的泪流满腮—— 蕙兰双手抚住了耳朵,开始疯狂的摇着头,然而即使她摇散了那一头乌亮的头发,却怎么也摇不散那可怕的四个字。 毁——约——退——婚—— 就在这千一发的时候,只见房门是“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而心急如焚的姚动,在看见房里的这一幕情景后,更是大惊失色的冲上前去,反时的握住了蕙兰手里的那一把剪刀。“兰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手!” 倏然的睁开双眼,然后只见蕙兰愣了那么一下之后,一双握着剪刀的手,更加使劲、用力的朝着自己的心窝刺去。而另一方面,眼看着爱女竟是如此的求死心切,姚动的心里可是比谁都不舍和心痛。不过此时的他,可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理会那份不舍和心痛,双手抓住蕙兰握着剪刀的手,他使劲将剪刀自蕙兰的手中抽离身躯。于是一时间,就只见他们父女两是谁也不肯放弃的在那儿拉扯着。“菊儿!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还是赶快过来帮忙!” wwwnetwwwnet 原本站在门口,一脸被哧坏了的菊儿,在听见老爷的叫喊声后,这才惊醒了过来,然后也就立刻的奔向前来,一把的抱住了蕙兰扭动的身子。“小姐!你别这样!你快放手!快放手!” 而虽然说蕙兰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也许是那股求死的意志力过于强烈,因此竟使得姚老爷和菊儿两个人,是怎么也抢不下蕙兰手里的那一把剪刀。 最后,就在三个人奋力的拉扯、推挤中,先是看见菊儿被甩了开来,紧接着的是姚动终于抢下了那把剪刀,但在蕙兰的拉扯下,那把锋利的剪刀,竟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往蕙兰的手腕上狠狠的划了过去—— 房里,响起了姚动凄历的叫唤声。“兰儿!” 恍惚中,手腕上那一阵剧烈的痛楚,和眼前那一片泛滥开来的殷红,是她最后仅有的记忆。 缓缓的闭上双眼,她满意的笑了 wwwnetwwwnet 夜里,一向热闹非凡的姚府,此时充满着一股寂静、诡异的气氛。 而房里,姚动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而菊儿则是跪在窗前,默默的祈祷着。只为蕙兰——仍是昏迷的、不省人事的躺着。因此怎么不教他们的一颗心,紧紧的绷在那儿,丝毫松懈不得。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逝。 一声细微、虚弱的呻吟声缓缓的自蕙兰嘴里吐了出来,紧接着的识见她那两道又长又密的眼睫,是无力的扇了扇,眨了眨原来静止着不动的眼睛,她——终于醒了。 蕙兰先是看见眼前爹爹那张显得十分黯然的脸,接着藉由眼角的余光,又看见了跪在窗前的菊儿。轻轻的抬起双眉,正当她满腹疑惑的想开口询问时,一阵猛烈的抽痛迅速的由她的左手腕上传了开来。于是还来不及发问时,蕙兰的眼光便已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不解的、茫然的,蕙兰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手腕上正密密麻麻的裹着白纱布,而且那纱布上还满是鲜红的血渍。 血渍?奇怪!怎么会有血渍呢?她明明就记得记得她待在房里刺绣,然后接着的,是菊儿跑了进来,然后、然后就 无声无息的,两行的清泪缓缓的滑下蕙兰的双颊。侧过头,望着爹爹那红肿的眼眶、那神情间的哀伤,轻轻的启开双唇,她悔恨交加的喊了声:“爹!” 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的,姚动知道,她终究是记起了所有的事。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倒宁愿兰儿忘了这一切。缓缓的伸出手来,颤抖的抚了抚兰儿的眉毛、眼睛和额前的刘海。如果当时他要再来迟了一些,那么他真的不敢想像他几乎是差一点地就失去了她。“兰儿,傻孩子,为什么要寻死呢?你就舍得丢下爹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wwwnetwwwnet “小姐!”菊儿仆到床着来,握着小姐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她同样是泪如雨下、感同身受的哭着说道:“是菊儿的错,菊儿该死,菊儿不该带小姐去前厅的。小姐,你要怪就怪菊儿好了,是菊儿该死、菊儿该死” “不,菊儿,这不怪你,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只是,”摇了摇头的望着姚动,再紧紧的握住了父亲的手,此时,蕙兰的眼泪就好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的滚滚而下。于是不再沉默的,蕙兰是不解的、悲愤的哭嚷着道:“爹!你告诉我,兰儿是不是不守三从?还是不守四德?否则他为什么要毁约呢?为什么要退婚呢?爹,你告诉我,兰儿是不是真的很糟?兰儿是不是哪里不好?哪里不对?否则他为什么不要兰儿呢?爹!你快告诉我呀!在他的眼里,兰儿就真的那么的一无可取吗?” 激动的、忍不住的将蕙兰的身子给抱进了怀里,这个打小就教他给疼着、宠着的女儿,从小到大,他没让她受过一丁点儿的委屈。但如今,怎么偏偏就让她碰上狄扬这么个负心汉呢?瞧她哭得是肝肠寸断,姚动看在眼里,可也是心如刀割的。“我的好女儿、乖女儿,你没什么不好。不对的,当然更绝非是一无可取,否则,你以为这些年来那些前来求亲的人,为的是什么?” 蕙兰仍是一点也不相信的猛摇着头,低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他不要我!也许他从来就没打算要我!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 搂着怀里哭得一塌胡涂的宝贝女儿,姚动的心里可真是又悔又恨的。如果他要早知道这狄扬今天会这样的伤害他的兰儿,那么当初,他就是死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唉!如果他早知道的话。“兰儿!我的好兰儿,别这样,别哭了,你哭得爹都心疼死了。” “是的,小姐,你别哭了,因为那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多掉一滴的眼泪。”菊儿紧握着蕙兰的手,为蕙兰擦去脸上残留的泪珠后,她强逼着蕙兰注视着她说道:“小姐,真的别哭了,先好好的听我说,好吗?” 果真慢慢止住泪水的,蕙兰仍是倚在姚动的怀抱里,撑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是勉强的、被动的注视着菊儿。 “小姐,其实老爷不也说了,这些年来,曾上门姚府提亲的人有多少?而且论家世。论人才、论品格,有哪一个比狄扬差的?因此别再为他哭了,因为只要你愿意、你肯点头,老爷肯定会帮你找到一个胜过狄扬百倍、千倍的男子。” 一旁的姚动立刻连连点头道:“是啊!菊儿说得对,那个狄扬算什么?只要你愿意,爹绝对会帮你找到一个比狄扬更好。更优秀的如意郎君。” wwwnetwwwnet 没有回答,蕙兰默默的垂下眼帘,而为的就是不想让他们瞧见,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伤痛。爹爹和菊儿怜惜她的心情,她当然懂。然而可悲的是,即使他们是再怎么样的怜情她、心疼她,怕也是无法懂得她心里的真正感受。 可不是吗?所谓的一女不配二夫,更何况如今她还是个被休弃了的女子。而就算撇开这些个道德观不谈,就算爹爹真能为她找到了一个胜过狄扬千倍的男子,但那又如何呢?爹爹他可明白,那男子再好——毕竟不是狄扬,不是自己从小到大就认定了的狄扬啊! 眼光缓缓的移向前去,她不禁屏气凝神的注视着自己的手腕。此时,那伤口就和心口一样的,仍是不断的抽痛着自己。而这份痛——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平息?会是一辈子吗?蕙兰茫然无措的想着。 蕙兰的沉静和专注的眼神,立刻引来了姚动的不安。于是连忙的抬起蕙兰低垂的头颅,姚动恐惧的连声问道:“兰儿,怎么不说话?你告诉爹?你告诉爹,你在想些什么?兰儿,你可千万不能再胡思乱想” 一直以来,爹爹就是个无比坚强的人,因此在她的记忆里,她还真不曾看见过爹爹如此焦急、忧虑的神情。心头猛地一紧,蕙兰这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不孝的事情。可不是吗?就为了狄扬的退婚,她竟忍心丢下爹爹,教爹爹独自去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是的,就只为了个“情”字,她竟然变得如此的不孝——真是无可原谅! 摇了摇头的抹去脸上的泪水,蕙兰缓缓的拉开嘴角,露出了今晚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紧接着的,蕙兰一手紧握着爹爹的手,另一手拉着菊儿,对于他们的关爱之情,她有的只是满心的愧疚与感激。“爹、菊儿,你们放心,兰儿答应你们,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寻死的,我会好好的活着,为自己、也为你们好好的活着。” 欣喜苦狂的,姚动的眼里竟泛着点点的泪光。“真的吗?兰儿?你说了可就得做到,不可以哄爹喔!” 望着爹爹眼底的泪光,蕙兰慎重的点点头,真心诚意的感受着重生的喜悦。“兰儿没有哄爹,兰儿会说到做到的。” wwwnetwwwnet 菊儿和姚动交换了个会心的笑容,然而似乎还并不怎么放心的,只见菊儿连忙地又说道:“小姐,明天一早,我们把那些曾来提过亲的人都一一的再过滤一次,我相信” “菊儿!”轻轻的打断了菊儿的话,摇了摇头,蕙兰只轻声的又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这也对,折腾了一整天,我看你也累了。更何况刚刚大夫也说了,你流了那么多的血,是该好好的调养身子才是。菊儿,我看今天晚上,你就待在这里陪陪小姐,知道吗?” “是,老爷。” 对于他们的决定,蕙兰只摇了摇头的说道:“菊儿,你还是回房里睡觉好了,用不着留下来陪我。” “兰儿” “小姐” 望着眼前两张忧心忡忡的脸,蕙兰坚定的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兰儿” “爹,相信我,我绝不会再寻死的。” 姚动和菊儿相互的对看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那是因为他们都深知蕙兰的性子。平时的她,一直是柔柔顺顺,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要真教她拗起脾气来,那可是谁也劝不动、说不得的。于是知女莫若父,只见姚动摆了摆手,无奈的放弃了说道:“好吧,就依你的意思。不过夜里要有什么事,记得喊爹一声,知道吗?” “我知道了,爹。” wwwnetwwwnet 虽然是不怎么放心,但姚动和菊儿却也只能顺着她,然后一边往外走着,一边仍不忘回过头来,左一句叮咛、右一句交代的,怎么也放心不下。 而就在爹爹和菊儿离开后,房门给合上的那一刹那,霎时,嘴角上那抹淡然的笑容,立刻的垮了下来;而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与不在乎,取而代之的,则是抹脆弱、深沉的哀痛。 人,似乎天生就有幸灾乐祸的本能,因此也许用不着等到天亮,恐怕这大街小巷,都已纷纷的在讨论着“姚蕙兰被退婚”的这件事。 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手腕的伤口上,而模模糊糊的,她忍不住的想着:今后——她该怎么办?就算她熬得过今晚,那明天呢?明天——她该怎么办呢?这任谁都知道,除非是女子本身有什么说不得的隐疾,或者是做了些什么见不得的事,否则一个未出阁的好女孩,是绝对不可能教男方给退婚的。而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有什么脸见人?她还走得出这房门一步吗? 于是失神的望着眼前那幅掉落在地上的鸳鸯绣,蕙兰喃喃自语的低问:“狄扬,你可知道,对一个女子而言,‘名节’可是胜过‘生命’千倍的,怎么你真不知道吗?” 禁不住的,成串成串的泪珠儿纷纷的又滚落了下来,而捏紧了一对拳头,蕙兰更是忍不住的对着自己叫嚷:“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教我以后要怎么做人?还有什么脸见人呢?我不懂,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狄扬?你倒是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当然这千百个的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有答案的。因此地闭上了双眼,猛地切断所有思念,蕙兰命令不许自己再想!不许自己再想那个无情的负心汉!不许再想了! 咬紧牙根,蕙兰知道,褪去了所有的痴恋,从这一刻起,对他——她将不再有思念、不再有痴迷,甚至从今而后“狄扬”与“姚蕙兰”将是两个无法同时存在的名字;即使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也将是一南一北的,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但是在她的心里,她知道,即使是倾尽这一生,她也不会原谅他的,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而之所不会原谅,那更是因为她恨他!她恨他! wwwnetwwwnet 近午时分。 静静的宁立在窗前,静静的凝望着窗外的景物,狄扬的心,不安的浮动着。至于为什么浮动呢?坦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打从昨夜到现在,呆站在这儿,他几近空白的脑袋里,不断的浮现出那一抹粉蓝的、轻盈的身影:而他的耳朵里,则尽是那一声声不绝于耳的啜泣声。 他,错了吗?——他不禁又自问着。 而那姚蕙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这里的人都称她为北方的第一佳人,说她是如何的美貌、如何的贤慧——是真的吗?想着想着,耳朵里不由自主的又开始响起,她那强忍着的低泣声 兀自的摇了摇头,与其自己在这儿的胡乱的猜想着,倒不如实际点,再到姚府去一趟。也许今天前去,他可能会被痛打一顿,或者甚至连大门都进不去,但——不知怎么的,在他的心底,就是有那么一股强大的声音,正不断的说服着他、纵恿着他。因此,他就是不能不再去一趟。 就只为了心安吧——他是这么的告诉自己。 一夕之间,怎么才一夕之音,眼前的姚府就全变了样呢? 眼前,只见姚府前正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们,他们遥指着眼前的姚府,不断的议论着、批判着,甚至是惋惜着。因此,现场的气氛温度持续的高涨着,但摇了摇头,狄扬却是看得冷汗直冒,只因眼前的姚府—— 原来的雕梁画栋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被烧得漆黑的大梁柱。 原来富贵华丽的厅堂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被熏黑了的断残垣。 是的,还记得昨日的姚府,是一片美轮美奂、鸟语花香的模样;而今日、眼前的姚府,竟是一片仍冒着烟、窜着火苗,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的模样。 wwwnetwwwnet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一回事呢? 不加思索的一把拉住他身旁的一名老汉,狄扬颤抖的指着姚府问道:“告诉我,姚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先是看了狄扬一眼,接着才摇了摇头的说道:“还会有什么事?不就是失火呗!” 狄扬心急的连忙又问道:“怎么会失火呢?” 老汉再看了他一眼,有些失笑的回答道:“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这场大火好像是昨晚深夜烧起的,至于为什么会失火,谁也不知道。唉!不过才一个晚上,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座宅子,就这样被烧起得精光,真是可怜哪!” 的确,如此华丽的一座宅子被烧了是很可惜,但没有时间惋惜,狄扬目前最在乎的,莫过于住在这宅子里的人——他们可都安好?“老伯,再请问你,你可知道这姚府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吗?” 老汉又再看了他一眼,同情且惋惜的说着:“这三更半夜的,每个人都睡得正熟,有谁会发现居然起了这么大的火。” 缓缓的放开老汉,狄扬的心跳持续的加快着,而对于这问题的答案,他竟开始感到害怕。“你的意思是说” 遥望着姚府,老汉连连摇头感叹:“死了!全死了!” wwwnetwwwnet 仿佛青天霹雳般,狄扬被这几个字给震住了,直挺挺的僵立在原地,狄扬的整个人、整个思绪,再一次的全被抽空。 死了!全死了! 许久后,当他开始慢慢的恢复神智,开始慢慢的再咀嚼这几个字,全身发冷、发颤的,他只感觉到,一股深沉、彻底的绝望正一波波淹没了他。不过才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昨日的旧人,如今却竟已天人永隔,怎么能不教他感到心寒、绝望呢? 而望着那一片焦黑的府宅,狄扬忍不住的想:可是造化弄人?还是真注定了今生无缘?否则,怎么会教他是连后悔都来不及呢? 缓缓的闭上双眼,狄扬的心里,就仿佛像是失落了些什么;而在他的脑海里,却只浮现出那抹粉蓝色的背影,那一抹轻盈而又挥之不去的背影。 天啊!她——竟然死了,就这么死了吗 第七章 风尘仆仆的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一身俊秀男装的梦蝶,依照原先计划的住进了“悦来客栈” 华灯初上时,梦蝶在简单的梳洗完毕后,换上了另一套简便的男装,倚坐在床沿,缓缓的自床头取出了只黑色的布包——那是爹生前所遗留下来仅有的衣物,紧紧的将它抱拥在怀里,恍惚中,梦蝶的整个心思飘得好远、好远 不知道现在蝶园里,是不是还跟往常一样的高朋满座,喧哗吵闹?也不知道她这一走,会不会严重的影响了蝶园的生意?而更不知道的是,翠姨她现在可还惦着她、记着她? 回首这七年来,她身在蝶园里,总是无时无刻不梦想着,有一天能远离蝶园,卸下一身的污浊。如今,当她已是一赏宿愿的离开了蝶园,却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头却开始记惦起蝶园里的一切,她想念着蝶园里的平台、珠帘,想念着蝶园里的楼阁景致,甚至是想念着蝶园里那喧嚷的亲吵声。 唉!虽然蝶园是个荒yin无度的地方,但怎么说这些年来,它不仅为她遮风挡雨,更给了她一个温暖栖身的地方。因此,说憎恨嘛,也许是有一点;而说思念嘛,也许更有那么一点。 她既苦又涩的发觉,原来,夹杂着一点点的憎恨与思念。再夹杂着一些些挣脱不开的爱与恨,这纠葛不清、百味亲陈的滋味,或许就是所谓的离愁吧!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就算她离开了蝶园,那又怎样?就算她真如愿的回到北方,那又怎样?毕竟——逝去的亲人,是不可能再重生;失去的岁月,是不可能再追回;而那份被遗弃的情梦,更是残破得教她不忍再回首。 无言地,泪终于是缓缓的、迷迷蒙蒙的湿了梦蝶的眼。 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怀里的黑布包,梦蝶喃喃的对着自己低语道:“爹,等回到姚府后,兰儿哪里也不去,就只陪你守那里,那里——才是咱们的家。” wwwnetwwwnet 清晨,当寻起的朝阳,驱离了夜晚的黑暗,一路急迫而来的狄扬,终于赶在第一道阳光前,追上了梦蝶。 在薄弱的晨曦中,他静静的宁立在她床前,静静的凝望着她。 他很心疼地发觉,即使是睡梦中,只见她两道娟秀的眉,仍是紧紧的拥在一块儿;而那一双肿胀的眼和脸上隐约可见的泪痕,更只说明了一件事——她是哭着睡着的。 缓缓的弯下身来,坐在她的床沿,狄扬只觉得心如刀割。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是那一场无情的大火?还是他这个无情的负心汉? 没有深思又情不自禁的,狄扬缓缓的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上她的眉心。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深情的吻去她的哀伤;而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以一辈子的时间,来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错。 一阵扰人的酥痒,将梦蝶由那不安稳的睡梦中给拉了回来,轻轻的呻吟一声,她缓缓的张开双眼。 这——该是梦境吧?狄扬!那个只能在她梦境里出现的人,此时,不仅栩栩如生的贴靠着她,而且一双明亮的眼,更是情深款款的凝望着她 wwwnetwwwnet 在彼此眼波流转中,狄扬喃喃的低唤道:“蕙兰!” 蕙兰?蕙兰? 有些儿迷惑的眨了眨眼,哦!眼前的他还在,而眼前这陌生的景物——可就像是一记重拳般的,立刻的敲醒了她所有昏乱、未明的思绪。于是根本就没时间去思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蕙兰立刻的支起身来,奋力的将坐在床沿的狄扬给推了开去,一脸震惊与不解的怒视着他。 狄扬先是连连的退了好几大步后,才好不容易的稳下了身躯。等站定后,远远的望着她那一脸疑问的神情,狄扬只简短的说道:“翠姨是真心疼你的。” 原来——是翠姨,她早该想到的。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不过,不管他知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多少,那都与她无关。 “蕙兰” “蕙兰?”禁不住的轻笑了一声,梦蝶一双清亮的眸子,冷冰冰的直视着他道:“谁是蕙兰?” 也许是早已习惯了她的冰冷,因此没有丝毫意外的,狄扬只心平气和的说道:“何必否认呢?梦蝶其实就是姚蕙兰的化身。” “是吗?”两眼盯视着站在前方的狄扬,他满身的风尘与疲备,实在的说明了一件事:他是赶了一整夜的路才追上她的。于是缓缓的拉开嘴角,蕙兰打心眼儿底冷冷的笑了出声来。“那么让我猜猜,这能教狄公于连夜赶上我的原因是什么?是想来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样?还是专程赶来奚落我这个没人要的弃妇?” 在得知梦蝶就是姚蕙兰时,狄扬知道要想重新赢得她的芳心,那么他可还有一段十分艰辛的路程要走。因此心里也就早有准备,以面对她的冷绝与怨恨。“当年,我的确有错,因此现在,我只想知道,我该怎么样才能弥补当年所犯下的错。 当年,她差点为了他而丧命,因此这岂只是一个“错”字了得? wwwnetwwwnet 不过,对于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梦蝶只想选择遗忘、不再重提。因此,缓缓的调息好自己略为激动的情绪后,再开口的,便只听见她的声音是冷漠自持、平板规律的说道:“以前的事,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提。至于翠姨对你说了些什么、你赶上我是为了什么——这些我更不想知道,也与我无关。总之,无论我是梦蝶还是姚蕙兰,我们都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静静的聆听完她的表白与审判后,狄扬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于是放弃说服与反驳的,他只就事论事的说道:“从这儿到北京,可不是两、三天就能到的,而依你一个女人,想平安无事的抵达那里,实在是异想天开。” 冷着张脸的别过头去,她硬是不回答他的话。 狄扬简洁有力的接着说道:“我不会让你单独冒这种险的!” 猛地调回头又望着他,跳动在蕙兰眼里的怒火,闪闪的发亮着。“你究竟想怎么样?” 相较于她一身的火药味,很显然的,挂在狄扬唇边的笑,则是淡然且轻松多了。“你说呢?” “你”“我就住在隔壁房,有事不妨叫我一声。” 一脸错愕与茫然的蕙兰,在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情况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狄扬,潇洒且从容不迫的开门离去。 wwwnetwwwnet 在房门给关上的那一刻,蕙兰这才像大梦初醒般,一一的扫视着屋里的一切。方才的情境,可是她的梦吗?不,不是梦,那可恨的狄扬是真的来过,眼前那扇大开着的窗户,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竟然是翻窗进来的。 不知道的是,他从翠姨那儿究竟知道了什么?而他,连夜的赶上她,究竟又想做什么? 掀开身上的被褥,再步下床来,蕙兰缓缓的走向前去,然后接着再关上那扇开着的窗户,半倚在窗上,她的思绪开始不停的转动着。 其实——就算他现在追上了她,那又怎样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他们是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因此,她又何必在意他究竟想怎么样呢?是的,她回北方,是她自己的事;而他狄扬想做些什么,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不是吗? 这样一想后,蕙兰原本波动的心绪,便立刻平静了下来。 是的,依原来计划的,她会凭着自己的力量回北方去。而那狄扬——根本干预不了她!当然,他最好是也别想干预她,因为她不会让他如愿的,她——可不是当年的那只小绵羊,再也不是了! wwwnetwwwnet 暗沉沉的深夜里,夜宿的人都早已酣然人睡,因此整个客栈里,是一片无声的死寂,只除了她。 静静的端坐在床沿,手里搂着目前她仅有家当,一只装着些银两、细软和衣物的简便包袱,蕙兰的脸上,是一派的平静与坚决。 打从清晨狄扬出现后到现在,她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整整一天了。狄扬要店小二送进来的午饭和晚饭,都还原封不动的搁在桌上,一口也没吃。而对于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很遗憾的是,蕙兰仍然无动于衷,最后在她几番的思量后,终于有了个决定。 是的,不想两人间再有任何的纠葛,蕙兰决定了——等他熟睡后,她就走! 昏暗中,蕙兰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儿,一只黑色的结仍是结结实实的绑在她的手腕上。 也许,随着时光的流逝,有些曾发生过的事,的确是能就此而云淡风清,但仍遗憾的是,有些则不能,至少她手腕上的这道伤不能。谁教当年,她这一刀划得太深了! 桌上的油灯早熄灭了许久,而隔壁房里,也一直是安静无声的,因此试想,他该是早睡着了吧? 缓缓的支起身来、再缓缓的往房门口走去,轻轻的拉开了房门、再轻轻的闭上了房门,几乎是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的,蕙兰的人便已站在房门外。 微微的侧过头去,蕙兰的眼光飘向了隔壁狄扬的客房,凝望着眼前那一屋子的黑暗,蕙兰的眼里,有着抹不确定的空茫。 头一甩的调开了目光,不再有任何迟疑的,蕙兰立刻的转过身,迈开步伐地飘然离去。 最后一次的——别了!狄扬! wwwnetwwwnet 凉飕飕的夜,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虽然蕙兰身着男装,但怎么说,一个人半夜单独在外,总是不安全。因此下意识的夹紧手里的包袱,蕙兰加快了脚步,希望能尽快的找到另一间客栈投宿,等天一亮后,再继续赶路。 而也许是太过专注的低头赶路,使得蕙兰竟没有注意到路上有东西,然后整个人便就这么的撞了上去。还来不及尖叫,蕙兰惊悚地发觉,原来教她撞上的,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紧接着的,男人的巨掌毫不留情的抓住了她,于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更是立刻的攫住了她,使尽浑身之力的,蕙兰开始奋力的挣扎、反抗 暗夜里,男人的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忿忿然的出口道:“住手!不要逼我动手打昏你!” 这声音——猛然的停止挣扎蕙兰错愕的抬起头,是最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人——狄扬。怎么,他不是已经睡了吗? 双手用力的捏紧着蕙兰的双臂,半俯下身来,暴怒的盯视着她,狄扬原本一张俊逸出众的脸,此时只充斥着一股冲天的怒气。可不是吗?他万万也没想到,这女人为了要躲开他,居然不惜在半夜里开溜。她难道不知道,对一个独身的女人而言,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吗?“三更半夜的,你知不知道这外面,有多少找不到女人的男人?” 仰起头来,根本无视于他的愤怒与警告,蕙兰是毫无所惧的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担心。” wwwnetwwwnet 咬紧牙根,狄扬恨不得能一掌的打掉她脸上的那股倔傲。“如果你急着想当男人的泄欲工具,那么何必千里迢迢的回北方去?蝶园里多的是色欲熏心的急色鬼!” 使劲全力的挣开了狄扬的双臂,毫不犹豫的扬起手来“啪!”地一声,蕙兰狠狠的往狄扬脸上甩了个大巴掌。 立刻反手死命的抓住了她的手,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疼痛,即使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样的愤怒,但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她,狄扬硬生生的克制住,自己一身几乎是一触即发的暴戾之气。 蕙兰不知道他将会怎么对待她,是狠狠的掐死她?还是干脆一掌劈了她?然而仰起头来,毫不畏惧的,蕙兰一张绝美的脸蛋上,同样是一抹誓死也无悔的愤怒。 于是暗夜里,两个人彼此瞪视着对方,气愤的眼神就像是两把足以燎原的大火,就这么毫不退让的燃烧看、纠葛着 直到“瞅——”地一声,突然间,只见两面亮晶晶的白刀,是毫无预警且俐落的架上了他的脖子。“不许叫,否则我马上让你们人头落地。” 望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蕙兰的眼光不自觉的落在狄扬身上。 示意的看了蕙兰一眼后,狄扬的眼光是缓缓往眼前持刀的两个一胖一瘦,同样身着粗布衣衫的男人望去。而依他们的对话,和身上那股狰狞的气质看来,毫无疑问的,他们铁定是一群出没不定,杀人不眨眼的盗匪。 紧锁着双眉,狄扬的心直往下沉—— wwwnetwwwnet 大约一刻钟后,狄扬和蕙兰被架到了一间废弃的毂仓。 此时,毂仓里共有三个盗匪,如果说他们没有其他未归的党羽的话,那么这一票盗匪的人数,并不算多。除了方才押送他们回来的两个男人,另外还有一个,站在正前方,一脸腮胡、身形剽悍的男人。一眼看过去,狄扬便明了,站在正前方身形剽悍的男人,便是这群盗匪的头头。 “老大,我和老五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这两个小子,所以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虽然脖子上还架着把白亮亮的大刀,随时都可能将身首异处,但不露出半点惊慌的,狄扬评量着眼前的局势,心里开始直盘算着最好的脱险方法,而且是一丁点儿错都出不得。 就在狄扬评量他们的同时,杨虎——这群盗匪的头头,此时两个如铜铃般大的眼睛,也是精锐无比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两只猎物。虽然眼前这两个人身上,穿的并不是什么上等绸缎,但就凭两个人身上那股自然尊贵的气 看来,这绝对会是两只大肥羊才对。尤其是身材较为瘦小的那一个,一看就是个没吃过什么苦的公子哥儿,不但五官是长得过分漂亮清秀,就皮肤也都细白的像个女人 女人?两眼一眯的,杨虎大胆的眼光来来回回的落在蕙兰的身上。 对于这土匪头放肆的眼光,虽然心里早已是七上八下,但蕙兰仍是镇定的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盗匪的疑虑,狄扬当然是尽收眼底,于是当机立断,狄扬先发制人的开口道:“如果你们现在一刀杀了我们,顶多只能拿到我们身上的一些碎银。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或许咱们可以谈笔大买卖。” 打他当土匪起到现在,这只要落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吓得哭爹叫娘的,没想到眼前这长得还不错的小子,不但没吓得屁滚尿流,居然还敢跟他们谈买卖?因此挑了挑眉的瞪视着狄扬,杨虎半是挑逗、半是好奇的问道:“大买卖?什么大买卖?” wwwnetwwwnet 狄扬先是莫测高深的一笑,接着便伸手自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那是少军上回送给他的血玉,而如果他们俩够幸运的话,或许能藉着这块血玉,免于被劫杀的命运。“我想你们都该听过冷杀这个人吧?” 调开视线一看,杨虎的脸色立刻一变。虽然他大字识不了几个,但却常听说江湖上有关冷杀的各项传闻。而此时,挂在那小子手里的则是一只刻着字的血玉。 杨虎立刻望着身材瘦小的老六,他是三个人当中,唯一识字的一个。“老六?” 老六当然知道杨虎指的是什么,一脸铁青的,他抖着声音的回答道:“老大,上面是个‘杀’字没错。” 杨虎毕竟是老大,因此在听到老六的回答时,立刻出声的喝令被吓住了的手下“别怕!架好他们两个。” 冷杀——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超级杀手,说不怕,绝对是骗人的。虽然杨虎不曾见过真正的冷杀,但就凭这些年来,自己在江湖上打滚的经验,他可以拍胸脯肯定的一点是,眼前这高大而相貌不凡的男子,绝对不会是传言中的冷杀,只因——他身上没有杀手那股冷酷而血腥的气势。 看着眼前三张神色不定的脸,狄扬知道这血玉——果真起了作用,因此,或许他们还有机会脱险。于是小心翼翼的收好血玉后,瞄了一眼仍架在脖子上的刀,狄扬对着眼前的头头说道:“先把刀收下,我们再谈买卖。” 这毂仓就这么点大,量狄扬有多大的本事也逃不了。因此,示意的看了两人一眼,杨虎开口命令道:“你们两个一守住门口,谁要想逃,就先砍谁,听清楚了吗?” wwwnetwwwnet 狄扬知道.这头头的话.不仅是下达命令,当然也更是说给他们两个听的。于是等脖子上的刀一离开,狄扬立刻回过头去,等确定站在身后的蕙兰平安无事后,再转过头来,拿出商人精锐能干的本色,开始说道:“如果你们听过‘冷杀’这号人物,那么也应该听过‘狄扬’这个人吧?” “狄扬?是‘狄字号’的狄扬?” “没错,而我就是狄扬。” 一旁的蕙兰只是静静的看着。听着,她——真不知道这狄扬究竟想做什么。 说这小子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狄扬,杨虎倒觉得挺有可能的,至少他身上那股富贵气是骗不了人的。而如果这小子真是狄扬的话,那么他们岂不是逮到一只大肥羊了吗?杨虎虽然心里得意的直盘算着,但只要一想起这小子手里的血玉,他就不得不小心点才行,毕竟这冷杀可是他们惹不起的。“如果你是狄扬,那你手里的那块血玉” “血玉是冷杀的。”狄扬冷静的说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吓着了,又佯装镇定的神情。“他出价十万两,要我带个人去北京,如果我找不到他想要的人,那么他就要以我的血养他的玉。” 杨虎等三人是立刻的交换了个眼色,安静的等着狄扬说下去。 “七年前,号称北京煤矿之王姚动的府宅,一夜之间,被一场无名火给烧得精光。我说,难道你们真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吗?” 远远的盯视着狄扬的侧脸,蕙兰脸上的神色是无比的严肃与凝重。不明白的是,他提这些做什么?还有,他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wwwnetwwwnet 扯开嘴角,缓缓的一笑,狄扬脸上的神情是莫测高深的。“告诉你们也无妨,其实七年前姚府的那一把火,是冷杀放的。” 狄扬口中的冷杀,究竟是谁?而七年前的那一场大火,明明就是一场意外之灾,怎么会跟那个叫什么冷杀的有关呢?于是寒着张脸,蕙兰再也忍不住,冷冷的开口道:“狄扬,你究” “住口!”先是怒斥了一声,接着狄扬是立刻的转过身来,横眉竖目,一脸绝情冷酷的接着说道:“你要知道,你的命现在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要真想活命的话,那么就识相点,给我乖乖的闭上嘴。” 对于狄扬如此恶劣的态度,蕙兰更是毫不逊色的也板起一张臭脸,然后干脆别过头去不理他——当然,她是为了配合他。是的,虽然她并不知道狄扬心里有何打算,但至少这弦外之音,她还听得懂。 见蕙兰不再反驳,狄扬一颗悬着的心,可是放下了一大半。只要她懂得他的意思,好好的配合他,那么他们或许有机会脱险。 “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谁向冷杀买下姚府一家大小的命,我只知道事隔七年后,冷杀找上了我,而他找我的原因是,原来七年前的那一场大火,有个人逃过了那一劫,成了唯一的漏网之鱼。” “唯一逃过那一场火劫的人,是姚动的独生女——姚蕙兰,而这七年来,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人究竟在哪里。” “冷杀找上你,是因为你知道那姚蕙兰人在哪里?”杨虎挑了挑眉的问道。 看来,眼前这头头可并不笨,因此他得更小心点才行,否则要让他发现什么纸漏的话,那么他和蕙兰就都别想活了。“因为除了姚府的人外,真正见过姚蕙兰的人不多。不过,狄家和姚家一向是世交,我和姚蕙兰更是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因此我当然知道姚蕙兰究竟长什么样子。” wwwnetwwwnet 杨虎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盯视着狄扬,评量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而视线再往旁一移,杨虎盯着蕙兰那张简直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蛋,他心里是大概有了谱。“她——就是姚蕙兰吧!” 狄扬不屑的瞄了蕙兰一眼道:“没错,她就是姚蕙兰,她就是冷杀要找的那只漏网之鱼。” “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是” 眼光——的略过三人身上,狄扬脸上是一副标准商人的狡猾干练。“我的意思很简单,只要你们放我一命,等我回北京,把她亲自交给冷杀后,那么冷杀出价的十万两白银,就是你们的了。” 狄扬的话甫一出口后,只见门口前的两名盗匪,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立刻的望向杨虎,一脸的希翼之情。 “十万两对狄字号而言,不过是笔可大可小的数目。”望着杨虎,狄扬轻轻松松的又补充说道:“然而这十万两,要用在你们身上,可绝对足够你们下半辈子不愁吃穿的了。” 十万两!的确不是笔小数目,因此想不心动都不行。然而望着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姚蕙兰,杨虎是不得不怀疑道:“这么正点的女人,你舍得把她交给冷杀?” 狄扬是挑了挑眉,然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是上上下下的盯视着蕙兰娇小的身子,一脸的暖昧之情。“这所谓的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当然是舍不得!” wwwnetwwwnet 狄扬的话,是立刻引来盗匪一阵放浪的大笑声。而板着张几乎是铁青色的脸,蕙兰再也顾不得什么理智、计划的,抖着声音的,她是怒气冲冲、恨竟连连的怒骂道:“你这个无赖!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别忘了!你的命可是捏在我的手里。”狄扬再一次冷酷的打断蕙兰的话,然后满意的看着蕙兰闭上嘴的别过头去,一脸的恨意。“不过这天底下比她漂亮、比她正点的女人多的是,因此我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丢掉性命。再说,只要有钱有命,还怕会没有女人吗?” 杨虎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狄扬。 “你是可以不相信我,然后杀掉我们两个,顶多拿个几十两的碎银花用。”狄扬是毫无畏惧的回视着杨虎道:“不过如果我是你,为了那十万两银子,我倒宁可赌它一次。” 十万两,的确是块诱人的大饼,而为了它赌一次,也绝对是值得。更何况,眼前的他们,不过是两只什么也没有的软脚虾,他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先示意的看了老五、老六一眼,最后杨虎的眼光落在狄扬的身上,然后又狠又绝的撂下话:“好,我就先信你一次,我就‘专程护送’你们两个回北京去。因此,你最好是别耍我,否则我绝对会让你们死得很难看!” “放心!只要我将人一交给冷杀,那么那十万两我绝对立刻奉上。” 点了点头,杨虎再一次的强调道:“你说的最好都是实话,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行!不过我有个条件,”狄扬侧过头去,一双冷冽的眼,恶狠狠的落在守门的两个盗匪身上。打从一进门到现在,狄扬不是没看见,两个人一直色迷迷的直盯着蕙兰瞧,一副恨不得能一口吃掉她的贼样。“这一路上,谁都不许动她的主意,包括你在内。” 眼前这娘儿们——的确是块好货色,因此也难怪老五、老六看得心痒痒的。“不过是个快死的女人,何必这么认真?” wwwnetwwwnet “我不管她是不是个快死的女人,总之,除非是我玩腻了,否则谁都不许碰我的女人。”瞪视着杨虎,狄扬森冷的脸上,是股强悍而不容反驳的坚决。“如果做不到,那么那十万两,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看这小子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于是眯起眼望着姚蕙兰,杨虎倒也认真的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这娘儿们,真值得十万两吗?不,当然不!在他的眼里,这女人再美,熄了灯、上了床,还不都是一个样,没什么分别。因此,要女人,妓院里多的是,绝对不差这一个。再说,虽然这娘儿们的确是块好货色,但要真将她给卖掉,以妓院里的价钱来说,她最多也只值个几千两罢了!因此,怎么说,她都不值十万两。 于是掉过头来,杨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无比严厉的注视着门前的老五和老六道:“你们俩给我听好,从现在起,谁都不许动她的歪主意,听见了没?” 门口前,老五和老六两个人,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虽然心有不甘,但看在老大和那十万两的份上,倒也只好同意的点头道:“知道了,老大!” 眼看地这些盗匪掉入自己临时编织的谎言里,狄扬心里自然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眼前两个人的命是暂时保住了;然而忧的却是,往后的日子,他和蕙兰可得小心翼翼的圆好这个谎,以保住他们俩的项上人头。“那我们算是成交了!当然你放心,我狄扬说话一向是有一句是一句,只要你让我安全的到达北京,那么答应你的十万两,我自然是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好,一言为定。”点了点头,杨虎皮笑肉不笑,命令道:“老五、老六,押好他们,我们立刻动身去北京。” 侧过身来,狄扬深黑的眼,遇上了蕙兰黑白分明的眼。于是清清楚楚的看见,在她的眼底,仅有的,依然是那一份不变的冷冽。 于是缓缓的收回了目光,对于她的冷冽,狄扬并不意外,当然更不期望能在她的眼底看见,一丝一毫的感激之情,只因她——本来就是个没了心的女人。 第八章 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的路,在隔天的傍晚时分。一伙人才终于找了家又破又小的客栈落脚。而之所以会有客栈住,也全是狄扬执意要求的。即使他会随时随地的守着她,但他还是不放心,蕙兰和那些个不入流的盗匪,在同一个破庙里休息。对于这些个无耻之徒,狄扬可是连一丁点儿万一发生的机会,都不允许。 在随意的吃完晚饭后,狄扬和蕙兰在三人的押送下,回到了客栈里的住房。狄扬与蕙兰住同一间房,而杨虎和老五、老六则住对面的房间。 待房门一关上后,原本背向狄扬的蕙兰,缓缓的转过身来,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对于她,狄扬自认已用尽了他所有的耐性,因此不想再多说,便一言不发的开始宽衣解带,准备就寝。 他的动作。她一一的看在眼里,于是立刻像刺猬般的坚起全身的利刺,寒着张脸,她尖锐的的对着他嚷道:“住手!你马上出去,我告诉你,就算是一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你”狄扬立刻三步并两步的冲向前来,一把捂住了蕙兰的嘴,再反手用力的制伏住她扭动的身体,狄扬强自压低声音道:“你再给我听好,现在杨虎的两个手下,都守在房门口,因此如果你不想我们事迹败露的话,那么你最好是安静一点。” 虽然仍心有不甘的持续瞪视着他,但不再叫嚷,蕙兰安静的停止了挣扎和扭动。 见她不再反抗,狄扬这才缓缓的松开手说道:“我想未来的日子里,我们最好能相互配合,否则谁也别想活命。” 昂起头来,蕙兰不甘示弱的回答:“你怕死,我可不怕!” “你以为‘死’可怕吗?”狄扬面无表情的说道:“也许我该把你丢给门外的那两个下三滥,他们绝对会让你好好的体验一下,那种比死亡还可怕的屈辱感受。” wwwnetwwwnet 狄扬的话,令蕙兰忍不住的想起,门外那两个令人作呕的男人和昔日充斥在蝶园里那些放浪的叫嚣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不再说话。 见她不再反驳,狄扬的神情语气,也跟着软化;“还有,只要照着我在毂仓里说的话做,我想暂时骗住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等一有机会,我们再想办法逃。” “照着你说的话做?”挑了挑眉,凝视着他,蕙兰冷冷的又问道:“你指的是什么?当你专属的床伴,直到你玩腻了为止吗?” 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向自认冷静自持的他,倒也不得不佩服,她就是有本事,能靠着几句话就煽得他想发火。“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别过头去,蕙兰是倔强的不愿承认他所指控的事实。 不再说话,只见狄扬开始动手将房里仅有的两张椅子,并拢在一块儿。 他的一举一动,她全看在眼里,她不解的问道:“你在做什么?” “铺床。”狄扬头也不回,简单的回答道。 看着眼前的那两张并不算大,而且硬帮帮的木制板椅,蕙兰忍不住有些惊愕的又问道:“你要睡在那椅子上?” “不睡这儿,”狄扬先是看了看她然后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床,挑逗的又说道:“难道你愿意分一半的床给我?” 闻言,蕙兰连连退了两大步,红着张脸,几乎是护卫地守在床前嚷道:“你休想!” wwwnetwwwnet “这不就得了!”摆好椅子后,没有停手的,狄扬动手解开身上的外衣。 盯着眼前就只有几步之遥.正忙着的狄扬,蕙兰揪紧了胸前的衣襟,然后喘着气的低嚷道:“你出去,你不能睡这里。” 立刻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狄扬面对面的正视着床前,显然是一脸惊惶的姚蕙兰,他当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当他就跟外面那些下三滥的男人一样,不相信他会规规矩矩的在这椅子上睡一夜。 也许他真该把心一横,将她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丢给门外的那个下三滥——好让她真正的弄明白,他们俩目前的处境和究竟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于是极为漠然的一笑,狄扬忍不住,冷冷的道:“其实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因为对于像你这样全身冷冰的女人,我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还记得在蝶园的那段日子,他们也都说她是个几乎没有感觉,冷冰冰的女人,她总是不在乎的冷冷一笑。然而此时,当这个熟悉的字眼由狄扬的嘴里说出来时,瞪圆了双眼。胀红了张俏脸,蕙兰气愤得无法自己。“你”收回了视线,狄扬高大的身子就这么半坐半卧的躺在椅子上,盖上大外衣,紧接着调整好睡姿后,立刻眼一闭的酣然入梦,完全不理会正在一旁气呼呼的姚蕙兰。 仍兀自的站在床前,蕙兰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样的横在那里睡了,连理都懒得理她。于是捏紧了拳头,忍不住的走向前去,蕙兰恨不得能将他由椅子上一把拉了下来,然后狠狠地将他丢出房门外,以泄她心头之恨。 然而,不过才走了两步路,蕙兰的双脚就仿佛有千斤重般的无法再往前迈进。可不是吗?别说以她的力气是绝对拉不动他,就瞧他现在那衣衫不整的模样,她哪敢真动手去拉他呢? 于是,寒着张气红的脸,蕙兰也只能是忿忿然的转身走了回来,又忿忿然的端坐在床沿,索性闭上双眼,拒绝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 哦!这可恶的狄扬,她真是恨死他、恨死他了! wwwnetwwwnet 悄悄的睁开双眼,于是远远的看见,蕙兰一张红嘟嘟又气鼓鼓的小脸,在这忽明忽暗的亮光中,益发有股耐人寻味的生动美。是的,此时的她,褪去冰冷的外衣,也许是少了一份慑人的冷艳,但却多了份女人独有的柔媚与娇憨,看得直教他 而就在这近乎心眩神迷的一刻,狄扬硬生生的截断脑子里那缠绵的遐思,猛然闭上双眼,极为理智的阻了自己的爱欲泛滥开来。可不是吗?即使他的身体是那么强烈的想得到她,但如果他真的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要了她,那么他与外面那些个下三滥又有什么区别呢? 再一次悄悄的睁开眼,仍只见她还是忿忿然的枯坐在床沿,于是狄扬忍不住的想着;撇开眼前的危机不谈,身旁有这么一位佳人相伴未来的这一趟旅程,倒也是值得令人期待的,不是吗? 缓缓的合上了双眼,狄扬的唇边带着抹不自觉的笑,酣然入梦。 wwwnetwwwnet 隔天一大早,狄扬面无表情的叫醒,仍拥着被褥倚坐在床沿的蕙兰。睡眼惺忪的蕙兰,这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她已经安然的度过了一夜——而他的脸色则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她的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许吧!也许他可能真是个君子——但她可不打算领他这份情。 简单的吃过早饭后,一行人便刻不容缓的启程出发。 一路上,由那两个绰号老五、老六的带路走在前头,狄扬和蕙兰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的老大杨虎则是押后的监视着他们。 仰起头来,眯着眼的望向天空,蕙兰这才愕然的发觉,头顶上的太阳居然已高高的挂在天空中的位置,这也就是说,打从出发到现在,他们不过才走了半天的路。 或许是男人和女人先天上体能的差异,再加上昨晚睡得并不好,因此在走了半天的路后,眼看着狄扬等人都还一副健步如飞的模样,蕙兰整个人却已疲惫不堪。 几乎是无意识、空茫的呆望着前方,双脚仍持续机械化的往前迈动着,此时蕙兰的心底,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停下来停下来 突然间,一直走在她身旁的狄扬,毫无预警的靠了上来,在蕙兰尚未来得及反应前,他有力的臂膀,一把的腕住了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支撑起她疲惫的身躯。 停下了脚步,蕙兰先是错愕的仰望着他,紧接着的,蕙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精力,居然还能怒视着他,奋力的想挣开他铁钳般的巨掌。“放开我!” wwwnetwwwnet 狄扬跟着的停了下来,但并没有放开她,只淡淡的说道:“你都快走不动了。” 紧抿着嘴,蕙兰依旧怒视着他,眼里是不变的坚决。 拢紧的双眉,狄扬凝视着她问道:“难道你就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吗?” 趁隙挣脱了他的掌控,蕙兰倔傲的望了狄扬一眼,紧接着便一言不发的别过身去,挺直背继续往前走。 停立在原地,狄扬只静静的望着蕙兰的背影。 “小子,”身后的杨虎,不知何时的走至狄扬身旁,然后颇为同仇敌忾的指着蕙兰问道:“这娘儿们拽得很,要不要我替你教训教训她?” 先是看了杨虎一眼,紧接着狄扬斜瞪着蕙兰,然后流里流气、大笑的回答道:“不用,你不知道,像她这种愈难搞定的女人,我就愈是要搞定她。” 杨虎没有回话,脸上的神情是半真半假,捉摸不定。 紧接着,狄扬作势的伸了伸腰,然后四下张望的说道:“对了,走了老半天了路,可不可以在前面那个小林子里,先休息一下再走?” 杨虎先是张望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勉强的同意道:“行,就休息一刻钟。” 一刻钟?调开了视线遥望着蕙兰那因过分挺直而愈显僵硬的背影,狄扬的心情是沉甸甸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wwwnetwwwnet 漆黑的天幕上,繁星似斗,月明如画。 赶了一天的路,蕙兰疲惫的身子,虚脱的倚坐在身后的大树上。 仰起头来望着,眼前这么美的一个月夜,没有闲情逸致。没有怀古幽情,蕙兰心底有的,就只是份绝望的空茫。 试问,今夕是何夕?而自己又是谁。 她,不再是梦蝶,那份曾属于蝶园的回忆,显得那样的遥远与模糊。 她,更不是姚蕙兰,昔日姚蕙兰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贵,也早在那一场大火里给焚烧殆尽。 因此,不明白的是,生命对于她,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干脆洒脱点,不如——就这么样的去吧! 然而——不行,手里搂着爹生前的仅存衣物,蕙兰知道,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去。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爹回去,而且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狄扬无声无息的走近她身旁。 摇了摇头,蕙兰选择沉默以对。 缓缓的弯下身来坐在蕙兰的身旁,狄扬刻意压低声音:“今晚委屈点,就在这儿过夜,等走过了这个山头,情况应该就会好一些了。” 点了点头,蕙兰仍是没有说话。 而等坐定后,也不理她接不接受的,狄扬便将手里的一件外衣,递给她说道:“入夜会冷一点;这大衣你先披着。” wwwnetwwwnet 依旧没有说话的,蕙兰只默默的收下狄扬手里的大衣,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她的心绪是悲感交加。 是的,也许她是倔强、是冷傲,但却绝非是毫无感受能力的人,因此对于他的付出,她却只感到悲哀——只因,他这又是何必呢?他可知道,如果当年他愿意这样对她、如果当年他不是那样绝情的舍弃了她、狠狠的伤害了她,那么今天,她绝不会这样恨他! 于是,手里搂着暖暖的衣服,蕙兰禁不住的想: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十分意外的,她竟然没有拒绝,肯收下自己的大衣,心头一宽,狄扬忍不住笑逐颜开,这可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也许过去的事仍缠在她心头,不容易忘怀;也许在她的心里,她仍然还是恨他,但只要给他时间、他相信他一定会重新赢回她的芳心。 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蕙兰立刻的别开头去,拒绝看他脸上动人的笑靥。然而,谁知道发现那两个下三滥正盯着她瞧,而且有说有笑的,一脸暖昧的下流样。倏然一惊,蕙兰吓得连忙收回了视线,低头紧拥着身上那件大外衣。 她的惊吓,他全看在眼里,于是跟着抬起头来,狄扬两道森冷的眼光立刻的投视在那两个下三滥的身上,一脸凌厉的肃杀,直到两个人识相的别开目光。 紧接着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只见她白皙的小脸上,已倔强的掩饰所有的惊慌——教他看得是愈加的心疼。终于挪近身子靠近她一点,狄扬俯上身来,轻声的对着她说道:“睡吧,我就在身边,没什么好怕的。” 闭上眼,拥着身上的大衣,蕙兰缩紧了身子,默默的不做任何的回答。 夜,凉了,也深了。 在睡意迷离的前一刻,蕙兰只觉得,披在身上的大外衣,是暖暖的;而方才耳朵里所听见的话,更是暖暖的伴她入梦乡。 wwwnetwwwnet 薄曦中,蕙兰睡眼惺松的看着晨起的朝阳破云而出,才动了动自己又冷又僵的身子,在杨虎的残酷命令下,他们又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行程,直到她疲惫难受的身子,木然的目送着夕阳没入云端。 这样马不停蹄赶路的日子,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多久?她可真能如愿的回到姚府吗?不过,此时这些问题显然并没有困扰了蕙兰,当然,那是因为她——已是累得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 是的,在走了一整天的路,好不容易赶到他们今晚预计下榻的客栈后,根本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喝杯水、吃点东西的,蕙兰一个人就退自的回到了她与狄扬的住房,然后也顾不得自己那愈来愈发烫的额头,整个人便立刻倒在床铺上,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识,跌入了梦乡。 wwwnetwwwnet 当她幽幽然的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 眨了眨眼,意识似乎仍是昏昏然的,伸手碰了碰自己正发烫的额头,蕙兰这才发觉她的额上在敷着块凉凉的布巾。而除了额头上的那块布巾外,她整个身子可全都是热烘烘,而且还软棉棉的,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来。 怎么?她生病了吗?或者是她——就要死了吗? “蕙兰?” 再眨眨眼,蕙兰茫然的眼光,无助的向声音来源处搜寻着,闪入眼底的,是一张写满焦虑、着急的男性脸庞——是狄扬。 “蕙兰,你醒了吗?” 怎么她睡很久了吗?于是转了转眼珠,努力的集中精神后,蕙兰这才缓缓的开口问他“我怎么了?” 她——总算是醒了!于是放心的吁口气,紧接着拉开嘴角,狄扬微笑的回答:“你只是太累了,又受了点风寒,只要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哦。”轻轻的嗯哼一声,眨动着双眼,蕙兰的两道目光,无意识的四处游移着。而忽然间的,她记起了她的黑布包,于是扭动身子挣扎的支起身来,她喘着气,哑着声音低嚷:“布包,我的布包呢?我” 双臂温柔的压住她的身子,低下头来俯近她,狄扬放柔声音安抚着她:“布包没掉,就在桌上,你乖乖的不动,我去拿给你。” wwwnetwwwnet 立刻停止了扭动,蕙兰听话而又安静的躺着。 狄扬起身的走至木桌前,拿起了搁放在桌上的黑布包,再转身的走回床前,他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放在蕙兰摊开的手臂里。 心满意足的搂着手里的布包,抬起眼来望着他,蕙兰的眼里有抹迷蒙的神采。“狄扬?你是狄扬?” 坐在床沿,狄扬点了点头的微笑道:“对,我是狄扬。”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的,蕙兰没有再说话,却只是羞羞涩涩的笑了。然后唇边挂着笑容,便又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沉沉的睡去。 静静的视着她,然而埋藏在狄扬心底的感动,却是不断的翻涌着——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脸上看见,这么单纯而又温柔的笑容。 天可怜见,这么样的一个女孩,本就该美得单纯、美得温柔,不是吗? 然而一那个名叫狄扬的男人,却活生生的扼杀了她! 是的,如果说当年的那一次大火.无情的夺走了她所有的亲人;那么当年的他,便是狠心绝情的扼杀了她整个心灵。 许久后,深深长长的叹了口气,狄扬是缓缓的俯下身来,将自己温暖的唇,轻轻的落印在蕙兰的双唇上,呢喃道:“好好的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 wwwnetwwwnet 当蕙兰再次醒来时,已是隔天的午后时分,而在简陋的客房,便只见狄扬整个人靠在椅子里,沉沉的睡着。 静静的望着他,一些些昏乱、片断的记忆,一一的涌入蕙兰的脑海里。赶路!对,她记得自己是一直马不停蹄的赶路、赶路,然后在赶到他们预计下榻的客栈后,她是累得只想倒下来睡觉于是接下来 拧着双眉,蕙兰努力的思索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然而在她仅有而昏沉的记忆里,仿佛记得,总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毫无懈怠的守在她的床前;也仿佛记得,他说她累了、她受了风寒,要她多休息几天,而她则捂着自己想得都快发疼的头,蕙兰实在是记不得其他的事,于是放弃再作无谓的回想,伸手扶着床沿,缓缓的支起身来,这才发觉,此时穿在她身上的,竟是一身干净无比的衣服。 倏然一惊,怎么、怎么她身上的脏衣服全不见了?是谁帮她换的?难道是 立刻睁圆双眼的瞪视着房里唯一的男人——狄扬,蕙兰的又手紧捂着胸前的襟口,然后羞红了整张俏脸,忿忿的想道:他怎么可以趁她昏迷之际,擅作主张的为她换衣服?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居然敢就这样的看光她的哦!这可恶至极的男人,他怎么可以呢? 然而就在蕙兰愤怒不已的同时,顺着眼角的余光,她看见了前方的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碗、药包。而在桌子下方的地上,则放着一盆的水及干净的毛布巾。缓缓的移开视线,蕙兰的眼光定定的落在狄扬身上,只见斜靠在椅子里的他,眼圈泛黑,满脸倦容的沉睡着。 很显然的,在她生病昏睡的这段期间内,是狄扬喂她喝汤药。是狄扬为她敷凉布巾降温,是狄扬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为她驱离了病魔。 凝望着他,蕙兰面无表情的容颜下,是滚动着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暗潮,而这股暗潮——是感恩?感激?还是感动? 缓缓的抬起手来,在她手腕上,她没有看见那段曾系在她手腕上整整七年的黑线带,她看见的只是一道丑陋而抹不去的疤痕。是的,即使时光荏苒,但永远记得是,当时划下那一刀,她是如何的痛、如何的恨。 也许——仇恨真是一条苦涩而又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吧! 一手轻轻的抚摸着手腕上的疤,渐渐的,蕙兰心底那股激动的暗潮,也就这么的消退了、平息了。于是,眼光缓缓的自狄扬的身上移了开来,然后再调整好身于,缓缓的躺下身来。最后,在身后狄扬醒来的同时,她缓缓的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wwwnetwwwnet 在断断续续的争执声中,蕙兰再次醒来,集中所有精神,她仔细的倾听着门外的声音。 “不行,除非是等她身体恢复,我们才能再上路。”这冷淡而熟悉的声音——是狄扬。 “我们在这家客栈,已经耗掉两大的时间,不能再等了。我已经要老六去买辆马车回来,我们待会儿就上路。”当然,这无情的声音是——杨虎。 “我是可以不管她,不过却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再说,如果她不能活着到北京,那么你也别想拿到那十万两。” “你这是在威协我。”杨虎的声音里,充斥着一份浓浓的危险意味。 一点也不为所动,只听见狄扬毫不让步,强硬的回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紧接着的,是一阵冗长、窒人沉寂。 虽然是隔了扇房门,蕙兰无法亲眼看见门外的情景,但此时此刻,门外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势,却是可想而知的。立刻掀开了身上的被褥,蕙兰火速的披好衣服下床来,笔直的朝房门口走去。 伸出手的拉开了房门,门外——果然看见狄扬和杨虎两个人,寒着张脸、剑拔弩张的对峙着,而她这一出现后,立刻打散了两个人间的紧张气势,狄扬首先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wwwnetwwwnet 蕙兰清澈的眼光先是掠过狄扬,然后落在杨虎的身上从坚定的口吻说道:“我已经好多了,可以随时准备上路。” “蕙兰!” 斜瞄了蕙兰一眼,杨虎立刻咧嘴一笑,一脸得意与狰狞的看着狄扬说道:“听见没?收拾一下,待会儿马上上路。” 对于他恶意的挑衅,狄扬没有回话,只沉默的看着他转身离开。“为什么要这么做?” 蕙兰清澈的眼光,缓缓的落在狄扬的身上,凝望着他,她平静的道:“不为什么,我的确是好多了,可以赶路了。” 好多了?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颊和削瘦了大半的身子,狄扬是怎么也不相信她真的是好多了。皱紧眉头,狄扬憋着气,接着说道:“你这个样子叫好多了?你”一点也不打算等他把话说完,只见蕙兰俐落的侧转过身,一边往房里走,一边冷淡而客气的说道:“我想你也该进来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吧!” 狄扬仍停立在原地,呆呆的怒视着她的背影,一双偌大的拳头捏得又死又紧,只因对于这个教他又爱又恨的女人——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wwwnetwwwnet 简略的收拾好行李后,在杨虎预先的安排下,蕙兰和狄扬同乘在车厢内,老五、老六轮流驾车,而老大杨虎则另骑一匹马跟在马车后头。 其实狄扬也知道,杨虎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无非是想牢牢的看住他们罢了。不过,这样倒更好,因为如此一来,他不但不用时时提防那两个下三滥,而且还可以就近照顾蕙兰,因此他这才勉强的答应继续赶路。 一路上,马车都持续平稳的前进着 稍稍的掀起车厢窗的布帘,蕙兰侧着脸,静静的仰看着头顶上的美丽夜空。 “别看了,待会儿小心又着凉了!” 虽然很容易的就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关心,也很容易就能做到他所说的事,但蕙兰并没有就这么听话的放下布帘,转回身来。 “你的手腕是怎么一回事?” 蕙兰的眼光跟着往上一移,原来由于她抬手的关系,使得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月光下。凝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疤,蕙兰若有所思的回答:“你真的想知道?” 在她昏睡的那段期间,当他拆下她手腕上的黑丝带时,他是那样震惊地看见,在她细白美丽的手腕上,竟有着一道如此难看的疤痕。于是这两天以来,他一直就想知道,这道疤痕究竟是从何而来?“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缓缓的收回手,放开了手里的布帘,坐正了身子面对着狄扬,脸上挂着抹复杂难测的微笑,蕙兰幽幽的眼光,不着痕迹的落在狄扬的身上,随着记忆模糊的脚步,不断的前进着,最后坠入在一个久远的过去里。 于是沉寂中,她微启双唇,开始缓缓的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有关‘姚蕙兰’的故事。” wwwnetwwwnet “我,姚蕙兰,是爸爸姚动膝下唯一的独生女,我爹疼我、爱我是更甚胜过他自己的生命,只要我开口想要的,爹都会想尽办法为我做到,因此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在爹爹为我营造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快意的生活着。然而,很可悲的是,人永远是不知足的。因此,当我在拥有别人梦寐以求的整个世界时,我却不知足、奢侈的想要另一个世界,一个爱情的世界。” “十五岁的那一年,我不记得有多少人曾上门向爹提过亲,但爹不肯,我也不肯。因为在我心里,我早已认定自己是狄家未来的媳妇,我更是一心一意只想瞧一瞧,那个从小就与她指腹为婚的男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于是每当我眺望南方,心底总是这样祈祷着:‘如果可以的话,那么我愿意以眼前的这一切,来换得与他相见,哪怕就只好一眼,匆匆的一眼!’” “谁知道不久后,我果真如愿以偿了。那一夜,我终于见到了我朝思慕想的未婚夫,在那匆匆的几眼后,我同样也输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我还记得他是这样告诉爹的,他说:‘以蕙兰小姐的貌美如花、贤慧有加,必定能再找一位,比他更加出色且合适的如意郎君。”’ “蕙兰” 对于狄扬痛苦的声音,蕙兰罔若未闻,又继续说道:“原来,他千里迢迢的赶到北京,并不是来提亲的,他是来退婚的!是专程赶来休妻退婚!就在那一刻,那个一心盼着未婚夫的傻女孩、那个她憧憬多年的情梦,就这么被彻彻底底的打垮了,震碎了!” 缓缓的抬起手来,蕙兰的眼光缓缓的落在自己的手腕上“于是当夜,在她的手腕上就留下了这么一道丑陋的疤痕,那是她以剪刀狠狠划下的。” 悄悄的闭上眼,狄扬听见自己剧烈不安的心跳声,听见她那冷凝的声音,是一字一句的陈述着一个他所不知道,但却令他心悸的过去。 “然而,她并没有死,她被及时发现救活了。不过也许真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吧!在同一天的深夜里,姚府竟莫名其妙的起了场大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当她在睡梦中被摇醒时,府里早已是一片火海,菊儿拉着我没命似的直往外冲我一直跑、一直跑最后体力不支的昏过去前,我还听见他们的尖叫声,他们一直叫救命、一直叫救命,我” “别说了!”迅速的睁开了双眼,狄扬心疼不已的看见,她一双因回忆而湿红了的眼眸,于是连忙倾身向前,热切的一把握住蕙兰一双冰冷的手,怜惜的低语:“别说了!别再说了!” 盈在蕙兰眼眶里的泪,终于缓缓的跌落下来,沾湿了她苍白脱俗的容颜。轻轻但坚定的挣开了狄扬握着的手,无视于他的悔恨与自责,蕙兰坚强的为自己拭去泪水.又继续说道:“当我在姚府后门外醒来时,我才知道,我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逃过一劫。很可笑,不是吗?想死的,死不了;不想死的,却全死了!” wwwnetwwwnet 凝视着蕙兰,狄扬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但即使是如此,他却还是非说不可。“其实那一天,当我看见你哭着跑开的模样,我总是忍不住的问我自己:我错了吗?于是隔天一大早,我并没有立刻回去,我又折回到姚府去但,一切都太晚了。” 蕙兰并没有回过头来看狄扬.她一双清亮的眼眸遥遥的落在远方,冷冷的接口说:“是的,一切都太晚了。” “蕙兰” “当时,我一个人站在烧毁姚府前,听着身旁的人说:姚府一家八十口人全葬身火海时,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再往里面冲,我宁愿和爹爹、姚府一起化为灰尽,也不要一个人苟且偷生。然而,就在我想往里头冲的时候,一个路过此地的人拉住了我,而那个人就是翠姨。” “翠姨并不知道我是谁,她只认定我是个一心想死的失意人。于是她开始日以继夜的守着我、照顾我,直到我的身子较为稳定后,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到南方去,我想了一下,便点点头同意了。终于隔天,她便带着我——一个不曾说过半句话、麻木的人,离开了北方。” 狄扬见蕙兰不再往下说,于是便接着说道:“于是你跟着翠姨到了南京,然后摇身一变,就成了蝶园里的梦蝶。南京城里第一大美人!” 蕙兰没有回话,神容尽是一派的木然;而狄扬也不再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凝望着她。 依稀间,狄扬仿佛就像是看见了,那个曾天天倚在窗前,痴痴盼着他到来的少女;而依稀间,他更仿佛的看见了,当年那个哭泣。掩面而去的粉蓝色背影。最后,只见狄扬一双精锐的眼,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的那道疤上——那该是一份什么样的愤恨,才能教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有勇气划下那一刀 车厢下,四个巨大的车轮,吱吱作响的转动着;然而车厢里,两个只有咫尺之遥的人儿,却是漠然的各自端坐一方,一片的死寂。 缓缓的开口,狄扬轻柔的声音里,有着男人最诚挚的恳求。“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我当年所犯下的错?” wwwnetwwwnet 轻轻冷冷的一笑,蕙兰依旧没有回答狄扬的话。 深深的凝望着她神情间的清冷,狄扬苦笑道:“你信不信,要是能让你不再恨我,那么即使是要赔上一命,我也愿意!” 侧过头来望着他,蕙兰一双清亮照人的眼眸里,依旧设有一丝一毫的感动,有的只是那不变的冷幽。“是吗?只可惜,我记得当年爹自鬼门关前救回我时.我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从现在的这一刻起,对于‘狄扬’——我姚蕙兰将不再有任何的痴迷、想念,甚至也不会有原谅!是的,我不原谅他!即使是倾尽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他!” 狄扬不再说话,只因她的声音,是不断的在他耳朵里传送着,那感觉——就好像是一把利刃,正一起一落的刺在他的心版上——让人极痛! 缓缓闭上了眼,狄扬第一次感到绝望——对她! 第九章 宽敞而明亮的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安静的沉寂。 在少军的木质大床上,仍是一脸苍白的狄扬,安安静静的仰躺着;而在床沿上,一样也是一脸苍白的蕙兰,寸步不离的守护着都还不曾清醒过来的狄扬。 颤抖不已的伸出手来,缓缓的握住了狄扬冷冰冰的手,于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昏乱的思绪,她忍不住的自问道:少军不是说他会没事的吗?那为什么他还没醒过来?为什么他的脸上还是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还有,为什么他的手,会是这么的冰冷?为什么? 难道说是少军骗她!狄扬他、他——会死吗? wwwnetwwwnet 然而,当这个念头才一闪入蕙兰的脑子里时,她立刻对自己疯狂的摇着头,拒绝去想像这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是的!狄扬不会死的!他是那么的强壮,他不会死的,他会好起来的,他会好起来的 呆愣愣的望着平躺在床上的他,蕙兰想起了那一夜在马车里,他曾经说过的话——要是能让你不再恨我,那么即使是要我赔上一命,我也愿意!而她则是冷峻的回答说——我不原谅你! 言犹在耳,然而此时此刻,蕙兰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真是这样的恨他吗?即使是倾尽这一生,她都不会原谅他吗?即使此时他生命垂危,她也不原谅他吗?还是说,她对他的怨恨,真要等到他赔上一命后,方能罢休吗? 是吗?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然而,在还未想出答案前,只见蕙兰的眼眶里,早已不知不觉的蓄满了泪水,尔后,又悄悄的滑落下来。 于是撕开那层倔傲、欺人的外衣,感觉着脸颊上滚烫的泪水,蕙兰这才真正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股埋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声音——不!她不想他死!她从来就不想他死!因为,而与其说她恨他、说她不原谅他,倒不如说,她恨的是自己、不原谅的也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她恨的是自己——心里仍有他;她不原谅的也是自己——从不曾淡忘过他。 是的,从来不曾忘记的是,多年前的那个夜里,情怀初开的她,羞答答的躲在屏风后,偷看自己那俊挺出色的如意郎君。而此时,隔着层层的泪雾,蕙兰深深的凝视着他,一一的轻抚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唇,他——这个依旧是如此出色的男人、这个从小她就认定了的男人、这个偷了她的心又负了她的心的男人、这个教她既爱又恨的男人 终于,再也隐忍不住,蕙兰脆弱的伏倒在狄扬的胸前,无力而哀切的任泪珠儿成串成串的奔流下来。“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当年,你不要我、丢下我;现在你又想不要你、丢下我了,是不是?狄扬,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 虽然这声音微弱的几乎快听不见,然而她立刻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蕙兰震惊而呆愣的看着眼前半睁开眼,正虚弱的对着她微笑的狄扬。 缓缓的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的搂住了怀里的可人儿,狄扬无言的望着——她那张泪湿的脸,和那双哭红的眼。而就在彼此的眼波流转中,狄扬真真切切的看见了她的哀伤,于是再也忍不住的,他哑着声音、喃喃的低语道:“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 wwwnetwwwnet 他终于醒了!当然,此时此刻,蕙兰知道自己大可立刻掉头而去,选择好强而倔傲的继续恨他。然而,蕙兰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这么做。是的,该庆幸的是,老天并没有狠心的带走狄扬,而更该庆幸的是,她在面对生与死的那一刻,才真正的体会到——原来,爱恨不过是一念之间,而懂得宽恕,也才能懂得珍惜平凡的幸福。 带着泪、深深的凝望着狄扬,蕙兰的唇边,漾起了一抹轻轻柔柔的笑。“只要你答应我,赶快的复原起来,而从今以后,不许你再丢下我、不要我,那么我就原谅你。” 耳朵听着蕙兰的呢喃细语,狄扬忍不住的想:这是真的吗?蕙兰终于肯原谅他了吗?还是一切都只是他一时的幻觉罢了。 然而,怀里搂着人,是温暖而真切的;耳朵里听见的话,更是清晰而真实的,这在的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原谅他了!她终于肯原谅他了! 缓缓地咧嘴一笑,狄扬加重了手臂的力度,将蕙兰娇小的身子,牢牢、紧紧的搂在胸前,让两个人彼此慌乱的心跳,第一次合而为一。“我答应你,从今而后,我狄扬绝不再负你!” 蕙兰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把整张脸埋在狄扬的胸前,为的是不想他看见她的热泪盈眶。在经历这么多年的风雨后,她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句话——他绝不负她!他绝不负她! 然而,她的无言,却教狄扬忍不住的心慌起来。“蕙兰?” 立刻的抬起头来,迎视着狄扬担忧而情深的目光,只见蕙兰唇边的笑,愈加的香甜了。“好,那就让我们——一切重新开始!” 狄扬立刻释怀的笑了,而凝视着怀里的佳人,狄扬再也忍不住的,缓缓的靠上前,轻轻的贴上她柔软的双唇,呢喃道:“是的,我们重新开始!” 不再抗拒,蕙兰轻启唇瓣,接受了狄扬深情而温柔的吻;而紧接着的闭上双眼,其实蕙兰心里一直都明白,这一辈子,无论她再怎么逃,也逃不开眼前的这个男人。 而之所以逃不开,那是因为——她爱这个男人!打十五岁的那一年起,她便无法自拔、深深的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wwwnetwwwnet 十天后,在少军一路的照顾与护送下,蕙兰和伤势仍未痊愈的狄扬,终于回到了姚府——那一大片废虚,而顶着头上的太阳,在明亮的阳光下,狄扬、蕙兰和少军,一同的站在废墟那扇被烧焦、半倾的木板大门前。 静默中,狄扬和少军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蕙兰的身上。 蕙兰当然知道他们在担忧些什么,然而仰起头来,她只淡淡的开口:“放心,我没事!” 低头凝望着蕙兰那看似平静的神情,但狄扬仍是无法真正的放下心来,于是便忍不住地开口道:“可是” 悄悄的自身后拉了狄扬一把,少军示意的摇了摇头。“让她去。” 拢紧双眉的看了少军一眼,最后,狄扬总算不再说话。 在一片无声的沉寂中,蕙兰缓缓的自布包取出爹爹的衣物,将它给紧紧的搂在怀里,蕙兰清亮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眼前一大片的断壁残垣上。于是,再也无法抑制的,是她眼里迷蒙的泪雾,和内心深处那股澎湃的激动。 七年了!如此漫长的七年过去了,而她——总算回来了! 缓缓的往前移动着脚步,蕙兰含着眼泪,一步步采过地上杂乱的瓦砾和青苔,伸出手来,颤抖的触碰着身旁的那半倾、焦黑的柱壁,再也阻挡不住那记忆的浪潮,一波波的吞没着她。 是的,依稀记得,眼前这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曾是她独有的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和她最爱的红梅;依稀记得,眼前这一些一片片焦黑的瓦墙上,曾挂满了她的书画,而爹爹总会笑着说:兰儿是他最大的骄傲。也依稀记得,眼前这教人看了怵目惊心的废园,曾是她最温暖的家。在这里,她总是无忧无虑的奔跑着、嬉闹着,尽情的洒落她银铃般的笑 猛然的闭上眼,此时此刻,在蕙兰的脑海里,却只看见那一夜,一团团无情的烈火熊熊的燃烧着;而在她的耳朵里,更是只听见那一夜,姚府里近八十口人,那一声声凄厉且不绝于耳的哀号声。 蕙兰几乎是立刻反射性的捂住了双耳,然而即使如此,却怎么也挡不掉回荡在她耳旁,那一句句的哭喊声。于是,眼眶里激动的泪水便是再也忍不住的决堤而下,粉碎了她所有的理智防线。“爹!你看见了吗?兰儿回来了!兰儿回来了!爹,你听见了吗?爹!” wwwnetwwwnet 一直默默的紧张跟在后头的狄扬,在一看见蕙兰难过的哭喊出声时,便再也忍不住的立刻冲向前去,及时的扶住正摇摇欲坠的她,紧搂着她不停颤抖的身子,感受着她那无比深切的哀痛,喃喃低语的安慰着说道:“蕙兰,别这样,蕙兰。” 咬着牙、奋力的挣开了狄扬温暖的臂膀,一个转身,她步履凌乱、跌跌撞撞的往前奔走、哭泣着。“爹!菊儿!你们看见了吗?我是兰儿!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爹!菊儿!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回答我啊!你们说话啊!爹!爹” 立刻又忍不住的,狄扬作势欲扑上前去拉她,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时,远站在身后的少军及时出手的拉住了他。“你就让她好好的哭一场吧!” 因此,即使蕙兰的哭声,听得狄扬心如刀割,但最后,他仍是硬生生的忍下那份想追上前去的冲劲,只远远的站在原地,让蕙兰能彻彻底底的大哭一场、能痛痛快快的宣泄掉这些年来的苦,最后,或许她才能坦然的面对过去的伤痛,尔后好好的为自己而活。 于是,沉寂中,便只听见蕙兰痛彻心肺的哭喊声,是一声声、不断的在整个废墟里飘荡着—— 直到哭累了!倦了,整个人虚脱似的瘫软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一步步的靠近了她,狄扬缓缓的蹲下身来,轻轻拉起了蕙兰的身子,温柔的将她给搂进自己宽阔的臂弯里,低声哄着她:“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整个人跌靠在狄扬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呵护,蕙兰倒真是慢慢的?*录ざ那樾鳎倩夯旱闹棺x丝奁?br /> “蕙兰,”虽然蕙兰哭红了一双清亮照人的眼,但看在狄扬的眼里,却别是一番楚楚可怜的美。于是她不理会一旁的少军作何感想,狄扬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张泪湿的小脸,然后一边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泪水,一边喃喃的低语道:“听我说,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你得重新站起来,知道吗?为了我、为了你爹、更为了你自己,你都得好好的重新站起来,你听见了吗?” 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蕙兰只是茫然的想着:重新站起来——这可能吗? wwwnetwwwnet 似乎是看穿了她眼底的彷徨与不安,狄扬抓紧了她的双手,再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深深的望着蕙兰说道:“相信我,你做得到的!” 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而也许是经过泪水的洗涤,使得蕙兰此时更是清楚的看见——他眼底那不变的怜惜与深情。狄扬说的对,为了他。为了自己、更为了爹和死去的姚家人,她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她得站起来,为了“姚蕙兰”这个美丽的名字,好好的重新站起来。 牢牢的反握住狄扬的手,蕙兰缓缓的拉开嘴角,稚气的、怯怯的笑望着他道:“你会陪我吗——陪着我重新站起来。” “当然!”蕙兰的话逗得狄扬忍不住笑了,尔后捏了捏她细致的小脸颊,他竟是一脸醋意、煞有其事的回答道:“除了我以外,你以为我还容许得下别人陪你吗?” 低下头来,蕙兰羞红着张脸,话都说不出来。 “蕙兰,”托起蕙兰的脸来,狄扬收起一脸的笑意,用无比认真的眼神凝视她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这里就这样一直荒废下去,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把这里恢复到它原来的模样,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将‘姚府’两个字,给高高的挂在大门上,你说好不好?” 瞪着双大眼的望着他,蕙兰几乎是屏住了所有的气息,然后幽幽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亲密的揉了揉蕙兰脸颊旁的长发,狄扬轻松的笑道:“除非你不愿意。” 于是,再也不顾不得什么礼法、规范,和一旁正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们的少军,蕙兰主动的扑进狄扬的怀里,紧紧的攀着狄扬的颈项,以她最真切,最直接的行动,来表达她说不出口的感动之情。 wwwnetwwwnet 虽然自己的脖子教蕙兰搂着快喘不过气来,但即使是冒着可能会因而窒息的危险,狄扬还是一点也不想拉于她。是的,就为她这一刻真挚的激情,他的心里,竟直的有一种死而无憾的感觉。“你愿意吗?愿意让我以一个女婿的身分,为你、还有爹完成这一件事吗?” 没有立刻回话的,蕙兰缓缓的松开手,拉开彼此距离的凝望着他。她庆幸自己豁达的选择了放弃仇恨,如今,她也才能真正得到自己心灵深处那一份渴望的爱情。因此,也不再故作那些害羞,矜持的模样,蕙兰甜甜的笑望着狄扬,无比欣悦的回答:“我愿意!” 蕙兰的答案立刻换来狄扬一脸的满足与恬静,于是再一次的将蕙兰给搂在怀里,两人默契十足的享受这无声胜有声的情感境界——一切尽在不言中。 照理说,这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抱在一起,要看在外人眼里,恐怕还真是有点儿的伤风败俗。不过少军自认自己并非是个局外人,因此倒也就这么面带微笑,大大方方的为好友重拾幸福而高兴不已。 还记得不久前,狄扬是这么告诉她:所谓是姻缘大定,因此总是会有个有缘人在等着你的!而如今,望着眼前的狄扬和蕙兰,少军还真是不得不相信,所谓的“姻缘天定”! 可不是吗?七年前,这一对天造地设的有缘人,没能顺顺利利的厮守在一块儿,没想到七年后,就是有他这个多事的大媒人,又硬拉着狄扬陪他走一趟蝶园,这才让人出乎意料的有机会重续前缘。 而细细的望着蕙兰那张依旧美艳动人的脸——虽然曾经为她心动,但此时,在少军的心里,有的只是真诚的祝福。是的,光是瞧她与狄扬两个人,是那么自然且亲密的搭在一块,他便个得不承认,在这茫茫人海里,就只有狄扬才是她所等待的有缘人。 静静的转身离开,少军的脸上,始终挂着个开心的、愉快的笑容。之所以会笑得如此开心,那是因为他相信,在某个他所未知角落里,也有一个命里注定属于他的有缘人,正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满心的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一个未知的她,将走入他生命里! wwwnetwwwnet 夕阳渐渐西沉,火红的余晖,洒落在姚府焦黑的木柱石壁上,形成一副对比而苍凉的画面。 而同样披着一身夕阳的余晖,只见蕙兰和狄扬静静的仁立在姚府残破的大门前,默默的凝望着眼前这座曾经风光一时的美丽大宅。 前尘如梦,往事如烟,早已不复追寻。 轻轻的伸手搂住了蕙兰,狄扬低下头来望着她道:“该走了!少军已经在马车上等我们了。” 没有回话,蕙兰的眼光远远的落在花园角落处,那儿——爹的衣物就埋在那儿,身为女儿的她,总算是如愿的将它给带回家了。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后,蕙兰悄悄的执起了狄扬的手,对着整座姚府,喃喃自语道:“爹!菊儿,还有所有的姚家的人,我答应你们,当我和狄扬再次回到这里时,我们会重建起姚府原有的模样,因此,你们好好的安息吧!” 除了些许的风声外,整座姚府仍是一片不变的静默。 狄扬当然明白蕙兰心里的不舍之情,但抬头的望了望天色,他也不得不又开口道:“蕙兰,再不走,天就要黑了。” 点了点头,蕙兰专注着前方,为的就是想完完全全地将整座姚府给牢牢的记在脑海里。许久后,硬是忍下心来,蕙兰一转身,头也不回。快步地往马车方向跑了过去。狄扬见状,也立刻的追上前来,扶着蕙兰步上了早等着的马车。而等两个人都坐定后,这才开口对着架车的少军说道:“走吧!少军。” wwwnetwwwnet 少军点点头,便立刻出手驱动马车,缓缓的启程上路。 车厢里,狄扬将蕙兰娇小的身子给牢牢的搂在怀里,希望能以他最真的深情,冲淡掉她心里沉沉的哀伤。“相信我,我们会再回来的。” 无言的点了点头,蕙兰紧紧的倚靠在狄扬温柔的怀抱里,闭上了眼,最后一次的与过去告别! 而明天,明天她将以一颗全新的心灵,去迎接她生命里全新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