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看他火葬场》 第1章 [古装迷情] 《谁要看他火葬场》作者:君幸酒【完结】 文案 陆修容爱慕了苏时鹤五年。 她做尽了讨好的事,做饭浣衣,皆是亲自动手。 换来的却只是他的评语, “只会做些奴婢的差事。” 后来,他带回了丧夫的嫡姐,两人并肩而视情意绵绵。 无一人在意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 陆修容才明白,他真爱一个人时是何模样。 没关系,她最听话了,她该成全他。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她亲自写好休书,头也不回的离开。 —— 苏时鹤从来都对陆修容的爱慕心知肚明。 他对此志得意满,也肆无忌惮。 可从未想过,原来她也有离开的一天。 苏时鹤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以退为进,勾人手段。 只要接回来,哄上几日就好。 直到有一日,他发现她珍藏着旁的男子头发,对别的男子嬉笑撒娇。 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苏时鹤嫉妒如狂,却也只能伏在她面前央求。 “修容,你也看我一眼。” 陆修容果真移了眼,却只轻飘飘拉开他的衣摆。 笑颜如花。 “你脏了我与情郎的鞋。” 她与情郎错过五年,谁要看他火葬场! #男二上位,男主追妻真火葬场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修容,苏时鹤,周淳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风和日丽,另觅佳婿 立意:开启新生活,永远不会晚 第1章 景元十三年,深秋。 天气已然泛起了凉,庆王府主院外丫鬟们吹着冷风,却有些面红耳赤。 “嗯。” 屋中冷不丁响起一道沉闷的嘤咛,接着便听到男子有些不耐烦的嗓音,“腿张开些。” 月色隐约,许久之后终于停歇下来,丫鬟们纷纷打起精神。 “水来。” 门被打开,冷风卷着帘子吹进来,陆修容拥着被子忍不住瑟缩一下。 眼波流转,她目光便落在了一旁的镜子里。是方才他故意拿过来的,上面还有些意味不明的水渍,陆修容忍不住面色赤红。强忍着不看镜中的自己,陆修容转动目光,就看到另一侧被丫鬟们簇拥着洗漱的人。 苏时鹤张开双臂,长身玉立的站在屏风后,丫鬟们为他擦拭穿衣。面容慵懒放松,长眉入鬓,微阖双眼,唇色红润。 察觉到她的视线,懒散的睁开眼:“嗯?” 离他最近的丫鬟当即又红了脸,陆修容也低眉敛目。 冷峻的目光盯着她,苏时鹤突然推开服侍他的丫鬟,“你来。” 明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现在被折磨的有多难受。 陆修容却没有多言,放开被子强忍着酸痛下床,衣领之外露出来的皮肤还有青青紫紫的印记。柔顺的蹲在他身前,陆修容接过丫鬟们手中的活。 “果真,还是这种事最适合你。”牵牵唇角,苏时鹤手放在她脖子后面,来回摩挲,“不像床笫之事,都嫁过来这么多次了,还跟个木头一样,惹人无趣。” 极力的压抑下,陆修容才稳住手指,打好了一个衣结。“是。” 她什么都应了,他还是意兴阑珊,苏时鹤挥挥手让她起身。 陆修容局促的抿了抿唇角,提着不舒服的双腿在他身前站定。“王爷明日便要率军前往边地,可需要妾身再打点些什么?” “不用。” 北地胡人与大梁的战争,已断断续续打了十年。早些时候胡人强劲,大梁边地城池几经掠夺,直到李大将军掌握军权反攻北地,才逐渐扭转局势,两方只有对峙僵持,甚至如今渐渐交好。只是位高权重使人迷失,三年前查出李家反叛,被举族诛杀,这军权就尽归了苏家。 如今老王爷身故,庆王苏时鹤无疑便是这京城中地位最为尊贵之人,年轻而权重,母亲又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偏生他还长相俊朗,品行端正,一直便是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可惜,最后便宜了陆修容这个丞相府庶女,甚至她的生娘还只是奴婢,连名字都不知道。 将茶盏奉给他,陆修容蹙眉小心的看他,“此番换防驻守长达三月,王爷可会不便?不若我求求母亲,随王爷一同前去?” “军政大事,你掺合什么?” 陆修容闻言,惶然的跪下,腿间扯得更痛,她低头,“妾身说笑,只是忧心王爷不能休息好罢了。” 房中已重新只剩了他们俩人,一时安静到有些窒息。 苏时鹤放下茶盏,咧嘴笑,“王妃的忧心,是出自责任,还是爱恋?” 似是丈夫亲昵的撒娇,陆修容却是浑身一震,紧张的仰起脸,“王爷成亲前说过的话,妾身一刻不敢忘。”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苏时鹤,是有心上人的。 在他尊崇顺遂的人生中,那是唯一的求而不得。当初被下令与他成婚时,陆修容心底隐秘的欢喜在见他之后尽数消散。 那时的他双眼赤红,被人抛弃的狼狈和狠厉交织着,恶狠狠的警告她。 “你不过是挂名的王妃,只管侍候母亲和传宗接代,倘若敢有别的心思,我便杀了你。” 第2章 无言的对视着,苏时鹤蓦地俯身轻柔的摸她的脸,“很好,王妃还真是听话。” 扯着嘴角,陆修容勉强笑开,克制着依恋的贴在他手心。 “军中有军妓,用不着你。”苏时鹤却刹那间抽手起身,故意留下这一句话。 身体瞬间僵住,陆修容脸色惨白,羞耻的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他性子冷,说话也恶劣,可仍是会被猝然伤到。 等陆修容撑着地站起来,只来得及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立在门边,单薄的身形在夜风中更觉冷,陆修容打着颤转身。 却猝然听到院墙处小丫鬟的低语。 “你瞧见了吗,王爷对王妃可这是不客气。” “那是自然了,当初要不是北岳皇子求娶她嫡姐,哪能轮得到她,” 手指倏地捏成拳,陆修容并未回头说什么,贴身丫鬟清葵便走上前来。 “哪个贱蹄子在嚼碎嘴,还不快走!” 门外窸窸窣窣慌张的响动,陆修容有些累,先往屏风后走去。 “姑娘,奴婢已经备好热水了,服侍您再梳洗一下吧。”方才苏时鹤在,清葵自知她顾不上自己,担忧道。 点点头,陆修容由她扶着坐入氤氲的水雾中,疲惫的身躯终于放松下来,闭目喟叹一声。 可在她身后的清葵却忍不住鼻酸,姑娘身上触目惊心的印记,足见方才王爷有多粗暴。 察觉到身后的吸气声,陆修容转身,无奈笑笑,“听说夫妻之事,本就该是这样的。” “奴婢只知道,心疼一个人怎会让她受伤。”清葵用力捏着胰子,有些赌气般开口。 陆修容弯唇,“他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心疼我呀。” 眼眶中的泪瞬间更包不住,清葵撇着嘴为她揉捏颈部。 舒服的靠在后面,陆修容闭着眼睛轻喃。 “你知道的,我从小命不好,现在能嫁得他一起度日,已经是我之前求而不得的生活了。” “清葵,明日早些叫我,赶在王爷离府前我还能再见他一面。” —— 天色刚蒙蒙亮,洒扫的下人才开始干活,后厨里却早已忙做了一团。 “清葵,帮我把菓子取出来。” 顾不上擦额头细密的汗,陆修容小心摆着盘子中的定胜糕。 精致的牡丹花样菓子装了盘,清葵端过来,“姑娘,时间怕是差不多了。” 今日苏时鹤还得先去宫中拜见皇帝,想来此刻应当已经该起床梳洗了。 端详着盘子,陆修容解着挽起的衣袖,又将一壶热茶放入托盘中,亲自端起来。“走吧。” 领着清葵和两个丫鬟,陆修容脚步匆匆,一直低头看着托盘,生怕走不稳毁了摆盘。 苏时鹤对吃□□细的紧呢。 终于见到了他书房的门,陆修容愈发加快脚步。 苏时鹤却先迈步走了出来,他今日一身银袍劲装,显得整个人身量挺拔,腰细腿长。瞥见她后,有些不耐,“你怎么来了?” “王爷,这是妾身早起赶着做好的定胜糕和牡丹菓子,请王爷用一些吧。”眼前的人俊逸非凡,陆修容微微笑着,仰头道。 视线在她手中转了一圈,苏时鹤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我已拜别了母亲,该早些进宫去了,你回吧。” 目光依依落在他侧脸,陆修容端着托盘加快脚步,“王爷能尝上一口也是好的。” 见他脚步还不停歇,清葵压不住心中的忿忿,“奴婢斗胆,王爷,这是王妃天不亮就早起做的,皆是一片心意。” “心意?”倏然驻足,苏时鹤转头便看到她疾步走出的细汗。眼睛眯出一点嘲讽,他饶有兴致偏头,“莫非,王妃对昨夜所说的事还不死心?” “妾身不敢。”胳膊已有些酸,陆修容欠腰低头道。 盯着她额发看了看,苏时鹤捻起一块定胜糕。 眼眸低垂,陆修容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腰间,便看到半块鱼形玉佩。 陆修容心中似吃了蜜糖,微微抿唇笑着,整个神情都温柔了起来。 糕点的碎屑就在此刻落在了她脚边。 “一时没拿稳。”苏时鹤目光冷淡,掸着指尖的残渣。 瞳孔微缩,陆修容盯着脚边碎裂的糕点,表情茫然而无措。抬起头来,她对上苏时鹤的双眼,顿觉凉意。 上阵杀敌的将军,怎么可能连一块糕点都没拿稳。 “倒是可惜。”苏时鹤接过小厮递来的手帕,似笑非笑勾唇。“只是王妃怎老做这些下人干的活,徒降身份又没有必要。” 指尖猛地掐紧,陆修容看向他如玉的面容,却恍惚看到了他作弄人的恶意。 恍神之际,苏时鹤已再次转身,这次前行的步子更快。 “王爷!”陆修容心中一紧,下意识唤出声跟上去。 却没留意到脚下的台阶,陆修容身体一歪险些摔倒,本就酸痛的胳膊当下更无力,失手便将整个托盘扔了出去。 “姑娘!” 清葵急急忙忙来搀扶,陆修容依旧看着前面,他的身影没有停顿,已走出了院门。 往下看,糕点已和尘土混成了一团,脏污恶心,热茶泼开散在地上,热气翻滚着上腾。 本被忽视的身体酸痛,和压抑的困意不知怎的瞬间席卷而来,陆修容一瞬间觉累得喘不上气。 第3章 身后有个面色严肃的嬷嬷由远走近,不动声色的扫了地上那片狼藉一眼,才冲陆修容行礼,“王妃,长公主还在等您前去请安。” “是我失礼让母亲久等,我这便过去。”陆修容扶着清葵站稳,客气笑笑。 再回头时,麻利的下人已将一切收拾干净。一尘不染的庭除,道边丛丛盛放的秋菊,连地上青砖缝间都是干净的。 第2章 檀香袅袅,苏时鹤走后陆修容便日日来陪侍长公主,时间在宁静而规律的日子里过得最快。 一晃眼,苏时鹤走都快三个月了。 “算算日子,大军也该快回京了。” 本在抄写佛经,听到长公主问话,陆修容搁笔抬头笑,“母亲说的是。” 长公主李嫣乃是先帝长女,当今皇上的亲姐姐。按她的身份,本该自辟公主府居住,但她与老王爷感情好,况且老王爷掌军,故而她一直低调处事,反随着夫家住,如同普通老妇人。 李嫣往旁看了一眼,嬷嬷便去把陆修容抄好的佛经拿过来。 看完满意的点点头,李嫣扬起微微笑意。“你们说起来还算是新婚的夫妻,就不知书信来往?” 不知该怎么回答,陆修容只是低头不语。 笑意便逐渐在眼中消散,李嫣搁下纸张,语气中有些许责备,“你身为妻子,该对丈夫多加上心,小意温柔些的。” “是。”陆修容越发恭顺的低头。 无奈摇头,李嫣冲着自己的嬷嬷不满叹气。 见陆修容更加不安,嬷嬷好心笑笑上前,“王爷与王妃皆是内敛的性子,定然心中是互相牵挂的,公主也不必太过忧虑。听说城郊白云观现下菊花都开了,上香赏景的人络绎不绝,不若何时出去散散心?” 李嫣脸色和缓了些,“我倒是想,可每次出行少不得护卫侍女,又要清场赶人,太过于张扬扰民。” “还是公主体恤民众。” 转头看向还杵着不说话的陆修容,李嫣忽的开口,“那便你替我去一趟吧。” “是。”陆修容忙应下。 这才挥挥手示意她坐下,李嫣靠在软垫上,“赏景事小,白云观的平安符最灵,你替王爷求一个来。” “妾身知晓了,此番去必请三清祖师保佑,王爷平安顺遂,母亲安康常健。” 总算是些许满意,李嫣摆手准她先下去。 待她走后,望着博山炉中的烟雾,李嫣有些头疼的低语,“你说,我当初逼得鹤儿娶她,是否是不该?” 嬷嬷走上前来揉她的两鬓,“怎么会,天下没有不为自己儿子打算的母亲。当时王爷一心扑在……老王爷临终前又说过,一定要娶丞相女,公主也是想让王爷早些走出来才要他尽快成婚。” “话虽如此,可如今我总看着,觉得他们有些离心。”李嫣有些恨铁不成钢,“偏生那丫头又是个实心的,不懂怎么抓住鹤儿心。” 嬷嬷不由笑起来,“温敦善良,这不正是王妃的妙处。长公主不必过于忧心,时间一长,王爷定然能明白王妃好的。” 叹一口气,李嫣不再多言,转而收起了佛经。 甫一走出长公主的院子,清葵就上前搀扶住了陆修容,“姑娘,我们今日便去白云观吗?” “嗯,下午便去吧。”陆修容点头。 “那奴婢去安排,多带些扈从。” 陆修容驻足,“不可,长公主尚且不愿扰民,我若是排场大了,自更不合适。今日出去,便轻车简从,有两三人跟着就好。” 天边的大雁飞过,陆修容仰头,心脏微微拉扯。 再过不久,苏时鹤就要回来了,真好。 —— 白云观虽不是皇家道观,可毕竟是在京城郊外,也称得上气势恢宏。再者反因为不是皇家没有限制,百姓多来此上香,也就传说得更为灵验。 在山脚下,陆修容就下了轿,混在人群中一起往山上去。 “姑娘可要歇歇?”清葵提着水囊上前。 “不用了。”出来走走,郊外的空气让人舒心,景色虽因为季节凋敝,却也胜在广阔,陆修容也有了精神,脸上笑意晏晏,“我不是深闺里娇养的,你又不是不知。” 岂止不是娇养,姑娘年幼时几多艰难,清葵不忍地拧眉。 转头看她这副模样,陆修容知她心疼自己,笑着拍她肩膀,“快走吧,赶在日落前要回府。” 带着清葵赶了片刻,总算是看到了观门前的松树。陆修容在门口理了理自己的衣饰,才抬脚进去。 观中虽然人多,但大多安静低语不敢扰仙。陆修容擦拭着额上的细汗,接过清葵点好的香叩拜。 仰头看着神仙塑像,陆修容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默陈恳祷告: “天尊在上,妾身苏陆氏,祈求夫君一生平安顺遂、心愿圆满,为此愿一生行善积德,承受苦厄。” 仔细拜了三拜,陆修容燃香点灯,转身才见清葵边站着个面容慈和的老道。 “道长。”陆修容上前客气颔首。 老道忙回礼,“贫道早起观天,便算到今日有大事,没想到是王妃驾临。” 陆修容笑笑,“此番只是前来求符,理当心诚亲躬,道长只将我当做普通香客便好了。” 话虽如此说,可谁又敢真的怠慢了她,老道引着陆修容去偏房里休息,避开众多杂人。 第4章 许是环境的不同,道观之中的茶总是更显清冽些,陆修容一口下肚,精神更爽利了许多。 没等多久,道长就送来了平安符。 陆修容接过,手轻抚着桃木上复杂的篆刻,眉眼柔和。 “王妃心善,所求之事必然如愿。”老道亦含笑道。 合掌收好了平安符,陆修容眼尾一瞥,示意清葵先奉上香火钱,“多谢道长,也劳您日常多记挂着王爷、母亲,为他们占卜吉凶。” 老道突然抬眼看了看她,才复笑开,“王妃惦念家人,却也不为自己多思吗?” “家人安康,便已是我心所愿了。”眼看所求都已完成,陆修容由清葵扶着站起,意欲离去。 捻了捻胡子,老道笑着点头,“如今我观中菊花盛放,又有奇松劲竹,王妃不若游览一二再回?” 看了眼天色尚早,陆修容不免心动。 察觉她有此意愿,老道侧身开门,“还有一棵前些时间刚移种过来的大榕树,枝叶繁茂,香客们挂了红绸后更是好看。” 话音落下,连陆修容身侧的清葵都显露向往神色,她自然也不再推脱。 此番带来的都是几个年轻的侍卫丫鬟,陆修容转头看着他们,好心笑道:“你们也不必陪着我了,若有想逛的想拜的,只管去就是。” 说完见他们还在犹豫,陆修容又补充,“这毕竟是京郊,况且一时半会也不会有意外,你们只管去吧,等会就在那棵榕树下来寻我。” 至此,他们才肯行礼离开,连清葵也被陆修容谴走。 只余了她一人,陆修容抻了抻胳膊,难得放松了架子。她本也是个惫懒的人,如若不是做了这王妃,怕是永远学不会什么端庄守礼。 可说来也怪,习惯了如此谨小慎微,现下全然放松和普通人一样,她又有些无所适从。 道长说的榕树很好认,绕过观中供奉神仙的一应正殿,便能看到足有六七人合抱粗的一棵榕树,郁郁葱葱。 本就繁茂的枝叶上,缠绕着鲜红色的丝绸,上面写着有情人的名字。 周遭还有不少人,陆修容止步在树下,仰头望着一片绿茵。 记忆中,她小时候也曾看过这样一片葱茏,十三岁的少年翻过墙头站在榕树上,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还亮。 那是她和苏时鹤的初见,也是她爱恋的开始。 出神之际,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片红色。 陆修容下意识的伸手去捏。 回神低头,一条红色绸带就落在了手心里,缠绕在腕上,将她的肤色显得白皙清透。红绸却不同于已挂在树上的,什么都没写,陆修容一时茫然。 “对不住姑娘,是我失手。”眼前突然闯过来一个青衫男子,急急捏住了红绸的另一头道歉。 赶忙瞬间松开手,陆修容未及看清他的面容就低头,“无妨。” 平白被扰,她想要转身先走。 不料男子却又叫住了她,“姑娘是一个人前来上香的吗?” 蹙起眉头,陆修容略觉他有些冒犯,“我并非一人,也不是什么姑娘。” 男子似是愣了一下,才局促行礼,“夫人恕罪,是在下失礼。” 赏景的心思全然没了,陆修容打算直接去找清葵,不想刚一转头视线里却有个眼熟的背影。 陆修容诧异的往那边走了两步,看清那人的旁边还依偎着一个娇小背影,两人正亲昵的往树上抛红绸。 立刻驻足,陆修容低头暗自哂笑。她可真是眼花了,苏时鹤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府,怎么可能来郊外道观,况且身边还有女子。 没有再靠近那两人,陆修容看了看天色,红霞已漫天,实在是该启程回去了。 可没想到变故就在瞬间发生。 忽的有一大批难民从道观里涌了进来,个个是一脸菜色,浑身都脏兮兮的,冲进来就直奔着香案上的各种供果。有些抢不及的,径直冲向了香客们,胆小些的跪在地上求,胆子大的就直接动手抢了起来。 一个妇人牵着孩童,孩子手中的一包糖花都被抢走了,害怕的抱着娘亲哇哇大哭。 纵然手无寸铁,可他们人多,冲击得道观中一时夹杂着哭喊声与斥骂声。众人推搡散逃,已是一团乱麻,甚至有好几个人都被卷着倒在地上。 “姑娘小心!” 胳膊被人用力一拉,陆修容往后倒去,万幸有人一直拽着她才没有跌在地上。 她刚刚还在人群中寻找清葵的身影,没注意到有一个流民正朝她扑来,还好有人及时拉走了她。 原是刚才的青衫男子。 慌张奔逃之际,陆修容却不知为何往方才那对情侣的位置看去。 瞳孔瞬间缩了一下。 他们面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护卫,将二人安安稳稳的护在后面,与周遭狼狈的大家相比显得分外从容。 被拖着躲在了榕树的后面,陆修容站定便立刻抽回了手,低头一看,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些无奈。 她衣衫都因为极速奔跑有些散乱了。 “姑娘抱歉!”青衫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马慌张的转过身道歉,“在下方才只顾着保护姑娘离开了。” 仰起头来,陆修容看着他的后背,才发觉他看起来清瘦却挺拔,自己才能到他肩膀那。望见了他通红的耳朵,陆修容无可奈何的叹气,“都说了我不是姑娘。” 第5章 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陆修容再一抬头,才发现他悄然换了换位置。 正好把她整个人都藏在了背后,方便她整理衣装。联想到他方才的反应,想来只是个笨拙读书人。陆修容仅有的些许怨怒也消散,轻拍了拍他左肩,“好了,多谢你。” 青衫男子转身便闷头长拜,“今日都怪在下,几番打扰夫人,仅有的这块玉蝉送与姑娘算赔罪。” 陆修容莫名,“不用……” “王妃!” 拒绝的话被清葵的呼喊声打断,陆修容垫脚看去,才见清葵带着来寻她。“我在这!” 旋即手心里便被塞了东西。 “诶!”陆修容喊不及,那青衫男子就一股脑先走远了。 毕竟是京城,京兆尹很快带着手下的官兵赶来,处理着眼前的乱局。 “姑娘,你没事吧?”清葵急切的上前来挽住陆修容,上下打量着她问。 摇摇头,陆修容低眼,手中的玉蝉古朴温润,触手升温。 那可真是个怪人。 见她无碍,清葵长松一口气,“姑娘,我们快些从后门走吧。” 若是让人知道,庆王妃也卷入了其中,还差些被流民侵扰,总归不是好事。 陆修容点点头,与清葵和护卫一起快速下山。 去时尚算是兴致冲冲,归时却都有些疲惫劳累。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陆修容长舒了一口气,才走下车来。 不想有丫鬟一直守在门前,府门内同样亮起了所有的灯,明晃如昼。 正在诧异,陆修容忽得想起了什么,心脏惊喜的跳动。 “王妃,王爷回来了。” 丫鬟扬着笑上前来,印证了陆修容的猜想。 眼中的笑意都压不住,陆修容稳住步子,尽量快的往里走去。 “王爷——” 轻柔的唤声,在看清庭院中站着的倩影时戛然而止,陆修容倏地停下,在女子缓慢回头后,笑意僵在了脸上。 “阿姐。” 第3章 陆修容此生最羡慕的人,就是她嫡姐陆锦玉。 那是当今丞相真正的掌上明珠,才貌双全,能引得天下所有男子追捧,连异国的皇子也仅仅因为见了她一面而甘愿献出曾攻陷的城池来求亲。 不像她陆修容,只是个自出生就被丢在偏院里自生自灭的草芥。 况且,她是苏时鹤的心上人。 “王妃。”清葵在陆修容身后轻唤,望着陆锦玉一脸戒备。 回过神来,陆修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忍不住轻颤,她猛地暗自握拳。 “血脉相连的姐妹,见了我,妹妹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月辉与灯火交织中,陆锦玉盈盈一笑,恍若天上的仙子,连声音都是悦耳的。 扯动了两次嘴角,陆修容才扬出些微笑意,“只是惊讶,姐姐不该还在北岳吗,近期也没听闻北岳国前来觐见陛下。” 陆锦玉眼波流转,笑意交织着羞涩与难言的意味,往后看了一眼,“这个……不若让阿时给你讲吧,长公主刚把他叫走。” 阿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对苏时鹤的称呼,陆修容抿唇点头,先越过她朝李嫣的院子而去。 “妹妹。” 没走两步,陆修容突然听到她柔婉的声音,回头看去。 陆锦玉的脸色明明暗暗,“王妃的衣服可真好看。” 双目微缩,陆修容低头,她今日穿的衣服称得上一句朴素,甚至连陆锦玉闺阁时的衣服都不如。 只除了是王妃的形制。 心脏像被人猛捏了一把,陆修容什么都没说的继续往前,却突然想起了今日在白云观里看到的那对恋人。 走近李嫣的院子,就看到嬷嬷带着所有的丫鬟们守在外面。 见到她来了,嬷嬷上前行礼,“王妃回来了,快进去给王爷求求情。” 陆修容听的一愣,苏时鹤是李嫣唯一的儿子,又因为长相和老王爷相似,从小就是被李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怎么可能有朝一日,还需要求情了。 正想着,屋内忽的传来一阵碎瓷声。 陆修容被吓得一哆嗦,没来得及细问就冲进去。 入目称得上狼藉,地上一滩水,残破的花瓶和花一块被扔在地上。苏时鹤跪着,低头看不清神色。 李嫣则扬着手,看上去一片怒容。 不及思索,陆修容当即跪在苏时鹤旁边,紧张的打量他有无受伤,见无恙才仰头央求,“母亲息怒,王爷刚回来,就算有过失也求母亲体谅,勿要动气伤了自身。” 冷笑一声,李嫣手指着他,俨然还在气头上。“你还为他求情,你可知道他要做什么?” 说着,更是惹了怒意,李嫣冷斥:“正好,如今你妻子也回来了,你同她也说说你要干什么。” “王爷。”陆修容深蹙着眉,望向苏时鹤。 一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苏时鹤,此时才像是被人唤醒了一样,他转过头来,直愣愣盯着陆修容。 即便是一同跪在地上,苏时鹤地身影也比她要高上许多,凝视着她时,冰冷的眼底好似纠缠着犹豫与茫然。 陆修容有些不解,却下意识的冲他笑笑,“不论王爷想做什么,妾都会支持你的。” “我要纳阿玉进府。" 陆修容眨眼,这句话在脑海中盘旋了两圈,她像是才理解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6章 另旁的李嫣已然又怒意上涌,连声的训责,“她是嫁过人的,嫁的还是北岳国的皇子,婚事换来了我朝几座城池!你一声不吭的把她从北地带回来,现在还说纳她进府,你是名声性命皆不要了吗!" "她的夫君已经死了!“苏时鹤似是也压不住火气,突得叫嚷出声,眼睛却还留在陆修容的脸上,”北岳国的国君却还在觊觎她,哪有守寡后嫁给翁父的腌臜事。况且如今北岳国力日衰,只是我大梁一附庸,只要央求陛下首肯。“ “母亲,那是阿玉,是儿子心心念念要娶的人。"说到最后,苏时鹤终于软了语气,透露着不易察觉的央求与无奈。 李嫣一愣,表情有些凝滞。 阿时,阿玉。他们两的称呼声,不断的盘旋在陆修容的耳中,到最后尽归了让人头疼的嗡鸣。陆修容仔仔细细描摹着苏时鹤的眉眼,还是那般的俊逸,即便是因为长途跋涉也没有狼狈疲态。 低垂下脖颈,陆修容张了张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此事,妾身不同意。” 李嫣与苏时鹤没想到她会直白的出声拒绝,立时更为惊讶的看向她。 还是苏时鹤先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眼中冰锋不加隐藏,“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不同意王爷纳姐姐进府。”陆修容不敢看他眼睛,只是低着头闷声重复。 苏时鹤骤然被惹怒,浑身的怨气都有了发泄的对象,他猛地推了陆修容一把,厌弃开口,“你以为你是谁,本王做什么,需要你允准?” "嘶。“陆修容歪倒在地上,手腕撑地,掌心就被碎瓷刺破。 鲜血瞬间奔涌。 “够了!”李嫣忍无可忍的皱眉,抚着胸口坐下去,“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陆修容当即跪直身子,行礼道别,眼尾却看苏时鹤的手似是在向她的方向伸来。 真的扭头去看,他的手又安稳垂在身侧。 走出了李嫣的院子,嬷嬷担忧的看了他们两眼,才进去服侍李嫣。 守在门口的丫鬟们跟着进去了,陆修容低头,手掌痛得颤抖。 “王妃,手怎么了?"清葵上前来,看着她血迹满满的手,心疼的小声问。 不及陆修容回答,本走在前面的苏时鹤突然停步回头,“管了不该管的闲事,这便是报应。” 她的夫君要娶她的嫡姐,这件事对她而言,竟只是闲事。 陆修容强忍着将受伤的手放在身侧,对苏时鹤温声解释,“妾身并不是想要阻拦王爷,只是姐姐之前的婚事特殊,如此行事对王爷不好。” 苏时鹤并不答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心思毫不遮掩,凭她,怎配自居身份打为他好的旗号。 心头难堪,陆修容低着头,便不知再能说些什么。 不知是否在等她,苏时鹤竟也只站在原地,面容看不清楚。 “王妃,先回去让奴婢包扎一下伤口吧。”只有清葵一心担忧她的伤,见两人都不说话,兀自开口。 手心的伤处还扎着瓷片的碎末,陆修容低头,才发觉污血甚至染在了衣裙上。 陆修容却突然想起来那求来的平安符,她用完好的手,在怀里艰难摸索。 指尖刚摸到平安符的一角。 “阿时。”月色浮跃,陆锦玉从墙垣下走来,夜风将她的裙摆吹成了一朵花,“我实在担心,我可有给你惹麻烦?” 眉心蹙着,我见犹怜。 “不是让下人带你去休息?这一路劳顿,你身子又弱,还在这里吹什么冷风?”苏时鹤拧着眉,语气不太好。 陆修容却看痴了目光,他的关心此刻才是真心的。比故意在下人面前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时,真诚的多。 心中的艳羡像是贪婪的小鼠,生怕被发现,陆修容刹那间低下头。 却望见了陆锦玉的脖子上,正用红线挂着一块平安符。 与她此刻手中偷偷捏着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浑身一震,陆修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捏紧手指,她视若珍宝去求的平安符,原来他也在为别人求。可她现在,连问都不敢问一声他们是否在回府前去了白云观。 更遑论是否碰见了她,在流民冲击前是否想起了她。 “姐姐暂居的房间,便让妾身来安排吧。”往前走了一步,陆修容说道。 “不用了。”苏时鹤没有看她,“我自有安排。” 陆锦玉也温温柔柔的笑,“妹妹不用再为我思虑,还是先早些去换了你那身的狼狈吧。” 说完,她便上前挽住了苏时鹤的胳膊,“我晚上向来看不清楚,阿时牵着我去吧。” 身影相偕,他俩真是像极了一对璧人。 苏时鹤却偏了一下头,眼尾在陆修容的方向掠过,不动声色的抽出手,“丫鬟会扶着你。” “也好。”陆锦玉乖巧点头。 他们一面说笑着远去,谁都没有再看陆修容一眼。 眼前一片空旷,陆修容仿若整颗心都空了空,她仰起头来,月亮一出来,天上哪还能看得到星星。 回到自己的院落,清葵打来温水,小心翼翼的先为她清理伤口。 屋中暖和许多,陆修容感受着手心的刺痛,忽得闭目长舒一口气。 “奴婢可是弄疼姑娘了?”清葵即刻紧张起来。 第7章 浅笑着摇头,陆修容放松身体,眼中的神色越来越明朗,“不是,清葵,是我想通了。” 伤口已经处理干净,清葵拿来药膏,边上药边搭话,“姑娘想通什么了?” “你是我十三岁才被派过来的丫鬟,在之前我是怎样活着的,你应当也知道。” 上药的手一顿,清葵不忍心回想,“奴婢听说过。” 陆修容的出生,算得上是一场错误,那是丞相一次偶然醉酒强迫了一个卑贱的丫鬟。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那丫鬟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她在生了陆修容之后便离世了。 没人在意一个生母卑贱的丫头,陆修容就被丢在丞相府最偏的院落里,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丞相一面。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默默无闻的在那里死去,直到有一次丞相府宴客,她居住的院落意外走了水。 陆修容暴露在京城显贵的人前,大家才知道丞相府还有一位小姐,也因此终于有了一些关注和生机。 “那个春天,唯一和我相依为命的嬷嬷也死了。”陆修容想起年幼时的日子,心情却平静的像是别人的事,“我本以为我也会这么死去,可是突然有人翻过了墙闯到我面前,救了我一命。” 那就是苏时鹤。 十几岁的少年蒙着脸,弯弯的眼睛像是星辰。 陆修容脸上笑意淡淡,“我是因为他才活下来的,所以无论前尘如何,现在我都已是他的妻子。” “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就将他拱手让人。”陆修容转了转被包扎好的手,起身宽衣。 她的夫君那么好,他就算不是最爱自己,也绝不可能铁石心肠的全然不顾她。 哐当,有什么东西随着她脱衣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清葵弯腰去捡,“姑娘,这是什么,看着像枚玉蝉。” “不重要,你随意收着吧。”陆修容卸钗环,看也不看道。 她现在要养足精神,定然要说服王爷改变心意。 第4章 清晨照旧是天都没亮,陆修容就又在厨房里忙碌。 洒扫的丫鬟们到了后厨前,有两个年轻的忍不住凑在一起低语。 “怎么王妃又在做这种事,比厨娘还勤勉了。” “这般殷勤又有什么用,王爷现在把真正喜欢的人带回来了,谁还看她?” 啪啦—— 一盆还热着的水就泼到了她们脚边。 清葵尤不解恨,又甩了甩盆子里还剩下的水,直接往她们身上倒。 “你干什么!”其中一个丫鬟忿恨,甩开旁边的姐妹拉她的手,冲清葵嚷嚷。 单手拎着盆,清葵翻一个白眼,“泼的就是你这种碎嘴。” 本就认定了陆修容如今身份堪危,眼下面对她的贴身丫鬟,自是更没人尊重。“我们说的有什么错,想为你主子出头,有本事找王爷去呀!” “你!”清葵气的胸脯上下抖。 那丫鬟更觉嚣张,一时忘形,“还是说你这么急,是怕自己这个贴身丫鬟,没机会去做王爷的暖房丫头?” 不成文的习俗里,陪嫁的贴身丫鬟往往都会成为主君的妾室。 此语无疑是赤裸裸的羞辱,清葵气红了眼。 “我们可没这么大的志向,便继续洒扫了。”轻蔑的看她一眼,那俩丫鬟推搡着嬉笑。 吱的一声响,后厨的门打开。 陆修容走出来,还在跟身后的人交代着,“山药糕是做给长公主的,等会要摆在她面前,王爷不能吃花生,花生酥一定离他远点。” “见过王妃。”那两丫鬟挑衅的看了清葵一眼,才冲陆修容行礼。 顶着气红的眼眶,清葵憋闷的站在陆修容身后。 她当然知道她们在得意什么,自家姑娘从来没有因为闲言碎语就惩罚过下人,最是好欺负。 陆修容偏头,视线淡淡的落在那两人身上,在她们想要动身离开时,忽得开口,“等等。” 没料到被叫住,丫鬟胆大的仰头,“奴婢们不像王妃,还有正事要忙,不知王妃有何赐教?” “正事?”陆修容笑了笑,看着她们手中拿着的扫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再温和不过,“你们往日里打扫的活,可累吗?” 言语中好似都是体谅。 丫鬟们对视,嬉笑开口,“当然了。” 了然点点头,陆修容继续向后吩咐,“那往后,就不许她们再做活了。” “是。”随着应声,露出陆修容身后的王府大管家。 茫然的看着陆修容经过她们身边,两个丫鬟才瞬间慌神,扑通一下跪地,“王妃什么意思?” 被拦停下来,陆修容低头看着她们,像是不忍叹气,“何必非让我说明白,即刻起,你们出王府去吧。” “王妃!”声音颤着,丫鬟们难以相信她竟然会处置自己,“是我们失言,求王妃饶命,被赶出府去我们可怎么活!” 一面说着,她们跪地砰砰磕头。 陆修容安静的看着她们叩首,不解而无奈,“我只是将你们赶出去,又不是将你们发卖了,怎么好似断了你们生路一样。” 身后的清葵听着,舒畅的差点要笑出声来。 当然是断她们生路了,王府里的活多么清闲,每月的月例给的又多,主子们还都是不多事不折磨人的。在京城里,这样的活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更何况像她们这种,早都被养刁了,吃不得苦又眼高手低的人。 第8章 见她们面色尴尬说不出话,陆修容摇摇头,继续往前。 不想那丫鬟抽了风般,站起来便骂,“我呸,你这是终于装不下去了对吧?在王爷那里讨不到欢心,就来找我们这些苦命人的难处?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耍几日王妃的威风!” “啪啪!” 清葵走上前,用力的在说话的人脸上甩了两巴掌,“王妃平日里和善,你就真以为能骑在她头上了?我看王妃还是心善,就该把你们卖进窑子里去!” 脸颊立刻红肿一片,丫鬟暴怒,还想还手,却猛地触到了陆修容的双眸。 平静而冷漠,看上去没有怒气,可蓦地让她一呆。才想起,她们卖身契都在,王妃是真的能将她们卖了的。 “王爷和母亲都起来了,不要扰到他们。”陆修容回首,冲大管家道。 明了她的意思,管家自己也看不下去,叫了两个强壮的小厮,直接将那两个丫鬟捂了嘴拖走。 快捷且安静。 一清早遇到这种事,陆修容揉揉鬓边,看向清葵。 吸吸鼻子,清葵自知她会不喜自己打人,瘪着嘴小声,“奴婢知错了。” “手疼吗?” 两声同时响起,清葵惊愕仰头。 陆修容已拉起她的手,心疼的看着她手心,“她们都要被我赶出去了,你又何必让自己疼一遭。”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清葵鼻酸,却宛然笑开,“能打她们,奴婢才不疼呢!” 摇摇头,陆修容好笑。 “姑娘,你不是一贯不在意这些吗?”清葵凑上去,像是一只欣喜的小动物。 陆修容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她们辱你,当然不行。” 陆修容一生在乎的人不多,除了苏时鹤,就是清葵。 她能忍下任何委屈,但她在意的人不能。 —— 一番折腾,到李嫣院子里的时候便晚了些。 苏时鹤在的时候,他们早膳一般都会一起吃。 若是往常,其实也是温馨的,苏时鹤在外总乐意显得体贴温柔,在李嫣面前又孝顺,早膳曾是陆修容最喜欢的时光。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这样简单的小事,她渴望了十五年。 可今日的气氛很凝重。 陆修容远远望见了桌子上的人,心也沉了下来。 “修容来了,快坐。”难得李嫣会主动笑着冲她唤。 受宠若惊,陆修容忙笑着上前,“见过母亲。” 往日里她常坐的,苏时鹤旁边的位子上,此刻正坐着陆锦玉。陆修容看过去的时候,她甚至神态自若的笑了笑。 只是迟疑了一下,陆修容便走向另一旁的座位。 “陆小姐,你坐了我儿媳的位置。” 可李嫣突然开口,语气不悦。 陆修容脚步便僵住。 “我不知……” 陆锦玉刚要起身,就被苏时鹤拉住手腕,他不耐皱眉,“只是个位子而已。” “王爷说的不错,只是个位子而已。”陆修容笑意淡淡,抬眸看向陆锦玉,“所以姐姐挪一下也只是小事一桩。” 挑眉,苏时鹤转头睨她,眼中隐有警告。 陆锦玉却已挣开他的手,自行绕去了另一边。 长袖之下,陆修容几乎把指甲掐进了肉里,才忽视苏时鹤的目光气定神闲坐下。 李嫣眼底浮现满意,她笑着举箸,“都先吃饭吧。” 摄人的目光总算收了回去,陆修容暗自松下一口气,先为苏时鹤夹一块乳酪。 这样的动作,往日里她不知做过多少次,可都是默默放下。 陆修容目光漂移,见清葵冲自己鼓励的点头,才清了清嗓子。“王爷,这是妾亲手做的,你尝尝可合胃口?” 尾音都在因紧张而轻颤,她从没有过这样,撒娇示好。 捧着一腔怯弱的真心,陆修容眼睫抬起,藏不住期待的微光。 在她脉脉的目光中,苏时鹤抬起筷子来回戳了两下,嫌恶招手。 便直接倒给了小厮。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陆修容就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她脸红耳赤的低头。 “妹妹别生气。”陆锦玉此刻温柔开口,好心打圆场,“你不了解阿时,他只是早上不喜欢吃有腥味的。” 说完她亲自夹一块花生酥,往苏时鹤盘子里放,“阿时,吃块这个。” “不可!”陆修容猛地出声,“王爷吃不得花生。” 说话时,她心中涌动着窃喜。当年初见苏时鹤的时候,他脸上裹着面巾只露眼睛,就是因为误食了花生脸肿了。这是只有她陆修容知道的,陆锦玉凭什么说她不了解他? 陆锦玉忙讪讪道歉,“对不住阿时,我……我不知道。” 心里却有些困惑,她怎么从未听说过,苏时鹤不能吃花生? “无妨。”不知为何,苏时鹤脸上的表情也算不得好看,但终究没碰那块花生酥。 李嫣将这些尽收眼底,便愈发乐意和陆修容打配合,“修容,你不是昨日去白云观,为鹤儿求取平安符了吗?” “昨日妹妹也去白云观了?”陆锦玉诧异开口。 捏着筷子的手指用力,陆修容隔着桌案望向她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说不出心中的别扭是为何。她莫名不愿意让苏时鹤知道此事,将头低了又低,“妾没求来。” 第9章 “什么?”李嫣皱眉,“这可是我亲自仔细交代你的事!” “妾身知错。”没有为自己辩白,陆修容屈膝。 心里有气,李嫣搁下碗筷正要发话,苏时鹤却重重拍案。 眉毛看向陆修容时,根根都透着烦厌。“连母亲要求的事都不做,可见你平日里服侍母亲更为惫懒!本王便罚你去祠堂跪上一天,你可认?” 这下连李嫣都愣了神,心里的怒意都没了,“鹤儿,为这点小事便要罚王妃如此重?” “事关母亲,无有小事。” 斩钉截铁的八个字,让陆修容连微末的希冀都消失了,她懵懵的抬手摸了摸心口。 有些空,也有些疼。 “儿子吃好了。”苏时鹤起身时,顺便亲昵的拉着陆锦玉。 然后在陆锦玉含羞带怯的神态中,相偕而去。 一番早膳不欢而散,李嫣头疼的长呼一口气,由嬷嬷扶着起身。 视线落在还跪着的陆修容身上,语气交织着未明的同情,“你可看清楚了,即便是有我的偏心,没有王爷的宠爱便什么都不是。” “妾身多谢母亲教诲。”陆修容跪的笔直,刻板回复。 脚步渐远去,陆修容强撑着起身,扭头又看了一眼桌子,“清葵,明日我不想再早起做饭食了。” 第5章 幽深的祠堂里,陆修容跪在地上,寒气从膝盖往上翻涌。 桌案上的牌位密密麻麻,是苏家的百年传承,却总是透着阴冷。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陆修容没有回头,“清葵,你取水回来了?” 这里冷又不能生火,刚刚清葵说去为她取些热水暖身子。 正说完,脸边就伸过来一只茶盏,还冒着热气。端着茶盏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陆修容猛地转身,仰头喃喃,“王爷。” 苏时鹤的面容隐在暗处,只能看清他朦胧的神色,他依旧保持着给她递水的动作没有说话。 没出息的软了心,陆修容强忍着委屈,就着他的手喝水。 温热的茶水入肚,浑身的寒气才散了散,陆修容轻呼一口气。 苏时鹤蹲下身来,眼中神情晦暗不明的看了看她,突然伸手揩去她嘴边水渍。 如此亲密的动作,陆修容缩着脖子脸红,低声呢喃,“王爷。” “你当真没给我求平安符?”苏时鹤没有收手,状似不在意的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边。 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陆修容脸颊通红,“这对王爷很重要吗?” 抽手,苏时鹤盯着她脸上的红意,“不能吃花生这件事,你就记了这么多年?” 当即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陆修容磕磕绊绊的回,“当年第一次见王爷,就是你误食花生的样子,妾只是印象深刻,不是……" 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日日记着。 “行了。”打断她没说完的话,苏时鹤的整个神情都冷了下去,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陆修容,“过几天宫里设宴,我会求陛下,准我纳阿玉。” 方才的旖旎,在顷刻间消失。 低垂下头,陆修容闷闷的问,“妾以为,王爷只是来看我的。原来,还是为了姐姐。” 张了张口,苏时鹤却什么都没说。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昏暗的光包裹着他们。 陆修容突然心动,将心底的惶恐颤抖着问出来,“如果王爷真的能纳姐姐进府,会不要我吗?” “不会。” 出乎意料的,苏时鹤几乎是没有犹豫便回答。 怔了怔,陆修容控制不住的轻轻上扬唇角。 她就知道,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只要她再努努力,苏时鹤一定会心软听她的,放弃娶姐姐的想法。 望着陆修容脸上的笑意,苏时鹤却不知为何心底烦躁,挥袖转身,“已近日暮,跪够了就回去。” 说完就大步离开。 虽斥着自己没出息,可陆修容捧起他带来的茶盏,到底神情软成了一片。 “姑娘,水来了。"清葵此刻才进来,小心的捧着溢满的水杯。 陆修容收起笑,“不用了,我们回吧。” 她想起身,跪了一天的腿却早就麻了,通的一下就要往地上倒,吓得清葵忙上前去扶她。 撑住了她,清葵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的茶盏,诧异问:“这是王爷的茶盏?” 天青色的瓷盏,也只有他用。 陆修容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 “若是真心疼姑娘,最开始就别折磨人,眼下来送个水算什么。”清葵憋着气嘀咕。 原本眼中的娇羞,便有些不自然的僵住,陆修容抿唇不说话,由她扶着一步步往外挪。 出了祠堂,天际正是红霞一片,相比起来暖和许多。 陆修容的身体打了个颤,眯眼享受了片刻暖光。 即便只是暮光,也能让陆修容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她低头又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心思微动。“清葵,扶我去王爷书房吧。” —— 成婚这些日子来,陆修容几乎从没有踏足过苏时鹤的书房。 或者说凡是他明确的私人领地,陆修容都像是谨守着什么戒律一样,不去靠近。 可今天她就是想去走近他,低头又看了看他遗留下来的那盏茶杯,陆修容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勇气。 第10章 他的书房位置清幽,沿周围种了许多绿竹。 穿过去,陆修容便见书房外没有什么侍卫和小厮,心中正在奇怪的时候,乍然听到了几声娇笑。 原本由清葵扶着的手骤然捏紧了她,陆修容艰难上前。 房门半掩着,陆修容猝不及防看到了里面相视而笑的两人。 陆锦玉手里拿着一幅画,美目含嗔,嘴角噙的笑意醉人,“我哪有你画的这么胖,阿时就是故意的。” 陆修容只能看到苏时鹤的背影,只见他微微歪头,“嗯,是我不好。” 淡淡的笑意里,满是陆修容陌生的宠溺与耐心。 脚步突然一趔趄,陆修容差点栽下去,却惶恐的生怕被发现,瞪大了眼睛看着门缝。 她是偷窥幸福的老鼠,见不得光。 但还是被人一瞬间捕捉到了,陆锦玉抬起头,隔着门缝与她对视,妙目惊讶。 一时尴尬的几乎想钻进地里去,陆修容拽着清葵就转身。 可没想到视线里猛然闯进一排黑影。 竟不知何时,书房对面的房檐上趴了五六个人,手中俱有弓箭。 他们也看到了陆修容,对视一眼,刹那间松弦。 “王爷小心!”陆修容惊恐的大喊一声,将清葵一把推远躲开,就纵身跃进书房里关上门。 利箭将将穿过窗棂。 万幸陆修容扑进来时重心不稳,在合上门的瞬间跌在地上,箭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猛扎进桌腿上,箭尾羽疯狂颤动着。 陆修容干涩的吞咽一下,惊魂初定,转头看去。“王爷。” 书桌后面,苏时鹤手拿佩剑,牢牢护着身后的陆锦玉。 “过来。” 暂时的平定,陆修容刚要起身过去,便又听到了箭声。 苏时鹤皱眉,忽的伸手将她一把拉过来,同时挥剑挡箭,将她与陆锦玉一同塞在了桌子下面。 陆锦玉早已抱着头缩成一团,眼睛紧闭瑟瑟发抖。 同样害怕,陆修容强忍着畏惧探出头,紧张的盯着苏时鹤的背影。 他就在前面不远处,单手执剑,确保不让流矢冲向她们。 到底是领兵的将军,他甚至连步伐都没有移动,利箭皆被打落在地。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太阳早已落山,最后的一点光芒隐藏起来。没有点灯,便暗的看不清楚。 苏时鹤紧捏着剑柄,小心往门口而去,拉开一条小缝。 “嗖!”最后的两支箭立即破空而来,即便苏时鹤快速反应,也只先打落了一支,另一支箭反因为他的格挡朝书桌的方向而来。 “躲开!”苏时鹤立马转身飞扑,大声喊道。 可已经吓傻了的陆锦玉哪里反应的过来,浑身娇弱无力惨白着一张脸,瘫软在地。 还是陆修容咬着牙,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利箭已逼至眼前,伴随而来的,还有苏时鹤近在咫尺的手。 “阿时!”一直在颤抖的陆锦玉,仿佛看到了希望,乳鸟投林般冲向他,用力的甩开陆修容。 被甩的身子一歪,陆修容步子便慢了些。 “噗嗤。" 伴着一声闷响,肩头传来钻心的疼痛,陆修容低头,只能看到没入自己身体中的箭尾。 她有些懵的抬头。 苏时鹤已经稳稳的抱住了陆锦玉,半跪在地上将她拥的很紧,紧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满是担心。“没事吧。” 陆锦玉靠在他肩上,因为害怕嘤嘤啜泣。 陆修容便默默收回了视线,身体又凉又疼,箭插入的地方像是破洞,将她的生机往外抽。 两眼一黑,陆修容便无力倒了下去, —— “不过是肩膀上的一处箭伤,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醒?” 头昏昏沉沉的,陆修容努力唤醒神志,便听到了男子压抑着不耐的问话。 倏然睁眼,入目是熟悉的帷幔,陆修容缓慢眨了眨眼睛才想起这是她的房间。 刚动了一下,肩膀上的伤便钻心的疼,陆修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醒了?” 手便猛地被人拉住,陆修容转头,就对上苏时鹤的双眼。 她想她一定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觉得,这双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担心。 见她睁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苏时鹤玩味笑笑,“遇到危险不知道跑,进来挨箭傻不傻。” 是有些傻。 “妾也不想的。”陆修容手腕一转便挣开他,挣扎想起身行礼,“妾形容散乱,求王爷勿怪。” 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见她又是这拘谨样子,苏时鹤不知为何有些憋火。 谴走清葵去熬药,屋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苏时鹤见她明明身体颤抖却还维持着跪资,心上的火就更压不住。“你是在怨我?” 冷箭射来的时候,他只保护了陆锦玉,原来他也知道。 陆修容体会着伤处的痛楚,维持神志冷静,“妾身不敢。” “是不敢,但不是不怨。”苏时鹤拧眉,生出些解释的心思,“那时她离我最近,我只是……” “王爷,其实你回来的那一日,我是去了白云观的。”陆修容忽然仰起头开口。 眼神清凌凌的,苏时鹤被打断,有些茫然的看着她眸子。 能感受到自己面部肌肉调动着笑,陆修容嗓音温柔轻缓,“那时流民冲击,王爷应该也在吧。可是护卫团团,您只在乎了身边的姐姐。” 第11章 “我并不知……” “妾知道的。”陆修容笑意依依,看上去乖巧又懂事,“王爷只是看不到我,王爷只是选择了姐姐。” 苏时鹤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拧眉不语。 陆修容却也辨不清自己说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妾实在有些累,王爷,能让妾休息一会吗?” 赶他走的意味十足,苏时鹤从床边站起,走了两步突然开口问:“王妃,你我已经完婚这么久,可唤过我夫君?” 陆修容的目光却锁定在他腰间,那里又挂上了鱼形玉佩,随着他的步子似是在叩击心门。 并没有等她回答,苏时鹤就已大步离开。 强撑着去够床头的衣柜,陆修容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鱼形玉佩。 若是与他腰间那块放在一块,就会发现是同一块双鱼玉佩,象征着情投意合,多子多福。 她不由得怔忪出神。 直到端着药碗的清葵回来,蹙着眉边服侍她喝药,边说:“姑娘,奴婢听说太子殿下进府来了,说是要探姑娘的伤。” 第6章 陆修容一直觉得,上位者的探病,是对病人的折磨。 就比如现在,她明明应该躺在床上养伤,舒舒服服的喝完药冲清葵撒娇吃蜜饯。 平日里清葵怕她牙疼,还不让她多吃呢。 可因为太子殿□□恤,她不得不爬起来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看着清葵还在头上比比划划的插簪子,她突然闷闷的问,“太子殿下探病会送礼吗?” “啊?”给她戴上了最后一个蝴蝶玉簪,清葵被问的一愣。 陆修容不知憋着哪来的气,“也是,他们这种人,只是施舍的看你一眼,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就该感激涕零,拖着受伤的身体三拜九叩。” “噗。” 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莫名其妙的转头,就见门口负手站着个年轻人,芝兰玉树,面若冠玉。脸上还带着笑,身后跟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看清楚他佩戴的玉环,陆修容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拉着清葵闷头便跪,“妾身失言,罪该万死,求太子殿下责罚。” “诶,你起来!”没想到她纳头就拜,太子李畅赶忙上前来,因着身份,示意身边的太监去搀扶。 这是陆修容头一次有幸见太子殿下,心下惶然,僵站着不敢动,“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妾惶恐。” 明明刚来传话的小厮说,是让她去正厅拜见,谁知这太子竟然就直接闯她房里来了。 反观李畅倒是自在的很,自行坐下,“本宫已然是未带礼物了,更不敢让伤者妄动,快坐吧。” 言语中有笑意,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的抱怨。 陆修容脸色爆红,哪怕是疼死都不敢坐。 “你放心吧,本宫前来的事姑母与阿时都知晓,姑母派来的人就在门外,与你说两三句话本宫就走。” 李畅却以为她担心于礼不合,耐心的解释着。 这才由清葵扶着在下位坐好,陆修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一眼便飞快低下头,在脑海中搜寻关于他仅有的一些信息。 太子李畅乃是中宫嫡子,皇后死后更是由皇帝亲自教养,自幼聪颖敏锐,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对下温和体贴,对贪官污吏又有雷霆手段。皇帝的宠爱下,年纪轻轻就培养他处理政事,朝臣们更是满口称赞,提起他便说是大梁之幸。 再关于他本人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仅有的这些还是当年陆锦玉提说,她才有的印象。 施施然端着茶喝,李畅知道她在思索自己,也无所谓。等着她神色看上去平静了,才放下茶杯。 “堂堂庆王府竟然有人胆敢行刺,这件事可谓是举朝震怒,父皇特命本宫亲自督查。” 怪不得他会前来探望自己,陆修容了然,“多谢皇上、殿□□恤。” “不过我来看你倒不是因为这个。”谁知她话刚一落下,李畅却否认了她的猜想。 然后迎着陆修容疑惑的表情,李畅笑弯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狐狸,“我是替人来看望你的伤的。” 陆修容缓缓打了个颤,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有面子,还有人能使唤的动当今太子殿下来看她。当做是在打趣自己,尴尬的笑了笑。 往旁看了一眼,太监便会意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清葵。 “你的伤是阿时去求了太医来看的,用药不成问题。这是祛疤的药膏,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在用,你且用着试试。” 陆修容忙要行礼拜谢,却被拦下。 李畅手指慢条斯理的轻点着,转头看着门外。“其实今日,陆丞相也来了,眼下应该是在你姐姐处。“ 先是茫然眨了眨眼,意会到什么后,陆修容猛然捏紧了扶手。 她怎么忘了!刺客一事引人关注,那陆锦玉的存在自然也就再瞒不过人。 “陆丞相大抵也是没想到,明明远嫁北岳做皇子妃的女儿,竟然已经被接回来了。”李畅眼底有着玩弄的神色。 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陆修容垂头不语。 可似乎李畅也没想着她回话,“至于行刺一事,本宫如今也已有结论,闯入庆王府的和那日冲击白云观的,都是同一批流民。” 他说的笃定,陆修容的眉心却皱了起来。 “在想什么?”一国储君,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好似对陆修容有着莫大的兴趣和耐心,李畅含着笑问。 第12章 几番斟酌,陆修容只捡了一个最好奇的问题。 “殿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眼中兴味立时减少,李畅摊手,“谁知道呢,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不忍心。” 可到底在好奇什么,又不忍心什么,他没说,陆修容也不追问。 “行了,见你安好,我也能交差。”李畅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就都淡了下去。 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便又领着太监走了。 到底是当朝太子,清葵也胆怯,等他走远了才候在陆修容身侧。 “又是个怪人。”陆修容亦是一头雾水,小声的嘟囔着。 清葵困惑,“又?” 陆修容却低头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脸皱成了苦瓜,“我就说,居上位的就是折腾人。” 这衣服脱起来比穿还麻烦,简直就是为难她这个肩膀抬不起来的人! —— 没过两三日,京城中就刮开了一阵风。 那些侵扰京城的流民,竟然是因为陆丞相前不久建言的一条新政,流离失所才冒险闯进京来的。至于连累庆王府,也是因为迷了路,闯错了门。 一时间,贤名在外的陆丞相便被扣了莫大的帽子,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在百姓流言中损伤风骨。若说这事是别人查出来的,说不定大家还不信。 可偏偏,这是太子殿下呈上去的奏报。 纷纷扰扰的闲言,连陆修容都有了听闻。 “奴婢听说,丞相最近告病在家,连朝会都没去。”清葵一面接过陆修容手中的熨斗,一面说。 放下挽起的袖子,陆修容不由得想起那日,太子走后她其实一直在等。 等去看望姐姐的父亲,会不会想起自己,也来顺便看上一眼。 可直到月升日落,也没有见到他,就像是被关在偏院里长大的每一天。 如今听到这些话,她心境也算的上平静,只道:“将衣服收好,我去给王爷送去。” 冬日渐近,轻薄的衣衫都要收起来,这些都是陆修容亲自整理的。 他的寝院不远,陆修容领着清葵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陆锦玉在拉着他的手撒娇。 父亲来竟真的只是看了看她,也没有将她带走,不知是苏时鹤拦下来的,还是他也默认了大女儿去抢小女儿的夫婿。 陆修容没有细想,远远看着他们两人,才发现如今都已习惯了陆锦玉的存在。 实在是能夸一句随遇而安了。 “阿时,那些流民自己丢了土地跑来闹,关爹爹什么事!”陆锦玉嘟嘴蹙眉,娇嗔的哪里像是嫁过人。 苏时鹤长吟,她粘着自己几日,为的不过是给陆丞相求情。“阿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白云观的或许还只是流民,可能冲入王府的,没有人支持帮助绝不可能。恐怕是有人,故意对着陆丞相出手。” 苏时鹤的解释,听得陆修容一呆,没注意脚下便踩断一支枯树枝。 “谁?”听到声响,苏时鹤转过头来,在看到她的瞬间皱眉。 手还牵着陆锦玉。 视线滑过,陆修容欠腰,“妾将王爷的衣服整理好送过来。” 在陆锦玉来之前,苏时鹤也曾亲密的和她一起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留下了许多他的东西。 陆锦玉像是反应过来,小脸霎的一下委屈,就要把手抽回来。 反观苏时鹤倒面无表情,让小厮接走。 自知再待下去也没意思,陆修容就要离开,又被他叫住。 “你父亲的事,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这话实在是问的陆修容有些莫名其妙,他心尖上的人求情都没用了,难道她说一两句,他就能听进去? “朝堂之事,王爷自有考量,妾不敢妄言。” 算得上得体无错的一句话,苏时鹤却冷笑一声,“王妃果真是面冷心硬,连自己的生身父亲,也这般无谓。” 这脾气发的实在是不能理解。 陆修容又看他身后委委屈屈的陆锦玉,心下了然,应该是不能为她解忧,才迁怒到自己。“王爷所谓的父亲,自妾出生后就将妾丢在没人在意的院落,在妾十三岁之前从未见过面,妾也确实生不出孺慕之心。” “妹妹,你这话我就不乐意了。”陆锦玉站出来,端的是不忍,“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要真是对你不管不顾,何苦还将你收在府里?“ 这话说的委实稀奇,难道就因为他本可以待自己更差,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原谅了。 自幼积累的怨气,让陆修容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被千娇百宠的呵护长大,自然看不懂别人的苦楚。” “够了!”苏时鹤单手护住陆锦玉,看向她的眼眸满是厌恶,“你自己冷漠,便要怪别人心软善良?“ 他的话像冷水,破灭了陆修容所有想要辩驳的欲望,她只是忍着凄哀静静看他。 她是该冷漠的,再冷漠些,就不会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难过至此了, “妹妹,我知你有怨气。”陆锦玉从他怀中探头,脸上的表情好似全是对她的关切,“可你也想想,爹爹对你千般不好,至少是他让你如愿嫁给阿时的。” 不啻于被人打了一拳,陆修容咬着唇角,委顿低头。 她说的没错,能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嫁给苏时鹤,是因为她是陆丞相的女儿。 第13章 忽的起了一阵风,吹的人冷得直缩脖子。 苏时鹤立即揽紧了陆锦玉,“我们先进屋去,你不能受凉。” 到了门口,又侧首开口。 “明日宫宴,你不用去了,我带阿玉进宫。” 立在风里,陆修容觉得肩上的伤又开始痛,双腿都几乎站不住。 他真的要求娶陆锦玉了。 第7章 十月望日,一大早起来整个王府都在忙碌着,为李嫣和苏时鹤入宫做准备。 当今陛下仁厚,每月月满时总会在宫中设宴,请当朝一两个大员作陪。如今苏时鹤从漠北归来,陛下惦念,便请庆王府参宴。 陆修容只在成婚时跟着苏时鹤进过一次宫,印象里只觉得哪里都高大,压的她不敢喘息。 不过陆锦玉一定不会,她自幼就被带进过宫中,出嫁北岳也是从宫中,她向来能讨到所有人的欢喜。 门窗紧闭,陆修容披散着头发,只着素色衣衫坐在镜前。 脑海里不断的盘旋着她问,他是否会不要自己时,他一口的“不会。” 清葵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枯坐的陆修容,面容落在阴影里,好似整个人要暗下去。 “姑娘。”心疼的站在她身后,清葵拿起梳子,“奴婢为您束发。” “不了,我今日不想出门。”陆修容摆手回。 咬了咬牙,清葵才交代:“公主要您过去一趟。” 心底瞬间涌起无力,陆修容揉了揉眼睛,无声的坐着不动。 清葵轻柔且快速的动手挽发髻,依着她的心意梳了个简单发髻,随后又想给她点胭脂。 “不用了。”陆修容今日就是不想好好梳妆,起身便走。 门一打开,外面的太阳晃的她闭了闭眼,陆修容站了站才迈步。 走进李嫣的院子,由嬷嬷引着走进花厅,陆修容脚步蓦地一顿。 心头忽的开始恐慌,手脚都冰凉。 她看到圆桌上,李嫣,苏时鹤和陆锦玉正在和和美美的吃饭,一如他们之前的早晨。 苏时鹤嘴角笑意明晃晃的,体贴的为陆锦玉盛汤,陆锦玉一边红着脸,一边将软和的糕点放在李嫣的盘子里。 面色有些不悦,可看到儿子的笑颜后,李嫣还是叹一口气客气点头。 任谁看着,都是融洽的一家人。 陆修容突然就想起来了小时候,风雪交加的夜里,紧锁的门后是热闹欢喜的笑语,天上时不时窜起好看的烟花,门外灯火如昼。 瘦瘦小小的她缩在老嬷嬷的怀里,冷的牙都在打颤,“嬷嬷,外面怎么了?” “外面啊,过年了。”嬷嬷那时已染了病,说一句话要喘上三喘, 陆修容好奇的很,“年是什么?” 嬷嬷抬起浑浊的眼珠,苍老的脸上有怀念滑过,“年啊,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爹娘要给孩子红包,夫妻要一起喝酒,兄弟姐妹要一起嬉笑。” 懵懂又清澈的眼睛盯着她,陆修容迷迷糊糊的想,她应该也在怀念家人。 “那修容呢,修容没有家吗?” 年幼时的问题穿过岁月,又向陆修容的心上砸来,砸出满心的恐惧。 巨大的阴寒,覆盖了她本就稀薄的怨气与不甘,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她不能没有家。 “王妃在那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苏时鹤倏地重重放下碗,冷声开口。 桌上的另两人才知道她来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天啊,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陆锦玉惊讶的娇声捂着嘴。 正巧身边的丫鬟捧着净手的水盆,陆修容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倒影。 面色惨白,衣衫素净,简直像是白日见鬼。 反观陆锦玉呢,层叠繁复的织金芙蓉花石榴裙,鞋尖攒着一圈珍珠,缠枝花流苏晃动在如雪的腮边,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陆修容笑了笑,默不作声的上前坐下。“妾身来迟。” 左右两旁的位置都空着,像是她周身的一道屏障。 李嫣眉头紧锁,叫她来,本是想要鹤儿将她一并带着入宫的。可是看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她都没办法开口。 正想着,苏时鹤突然凑上前在陆修容身侧坐下。 陆锦玉立即抬头,眼中慢慢积聚着委屈。 苏时鹤面无表情的盛一碗热汤,没好脸色的放在陆修容面前。 枯井般的眸子,盯着袅袅升起来的热气时,陆修容缓缓眨了眨眼。 仅仅这样简单的动作,心底的寒气就散了散。 她低声道了谢,舀动汤匙喝了一口,味道鲜美至极。 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声。 侧目睨她,苏时鹤面容还是冷的,“笑什么?” “没什么。”陆修容摇摇头,笑吟吟的看他。 哪有什么女鬼,分明是寒风里也颤颤悠悠开着的绒花。 苏时鹤眸子一深,滑动了一下喉结,吐出的话却刺耳,“丑死了,少笑。” 陆修容表情僵了僵,笑着歪头,“嗯。” 无声的喝汤。 李嫣却笑眯眯起来,“我看这次宫宴,你带着修容一起吧。” 捏着汤匙,陆修容不敢抬头,压制眼底的希冀。 “带她做什么?”苏时鹤想也不想的拒绝。 含在口中的汤转了一圈,才被她咽下去,陆修容还是浮着笑。 第14章 “王爷带姐姐去就好了,姐姐姿容万千,花容月貌,与王爷甚是相配。” 语气轻柔,表情乖巧纯善。 苏时鹤这下和李嫣一起齐齐紧皱着眉。 陆锦玉倒笑的娇羞起来,“妹妹夸张了。”神色却还是倨傲的。 她知道她配得上一切称赞。 正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又响起来了一阵脚步声。 管家站在陆修容身后,毕恭毕敬弯腰,“长公主,王爷,太子殿下的内侍来了。” 这可不敢怠慢,李嫣忙相请。 陆修容与陆锦玉起身,退在苏时鹤的身后站着。 不多时带着进来个太监,陆修容一瞧,还是个熟人。 正是那日李畅带着的太监。 欠身冲各位行了礼,太监捏着拂尘,竟笑着走近陆修容。 “奴婢代太子殿下前来探问,王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陆修容心里诧异,暗道这太子还真是体恤,“已无碍了。” 伤处结了痂,日常行动也不会觉得多疼。 “那便好。”太监笑的一团和气,招手引过来一个宫女,她手中端着托盘。“太子殿下念王妃今日入宫,特命奴婢送来衣裙。” 托盘中露出衣裙一角,织金锦在光下熠熠生辉。 气氛有些滞涩,陆修容转头,看到了苏时鹤的黑脸。 “劳烦太子殿下费心。”苏时鹤拦下宫女上前的步子,"今日内子并不入宫,太子若执意要赐,不如给阿玉。“ 眼尾从笑意浅淡的陆修容,到娇羞带笑的陆锦玉转了一圈,太监还是笑的一团和气,“王爷说笑了,太子殿下的恩赐,不是谁都能领的。” 刹那间,陆锦玉脸色红白交替。 余光里瞧见了,尽管不太道德,可陆修容还是忍着笑意。心想若是下一次见了李畅,她该对他客气些的。 “太子殿下猜到了或许有如此情形,叮嘱奴婢说——”太监清了清嗓子,才道: “若是王爷不带她,便由太子殿下亲自相请王妃入宫赴宴。” 他一板一眼的说,全然不顾周围人的脸色。 陆修容却绷不住,“什么?” 赐衣尚且能说是君主恩赐,可明知她丈夫不带她,就亲自相邀。 此举便黏黏糊糊起来。 果真,连李嫣也有些挂不住脸,“太子是否任性了些?” “诶呦,长公主这不是为难奴婢。”谁知太监斜眼一眯,便苦着脸,“您是姑母,教训太子殿下自然合理,也可驳回太子殿下的不适要求。可奴婢能有几个脑袋,当然是唯命是从了。” 说的谦卑,可堵死了李嫣的话。 脸色几变,李嫣才摆手,“先有君父,才谈皇亲,我岂敢责怪教训太子殿下。” 依旧笑呵呵的,太监欠腰,“既然如此,王妃,请吧。” —— 盯着紧闭的房门,苏时鹤也说不清楚自己在焦躁些什么。 明明心底分析过,太子殿下对陆修容的青眼,多半是因为陆丞相。 可就是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暗流涌动。 他紧蹙眉,一直看着陆修容的房间,全没留意身边的佳人渐红了眼眶。 陆锦玉低头,几乎搅烂了手帕。 吱呀一声,门从内打开。 苏时鹤猛然抬头上前一步,随后僵在了原地,双眸紧缩。 他或许从来没有认真看过陆修容,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原来她也是这么美。 暗纹随着步伐绽开莲花,织金花纹折射浮光,掐出盈盈一握的腰线,腰间一块玉蝉佩饰增添气质。修长莹白的脖子边挨着茸茸的白狐狸毛,红宝石耳坠与头上红梅簪相应,可看清她的面容后,便觉这些都只是装点。 柳眉纤细,一双眼如幽泉般引人沉入,琼鼻皓齿,唇上点了口脂。恍惚间,像是冬雪里化形的仙人,纯澈的神态,会因为别人的注视而羞涩。 陆修容抿了抿唇角,若是不算成亲那日,她从没有这样隆重打扮过。躲开苏时鹤炽热的目光,陆修容心口突然一滞。 那她成亲那日呢,他只喝的烂醉,揽着她唤的是陆锦玉。 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经过苏时鹤身边时,手腕忽的被他拉住。 已然敛下了神色,苏时鹤有礼的冲太子内侍点头,“辛苦公公亲自跑一趟,时间到了我们自会入宫。” “王爷可能误会了。”太监笑眯眯,“王妃现在便算是太子殿下相邀的宾客,不必拘着什么时辰,奴婢就先带她进宫去了。” 捏着她的手陡然重了许多,疼的陆修容一蹙眉。 瞬间又松开,苏时鹤脸色不变,沉默的让开。 没有再看他,陆修容跟着太监出府,外面连马车都已经备好了。走上马车时,陆修容一愣,里面还坐着个人。 “王妃,好久不见。”李畅笑着,明明该是一脸的亲和。 可陆修容就想打个颤。 猛一回头,苏时鹤牵着陆锦玉,两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站在马车下面,就像是在恭送她的离开。 他们尚且没看到李畅的存在,若是陆修容此刻退下去,反倒显得可疑。 那尊贵的太子殿下还是笑的云淡风轻,陆修容差点把一嘴的牙咬碎,才坐了进去。 第8章 身份尊贵的人好的一点,便是在吃穿用度上总是最享受的。 第15章 陆修容打量着足可以让人躺倒的马车,在平稳的前行中,又把自己往远缩了缩。 “嗤。”李畅这才破唇而笑,支着下巴,说出第一句话。“可觉畅意?” 陆修容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本要被他们孤零零丢下的自己,却因为地位更高的人盛装出席,甚至能比他们更早入宫。 怎么看都像是压了他们一头,怪不得陆锦玉脸色那般难看。 毕竟从小到大,哪有她给自己作配的时候。 偏了偏头,陆修容笑笑,“妾身是该谢恩。” 李畅挑眉,来了兴致,“看来这是也没多畅快,为何?” “因为并没有区别。”陆修容低着头,“姐姐是攀附着王爷,而妾身现在不过是沾了殿下的光。” 舒服的伸了伸腿,李畅笑意越深,“那你那般羡慕她是为何?” 眼睫轻颤了一下,陆修容并不习惯这样华丽的衣服,腰间勒的并不舒服。可她还是拘谨的维持坐姿,“妾羡慕的,是被人一心一意对待的真心。” 先是一怔,李畅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若是这些,那她还真没必要羡慕别人。 “看来这赌约还是本宫输了,他确实很了解你。” 他?他到底是谁?陆修容蹙着眉,实在想不通李畅几次话语中提到的另一个人是谁,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烦躁。 “妾身只是个普通人,经不起太子殿下三番五次的戏弄。求殿下有话直说。” 语气稍有些冲,陆修容说完就后悔,暗自观察他。 李畅却没有在意,视线低垂,好似落在她的腰间。 陆修容跟着低头,便看到佩戴的那枚玉蝉。方才换好衣服后,宫女打量了她好久,才说缺了件能彰显气质的东西。清葵去翻了一会,找了件玉佩为她戴上,陆修容也是此刻才发现是这枚玉蝉。 隐隐约约想起,这是个陌生书生送的。 —— 太子殿下的车架没有人拦,直到进了皇宫内城,才下了车。 陆修容只看了眼高耸巍峨的宫殿屋檐,便低下眉眼默默跟着。 “今日宫宴设在重华殿,除了父皇、本宫便只有庆王府的人,现在时间还早,本宫带你去宥鹿宫。” 赶忙收住脚,陆修容隐约记得,宥鹿宫是李畅年幼时居住的宫殿。 当时她刚被放出偏院,见到陆锦玉的第一面,便是她炫耀着去宥鹿宫拜见过太子殿下。 察觉身后的人不走,李畅转过身来,“怎么了?” 不知该怎么说,陆修容面带犹豫。 “这里是皇宫,宥鹿宫尚且算是我的地界,若是我不管你,你能去哪?” 忍着叹气,陆修容只好跟上,越发的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乱看。 没想到这宥鹿宫倒是比她想象中清丽许多,或许是保留着他小时候生活的痕迹,院子里甚至还有座搭好的秋千。殿内的陈设摆件也没有那么庄重,连兽纹都是可爱的。 捧着茶杯看她这般拘谨小心的样子,李畅摇了摇头,有些想不通那个人为何这般在意她。 “坐吧。” 呷一口热茶,李畅又问,“你爹爹的事,你如何看?” 听说陆丞相,又重新开始上朝了,只罢黜了当初一同推进他政令的地方官员。 陆修容只觉心里玄而又玄的困惑,总算是有了个解释,轻呼一口气。“妾不知道。” “不知道?”李畅反问,眼神如炬。 “且不论政事如何会问到妾一个女子身上,妾的身世如何,太子殿下应该也或有耳闻,与父亲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一面,他意欲如何,妾怎能得知。” 李畅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三年前,陆丞相严查出的李氏大案,你又知道多少?” 忍不住皱眉,陆修容仅仅知道李大将军谋反抄家,军权尽归庆王,这也是她要嫁过来时才听闻的。 只看她表情,李畅便了然,“听说陆丞相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源也是那个案子。” 轻声的呢喃着,看上去已不像是在同她说。 一团迷茫中,陆修容迅速抓过一丝清醒,怪不得苏时鹤没有插手。李家的案子无论如何,最终获利的实打实都是苏家,他怎么做都不对。 或许皇宫的威严,连风都能驯服。 吹进来的风是温和的,席卷着沁人心脾的冷香。 李畅忽的把手中的香茗往旁一放,便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对着身后的帷幔弓腰,“父皇,儿臣问完了。” 陆修容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在慢慢瞪大,心都开始狂跳。 随着话音落下,方才没有注意的角落里,帷幔拉开,走出一个身着龙纹的中年男人。 双目沉着,板着脸不笑的时候自有威严。 陆修容不敢多看,只感觉双膝发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妾,妾身苏陆氏,拜见陛下。” “起吧。” 皇帝随意摆手,就坐在了李畅方才的位置上。 转头见她还是颤颤的跪着,忍不住发笑,“朕看起来这么吓人?” “妾身不知陛下方才也在,惶恐万分。”皇帝有意亲和,陆修容也慢慢冷静,忍不住瞥了李畅一眼。 他笼着手,还是笑的人畜无害。 手指点了点,皇帝目光扫过她,心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怪不得苏时鹤那般执拗的想求娶陆锦玉,而看不上她。 第16章 “起来吧,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你先下去。” 如临大赦,陆修容站起来,正要跟着太监离开。 “等等。” 不想忽然又被叫住。 皇帝的视线停在那玉蝉上,目色沉沉,像是陷入了某一段回忆里。 陆修容有些讶然,定定站着。 良久之后,才听到皇帝宛若怀念的喟叹,“朕之前,也有一个很疼爱的子侄。” 李畅完美无瑕的表情,同样闪过一丝哀恸。 恍惚意识到自己误闯了皇家秘辛的一角,陆修容茫然抬头,错觉皇帝好像在瞬间苍老和善了几分,像是一个邻家普通长辈。 她便壮了胆,“那后来呢?” “后来他被朕赐死了。” 刚鼓起来的一点点胆子立马缩了回去,陆修容大气不敢喘。 不过皇帝的表情看上去温和了许多,见她这样胆怯,还主动安慰,“随意把你一个小女子卷进来,确实不好。既如此,朕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可有想要的?” 陆修容缩着脖子摇头。 “那便记着,想起来想要什么了就来找朕兑现。”皇帝摆了摆手。 一旁候着的太监忙上前来,引着陆修容退下。 盯着女子离开的背影,皇帝沉吟片刻,偏头对儿子道:“你也都听到了,还是怀疑三年前的案子有问题?” 李畅脸色淡然,“儿臣不敢怀疑父皇的决断,只是担心,总有人有私心蒙蔽圣听。” “陆丞相吗……罢了。”脸上闪过些许倦色,皇帝放松的坐着。 那把龙椅终究是要传给他的,不论是要查真相,还是要夺相权,都由他。 忽的想到了什么,皇帝眼底浮现戏谑,“可你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卷进来,看上去就像是刻意想让朕见一见她。怎么,你喜欢她?” 顿觉一噎,李畅哭笑不得,“父皇,那是你亲外甥媳妇。” “外甥和儿子比,还是儿子亲些。只是当朝太子喜欢上臣妻,听起来不太好,得想个办法遮掩一下。”皇帝若有所思。 李畅连忙打住。“父皇,您可还记得小时候教导儿臣,就算装,我们也得装仁君。” 想起教养他的时候,皇帝看他的目光瞬间更慈祥。 “为了装好仁德,儿子还是不夺人所爱了。”李畅笑呵呵的,蹲下来给皇帝斟茶。 开玩笑,要是他强娶了陆修容 ,怕是会有人杀到京城来揍他。 —— 已然开宴,宫中的嬷嬷有序的引着苏时鹤入座,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陆锦玉。 李畅入了宫,自去后宫找太妃们聊天。 由皇帝的太监领着过来的时候,陆修容便正好看到他们俩坐的极近,耳语呢喃。 苏时鹤的侧脸很好看,神态专注含笑看着人的时候,深情的好似全世界仅有她。 往那边看了两眼,陆修容才走上去,“王爷。” 在看到她的瞬间,苏时鹤笑意不减,起身轻拉住陆修容的手,在手背摩挲两下。 “怎么才过来,叫本王好找。” 言语温柔,说着还亲昵的为陆修容挽起耳边碎发。 情不自禁的红了脸,自进宫以来的惴惴因为他的动作平和,陆修容乖顺低头。 无论如何,在外面他们是一家人,他是她最亲的夫君。 越过她,苏时鹤客气的对太监颔首,“劳烦公公了。” “王爷客气。”太监赔笑,“咱家还要去服侍陛下,便不能多陪王爷了。” “公公请。”苏时鹤好脾气的送了两步。 正好一个宫女端着茶汤走过,苏时鹤拥着陆修容靠近自己。 似是体贴的不让她有一丝一毫被泼到的危险。 陆修容抿着唇笑,耳边便猝不及防听到他咬牙低语。 “先是太子,又是陛下,陆修容,你就这么爱勾引人?” 一丝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陆修容没想到他竟会这般恶毒的说自己,扭头错愕看去。 便远远看到陆锦玉冲她不怀好意的笑着。 放在腰上的温柔双手,暗自用力,痛得陆修容一皱眉。 层叠的衣服遮掩下,苏时鹤掐着她警告,“我一定会娶阿玉的,你别想搞什么小动作。” 说罢狠狠放手,陆修容被大力推后,趔趄着扶着桌案坐下。 “陛下驾到——” 第9章 在公公的嗓音响起之后,陆修容迅速收整好表情,跪伏在地上。 除了眼圈的一丝红意,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视线里只能看倒皇帝和太子的衣角,他们的步履都在经过陆锦玉的时候停了一瞬。 “起来吧。” 端坐于龙椅之上,皇帝道。 各自坐在席位上,陆修容忽略依偎在苏时鹤身边的陆锦玉,盯着面前的酒盏。 偏生有道视线在她身上不容忽视。 李畅在对面端坐,含笑的眼睛不停穿梭在她和陆锦玉之间。 明眼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戏弄,陆修容有些着脑,偷偷趁他不注意瞪他一眼。 下一刻身旁的苏时鹤就扫了过来。 半边身子一僵,陆修容低垂着头,心底翻滚起压不住的情绪。 方才苏时鹤言语中的羞辱,一直紧紧抓着她的心。 让她觉得之前小心翼翼珍藏心底的爱意,成了最耻辱的笑话。 第17章 “长公主殿下呢?” 皇上正问起,太妃宫里的嬷嬷就来了。 “启禀陛下,太妃惦念公主,想留公主一起用膳。” 太后早逝,如今的太妃娘娘,被皇帝奉为母亲。自没有意见,皇帝甚至吩咐太监将一些太妃爱吃的菜收起,让嬷嬷一并带回太妃宫里。 便算是开了宴。 并没有陆修容想象中的压迫感满满,皇帝垂问着苏时鹤在军中的事情,李畅不时笑着调节情绪,看上去皆是一派祥和。 陆修容便全程低着头,充当着透明人的角色,到底是宫中的御厨,每道菜都味美的她眯眼。 待一道芙蓉羹端上来的时候,她正要动勺子,便感受到气氛不知不觉间凝固了下来。 一抬头,便看皇帝沉着脸看向苏时鹤。 她顺着望过去,心里泛起密密匝匝无奈与酸楚,苏时鹤拿着手帕,满眼的柔情蜜意,给羞怯的陆锦玉擦唇角。 “阿时,怎么光顾着照顾外人,也该体贴一下王妃啊。”李畅便轻笑着打趣、 眉心狠狠一皱,苏时鹤坦然放下手帕,“太子殿下,阿玉并非是外人。” “你什么意思?”皇帝不悦挑眉,问道。 知晓已是时机,苏时鹤振袖起身,跪于皇帝身前。“臣苏时鹤,恳求陛下赐婚,成全臣与阿玉的真心。” 陆修容攥起微凉的指尖,强迫自己僵坐着。 她能感受到皇帝与李畅看过来时,眼中不加掩饰的怜悯与嘲弄。 陆锦玉也盈盈起身,跪倒在苏时鹤身边,什么都没说,可一双秋水瞳眸含着清泪,和他双手紧握。 看上去多像是久经磨难而情比金坚的有情人。 心在极致的痛过之后,原来会变得麻木无谓,陆修容视线逐渐模糊,倏地想起了以前。 从那个小院子出来后,她就像是第一次见大海的井底之蛙。奢华的服饰,爽垲的住行,连随传随到的热水都能让她羡慕惊艳。 最让她欣喜的,便是苏时鹤。她牢记得是少年救下了想寻死的她,教她法子离开那小院。她只信赖他,也一个劲的对他好,把自己觉得难得的东西都要偷偷藏下来给他。 起初苏时鹤对她还是耐心的,偶尔也会回个礼,后来却越来越不稀得理她。可那时候小小的陆修容哪里懂,陌生的父亲,冷漠的嫡母,她好似逃出了那个小院子,又好似依旧被困在那个院子。唯有苏时鹤是她唯一的救赎。 直到有一日,她偶尔撞见,春花灿烂的后花园里,少年扔掉她送过去的香囊,面有不屑。 “我的小厮都不用这么粗糙的布料。”随后又扭过头,将枝头上最艳的桃花摘下来,笑嘻嘻的凑在一身华服的少女面前,“阿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陆修容懵懵懂懂的难过,从此再没送过他东西,也没主动找过他。 直到了议亲之时,已然长成俊朗青年的他和李嫣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面无表情,“陆修容,嫁我。” 伸出的手白皙修长。 陆修容便萌生出了所有的勇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咬唇回神,耳畔是皇帝压抑着怒气的斥责,陆修容看着中心那依偎的两人,忽得松开了手指。 有些头疼的皇帝瞥见陆修容,抬手一指,咬牙切齿的对着苏时鹤道:“行,前途你不在乎,那你才娶过来不过一年的发妻呢,你就忍心让她遭受世人耻笑?” 苏时鹤眼底有一瞬间的松动,可也只被他怀中的陆锦玉捕捉到。 陆锦玉突然环抱住他的胳膊,冲着皇帝泣涕涟涟,“陛下,阿时就是因为惦念着与妾的情谊,才娶妾的妹妹,这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一定会好好弥补她的。” “她做她的王妃,有什么好被耻笑的。”苏时鹤背挺的笔直,硬邦邦开口。 皇帝气的脸色铁青,再也说不出什么。 李嫣今日避而不见,显然是默认了苏时鹤的做法。北岳国君试图强要儿子的未亡人,也引得本国百姓不齿,况且如今北岳已是一小小属国。其实从利弊来说,这只是很小的一桩事。 “阿时未免有些不懂女子的难处,才嫁过来不久,丈夫就无缘无故急着娶旁人,难免引人口舌。”李畅笑意淡淡。 昂首,苏时鹤冷着脸,“无所出,便是缘故。” 一时静默。 陆修容脸上红白交加,狠狠的掐着掌心。那些红帐倾覆的夜晚,他从未曾怜惜过自己,肆意征伐,有时戏弄她的动作甚至于是像在对一个娼妓。 可最后,他总是餍足而畅快的。 她将那些美化为,仅有的夫妻温情。 结果却成了无所出的罪名。 松开手,陆修容站起来,无声无息的跪在了苏时鹤的另一边。 苏时鹤扭头紧盯着她,眼中是明晃晃的警告。 对上他的目光,陆修容忽的粲然一笑,随后冲皇帝拜倒。 “陛下赐恩,准妾一愿,妾便求陛下为王爷和姐姐赐婚。” 苏时鹤一愣,脸色霎时更难看, —— 总算回到自己房中时,陆修容已是满心的疲倦。 李畅给的衣服华丽归华丽,也真是不舒服,她脱下后便想去沐浴。 只穿着里衣。房中却突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听到丫鬟们的惊呼声,陆修容回头,便看到一脸冷峻的苏时鹤大步前来。 第18章 “都下去。”目光如鹰紧锁住她,苏时鹤冷声吩咐。 清葵担忧的看向陆修容,直见她微微点头,才最后离开。 门被轻声关上。 苏时鹤已经有些日子未曾进来过了。 外杉还在衣架上,想取的话就势必得经过他,陆修容料定他不会久留,便忍耐着寒意屈膝,“王爷有何事?” “你的意思是,没事便不该来找你?”苏时鹤冷笑,阴阳怪气。 陆修容有些摸不着头脑,都如愿以偿了,他还在不满些什么?两手交握,陆修容盯着鼻尖不说话。 “你为何不看我?” 再开口,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修容惶然抬头,便见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视线恍如有形锁链,没来由的畏惧,陆修容往后躲避。 胳膊上便被有力的手掌紧紧捏住。 领口扯大了些,露出她锁骨下一片莹白皮肤。 苏时鹤垂眸看过,竟怒气少了些,捏着她的拇指摩挲。“不是说,你不愿意我娶阿玉?” 嗓音暗哑。 垂着的手捏成了拳,陆修容咬了咬唇,“王爷一片真心,妾不忍你失望。” “你真当我看不懂你的心思?” 陆修容茫然的望向他。 苏时鹤似笑非笑的挑眉,“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见多了。我只爱阿玉,你……” “妾知道。” 被她打断,苏时鹤这才看到她眼底一片淡然,皱眉问:“什么?” 脸上的笑意端庄,陆修容一副懂事听话的样子,“王爷只爱姐姐,妾知道。所以妾帮王爷,希望王爷与姐姐恩爱长久。” 捏着她胳膊的手无意识的用力,苏时鹤眯眼,下意识的探究她眼底情绪。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此刻十分在乎她这句话有几分真心。 陆修容有些疼,拧眉轻嘶了一声,以为他对自己的态度还不满意,越发的恭顺。“王爷放心,过几日便是婚期,妾会在不违礼制的情况下用最高规格办的,绝不会委屈了姐姐。” 眉心更加紧锁。 “妾也会牢记自己的身份,不会去打扰姐姐,更不会去为难她。” 见他还是黑着脸,陆修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索性闭嘴。 深深凝着她,苏时鹤压着心底无名的不悦,“本王说过了,不会不要你,你还是王妃。” “妾知道啊。”陆修容笑的更乖巧,“所以妾很感激王爷。” 喉头滚动,苏时鹤此刻厌恶极了她的笑脸,心中的火几乎要压不住。 身后的水桶氤氲着热气,陆修容还绷着脸笑。突然两只手被捏着一起束在身后,腰被手掌往迎着他的方向一抬。 陆修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就压了下来。 碾着她的唇角,舔舐吞咽,手从她的腰下移,揉捏软肉。苏时鹤睁着眼,近距离观察她的神情。 这些事上,他一直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陆修容无力抵抗,闭着眼颤动,强撑着神志不去沉沦。 一遍遍自虐般回想,他说的无所出。 方柔软几分的腰肢,不知为何又逐渐僵硬。苏时鹤的眸中燃起恼意。 他很不满她这种反应,原本就难以抑制的情绪,此刻更为爆发。 陆修容猛然被抱起,她慌乱抗拒的动作,都被挡了下去。下一瞬就被狠狠扔在了床上,伤口崩开,陆修容疼的脸色苍白。 全然忽视着她的脸色,苏时鹤此刻只觉得自己需要确认一些东西,他欺身而上。 “大小姐,你不能进去。” “阿时!” 门被通的一声撞开,露出陆锦玉震惊委屈的脸,她定定往里面一看,转身就走。 苏时鹤蹙眉,僵硬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骤然起身追出去。 睁大了眼睛,陆修容盯着头顶上的帷幔,竟觉有些好笑。 清葵过来便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知为何担心,“姑娘。” 长呼一口气,陆修容拉好领口坐起来,折腾一通还挺冷的,要快些沐浴好休息。 坐进温热的水中,陆修容低头盯着上面漂浮的花瓣,手指无意识的轻点着。 “清葵,不用担心我。” 她最大的优点,不就是懂事听话、有自知之明嘛。所以不是她的东西,她就不要了。 第10章 太阳黄橙橙的挂在天上,无风,初冬难得的好天气。 清葵清晨推开房门,骤然一愣。 陆修容早早便起来了,此刻正坐在梳妆镜前点口脂,姿容焕发。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陆修容扭头便看到她脸上的震惊,赧然笑笑,“我就是想起来,这些胭脂都从来没用过,这颜色是不适合我吧。” “很适合!”清葵连连点着头,激动的走上前来。 陆修容以往的妆容,都是寡淡的,连清葵在内所有的梳妆丫鬟都以为这样更适合她文文诺诺的性子。可没想到,更艳丽的红色只在她唇上一点,就显得整个人透亮清丽,眼尾一丝红晕娇俏动人。 调整着她的发髻,清葵忍不住的赞叹,“姑娘真的很好看。” “是吗?”陆修容茫然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她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很少认真的看看自己的样子。 “姑娘等会要去后厨吗?”清葵挑着发簪,下意识的闲聊。 第19章 以往姑娘惹怒王爷的时候,都会去为她洗手作羹汤,清葵忍着心底无奈叹气。 没想到陆修容却摇了摇头,“我说过,不会再做了。”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陆修容转动视线,奇怪的看着清葵。 眼中甚至隐约有泪意,清葵感动的像是一个看到自家女儿回头醒悟的老母亲,一把握住陆修容的手。 “姑娘啊,真好!” 陆修容怀疑,要不是根深蒂固的主仆观念,清葵此刻会脱口而出: “姑娘啊,你终于长点心了!” 被想象中的场景逗笑,陆修容噗嗤一声,捂着嘴。 望着她亮星星的眼睛,清葵龇着牙也笑,她家姑娘简直漂亮极了。挑挑拣拣一只压箱底的芙蓉花簪,清葵压在她发髻上。 陆修容转转头。“会不会太张扬了些。” 清葵斩钉截铁的否定。 两人便又笑作了一团。 直到一声咳嗽在门外响起。 李嫣的嬷嬷沉着脸,“王妃,该去请安了。” 无声收起笑,陆修容摸了摸耳边流苏,起身。 —— 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目光,陆修容袖中的手紧握,脸上血色逐渐消失。 她终归更习惯衣着朴素的,去做所有人眼中的透明人。 总算到了李嫣的院子,陆修容呼一口气,通禀进入。 苏时鹤与陆锦玉也在。 此刻的李嫣,哪里还能看出当初责骂苏时鹤的样子。只见她握着陆锦玉的手,笑意慈祥。“他最听你的话,你就该好好管她。” “妾身拜见母亲。”陆修容心中没有波动,行礼道。 所有人这才仿佛意识到她来了一般,施施然转动目光,却都愣了一瞬。 苏时鹤眼中惊艳闪过之后,嘴角扯出意味不明的嘲讽笑意,李嫣和陆锦玉的脸上却不约而同滑过厌恶。 “锦玉啊,你帮我去后厨看看,山药糕好了吗?” 遣了陆锦玉出去,李嫣脸色沉沉的看着陆修容,“跪下!” 被呵得一怔,陆修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习惯性的跪倒。 “锦玉说,你自入府以来,便从未与王爷圆房,可是真的?”李嫣面色不善的逼问。 愕然抬头,陆修容不敢相信她口中所说,脑子里嗡嗡作响。 顿了许久,她僵硬的转动脖子,枯井般盯着身边旁若无人的苏时鹤,“王爷便在这,母亲为何不问他?” “自是问过了。” 胸口被这轻轻一句话堵着喘不出气,陆修容咬牙,身体轻轻颤动着。 苏时鹤低头看着茶盏上的花纹,却无论如何都忽视不了那道微雨般的目光。昨日阿玉撞见了他们亲热,他追出去就见她哭得眼睛都红了,心疼之下就鬼使神差的这般安慰她。 再三的跟阿玉保证,他没有背叛过对她的爱意。可没想到方才,她会意外与母亲说起这些,纵然他也圆不回来。 苏时鹤觉得这不过是小事,左右陆修容是他的王妃,无论是否圆房都是,他又不是不认她。 可此刻,竟不知为何不愿对上她的眼睛。 轻咳一声,苏时鹤面无表情扯唇,“只是小事一件。” 手指张了又松,陆修容低头,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砸到了地上。“是,妾身从未与王爷做真正夫妻。” 眉心狠蹙,苏时鹤莫名很不喜欢她这句话。 “荒唐!”李嫣震怒,拍案指着她气得胸膛起伏,“枉我还以为你是懂事的,既王爷不中意你,你之前还怎敢阻拦锦玉入府?如今我便明白告诉你,锦玉入府后你不可再找她麻烦!” 一直低着头,陆修容很想问一句,她怎么找姐姐的麻烦了?昨日被撞见不是她想的,苏时鹤也第一时间抛下她找过去了,可做错的还是她。 “妾知道了。” 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李嫣慢慢压下怒气,“你要明白,王府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也有委屈,可也要以子嗣为重。锦玉入府已成定局,但你终究还是王妃,已是对你的恩重,往后更要克制妒忌,一起侍奉王爷。” 陆修容还是垂首,“妾知道了。” “行了,下去吧。”李嫣摆摆手,施舍般的开口。 由清葵扶着起身,陆修容再没有看谁,转身出去。 “真是个蠢的。之前不知道装饰打扮来讨好夫君,眼下又花枝招展作甚。” 快到门口时,听到了李嫣冲嬷嬷的抱怨,声音并未压低,完全不介意她听没听到。 陆修容脸色惨白,身体顿了一瞬,跨出房门。 走出院落,清葵心疼的看着陆修容,愤愤不平的嘟囔,“自以为是,我家姑娘打扮是为自己开心的,还以为他们是谁!” “他们是这个家的主子啊。”陆修容叹息一口气,宽慰着清葵笑笑。 清葵不满小声,“什么主子不主子,我不满意,我才不伺候。” 心口一暖,陆修容拉住她的手,“清葵,我会试着慢慢不在意这些的。总归有一句话没错,我是王妃,这算是我们的一处安身之所,往后我们只管关起门过我们的日子就好。” “姑娘说的没错!”清葵见她没有像往日一样自怨自艾,也是真切的开心,贴着她的手,“姑娘想通了就好,清葵会永远陪着姑娘。” 刚想应些什么,冷不防听到了一声嗤笑,陆修容扭头看去。 第20章 相隔不远,陆锦玉身后跟着端银盘的姑娘,她看不出喜怒的站在那里,仿佛那一声冷笑不是她发出来的。 陆修容莫名的头皮一紧,她抿唇,不安的主动上前。“阿姐。”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好手段啊。”陆锦玉还是笑的一脸温柔,出口的话却透着凉意。 陆修容低眸,“我不懂阿姐在说什么,阿姐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直接与我说。” 陆锦玉朝后瞥了一眼,那丫鬟就自觉的退出去,“我想要的东西,刚来我就说过了呀。” 摸不着头脑,陆修容抬头看去。 阿姐还是有这世上最娇俏的面容,微微一笑,就能让人心旌摇晃。 “王妃的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 凝视她一张一合的红唇,陆修容忽的觉得好笑,有些人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她呢,连自己内心真正的欲望都不敢暴露出来。 因为她,是从没被人坚定偏爱的呀。 “阿姐想要,该去与王爷、母亲说。” 似乎对她这无动于衷的态度不满,陆锦玉轻哼一声,“所以我说,之前没有看出来你的好手段。昨日那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用的好,勾的阿时对你心软怜惜。” 心中顿觉没意思,陆修容不想和她在这里纠葛,一声不吭的绕过她便想离开。 “陆修容!”不想陆锦玉一把拽住了她,“我想要的东西,你还不配和我争夺。” 本来肩上的伤口就崩开了一次,陆修容此刻被她一拽,更是痛的蹙眉。 清葵看不下去,护着她一把打开了陆锦玉的手,还故意将她推了一把。“放开我家姑娘!” 踉跄的后退几步,陆锦玉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一瞬的惊愕在抬头看到她后转为愤怒。 陆修容见状不妙,忙牵着清葵,快步走开。 “你别得意,陆修容,我一定会让你知道阿时最在意谁!” 陆锦玉含恨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这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清葵,略有些责备的看着她。“不过说几句话,你给我出什么头。” 嘻嘻笑着,清葵知道这是小姐心疼自己,贴着她胳膊撒娇。“我就见不得有人欺负姑娘。” “姑娘,你别怕,有清葵陪着你呢。” 望着她的笑脸,陆修容忍不住摇头笑开,“嗯,我有清葵,我不怕。” 彼时天光正好,她眼前的小姑娘轻灵的像是初冬的花,陆修容心里只觉得安心动容。怎样也不会想到,两日后再回想这一幕,她会有多悲痛。 第11章 躺在躺椅上,陆修容手指无意识的翻动着书页,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外。 外面阴云满天,清葵去给她领茶叶,还没回来。 这两日她一直没有出过院门,真的只管关门过她的小日子,正懒洋洋躲了两日的清净。 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陆修容倏的一下站起来,手指掐紧了书本。 门被扣开,闯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圆脸小丫鬟,努力平复呼吸。“王妃,不好了,清葵出事了。” 脸色一白,陆修容手一松书本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方才奴婢经过老王妃的院里,见到清葵正在挨板子,说是冲撞了老王妃的嬷嬷。” 一听清葵已然在受罚,陆修容不由得身体一晃,她咬牙保持冷静,记起这个丫鬟的名字,“秋云,你即刻去请府上的大夫,带他过来在这里等我。” 交代完,陆修容急忙往李嫣的院子里赶,几乎一路小跑着赶到。 扑鼻便是冲天的血腥味。 空旷的院子,往日摆放着菊花的位置被清开,长条凳上正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血水从她的腿上流下来。 “住手!”大喊一声,陆修容飞奔过去半跪在清葵的面前,却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然痛晕过去了。 眼看着行刑的壮汉还要抬板子,陆修容身体颤抖的站起来,“本王妃叫你住手!” “怎么,王妃的威风都耍到我这里来了?” 屋内,响起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 陆修容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转身扑跪在屋前,“不知清葵所犯何罪,求母亲开恩饶恕。” 帘子掀开,李嫣走了出来,搀扶着她的嬷嬷,半边脸上有红掌印。 如此情形,陆修容也不由愣了一瞬,理智反倒开始回归。 冷笑一声,李嫣先示意行刑继续,才抬起下巴看陆修容,“你看到了,吴嬷嬷跟着我几十年,我都不曾打过她,那一个小小奴婢,她竟敢动手?” “母亲,清葵的性子妾清楚,她不是随意动手之人,其中必有误会。”强迫自己不去听那边笞打□□的声音,陆修容彭的一声磕头。 眼眶酸红,无论如何,她得先带清葵走。 李嫣被她激起了怒气,“你相信你的奴婢,我就不能相信我的嬷嬷?她被打成这样,我还要问个缘由?” “清葵归根到底是妾的人,她犯了错,也该妾来处置!”陆修容咬牙,抬头与她对望。 李嫣因为之前“没有圆房”的话,本就对她积压着怒气,眼看求饶已经不管用了,陆修容也索性强硬争执。 没想过她会如此反应,李嫣怔然,随后更是怒火中烧。“放肆!是我之前太给你脸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不过是个母不详的卑贱庶女,还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第21章 “妾身不敢,母亲若是要惩罚妾身,妾绝无怨言。”陆修容握拳。 “那不就得了?” 深吸一口气,陆修容死死盯着她眼睛,语气一转似是警告,“可是我的人,不行。” 眉头狠皱,李嫣被她的眼神惊到,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趁她犹豫之际,陆修容猛然站起搡开那行刑者,手足无措的望着浑身血染的清葵。 她应该去叫两个人,一起把清葵背着回去,可一抬头,哪里有能向她伸出手的人? 狠心一咬牙,陆修容弯腰把她背了起来,被压的几乎要低到地里去。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陆修容感受着她发烫的身躯,心急如焚。 “陆修容,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你!” 身后李嫣的声音气到发抖,陆修容没有回头,“好,妾等着。” 步履维艰的挪了回去,等终于到自己房中的时候,陆修容几乎要脱力跪倒在地上。 强撑着一口气把她放在床上,陆修容脸色如土,大口喘息着,可抬眼只望见了急的团团转的秋云。 “大夫呢……” 她气若游丝问。 秋云眼里含着泪,羞愧低头,“奴婢没用,府里的大夫全去侧王妃那里了。” 已有圣喻,尽管大婚未成,府中的人也已经开始用侧王妃来称呼陆锦玉。 陆修容牙根都因为脱力而泛酸,扭头一看双眼紧闭的清葵,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 陆锦玉的居住的院子,在离苏时鹤书房最近的地方。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府院,才终于看到院门。 里面香烟的味道,在门口都能闻到。 麻木地忽略门口丫鬟们娇滴滴的惊呼,陆修容闯过一片的香云,先听到娇笑。 “都说了只是一些不舒服,你就把满府的大夫都叫过来。” 这笑声,可真刺耳。 陆修容绕过屏风,只望见了床上锦被簇拥着的陆锦玉,苏时鹤因她的语言无奈摇头,端的是体贴。 而府上的三个大夫,全围着给陆锦玉诊脉。 “呀!” 伴着陆锦玉的惊呼,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苏时鹤更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拧紧了眉心。 而对这些都视而不见,陆修容只紧盯着那个看上去最闲的大夫。 “王爷,妾求您给妾一个大夫。” “你怎么了!”苏时鹤猛然站起来走向她,想要触碰,又犹豫缩手。 她怎么了?陆修容低头,看到自己浑身的血。 可这些血不是她的啊,是清葵的。 几乎崩裂的心弦被狠狠一击,陆修容无力滑跪在地上,伸手死死揪住苏时鹤的衣袍。“给妾一个大夫吧。”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苏时鹤不知为何心里倏然一紧,蹲下身想先将她抱起来。 手刚伸出去——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闭目诊脉的那个大夫忽地睁眼,一脸喜气的开口,“侧王妃有孕了。” 眼前晃过一片空白,陆修容漂浮的视线落不到实处。 眉心狠狠一跳,苏时鹤没有理他,反而一脸紧张的盯着陆修容,“你听我说……”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陆修容眼神空洞,“所以现在能给妾大夫了吗?” 苏时鹤哑然,原本要解释的话就这么吞了回去,憋出了一脸的恼怒。“你恭喜我?” 最近越来越捏不准他莫名其妙的脾气,陆修容强压焦急,舔舔唇角耐心解释,“清葵挨了板子,现在急需一个大夫,王爷,妾求你了。” “想求我,就说些我乐意听的话来。” 见他面色不像是开玩笑,陆修容强忍着骂意,“祝王爷与姐姐琴瑟和鸣,子孙满堂,可以吗?” “本王不满意。” 手握成了拳,陆修容继续道:“那祝母亲身体康健,王爷前途锦绣,与阿姐家庭和美,可以了吗?” “本王不满意。” 终于被逼到了临界点,陆修容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领,“苏时鹤!人命关天,清葵的性命是你们寻欢作乐的工具吗!” 神色仓皇,声音颤抖,明明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发脾气该有的状态。 苏时鹤挑眉,神色复杂,“你叫我什么?” 长呼一口气松手,陆修容不欲再浪费时间。 大不了,她带着清葵去找外面的大夫。 可就在她转身之际,苏时鹤终于施舍开口,指向离她最近的大夫,“你跟着她去看看,谁的人命关她的天了。” 这才如浮萍有了根系,陆修容殷切的带大夫出门。 从她出现之后,苏时鹤的目光就再没有落在陆锦玉的身上。 手用力的绞着锦被,陆锦玉在他们离开之前,飞快的与陆修容身后的大夫交换了一下眼神。 —— 处理过伤口,清葵还是没醒,陆修容再三给大夫道了谢,才让他和秋云去煎药。 瘫坐在床边,陆修容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得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疼,几乎能痛到她喘不过气。 可望着逐渐呼吸平稳的清葵,陆修容又真切的笑了笑。 还好,还好她没事。 今天把府里搅和了一通,明天李嫣指不定会怎么刁难,可陆修容只觉得无所谓。 就这么半跪半坐着,她缓缓闭上了眼,困极。 第22章 迷迷糊糊的时候,想起来陆锦玉已经怀孕了。 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陆修容拉着清葵的手,睡了过去。 “姑娘……别怕……” 陆修容睡的极不安稳,好似迷迷糊糊听到了清葵的声音,睡梦中如坠万丈深渊,她猛地睁开眼。 便感觉到自己的手心空了,而脸颊上一片冰凉。 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陆修容才意识到在她脸上的是清葵的手。 冰凉彻骨,没有一点温度。 她看到清葵侧面躺在床上,面色青灰,嘴角一丝笑若有若无。 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指,搭在了清葵的鼻子下面,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 外面天光大亮,沉了一天的阴云散去了,没有下雪,还是好天气。洒扫的声音天天一样,下人门压低声音交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她的清葵,永远留在了这个早晨。 陆修容猛一呕血,撕心裂肺的喊过一声后,也闭上了双眼。 —— 无数双手拉扯着自己,想把她往下坠。 陆修容努力的挣扎着,为什么要拉她,她看到清葵了,就在前面呢。 用力往前,她却像是被一团泥沼困住,好不容易到了清葵的身前,陆修容想笑,却看到清葵满眼的泪水。 下一刻她的手将自己狠狠一推。 “王妃醒了!” 霍然睁眼,陆修容又看到了这床帐,心口泛起腥味和恶心。 “你怎么样?” 苏时鹤也在,可不知怎的,他好像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仿佛有种珍视的小心。 陆修容只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苏时鹤手中端着茶盏,像是想喂她喝水,“我不知道她伤的那么重,也不知道她原来对你这么重要,你放心,已经准备好后事了。” 姿态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陆修容却也只是动了动眉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从小就知道。 落在苏时鹤眼中,就是她现在压根不愿意理自己。 他搁下茶盏,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陆修容就随便他看,就以为会这般耗一会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 轻柔的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嗓音轻哑,“陆修容,快点好起来吧。” “这是第二次见你昏迷,我,有些心疼。” 其实是很心疼,听下人来传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陪母亲和阿玉吃饭。听到她吐血昏迷,他的心就像是被剜空了一块,下一刻就慌乱的到了她面前。 不愿再体会那一刻的心情,苏时鹤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陆修容闭着眼,对他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门开了有关,耳边终于清净了,陆修容再次睁开眼。 只有秋云还在,她低垂着头站在阴影处。 静静看了她半晌,陆修容坐起来,“秋云,你有什么要跟我说。” “王妃,清葵姑娘的事有冤情!”秋云像是一个崩溃边缘找到救赎的人,大哭着跪下来。 “那日清葵姑娘让奴婢和她一起去取茶叶,路上确实与吴嬷嬷起了争执,可实际上并没有动手。没想到刚拿到东西,老王妃就派了人来抓她,奴婢跟去了,见老王妃二话不说就动刑,奴婢也害怕了。” “清葵姐姐往日对我很好,就当我犹豫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侧王妃的丫鬟出现了,说奴婢位卑言轻没有用,让奴婢快来请王妃。” 秋云泪如雨下,她是除陆修容外,第一个看到清葵死状的人,这两天一直压在她心头几乎要拖垮了她。“王妃要是想为清葵姐姐伸冤,奴婢愿意做人证!” “秋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出乎意外的,陆修容神态平静,“可是不用你做人证了。” 在那些恶心肮脏的事情面前,证据不重要,冤情也不重要。 第12章 头戴帷帽,陆修容躲在墙根处看着前方下车的李畅。 李畅身为太子,虽然自幼由皇帝亲自养在宫中,但如今到底成年,已在东宫居住。 只是普通人靠近不得东宫,她只能派人一直在东宫门口碰运气,盼着能遇到他出来的日子。 距离今日终于看到他的身影,清葵离去已经七天了。 陆修容按了按帷帽,咬牙猛然冲了上去,“太子殿下!” “何人!”尚且没有近身,陆修容就被最前面的禁军一把按倒在地,沉重的刀戟压在她的身上。 脸几乎低到了地上的青砖上,陆修容勉力撑住身体抬头,“太子殿下,妾有冤情。” 响动惊扰了李畅,他面色如水,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重重禁军。“有冤情便去找有司,直接拦本宫车架,论罪当洙。” 随着他的话语,禁军们的力气便又重了些,压的陆修容身子更低。 帷帽便戴不住。 李畅也不想多为难一个小女子,挥了挥手便打算上车离开。 偏生忽觉她嗓音有些熟悉,垂眸一瞥。 就看到陆修容露出一半的脸。 啧。 李畅脸色沉了些,转身快步上前来,“都松开。” 身上的沉重没了,陆修容立刻收好帽子,重新将她的脸遮挡严实。 睨了她半晌,李畅近日以来多在处理政事,没注意过她发生什么,但能看出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衣服都快要撑不住。 第23章 “能走路?” “能。”陆修容屈膝。 “能就跟上。”挥手让禁军们都回去,李畅转身走向车驾。 眼看着他想带自己一同上车,陆修容盯着软凳,犹豫了一瞬。 便见修长的手指掀开车帘,声音不辩喜怒。“不是有冤情?” 陆修容咬牙,她现在能找到的帮手只有李畅,将仅有的迟疑抛在脑后,她一声不吭的上去在他旁边坐好。 马车平稳向前。 李畅盯着她,手指点了点,“庆王妃伸冤到本宫这里,实在是有趣的紧。” 一直看不透他,陆修容对他有着本能的畏惧,舔舔唇角,“妾能求的,只有殿下。” “好说。”李畅往后靠坐,他答应过那个人,自然不会轻易拒绝她的央求,“只是我不乐意看这帷幕,你取了吧。” 她的本意是不想暴露行踪打草惊蛇,如今在李畅的车中,也确实没有戴帽子的必要。陆修容露出自己的脸,咬唇低头,“殿下,妾不敢相求太多,只想求殿下行方便助我找一个仵作。” 挑眉,李畅点动手指的动作更快,他若有所思的看向陆修容。 “谁死了?” “妾的贴身丫鬟。”陆修容闭了闭眼,“妾的妹妹。” 深深凝她一眼,李畅掀开车帘,唤来太监耳语几句。 马车掉头。 “我现在就带你去。” 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轻巧,陆修容愣一愣,才惶恐要跪,“妾跪谢殿下大恩,此乃妾身私事,不敢劳驾太子殿下一同前往,妾自行去就好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既然管了,就要都弄个清楚。”李畅笑笑,又是那副无害的温和模样,“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心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求人办事就要有代价,陆修容心情沉重的点头。 “多吃点饭,至少胖回上次我们见面的样子。” “……啊?”若不是理智还在,陆修容此刻都想伸手上去,摸摸他是不是发烧了。 怎么说的话都让她摸不着头脑呢? 李畅笑笑,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不然,我不好交差的。” 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 陆修容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发问,“殿下,您为何三番两次的相助于我?” “本宫早就说过了,是受人之托。”李畅面色坦荡。 看她明显不相信后,又垂眸轻声低语: “陆修容,你信不信,也有人如珍如宝的看待你。” 陆修容听不清楚,一头雾水的凑近一些,“殿下说什么?” “没事。”李畅闭眼,不欲再与她多谈。 马车外的声音逐渐从喧嚣转向安静,不多时停了下来。 闭目养神的李畅睁眼下车,“到了。” 跟着走进来,才发现是个小巷,禁军们在一旁战列,公公正带一个须长清瘦老头跪着。 “草民拜见太子殿下!”那老头似是也紧张,声音略有些颤抖。 李畅让公公将他搀扶了起来,“林先生虽已告老,但仵作断狱之事没人比得过你,本宫此行是有一私事相托。” 林老头虽只是个仵作,但在京城中当小吏这么多年,早就练得好眼色,“草民仅凭殿下吩咐,决不多言。” —— 这其实是陆修容第一次来清葵的墓。 平心而论,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为一个小丫鬟有墓地安葬,也算是苏时鹤用心。 可人都死了,到底有什么用呢。 禁军们大多围在外面,防止有人路过看到,另有两三个很快挖开了坟茔。 “殿下,容小老儿再问一句,死者为大,是否真的要开棺验尸?”穿戴好了行头,林老头神态肃穆的问。 李畅不言,看向陆修容。 她只静静地看着这方棺椁,觉得无尽憋屈。 天地浩大都没有看过,最后落下的,就只有这么一点点憋闷的地方。 “开!” 说得冷静,可在棺椁打开,陆修容看到里面面目全非的清葵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痛苦皱眉,转身不忍去看那过程。 风越来越喧嚣,冬天渐冷。 不知道在冷风中站了多久,直到陆修容的手脚都开始麻木,才听到身后收拾东西的声音。 清葵的身躯被重新缝合,棺椁再次合上,陆修容忍不住往前两步将手搭在上面。 仿佛想要最后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李畅等着她心情平复下来,才让林老头上前回报。 “殿下容禀,这位姑娘身前受过杖刑,但此伤并没有危及性命。真正致死的,是毒。” “毒?”陆修容拧眉,掐住了掌心。 林老头点头,“而且是从外伤进入的毒,若没推断错,应是她伤口上的用药有毒。” 脚步忍不住往后倒了一下,陆修容怔怔睁大眼睛,心口往里灌风。 是她求来的大夫,害死了清葵。 手指在无意识的颤抖,陆修容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却一滴泪都没有落下来。 “去找人。”李畅蹙眉,冲公公交代。 王府中的大夫都是有记录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大夫的行踪。 又给林老头赏银,暗示他不准多言多问今日的人和事,才安排了禁军送他回去。 等都安顿好了,李畅转身,思虑是否有必要去安慰一下那近乎破碎的人。 第24章 “殿下,是我害死了清葵。” 可没等他开口,陆修容却已回过头来,僵直着视线道。 看上去就像是明明都碎裂成块的瓷器,还在勉强维持着自身的完整。 李畅第一次觉得难以气定神闲。 下一瞬,陆修容的神态又自然了许多,她揉了揉没有血色的面颊。“殿下,真的还能找到那个大夫吗?” “本宫会让人仔细找。”李畅应道。 点了点头,陆修容看上去无比的乖巧,“多谢殿下,妾身牢记您的恩情。” 李畅不在意的颔首。 又是一阵泠冽寒风,吹得陆修容一个激灵,她裹了裹衣袖。“殿下,太冷了,能烦请您送妾身回府吗?” 明明看似没有丝毫问题,可李畅还是眉心跳了一下,盯着她瞧了片刻,才再次带她上车。 回王府的路很近。 知她此刻不愿彰显来找过自己,李畅特意命人在一条街外停车。 再次道了谢,陆修容走下马车。 李畅忽的探出身来,脸色严肃,“庆王妃,此事本宫既然管了,就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所以不要擅动。” 背影一僵,陆修容回过头来,凄凄一笑。“妾知道的,妾人微力弱,凭我能做成什么?” 是啊,她一个性子懦弱的人,能做什么。李畅只当是自己多想了,重新坐回马车,今日还有正事没做,几位尚书应该都等急了。 停下来的街巷正热闹着,陆修容左右看了看,扔掉手中的帽子,走向一家买绿豆糕的小摊。 拎着买好的绿豆糕,陆修容回到王府的时候,秋云正焦急的在门口等着。 看她来了,忙迎上前,“王妃可算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有什么意外了。” “今日风景好,我多逛了逛。”陆修容轻轻一笑,搪塞道。 秋云却愣了一瞬,才红着眼吸鼻子,“这么多天了,王妃总算有了笑模样。” 没有理会她的感慨,陆修容低头看着手上的绿豆糕,“秋云,我走的有些累了,你去帮我叫个大夫过来吧。” “王妃,府里一个大夫正在给老王妃请平安脉,另一个如今只管侧王妃……”秋云有些为难的绞手。 “不是还有一个?” “那一位宋大夫,从清葵姑娘……就一直告病没来。” 日暮昏黄,陆修容抬脚踩碎了一片枯叶,“哦。” 脚步没停,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来到了苏时鹤的书房。 抬手叩门。 “进来。”男声清越。 苏时鹤正坐在硕大的桌案后,手里拿着一卷兵书,随脚步渐近抬眼看去,望见是她后眼中晕开一丝笑。 苏时鹤的书房一向简单朴素,如今多了一只躺椅,上面铺着上好的白虎皮,躺上去一定软和舒服。另一边的矮几,在一摞书卷边是酸甜可口的蜜饯果子,熏香也有了些甜腻的味道。 每一寸都显露着陆锦玉的存在,和他对她的爱意。 陆修容无声的看过这些,才望着苏时鹤,“王爷。” “嗯。”明明心中因为她这段时间来的第一次靠近而兴奋,苏时鹤却慢慢冷下脸,又捏着书本斜眼看她,“何事?” 前些时候自己低下面子主动去照顾她,她却因为一个小小丫鬟哀戚的很,连他都不搭理,也合该受受教训。 早都习惯了他的冷脸,陆修容缓步上前,把绿豆糕放在他面前,慢慢拆开油纸。 书页没有翻动一下,苏时鹤余光里都是她的动作,看清是什么后忍不住嗤笑。 就会弄些这种不值钱的玩意。 嘴角却在他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就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 “王爷还记得吗,妾身刚被接出那小院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的糕点就是绿豆糕。妾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惊奇的很,偷偷藏下了几块。” 哦,原是来追忆曾经的。 苏时鹤施施然放下书本,压着嘴角挑剔的翻了翻绿豆糕,“这有什么好吃和惊奇,也就你还当个宝。” 陆修容却闻言笑了起来,“是啊,王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她当年偷偷藏起来的绿豆糕,一部分送给了他,另一部分留给了清葵做见面礼。给他的,后来在路边泥土里见到了,给清葵的,她笑着吃了个干净。 盯着她的笑颜看了片刻,苏时鹤伸手,一把将她拉在腿上坐下。 身体下意识的僵硬,陆修容咬牙握拳,才没有挣扎着跳起来。 捏了捏她的下巴,苏时鹤也想起了她小时候瘦骨嶙峋可怜兮兮的样子,拿起一块他嫌弃的绿豆糕,凑着喂向陆修容的嘴边。 看她脸色僵白,眼中明明挣扎神色那么重,却还是张开嘴咬了一口。 苏时鹤瞬间觉得畅快,大笑着扔掉糕点,俯身在她唇角也咬了一口。“这才乖。” “王妃要永远这么乖,我才会永远要你的。” 视线死死落在地上的绿豆糕上,陆修容强迫自己软下身子,依偎在他怀中,软软牵着他的袖子。 “王爷,明日你和阿姐回丞相府,带上妾好不好。” 见他似乎有些拒绝的意图,陆修容又贴在他胸膛上。 “丞相府有我们太多年少的回忆,妾好想去看看。” 这般依恋与亲昵,偎顺了苏时鹤几日来的不悦,见她懂事听话,也难得施舍怜惜。“好,王妃要什么本王没答应?” 第25章 第13章 “阿时,为什么她也要去?”身着新做的斗篷,陆锦玉委屈的捏住苏时鹤的袖子轻轻摇晃,另一只手指着身后的人。 陆修容低头,默不作声等着她撒娇。 苏时鹤似是很受用,他握住陆锦玉的手,眼睛眯笑着,“到底那也是修容的娘家,她从未回过门,也该去看看。” 今日本来去丞相府,是要商讨大婚的一应礼程的,陆锦玉从一大早起来就在打扮。可偏偏这个倒霉鬼也要去,多晦气,陆锦玉还是撅着嘴巴不高兴。 “再者说,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有人照顾你也好。”苏时鹤又耐心的摸摸她的脑袋轻哄。 嘟嘟嘴角,陆锦玉看一眼后面鹌鹑般站着的人,故意嘟囔,“妹妹是王妃,怎能照顾我?” “这有什么,她最擅长照顾人。” 他像是随口的话,接着便拥着高兴些的陆锦玉上马车。 陆修容像是一个木偶,只扯动了一下嘴角,便没有任何反应。 丞相府外,陆志隽带着夫人早早候着。马车一停下,便与苏时鹤互相见礼,丞相夫人则握着陆锦玉的手,向来端庄的面容上也忍不住泪意,似是心疼唯一女儿的境遇。 没有一人在意不远处的陆修容。 她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意思,如同一个影子般,跟在所有人的最后,安静的陪同他们商定大婚的各项议程,又无声的陪同着她们吃饭。 直到夜色渐深,该启程回庆王府了。 “父亲,阿时,我想去更衣。”由侍女服侍着漱了口,陆锦玉站起来说道。 眼尾一挑,如同死物般坐了一下午的陆修容,眼中点点光采汇聚,她放下筷子,慢吞吞的擦擦嘴角。 “夜色深了,路上小心些。”陆志隽叮嘱。 “父亲,我陪着阿姐去吧。”陆修容站起来,笑的温和怯懦。 这是她今日开口的第一句话,陆志隽有些惊讶,情不自禁望了苏时鹤一眼。 苏时鹤似是也不解她突然的殷勤,“这般麻烦做甚,丫鬟一同去就好了。” “不是王爷说的吗?”陆修容笑着轻声道,“妾最会照顾人。” 诚然是他说过的话,可此刻经她的口出来,苏时鹤就不愿意听,拧眉不语。 陆锦玉却娇笑了起来,“爹爹和阿时也真是的,我们姐妹亲近的心都不懂,那就多谢妹妹了。” 一面说着,就亲昵的挽住了陆修容的胳膊。两人便真的像是交好的姐妹一般,携着手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然全黑了,到底是冬日。 方走出正厅大门,陆锦玉就压不住的捂着嘴笑,“妹妹你瞧,多有趣啊。” “什么?”陆修容此刻已没了什么表情,木木的问,目光一直看着前面的路。 “这天下,姐妹共侍一夫的有多少?可像你这样,一个正妻来服侍我一个小妾的,又有多少?” 陆修容扭头看她,她的眼睛其实真的很好看,不愧是美人,眼波流转都是绵绵情意,能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只是此刻美人目中只有得意与炫耀,落俗又丑恶。 “原来阿姐也知道,说的再好听,你也不过是个小妾。” 陆修容轻轻淡淡一句话,却不啻于将一个巴掌打在了陆锦玉的脸上。她面色涨红,气恼的甩开她的手,“陆修容!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把王妃之位夺过来。” “王妃之位……”呢喃着,陆修容冷冷的发笑,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处池塘边上,天边的月亮刚升起来。“所以,你就要害我的清葵?” 她的问句,像是轻轻颤颤的月光,冷得陆锦玉浑身一颤,抬眼就看到她脸色被照的惨白,唇色却极红。 一张一合的时候,像极了索命来的女鬼,陆锦玉也受不住得头皮发麻,心弦便开始颤动,“什么意思?” “这一切都太巧了,吴嬷嬷脸上的伤怎么来的,秋云是被你的丫鬟叫走的,罚清葵的方式是杖刑,所有的大夫偏偏就在那一日去了你的房中。其实,就连长公主和吴嬷嬷也是你的帮手,对吧?” 仰头看着那圆圆的月亮,陆修容嘴角缓缓扬起笑,眼神却越发的悲凉。“我也算是与长公主相处过,她的脾气我了解,可清葵死去后不曾找过我一丝一毫的麻烦,甚至同意王爷命人为她准备后事,也是有愧吧。” “毕竟或许一开始,你只是告诉她们,想给清葵、给我一个教训。” 这么多年来,陆锦玉早就习惯了她忍气吞声的样子,此刻冷静下来,心头的一丝惊悸消失,陆锦玉反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她,“说了这么多,你也不过是诛心,可有证据?” 眼睛颤了一下,陆修容颓然低下头,仿佛刹那间被风霜打透。 对,就该是这样,她就该永远被自己打压的抬不起头来。愤怒如何,不甘又如何?她生来就是蝼蚁,就该连怒气都不配有! 陆锦玉像是被取悦,她放肆的嬉笑着,“况且便是有证据又能怎样,陆修容,你觉得有阿时和父亲,你能奈何得了我?” 如同一只不断被脚踹着的小狗,陆修容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偏头想要躲避她刺耳的声音,一遍遍的轻喃,“为什么?” “当然因为她对我不敬!”陆锦玉嗤笑,看着她的反应只觉得浑身畅快,“凭她一个卑贱奴婢,也敢动手推我?” 第26章 从她的话语中,陆修容终于找到了那轻飘飘的原因,在她都快要遗忘的记忆里,清葵为了维护自己推了她一把,便被记恨至此。 俯视陆修容的头顶,陆锦玉弯下腰,手指一下下点她额头,“当然了,也是要给你一个教训。经此一事,看清楚了吗陆修容,阿时最在意的终究是我。” 所以方方面面,都是她害了清葵。陆锦玉对她的每一丝杀意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就连最后杀她的大夫都是自己找来的。 陆修容低头看着脚尖,仿佛看到了无尽要吞噬她的泥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家人能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 “哈哈。” 面前的人突然笑了起来,陆锦玉拍着她额头的手指一僵,奇怪皱眉。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刚想要不要拽着她的头发扬起脸来看看,陆锦玉突然觉得自己小腹被人狠狠一推,整个人不受控的向后倒去。 扑通—— 冬日的湖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人落下去的时候砸开冰面,有好听的碎裂声,接着就能响起拍打湖面和呼救不得的狼狈响动。 陆修容背对着湖面听了片刻,才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她往岸边努力爬。“那个宋大夫呢?” 陆锦玉泡在冷水里,恨的牙痒痒,瞥她一眼就加快了游的速度。 贱蹄子果真是胆子大了,赶动手伤她,这一次她一定要阿时把她在门口吊上半月! 怀着怒气,陆锦玉浑身都开始打哆嗦,眼看着岸边终于近了,用力伸手。 一支树干从旁边突然伸了出来,轻飘飘把她再次推向水中。 “你!”她顺着树干看去,就见陆修容面容沉沉。 这是陆修容精心选好的地方,偏僻昏暗,陆锦玉在冰冷的水中游动已经耗尽力气,更何况大声呼救。 “宋大夫呢?” 回应她的是更大的拍水声。 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掐着,陆修容剥离了自己的畏怯与心软,一次次将她推远。时间不多了,见她们久久不回去一定会有人来找。 终于在陆锦玉几乎都要沉到水里面的时候,听到她微弱的,“我说。” 原本将她一次次推入地狱的树枝,此刻就成了救她性命的稻草,陆修容奋力的拖着她来到岸边。 陆锦玉双目紧闭,只知道张大了嘴巴出气,身体都在无意识的抖动,小腹奇痛无比。“陆修容,你完了!” 陆修容对她的狠话无甚所谓,“宋大夫呢?” 感受到小腹越来越痛,陆锦玉也禁不住慌神,她挪动冰冷的手抱住肚子。 这是那个家伙,留在世上最后的血脉。 无尽的惶恐席卷了她,陆锦玉顾不得此刻的姿态,一手紧紧拉住她的裙角。“出南城门走十里,有个姓何的送夜香人家,你要的人在那……给我叫大夫,快!” 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消息,陆修容情不自禁闭眼。她相信李畅能找到那个宋大夫,可是她等不及,有些仇也一定得自己报。 睁眼起身,远处已经能看到移动的灯笼,寻她们的人来的比想象中还快。 陆修容一把扯开了裙角,毫不迟疑从她身上跨过。 “我那一日,也曾跪着求所有人救救我的清葵。” 第14章 行走夜色,周身都是黑的。 陆修容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关城门前出了京城,再走十里就是害死清葵的宋大夫。 城门之外,有好多木棚子。白天的时候会有人在这里做些小生意为来往之人行方便,可到了晚上,这就是许多乞儿与流民的歇脚处。 之前几次的意外,都与流民有关,虽然那些逃难到京城的人都在李畅参丞相新政的奏折后,被官员遣散了回去,可此刻看着不多的几个人,陆修容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但时间不等人,城门禁令可拦不住苏时鹤,陆修容咬牙,主动往棚下走去。 宋大夫正值壮年,又防备着她,她需要帮手。 摸遍了全身才发现没带银两,陆修容低头,见腰上竟还挂着那玉蝉。 也算是她现在最贵重的东西。 咬牙将玉蝉拽了下来,陆修容顶着所有人的打量走上前,“诸位!我想请五个好汉助我前去寻找一人,事成之后,这枚玉蝉就归给他们,谁愿!”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中都冒了金光,争先恐后的凑了上来,叫嚷着他们愿意。 陆修容正想从里面点出五个人,忽的人群后乱哄哄的叫骂起来,紧接着一柄飞刀就擦着所有人的胳膊往前冲出来,腾的一下扎在陆修容的脚边,嗡嗡作响。 一把锋利好刀。 本来拥在陆修容面前叫嚷着争取的人们,往后看清是谁,都骂骂咧咧的走开。 散开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黑色劲袍的男子。“夫人,我与兄弟愿意效劳!” 只凭这精神,也能看出来他与那些饭都吃不饱的人不同,更何况刚刚他才露过一手。确实是好选择。 可陆修容盯着他的穿着,心有犹豫,“你好似不该屈居此处。” “实不相瞒,乃是主人吩咐我等。”挺直腰板,男子看过她手中的玉蝉,正色道。 这京城之中的贵人多,想来是谁家的暗卫被安排到此,如今应她此事,应当也是想趁空闲赚个外快。 疑虑稍微打消,陆修容抬头看过天色后,更不迟疑。“好!那人在南边十里,我们即刻出发。” 第27章 “是!”男子抱拳,转身去叫来四个弟兄。 陆修容抿抿唇,心道果真是贵人家的护卫,都习惯性的接人命令了。 男子再回来的时候,手边牵着两匹马,“路途略远,夫人可会骑马?” “不会。”陆修容为难摇头,她能认得字都不容易,更何况别的技艺。 思索一下,她建议道:“你可以骑马带我。” 那男子却猛然一惊,下意识的想跪,都弯下膝盖了才又站起来,“男女大防,小人不敢。” 他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恭敬,陆修容又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我不介意。” “实在于理不合,不如让兄弟们先去寻到底是哪户人,小人牵马前行。” 现在还没有人追上来,可陆修容也再耽搁不得,便先应下,好歹先走起来。本想着在路上劝他上马,没想到他的脚程如此之快,几乎能赶上马正常行进的速度。 困惑再次一闪而过。如此实力的护卫,真的需要来赚她的外快? 可是陆修容眼下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不多时,那黑着灯的房屋就到了。周边是个人丁众多的村落,如今又是看不清的晚上,一旦让宋大夫逃走,就更难寻到他踪迹。 先一步到达的人已经等在门外,见他们前来后迎上前,一人扶马,一人汇报。 “房中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已然睡去,并无其他盯梢与机关之处。” 领头的男子点了点头,恭敬的扶着陆修容下马,“夫人,我们可要现在进去?” 陆修容点头,亮出手中的玉蝉递给他,“这是我答应好的,你们拿去,等会冲进去无论如何都要按紧那人,绝不能让他逃脱。” “夫人放心。”男子一口应下,却没有接玉蝉,“这太过贵重,小人们不敢收。若是夫人诚心要给报酬,不如将您的银簪给我们。” 这倒让陆修容诧异了一会,可他神态坚决,此刻也不是推拒这些的时候,陆修容一把将头上所有的簪子都拿下来,一股脑全塞给他。 “进!”男子看也没看,把簪子收起来,低声下令。 顷刻间,两人堵门,两人亮刀前行,领头的男子护在她身侧。俨然是专业训练后的默契与井然,陆修容心安下不少。 头发没了固定的簪子,没走两步,就全散了下来,月光打下来的时候,更像是凄厉鬼魂。 门被前行的两人一脚踢开,随后便翻身进入,里面刚响起人声,就呜咽得说不成话。 迅猛而安静。 领头人并没有让陆修容也进去,在露天的农家小院里,他殷勤的端来一个凳子,扫扫尘土让她坐下。 两人又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出来,被月光一照,互相抱怨起来。 “我就说了,那外衫不是这么系带子的。” “我又没干过这种活,再说了,不让夫人看到他的身体不就行了。” 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陆修容莫名发觉,自己这本该充满怨气的复仇最后一步,因为这几个人变得简单,甚至有些荒诞的好笑。 被压住的男人堵着嘴,其中一个人将他的头抬起来,“夫人,是他吗?” 看清楚那人面容的瞬间,陆修容狠狠掐了一把椅子扶手,目光紧锁。 “好久不见啊,宋大夫。” 宋大夫也是在此刻才看清楚她,身体一僵后,猛然战栗起来,一个劲的往地上磕头。 领头人皱着眉,上前去拿掉他嘴里的布,又退回到陆修容身边呈守护姿态。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一声声的哭嚎,鼻涕与眼泪都爬在他的脸上,陆修容冷冷看了一会,重新靠坐在椅子中。“能这么说,那你杀害清葵的事,你也承认了?” 双手被绑在身后,宋大夫任由那些肮脏的涕泪爬在脸上,仰头看她。“王妃,小人哪有那个胆子敢伤害清葵姑娘,都是侧王妃命令的啊!” 双拳紧握,陆修容的脸色看不出情绪。 宋大夫膝行上前,一位自己还能求饶,“真的与小人无关,求您饶恕!” “与你无关?”陆修容被触怒,猛一下站起来,克制着一脚踢开他的冲动。“王府给你的月银不少,足够你好好生活,更何况你连妻儿都没有,父母也不在京城。但凡你有一丝丝的医者仁心,我怎不信陆锦玉就能逼迫的了你!” 被她骂的一呆,宋大夫下意识的闪躲,一个小东西就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领头的男子眼疾手快捡起来,递到她面前。 是个精巧的骰子。 “夫人,这种骰子在连胜坊常见。” 宋大夫,是个赌徒。 不等陆修容多言,两人就一把按住了宋大夫,恨不能把他直接埋土里去。 眼眶赤红,陆修容捏起骰子,声音愈轻。“陆锦玉,给了你多少钱?” 眼看也瞒不住,又被大力压着,宋大夫委顿开口,“黄金,十两。” 就十两黄金,买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性命。 陆修容长长的吸一口气,突然冲上去扬起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无耻!” 骤然被打,宋大夫偏头,无声无息的吐出一口血沫。 “我要带你去见官,我要你给清葵赔命!”陆修容睨着他,狠狠道。 不料想一直安静受着的宋大夫,忽然猛烈挣扎起来,扬起头,“不,王妃,您送不了我去见官。最后是我动手杀的人,可买通我的可是侧王妃,丞相嫡女,王爷最珍爱的女人!” 第28章 心被拉的猛然一沉,陆修容咬唇与他对视,却心知肚明他说的是对的。 不然为什么她这么急切的来寻他,又为什么连个帮手都是临时找的。 她奈何不了陆锦玉,所以也奈何不了他。 有了靠山,宋大夫也癫狂了起来,他哈哈大笑着,此刻才显露出一个赌徒的真面孔。“被我说中了吧,王妃?你也只不过能找我发发脾气宣泄一下,可你真能带我见官吗?恐怕刚到京城,王爷就亲自拦下你了吧?” “说来说去,也是你们活该啊。谁让你们不长眼,惹了侧王妃,又是谁让王妃您出身低微,还不被夫君喜爱?” 他一句句的戳着陆修容的痛处,连领头的黑衣男子都看不下去,不忍的扭头去观察陆修容。 只见她脸色如常,身体的抖动都慢慢平复了下来,呼吸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 宋大夫愈发自得,用力抬起头来,“王妃,算了吧。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小丫头的命,人命就是这样的,能卖得十两黄金,她不亏的。” “呵,你说的对。”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陆修容的声音。 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突然冲领头的男子伸手,“不好意思啊,那簪子能暂时借我一根吗,我想把头发束一下。” 这样的场景下,这举动倒是有些突兀,男子反应了一下,才忙摸出一根簪子给她。 手指在簪子尖端摸了摸,陆修容轻声一笑,在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猛然转身,高举起簪子一把插进宋大夫的脖子里。 鲜血喷涌,扑的一下溅在她脸上。 这一下还不足以杀死她,陆修容又抽出来,继续对准他的脖子。 按着宋大夫的两个男人惊异的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的一起掌下发力,按住了他所有的挣扎。 不过两三下,方才还张狂的宋大夫就像是一滩烂肉。 陆修容麻木的松开手,一下下擦着脸。 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的脚步声。 “夫人,有人来了!”门口刚响起警告声,就听到噗的一声人被放倒。 神色一凛,三个人俱转身站在陆修容身前。 小院被大军闯入,领头的人分外眼熟。 “陆修容,你好本事啊!” 一眼就看到了后面昏死的宋大夫和地上的一滩血,李畅捂着额头,几乎要怒骂出声。 他的人才刚打探到这大夫的踪迹,他就立即带着人来捉拿。没成想这下好了,大军前来拿的不是大夫,反倒成了陆修容。 又看到了她身前那几个人,李畅更是气的几乎要发晕。 拨开护在她身前的人,陆修容上前跪倒,“妾有罪,认罚。” “来人,庆王妃陆修容擅动私刑,伤人性命,立即押入大牢!”李畅也不再客气,当即下令。 冷眼瞪着那几个蠢蠢欲动的人。 直等到陆修容已被压走,又抬走了宋大夫去救治,李畅才抬脚到三个黑衣人面前。 咬牙切齿的拉住其中领头人的领子,“你们是都疯了吗?不去保护你们主子,来围着她转也就算了,还敢任由她闯祸?” 男子讪讪,“殿下喜怒,主人交代过,夫人想做什么都要做成。若是捅了篓子,他会担着。” “他担个屁!还不是要本宫收拾烂摊子。”李畅终于忍不住骂,没好气的瞪着他们,“现在快都给我消失!也真是不怕被发现了,累的你们主子都没命!” 三人站起来,冲着他恭敬行礼,才拉着门口两人轻功消失。 低头盯着地上的血水,李畅挑眉,还真是低估了陆修容的心性。 也不知道那人听到她会动手杀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第15章 盯着头顶上狭小的窗户,陆修容腿麻的像是万千蚂蚁啃噬,可她连挪动一下的心思都没有。 入狱也好,日后的刑罚也罢,何尝不是她的得偿所愿。 只盼着,清葵在黄泉路上走的轻松些,再轻松些。 抬手往脸上轻轻一抹,就是满手的泪水。从清葵死后一直憋着的泪意,在此刻终于都落了下来。 从小窗中透出来的光线看,她被关在这狱中,也已经一天一夜了。 残留的血迹在身上干涸,陆修容屏息不愿去闻,却还是丝丝缕缕的窜入身体中。 “见过王爷。” 狭长的甬道里忽的传来小吏殷勤的招呼声,接着便有脚步声与钥匙的晃动声朝她而来。 门锁被打开,陆修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户。 苏时鹤也静静的看了看她,薄唇敛起,“陆修容,你好大的胆子。” 闻言扯了扯嘴角,陆修容随手拿起一根狱中的枯草,“妾身胆子还是不够大,倘若够的话,就该连陆锦玉一起杀了。” 本算的上平静的面容顷刻间分崩离析,苏时鹤怒气上涌,抬脚上前一把掐住陆修容的脖子,顺势就把她掼倒在地,额头青筋乍起。“陆修容,你疯了?” 呼吸在瞬间变得艰难,陆修容惨白的脸此刻涨红,眼中激起生理性的泪水,徒劳的张着嘴巴。 陆修容双眸圆睁,强迫自己看清楚他此刻狰狞的杀意。 苏时鹤却在对上她眼眸的瞬间,宛若理智回归般,掐着她的手心触电般一颤。 乍然恢复自由,陆修容本能的捂着脖子蜷缩起身体喘息,嗓子呼哧呼哧的响着,每一下都疼的她泛泪。 第29章 “这下清醒了吗?”苏时鹤掐着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她脖子上的青紫。“敢对阿玉动手,便是本王也保不下你,明白吗?” 昨日下人们找到陆锦玉的时候,她几乎都昏了过去,万幸没有受什么伤,孩子也没事。可陆志隽与夫人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得很,当即就想把陆修容抓回去处置。 他不敢想,万一陆锦玉真的出了事,陆志隽怒急之下会怎么做。 而更让他愤怒与无措的是,在那一刻他竟然满心想的都是要把她找回来,关起来不让别人伤害,反而没有多担心陆锦玉的安危。 多荒唐,她凭什么不知不觉变得重要起来。 “王妃,你怎么越来越不乖了。”苏时鹤摩挲她的伤痕,语气中藏着只有他心知肚明的无奈喟叹。 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他就知道他心软了。 陆修容却闭着眼,鼻息里全是浑浊的土气,指尖在一下下的抖动。 苏时鹤站起来,挡住透过来的微薄光线,把她的身躯都罩在了阴影里。“本王会想法子,把你快点救出来。但你肯定得吃些苦头,这是你应得的,要长记性,明白吗?” 听上去多像是温和的包容与妥协,她就该诚惶诚恐的感恩戴德。 “王爷所说的苦头,是什么?"陆修容终于有了一些力气,她撑住了地面,慢慢靠墙坐起来。 “得阿玉和丞相解气,他们要将你在府门前吊上三日。”苏时鹤凝着她,这已是他说过情的,她该清楚。 陆修容却讥诮一笑,就连前朝的俘虏都没有过这种羞辱,在府门前吊三日,他们真的没有一个人在乎过她作为人的尊严。 曾经陆修容还觉得不公过,难道她就不是陆志隽的血肉?而如今终于明白,父母天生爱子,也不过是个谎话。 “王爷。”陆修容仰起头,“你我年少相识,这么多年,你可有一丝一毫的怜爱于我?” 倏然握拳,苏时鹤以为她还不满这样的结果,眉心狠皱,“王妃,本王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陆修容一笑,眼前依稀又浮现了初见时那个蒙着半张脸笑的少年,“可妾喜欢王爷,很早之前就喜欢。” 眼睛瞬间眯起,苏时鹤凝视着她,不发一言。 “王爷,您曾说过我要是对你有别的心思,你就杀了我。” “可我对你的情意,你真的全然没有察觉吗?” 陆修容用力的睁着眼睛,声声逼问。 他当然知道,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露痕迹,更何况笨拙如她。他只是视若无睹,心安理得的享用着她的付出,还能毫无心理负担的牵挂着他的心上人。 闭上眼,陆修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妾真切的喜欢王爷,也嫉妒姐姐。” “苏时鹤,你要杀了我吗?” 噼啪,甬道里昏暗的烛火晃动了一下,方才爆出了一片火花。 陆修容终于等到他的回应。 “这种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擦擦干涸的眼角,陆修容笑着点头。“妾知道了。” 苏时鹤突然弯下腰来,拿出一方手帕,用力的在她脸上擦拭着。“既然你喜欢我,就好好留在我身边。” 他往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吭声的任由他摆布,终于擦干净了,他收回手。 “本王走了。记住,只要你好好认错服软,会没事的。就像你之前最擅长的那样。” 指甲狠狠掐着,陆修容木然的目送他离去,随后转身贪婪的望着那点光。 可偏偏她得不了清净。 “囚犯能做成我这样,也是荣幸了。”又听到了脚步走近,陆修容无可奈何的叹道。 “然也。”李畅立在门边,十分赞同的点头。 借她的光,他这个太子也是第一次来狱里看人。 陆修容当即转身,看清是他后,眼中笑意真切了些,“太子殿下前来,是对我的刑责已然定下来了吗?” 简直是上赶着想被处罚。 李畅看的头疼,“明日处斩,怕不怕,悔不悔?” “这样也好。”陆修容却还是笑着。 冷哼一声,左右看着没人,李畅冲她翻起一个白眼。“陆修容,活着不好吗?” 活着当然好。 陆修容被关的这段时间,无比的渴望外面广阔的月亮,她才知道即便这世上没有人爱她,她也还是想活着。 心思一动,陆修容挺腰扑过来扑通一下跪下。 唬得李畅一挑眉,“怎么?” “殿下,妾是做了错事,但也是为了给无辜枉死的人讨公道。妾愿意受罚,只求殿下留我一命。” 一低眼,李畅这才看到她脏兮兮的衣领边,脖子上的一圈青紫。 她真的每一次,都能把自己弄得狼狈可怜许多。 李畅揉捏着手指,表情淡淡,“阿时不是刚来,给你指了一条路。” 摇摇头,陆修容舔舔唇角希冀的看着他,“妾这次想活,就要好好活。” 她知道自己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更知道他们之间其实压根没什么交情,但之前很多次,尽管不明缘由,他对自己的态度也都是善意的。 李畅蹲下来与她对视,久久不说话。 “殿下?”陆修容的心也因为他的沉默落了下去,她不死心的又唤了一声。 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李畅蹲的歪歪扭扭,若是教导过他礼仪的夫子此刻在这,一定能气的满口之乎者也。“前不久,本宫才下令要严惩一切私刑。” 第30章 看来这次果真是很难办,陆修容吸吸鼻子,叹息一笑。 她总是运气差半点,也没关系。 “所以陆修容,本宫要你记住。之前几次出手,都是受人之托。但这一次,是我自己愿意帮你。” “所以这一次,你承的是我的情。” 拍了拍手掌,李畅站了起来。“陆修容,其实阿时能如愿以偿求娶陆锦玉,并没有那么容易的。”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些,陆修容奇怪的听着。 “陆志隽到底还是当朝的丞相,苏时鹤又手握我朝最大的军权,他要娶丞相的两个女儿,父皇怎么可能随便答应?所以,他西北守军的军权就全部被收了回来。” “换言之,大梁的西北地界,不再属于他能影响的范围。”李畅眨着眼笑,像极了蛊惑,“陆修容,离开京城,你敢吗?” 心脏咚咚咚的越跳越快,陆修容因为激动屏着呼吸,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 没有再看她,李畅转身,声音传来。 “七日之后,你会被无罪释放。” 路过一个拐角,李畅忍不住侧目,却已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个选择是她的,也是他的。 如若她是舍不下这京城的奢侈豪华,不愿意走,他便做一次背信弃义的小人,偷偷将她藏进自己宫里养着。 谁知道他的心思是怎样的呢,反正此刻,他很想把她藏起来,只准他一个人靠近。 仁君也是君,君王想要的,就能得到。 第16章 李畅当真是一言九鼎的太子,说是七日,就在七日后,有狱卒前来打开她的牢门。 “出来吧。” 还有些不敢相信,陆修容捋了捋杂乱的头发,“敢问牢头,为何能放我离开?” “夫人自然是有贵人相助。”前些时候知道都有谁来看过她,狱卒也知道她身份了的,态度恭敬,“就在昨日太子殿下进献一处祥瑞,皇上龙颜大悦,赦免了狱中无大过的人。” 可祥瑞这种东西,谁说的准,恐怕都是为了她安排的。 陆修容点头道谢。 只是狱卒并没有直接将她带出去,而是领着陆修容往前院而去。 绕到了一处屋前,狱卒停下来冲她欠腰,“夫人,里面备好了热水与换洗衣物,请自便吧。” “这些也是殿下安排的?”没想过这般贴心,陆修容诧异问。 狱卒模棱两可的点头。“夫人进去吧,小人会在门口守着。” 不做他想,总归眼前陆修容确实很需要洗漱一番。那些陈旧的血迹和牢房里的灰尘,都近乎把她染满了垢。 进了房中小心的检查过门窗,陆修容才宽衣坐进浴桶,顿时舒服的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 油腻腻的污渍正在离她远去,陆修容没来由的开心。 洗好之后,陆修容拿起一旁的衣服,淡蓝色滚毛边的上袄,裙子里面也缀着软毛,清和又温暖。穿在身上少有些大,陆修容裹紧了腰带。 不得不说,比太子殿下上次那束缚人的衣服舒服多了。 待都穿戴好,头发也梳了起来,陆修容打开门,外面还是那狱卒。 他不言不语的带着陆修容出去,就飞快的消失不见。 抬起头静静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陆修容眼睛被刺的酸痛,嘴角的笑意却真实。 没走两步,却猝然看到一个没想到的人。 苏时鹤站在马车边,定定的望着她的方向。 想起那日狱中的对话,陆修容的脚步顿了一下,才缓慢的走向他。“王爷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苏时鹤随口回道,然后自然的上前,把她松下的头发挽到耳后。 做完后低头一看她的脸色,似笑非笑勾唇,“不信?” 或许是心头曾经最大的秘密都已经与他说明,陆修容此刻竟坦然的紧,她点头。 屈尊降贵的来接她,确实不像是苏时鹤的风格。 “比之王妃对我情根深种这么多年,这算什么?”苏时鹤轻笑着,先一步跳上马车后伸手来意图扶她。 交叉在小腹前的两只手狠狠一绞,陆修容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表情,避开他的手自己爬了上去。 钻进马车中,被苏时鹤拉着并排挤着坐。 马车刚一走开,陆修容就能感受到一旁炽热的视线。 苏时鹤一直凝着她看。 不动声色的撇了一下嘴角,陆修容索性偏过头闭上眼假寐。 闷声一笑,苏时鹤饶有兴致的收回视线,这是害羞了,果真是早就动心的。 之前是他钻牛角尖,这两日还是经小厮提醒才转过弯来。 陆修容本就是他的妻子,爱慕他才是理所当然,他回以一些怜惜也是情理之中。左右,阿玉过两日就要嫁过来,他多约束着陆修容就好了。 “咳。”今日的天气看上去太阳大,实则风极冷,苏时鹤是特意挑好的一件衣服,俊则俊矣,保暖性则不足。才站了这一会,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本想捂着嘴忍住,灵光一转,苏时鹤又故意凑近着她咳嗽,还咳的越来越声音大。 可是陆修容除了将没有皱紧,也没有别的反应。 心里不悦,苏时鹤毫不客气的推她一把,“我咳嗽了!” “……”不能再装睡下去,陆修容探身下去,从座椅旁边的暗抽屉里取出一个汤婆子,又把窗户上卷的棉帘子放下来挡风。 第31章 苏时鹤看她做完这些,略有些惊异,“这是你第一次坐我的马车吧?” 为何会看上去对构造都这么熟悉。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陆修容把汤婆子给他,不露痕迹的坐远了一些。“妾刚嫁过来开始管事之后,就特意交代过王爷用具的安置。” 想了想,她又指了一下那棉布帘子,“就连那个,也是妾自己动手缝的。” 好似愣了一下,苏时鹤才抱着汤婆子笑,“如此说来,王妃果真对我情深如许。” 不明白他在惊讶什么,又在自得什么。 陆修容神态冷静的点了点头,“是啊,我对王爷一往情深。” 她嗓音轻柔,姿态动人,苏时鹤莫名的意动,俯身靠近她的红唇。 “王爷。” 陆修容不躲不闪,神色清明,“妾身上还有残留的血迹、牢房的灰尘,都没有清理干净。” 亲吻的动作就僵在了半空中。 眼底深处不自觉闪过一丝厌恶,苏时鹤咋舌,“回去多洗几次。” “是。”陆修容低头,飞快讥讽的弯了弯唇角。 本以为在马车上吃了瘪,苏时鹤就算不发脾气,至少应该也会段时间内不再搭理她。 是以看着和自己一起进了院子的苏时鹤,陆修容一时有些烦躁。 秋云倒是先去斟茶,随后就带着所有的下人们先退了下去。 坐在软榻上,苏时鹤啜饮一口,恣意的眯了眯眼。 按耐着心绪,陆修容旁敲侧击,“王爷不去阿姐那里?” “阿玉如今在丞相府中待嫁。” 原是她不在,想起了自己,陆修容了然点点头,“哦。” 苏时鹤却忽的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陆修容,本王此番过来,是有几句话要同你交代清楚。” 站在他的面前,陆修容嗯了一声。 “后日,便是我与阿玉成婚的日子。前尘往事,我们一切都不再追究,往后你不可再对她动手。” 原来就是后天了,陆修容低头看着衣领上的白毛边,看似乖顺的认真听着。 苏时鹤打量着她的神情,“此番是你运气好,什么惩罚都没受就出来了,你也该庆幸。往后,不可再随性肆意。” 句句都是对她的敲打,陆修容从善如流般点头。 扳起的脸色才缓和一些,苏时鹤重新端起茶盏,“好好做到这些,我会容下你的,往后你也不用再去嫉妒阿玉。” 恐怕现在,他的心对她偏的更多。 神游在外,陆修容的视线飘忽在了他的腰间。 那里又挂着那枚鱼形玉佩。 “王爷,你还记得你我的初见吗?” 本来闲适的喝着茶,苏时鹤听她突然这么问,倏得一下沉了脸。合着他说了半天,她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 “不记得。” 陆修容笑笑,半蹲下来,手指抚摸上那玉佩,“妾身也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得就算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苏时鹤冷冷睨她,“陆修容,你不必一而再再而三提起初见,我未曾对不起我们的年少岁月。” 他都已经纵容她的喜欢了,还要如何? 陆修容扬起头,眼中有些小心,“妾知道了,那王爷,这枚玉佩你能送给妾吗?” 心底不耐烦,苏时鹤一把扯下玉佩,丢在了桌子上。 “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随后就头也不抬的离开。 门被哐的一声踢开。 对那些视若无睹,陆修容起身,从自己珍藏的小盒子里取出另一块鱼形玉佩。 那年初见,他教给她逃出小院的方法后,就把随身带的玉佩掰了两半。 一半给她,一半他自己留着。 尽管最开始他留下玉佩的本意是,万一她还是没能逃出去,就用这玉佩做信物,他回来救她。可这么多年她珍藏着,在她眼中的意义也早就成了定情。 她保管的玉佩还很莹润,他佩戴着的却满是划痕。陆修容将两枚玉佩合成一块,痴痴在床边坐了半晌。 院子里有些嘈杂,好似有人吵嚷了几声,后又归了平静。 秋云进来服侍,眼圈还有些红。 回过神,陆修容看了她一眼,怪道:“怎么了?” “有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嚷嚷着不在咱们院子里干了,要去上赶着巴结旁人呢。奴婢气不过,与他吵了两句。”秋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回。 谁不想讨个好前程,原也正常,陆修容摇了摇头。 而后对秋云吩咐,“你去找王爷,就说明日是最后一日,只我单独是他的妻子。我想请他,前来一聚。” 以为她是有心要亲近苏时鹤,秋云高兴的几乎跳起来,忙不迭的应了声出去。 陆修容失笑,再一次看向手中的玉佩,突然去桌边拿起镇纸,对准了玉佩狠狠一砸。 双鱼玉佩,象征着团圆美满,多子多福。 此刻,碎为齑粉。 —— 东宫之中,李畅正看完几分奏报,略有些疲倦的揉捏眉心。 一旁立侍的公公看见了,赶忙上前来为他倒茶,“殿下,歇息一下吧。” 此刻奉上的是醒神的茶,一口下去,甚为清冽,李畅喉头滑动了两下。“她呢?” 知道殿下这几日围绕的女子是谁,公公回:“庆王殿下亲自前去,将王妃接入府中。” 第32章 “接回去了?” “是,且夫妻同乘,举止亲密,庆王殿下甚至在王妃院中坐了许久。” 手指敲动桌案,李畅破唇一笑,神色晦暗。“偏殿收拾出来了吗?” 公公腰弯的更深,“是。” “多置办些女子喜爱的小物件,再去太医院要一些,不伤人的迷药。” 仿若吩咐了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李畅神态自若的说完,又一次拿起了书本。 窗棂外,月亮不断穿透云层,地上的光明明暗暗。 第17章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在浮动着什么迷离梦境。 早晨醒来的时候,陆修容头有些疼,精神却还不错。她打开衣柜,略想了想,挑出最常穿的一件。 素色暗纹长裙,看上去不张扬不显眼。头发照常简单的挽了髻,新添的绒花精巧可爱,坠在腮边,为冬日也增了些暖色。 秋云推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奴婢来迟了,王妃勿怪。” “无妨。”陆修容理理衣裙褶皱,“我先去后厨,你去将我所有的首饰收拾一下,将金银的都挑出来。” “是。”秋云不解她为何有这种命令,神色有些探究。 陆修容表情如常,“我到底数日不曾回来过,简单清点一二就好。“ 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过后厨。 炊烟早就燃了起来,里面的人也多了好几个生面孔,想来应该是为婚宴所准备的。见到她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摆摆手让他们继续,陆修容走到她自己常用的一处灶前,洗干净手。 忽略一些人偷瞄的视线,陆修容捞起小青菜,准备做一碗面。她动作快,趁着煮面的功夫又很快将糕点脱模。 又准备好了一盘小菜,都是些简单日常的吃食。 等都放入食盒端过来的时候,苏时鹤已立在院中等着。 瞥见她来了,苏时鹤招手,等她过来先伸手揽住她的腰,“我见你的院子实在是空,过两日闲些,这里给你搭一个秋千架子,那边的树下再给我装一个看书的躺椅,如何?”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陆修容乖巧笑着,“都听王爷的。” 受用的笑笑,苏时鹤去看她手中提着的食盒,“做了什么?” “面。”一面回答,陆修容不着痕迹的将他的手放下去,走入屋中依次拿出饭菜。 许是心情好,今日苏时鹤既没有挑剔,也没有出言讥讽。 两人之间,反而生出些静谧的温馨。暖和的日光洒进来,清汤面可口,小菜也是脆爽的。仿若真的一切争执与龃龉都消失,他们便真的是亲密的小夫妻。 刚一落著,秋云就上前收拾走了碗筷,陆修容用帕子擦着唇角,抬眸才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怎么了?” "本王才发现,这样也不错。“苏时鹤应得含糊,理直气壮的提要求,”这些日子没吃过你的手艺,往后你要多做与我。“ 只笑了笑,陆修容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 暖饱思淫欲。苏时鹤斜靠在后面,伸手捉住她的手掌把玩。陆修容的手型好看,但是并不绵软,甚至有些刺手,他摸着她光滑的指甲。“你叫我来,就只是这些?” 低头盯着被他抓着的手,陆修容问,“王爷成婚的衣服与冠饰,应当都准备好了吧?” 揉弄着她的手指,苏时鹤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都说结发为夫妻,王爷,妾想为你束一次发。”陆修容站起来,手被抽回,眼中笑意盈盈。 看得意动,苏时鹤配合的走过来,坐在了她的梳妆镜前。 先将他原本的发冠取下,陆修容捏着梳篦,动作轻柔。 见没几下,发髻就已成了型,苏时鹤惊讶挑眉。“你还会这些?” “出嫁之前,妾跟着嬷嬷学过。”梳好碎发,陆修容语调婉约,似是无意耳语,“妾曾真心的想做好王爷的妻子,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眸色骤深,苏时鹤从镜中同她对望,“好。” 他愿意和她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发簪插入,陆修容有些满意自己的手艺,笑着点了点头。 却压根没留意苏时鹤在答应些什么。 他却自顾自的兴起,在镜中左右看看,故意道:“还行吧,以后多练。” “可还有什么?” 看穿他眼底的期许,陆修容只觉得无趣,她强打精神笑着。“都是妾在为王爷做事,最后,妾想要王爷为我做一件事。” 苏时鹤这才意识到,是她第一次冲他提要求,“什么?” 转头叫来秋云,让她把收拾好的首饰拿出来。 捧着一个盒子,陆修容低头看看,里面果真是所有的金银首饰,仔细检查过没有称得上御赐的物件,她笑着仰头看他。 “妾想要王爷为我,把这些金银全融了,重新打一套头面。” 她并不熟悉这京城中的首饰铺子,还得靠他才能找一家公道又手艺好的店。 并不算是难办的事,苏时鹤只有些奇怪,“你若是缺,我让人重新给你买不就好了,何故如此费劲?” 陆修容默了半晌,从里面捏出一支梅花簪,“这是阿姐曾经带腻了不想要给妾的。” 又摸出一圈手钏,“这是出嫁前没嫁妆,嫡母随手脱下来的。” 第33章 苏时鹤的面色略有些不自然。 “这耳环倒是妾自己的,可也是五年前的样式了,成色更算不上好。” 见他脸色不好,陆修容一把合上了盒子,笑笑捏着他的衣角,“况且,妾很想要王爷能为妾画一套头面花样。” 他曾经,也给陆锦玉亲自做过簪子。 似是想起了那些,苏时鹤拉住她的手腕,“这有什么,我这就带你去。” 被拉着就走,连马车都没有等,苏时鹤抱着她上马。 急速往最繁荣的街区跑去。 陆修容从没有骑过马,脸色惨白,手指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衣袍。 片刻间就到了,苏时鹤下马,看到她受惊的样子发笑,“害怕?” 摇摇头,陆修容撑着他的胳膊跳下马,心脏还狂跳着。 怕什么呢,那是自由。 “诶呦,王爷来了!”聚宝楼的东家望见了他们,圆滚滚的身子当即从柜台后面滚出来,笑呵呵的恭维。 把缰绳给了伙计,苏时鹤不由分说的握紧她的手往里走。 东家长得胖,笑起来更是连眼睛都没有,还没看清陆修容的脸就道:“王爷放心,您给侧王妃订的那套发冠已经做好了,宝石都用的最大颗,个个是西域进过来的。” “咳!”苏时鹤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一脸不满的瞪他。 眼睛的缝这才睁大了些,东家瞅他旁边的女子没见过,磕磕绊绊道,“小的失言,王爷此番来看些什么?” 压根不在乎这些了,陆修容左右看着琳琅的珠宝,随口道:“西域的宝石,我都没怎么见过。" 苏时鹤便看向东家,"有成品做好的吗,拿过来看看。“ “好嘞!” “不用了。”东家刚兴高采烈的应下,陆修容就立刻拒绝。 反倒是那苏时鹤执拗起来,硬是让都拿过来给她挑。 无奈的看着他一个个往自己的手上试,陆修容轻声发问,“王爷,你这是在补偿妾身吗?” 可有什么意义呢。 苏时鹤本来还挺有兴致,一听此话霎时黑了脸,手一抛就把一棵坠子扔了回去,砸在柜台竹筐中发出铿的一声。 伙计陪着笑去收拾。 陆修容不去在意他,冲东家温柔笑笑,“我只是想把这些首饰给熔了,并不想新买别的。” “好说,您这边请。”东家把他们引到一边坐下,又叫来一个匠人。 当着她的面,匠人称过了金银的分量,写好收据递给苏时鹤。 不等他接到,陆修容就伸手先拿了过来,“我收着吧。” 俨然还在气中,苏时鹤哧了一声,“怎么,怕我抢你的?” “是呀。”陆修容笑笑,宝贝的把收据放衣服里。 哼,苏时鹤没理她,招手把东家叫到一边,回头看里她有些距离了,才压低声音对他交代。 “定的那套发冠,你把里面刻的玉字去了给我送来,然后再定一套别的样子。” 她想要,就先送她。苏时鹤想着陆修容收到会惊讶高兴成什么样,压着嘴角得意的笑意,又暗自偷看了那边一眼。 陆修容却也同时压低了声音,冲匠人道:“劳烦师傅,你今夜就把这些全熔了,然后都打成金饼银饼,我明日一早就来取。” 她神色严肃,匠人一呆,又默默看了看她后面,才重重点头应下。 “多谢。”今日一遭的最终目的总算是达成,陆修容暗自松了一口气,眼中浮出感激。 各自都交代好了,好巧不巧两人都同时转身,不约而同的各闪躲了一下视线。 “时辰也不早了,回吧。”苏时鹤淡声开口,眼尾朝东家的那边看了一眼。 陆修容点头,出去的脚步都不自觉松快了些。 驱马回到王府的时候,苏时鹤身边常用的小厮正在门口杵着。 “王爷可算回来了,老王妃在找您呢。”牵住马,小厮说道。 “有什么事?” 小心的觑了陆修容一眼,小厮才咽咽唾沫,“明日成婚的章程,要再与王爷说说。” 她前面的背影好似僵了一瞬,陆修容扭头,看到府中已经挂满了红绸,喜气洋洋。 腮边突然被人轻摸了一下,陆修容扭头。 放下手,苏时鹤蹙眉,“我先去了,你听话些。” 过了明日,他会好好待她。 “嗯,妾听话的。” 陆修容笑着,身后是艳艳的红绸,恍惚好似是她嫁来的那一日,衬的整个人艳若桃李。“妾也给阿姐准备了一份礼物。” 轻哼一声表达了满意,苏时鹤跟着小厮走去。 “王爷!” 身后忽的唤了一下他,苏时鹤回头,晃眼的光一时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嗓音似是千般的柔情蜜意。 “那就再见啦。” 第18章 苏时鹤此次,虽然只是纳侧王妃,可毕竟两人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宾客自然是络绎不绝。 门边的桌案上,礼品摆得都快要溢出去。 唢呐声老早就响了起来,陆修容凌晨就被吵醒,却带着笑坐起来穿好衣服。 遣走了所有的下人。 在包括秋云在内的一众“王妃好惨但还是好善良好容忍”的目光中,让他们去婚礼上帮忙。 摊开纸笔,陆修容自己研墨,提笔写下了“休书”两个字。本来以为会滞涩的写不下去,却如有神助般行云流水。 第34章 在最末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陆修容吹干了墨痕,安静的从头到尾看了两遍。随后她就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捧着茶杯坐在高椅上,晃着脚翘首以盼。 天色渐亮,奏的乐曲换了一个又一个,若推算的不错,此刻的宾客们应该也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盼了许久的门,终于被人推开。 陆修容轻盈的跳下来,期许的看向来人。“太子殿下,你终于来了。” 李畅挑眉,好似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她,手中拿着一个酒壶。 “院中的下人们都被我支走了。”陆修容往他那边迎了几步,含笑道。 堪堪收住脚,李畅看了旁边的公公一眼,见他冲自己摇头,才晃着酒壶问:“等我?你已经知道了?” 陆修容一脸的莫名,她当然知道了,“不是殿下告诉我的吗?” 舒展的眉心皱起,李畅有些诧异的问,“我表现的很明显?” 他分明也是临时起意,与其说有多心悦她,不如说好奇更多些。只是没想到,她当真是贪图富贵之人。 说罢,又提起手中的酒壶,“那这不是白准备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此刻有多期待跟他走。 陆修容却全然曲解了他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想的周到,即将要赴往新生活,合该喝一杯的。” 说着一把拿来酒壶,正好手边就有杯子,斟好两杯自顾自一碰,把其中一杯递向他,另一杯自己仰着头一饮而尽。 “诶!”李畅阻挡不得,看她喝完了,心道也罢。至少这样看上去,她还是被自己迷晕带走的,日后万一暴露了,对她的名声或许稍好些。 这样想着,李畅把软布捡过来,准备塞回酒壶嘴。 “殿下,那等会就拜托你掩护我出去了。只是我得先绕去聚宝楼取一下金银,出了京城我便立马雇车去西北。” 指尖猛然一跳,软布掉在了地上,李畅霍的一下直起腰,“你说什么!” 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陆修容还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头突然就变得晕晕沉沉起来,视线也模模糊糊不清楚。 她晃了晃脑袋,又用手在眼前挥了挥,含混不清的说:“不是殿下说的,我可以去……西北。” “……”李畅觉得自己额头嗡的炸了一下,丢开手边碍事的酒壶,他一把捞住陆修容的胳膊,“你快给我吐出来!” “嗝。”回应他的却是越发迷蒙的双眼。 李畅怔怔看她,手失了力,她就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了看手心,又望了望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陆修容,李畅无语望苍天。 好半天,才认命的捂住额角,指来公公。“你来,背着她。” 他的人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没有人打扰的出了王府,在一处隐蔽的巷子里,李畅看着人把她放进了马车。 “先去聚宝楼,那里应该有她的金银,取上之后就立马出城。” 车夫是个机灵的年轻小子,李畅对他嘱咐。 早走早好,李畅说完就让他们快走。 看着马车辘辘远去的影子,公公笑眯眯的问:“怎么到最后,殿下又不带她回宫了?” “说的是啊。”李畅哂笑,“看来父皇对本宫的仁君教导,还是深入我心。” 她要自由,他就说话算话愿赌服输。陆修容,一路顺风。 毫不留恋的转身,李畅神色一凛,“往西北那边寄信,告诉那个家伙,他的人本宫再也不管了。另外安排下去,今日无论如何把苏时鹤给本宫灌醉。” 他便最后助她一程,让她走的顺利些。 —— 夜色深深。 一场热闹的婚事,总算是走到了尾声。 陆锦玉身着玫红色婚服,坐在喜床上,用扇遮面。 说来也不算是第一次成婚,可临近夜晚,她还是或多或少的有些紧张。 门外传来了熙熙攘攘的闹声,陆锦玉捏紧了扇柄。 嗵! 门被砸开,两个小厮艰难的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子,那一身的喜袍,不是苏时鹤还能是谁? “王爷小心,别摔了。” 小厮们手忙脚乱的嚷。 扇面之后的陆锦玉,脸色逐渐难看,“怎么喝了这么多?” 新婚之夜的新郎官,怎能真的喝醉,这些下人们是怎么办事的? 许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小厮们小心翼翼的陪笑,“王爷难得这么高兴,求侧王妃赎罪。” 把苏时鹤踉踉跄跄的扶到了喜床边坐下,小厮们立马告饶离去。 听到身侧之人沉重的呼吸声,陆锦玉勉强忍下不悦,“阿时,该为我却扇的。” “嗯。”垂着头哼了一声,苏时鹤抬起一只手。 还没碰到什么,就忽的仰面倒了下去。 陆锦玉气急败坏的放开扇子,就见他双眸紧闭,已是沉沉进入梦乡。 这算个什么事! 没好气的丢开一众繁琐的喜气玩意,陆锦玉恨不能一盆水把他浇醒。她一大早起来弄的妆容,直到现在连东西都不曾吃一口,结果他连看都没看清她的样子就睡去了。 闷闷的坐着生了好久的气,也不见他有转醒的迹象,陆锦玉终于死心的叫来奴婢为她宽衣洗漱。 这闹的所有人都人仰马翻的一场婚事,最后的落墨,原也只是这样淡的一笔。 第35章 苏时鹤也算是在军中历练之人,酒量绝不算是差,故而能喝醉也可见他昨夜被灌的实在不少。 自然,早晨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头都快要疼裂开。 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往一旁伸手,摸到了一具温温软软的身体,“王妃,我头好疼。” 嘟囔完,他便等着一双稍带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鬓边按揉,那是陆修容常用的手法。 “你在叫谁?” 缓解他头疼的手没有等到,反兜头听到了一声带有薄怒的问话。 苏时鹤艰难睁开双眼,看清楚陆锦玉的脸,他终于彻底清醒,一下子坐起来。 环视一圈房中的布置,看到那雕着龙凤呈祥的蜡烛都融化成了一滩时,苏时鹤总算想起来自己大婚之夜连洞房都没进,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心里有些微愧疚,他放下捂着额头的手,小心牵起她的双手,“阿玉莫怪,都是我不好。” 本就攒了气,陆锦玉一直等着他醒了好好哄自己,结果他还叫错了人,更生气的推开他的手下床。 亦步亦趋的跟上去,苏时鹤也不恼,反而好脾气的哄着她。直到故意伏低做小的要给她画眉,陆锦玉才终于噗嗤一声笑开,含嗔瞪了他一眼。 面上依旧笑着,苏时鹤内心深处却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陆修容,才不会这般难哄,她总是最懂事。 心念一动,苏时鹤看着让丫鬟们梳头的陆锦玉,凑上去问道:“阿玉,你给我束发吧。” 奇怪的横他一眼,陆锦玉为自己挑选胭脂的颜色,“我哪会这些。” “哦。”低头把玩着她的手镯,苏时鹤这才发现与她比起来,陆修容那些妆点的胭脂首饰简直是少的可怜。 心里涌起不知所谓的燥意,苏时鹤招来一个丫鬟服侍自己洗漱好,便换了衣服避出屋外,叫过惯用的小厮。 “你去王妃院中,就说本王宿醉后头疼不堪,让她做好醒酒汤来。” 陆锦玉终于试好了哪套衣服和今日的妆容最相配,扭头就见苏时鹤手里绕着一个飘带,眼神一个劲往门口飘。 好奇问:“阿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时鹤的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这是他和陆锦玉的大婚第二日,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旁人眼中可不一定。等会儿陆修容来了,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是期期艾艾的用那双眼睛含泪看他,还是故意装着大方不看他? 只是推测着想了想,苏时鹤就要笑出声来。 一切都收拾妥当,陆锦玉来到他面前弯腰,“就这么开心?” “终于娶到了你,当然开心。”苏时鹤面不改色,轻柔抚摸她的眼角,“阿玉知道的,我自幼对你的心思。” 莞尔一笑,陆锦玉含羞带笑的躲开他的手,“再开心也要走啦,该去奉茶了。” 指尖一抹红,是她的胭脂,苏时鹤低头看了看,不露声色的擦去。又往门口看了一眼,什么人影都没有。 想来是恼意多些,罢了,等会见到了便哄哄她。 这样想着,苏时鹤牵着陆锦玉的手,一同去了李嫣的院子。 今日敬茶,李嫣与陆修容都居上位。李嫣已经坐着等了,身旁的座位还空着。 眼底含恨,陆锦玉暗自对着那空着的椅子掐了掐掌心。 “真是不懂规矩,现在还拿乔。”李嫣也不满陆修容还不出现,冲苏时鹤抱怨。 看来果真是恼了,不过吃醋而已,也无妨。苏时鹤笑着,也先坐了下来。 可又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来。李嫣和陆锦玉的脸一个比一个黑,苏时鹤也皱起了眉。 耍脾气可以,但不能过火。 正忍不住冲动想去陆修容的院子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下人面色惶恐的小跑了过来。 定睛看去,一人是秋云,另一人正是他派出去的小厮。 “怎么了?”苏时鹤不耐烦的问。 手中捧着一张纸,小厮骇的不敢出声。 另一旁跪着的秋云哭的满脸泪水,抽抽噎噎地回:“王妃,王妃不见了!” 轰—— 耳边不知怎么的就鸣叫起来,苏时鹤站起身,怔忪看着他们 “什么就叫不见了?”李嫣脸色也变了,追问道。 “昨夜王妃院中的下人们都去婚宴帮忙,回去已是深夜,奴婢见屋里黑着,以为王妃歇息了,所以不敢打扰。可直到今天早上,才发觉王妃不见了。” 小厮也抖抖索索道:“奴才刚去,跟着秋云姑娘把府中里里外外都寻遍了,只找见了王妃留下的……这个。” 说完,就小心的看向苏时鹤。 耳朵里的噪音越来越大,苏时鹤因为宿醉的头疼几乎吞没他神志,走上前来接过那一张纸,他定睛看了半天,才望清了“休书”二字。 谁的休书,哪来的休书? 麻木的一行行看过去,苏时鹤才恍然。 哦,原来是他的,是他因为“无所出”休了陆修容。 可是,他没有要休她啊。他还想着要等天气热了把她的小院重新翻修一遍,想她再做她擅长的手艺,甚至想等会就去要她重新给他束发。 他怎么,休的她? “鹤儿!” “阿时!” 两道声音闷闷的传入耳中,苏时鹤才发觉自己跌坐回了椅中,他捂住痛得要昏的头,茫然地想。 第36章 原来这就是,她送给他和陆锦玉大婚的贺礼啊。 她果真最听话。 第19章 摇摇晃晃的醒过来的时候,陆修容还有些迷离,瞪着眼睛看了头顶许久,才发现自己是坐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车厢里。 倏然清醒,用力抹了一把脸,陆修容腾的一下坐起来,堆在腰上的什么东西就啪嗒掉了下去。 伸手一摸,原来是个布袋子,借着月光拉开口袋,陆修容惊呼一声。 全是金币和银币。 立刻系好袋子装到衣服里,陆修容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探头出去。 驾车的是个年轻人,见她醒了当即龇出个大板牙笑,“正巧姑娘醒了,请下车吧,小人便送你到这里。那袋金银是姑娘的,小人特意让用最朴素的布袋装着,姑娘一路一定要收好。” 他看上去精明又聪慧,陆修容猜测道:“是殿下安排?” 年轻人便笑着点头。 长松一口气,陆修容跳下马车,发现此处是个驿站,周围的民居已经与京城的气象大为不同。 “这里出京城也已五十里了。”看出她的困惑,年轻人一面换马匹,一面解释。 陆修容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急急往街道的方向走了几步,又猛地一脚停下。 崇德塔的塔尖都看不见了,街上更没有三五一队巡街的侍卫,也没有几步一处的高墙深院。 她真的离开京城了。 脸上的笑容后知后觉的挂起来,陆修容冲着那年轻人深深弓腰,“多谢这位小哥,也烦请你替我再谢过殿下。” 被她此刻的生机与活力感染,年轻男子也笑着一蹦子跳上马车,调转马头。“姑娘,此后天高海阔,您一路走好。” “驾!” 笃笃的马蹄声远去,陆修容按下心中的激动,走进客栈。 在这里草草休息一晚,明日便可早早启程往西北而去。 陆修容没有想到,第二日她都雇了马车走了半日,越来越远的京城之中,苏时鹤正一脸阴鸷的叫回来了他的副将。 “属下拜见王爷!” 书房之中,满脸络腮胡的王思竹跪在地上,赫赫有声的抱拳。他名字取得像个文弱书生,实际是个五大三粗的猛汉,短短三年就在战场上厮杀到了副将的位置,偏脾气还算不错,粗暴归粗暴,从不折辱欺凌别人。 苏时鹤没什么心情的先让他起来,昨日短暂的迷茫无措之后,他反而开始动起了怒气。 她陆修容哪里来的胆子,自己写的休书,还擅自就跑了,她以为她是谁?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上过族谱行过周礼,没有他的允准她凭什么想走就走! “本王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屈指敲了敲桌面,苏时鹤抽出一张画像扔给他,“本王刚娶了侧王妃,王妃因为使性子离开京城了,你去把她接回来。” 展开画像看了一眼,王思竹满脸郑重点头。“是。不知王妃在何处?” “……自己去找。”苏时鹤烦躁的哼道。 王思竹小心的看他一眼,又忐忑的凑前两步,“王爷,这天下之大,属下从何找起,王爷还是告诉我吧!” 他是在以为自己还有心情在这跟他打谜语吗?苏时鹤眉心跳动,“本王也不知道她在哪!” “那不是您妻子……”还想再说,接触到他的目光,王思竹领会噤声。 按压着额头,苏时鹤懒得看他,“动用一切关系去找,有消息第一时间上报本王。” 王思竹再次重重抱拳,“是!属下一定把离家出走的王妃找到!” 这遣词,几乎把苏时鹤气得脸色更差。 恰好门口小厮叩门,“王爷,聚宝楼的人来了。” 苏时鹤这才挥手让王思竹下去,小厮领上来的正是聚宝楼的东家,还是那副胖乎乎的身体,手里抱着个东西,每走两步就喘。 “王爷,小人给你送东西来了。”将那木盒子搬到苏时鹤的桌子上放下,东家艰难的擦擦额角汗珠。 略带嫌弃的瞥他一眼,苏时鹤一面问着这是什么,一面用手帕垫着推开盒子。 目光一顿。 盒子里用架子精心的支着一套发冠,西域宝石铺满了冠子,不过是一缕光线洒了下去,便满室都折射着它耀眼的光。 东家以为他看的失神,洋洋自得的摸着胡子介绍,“这些宝石可都价值不菲,更何况打造发冠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工匠,王爷,不是小人自吹,这冠子便是宫里……” “啪!” 苏时鹤却突然暴怒而起,挥手将发冠连同木盒都一起摔到了地上。名贵珠宝七零八落,从地上又蹦高一些,仿若折射了一团星光。 东家看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就心疼的直摇头,手忙脚乱的蹲下来去捡,对他也忍不住的抱怨,“王爷啊,您就算对咱们工艺不满意,也不该直接摔了啊,这些可是比黄金还贵重。” “再贵重又如何?”她不还是不要了。 苏时鹤没有再多看一眼,踏过一地散落的珠宝,大步朝门外而去。 牵过自己的马来,他沉着脸,径直到了东宫。 通禀的小太监很快就迎了他进去。 苏时鹤黑着脸,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在主殿前索性跨步超过了太监,径直推开殿门。 手中的墨汁刚落下一点,李畅可惜的看着自己的画作,笑意淡淡抬眸,“新婚燕尔的人,不在家里陪着娇妻美妾,到我孤家寡人这里作甚?” 第37章 “臣有一惑,前来找太子殿下解惑。”苏时鹤没有行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李畅好似也不在意,宽厚的笑笑,让公公先去备茶,此处便只有他们两人。“你我兄弟,说罢。” 从他带笑的脸上,苏时鹤看不出丝毫的不妥,“臣的王妃呢?” 左右看看这空荡荡的宫殿,李畅手指自己,“你在问本宫?” “太子殿下驾临宴厅,怎么也应该是前呼后拥,可昨日臣似乎只见殿下出现过一次便不见了。“苏时鹤仔细回忆过昨天大婚的场景,此番来找他虽然是贸然之举没有证据,可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李畅笑意不减,面不改色,“本宫喜欢清静,露一面便已是给足了你庆王府面子,还想着我陪完全程?“ “那昨日灌我酒的,又为何都是殿下的大臣?” “苏时鹤,你放肆。”李畅刹那间收起笑脸,“入你府上庆贺的都是朝堂的官员,陛下的臣子,如何能算作本宫之人?再者说,本宫难不成还要约束人不得与你喝酒不成!” 他语气加重,苏时鹤也转瞬清醒许多,咬牙低下头。“臣不敢。” 早就知道他一定会起疑,李畅肃容,“本宫不知道你突然来发什么疯,但念在血亲的情分上,我便把你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兄弟。今日东宫便容你放纵一次,你大可去找找,有没有你要的人。”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时鹤屈膝叩拜,“臣不敢,臣失仪,求殿下恕罪。“ ”不找了便离开。“李畅也没个好气。 见他果真垂着头走了,连背影似乎都有些失魂落魄,李畅忍不住开口: “不过一个无所出的低贱女人,又讨不了你的欢心,不见就不找了呗。左右你,不是天上地下只爱一个陆锦玉,放过她,说不定她也能遇见她的真爱呢。” 果不其然,见他听完后跨过门槛的步子踉跄了一下,连肩膀都更垂了几分。 李畅勾着唇,收回视线。 这般戳臣子的心,可真不算是仁君典范,罪过罪过。 —— 越往西北走,天地便越辽阔,见到的人也就越质朴强壮。夹了棉花的袄子已抵御不了寒冷,穿着动物皮毛的人越来越多。 陆修容也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厚实的行头,坐在马车里更是吹不着冷风。 只是她这几日日夜兼程的赶路,也确实是该休息一二了。 离开上一处客栈前,好心的老板娘跟她说下一处城镇是会州。那里是通往西域路上的第一个大城镇,许多贸易都在那里完成,商人们装好了货物会运往边塞甚至那些未开化的小国。 等过了会州,就是大梁疆域的西北地界。 带着满腔的欣喜,陆修容掂掂手中换来的碎银子,没有去最豪华的客栈,拐拐绕绕一遍游览周围的景色,一边挑选住处。 恰好看到一颗巨大的树,这里的树都落了叶,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上面还挂着一些没融化的雪。 陆修容被吸引,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发现了一家小客栈,门口一个和善的中年女子正在劈柴火。 她好奇的往那边走了两步,就吸引了女子的视线,她放下砍刀和善的冲她招手。 “姑娘,住店吗?” “嗯,住一晚。”陆修容见她合眼缘,也笑着走上前。 女子立马殷勤的招呼,“来我这就对了,嫂子一个人开这家店,做的菜好吃,还会酿酒,价格更是公道!” 说话间,陆修容就被她挽着胳膊走进去。 里面探头出来一个瘸着腿的男人,浑浊的双眼在她身上扫了一眼。 “不去干活,瞎看什么!”女人啐他一口,然后不好意思的冲陆修容笑,“那是我男人,他摔坏了腿,自己挣不上钱还不乐意我做生意,你别介意。” 摇了摇头,陆修容走进房间,里面暖和又舒适,看上去也是干净的,香炉里还点了烟。算得上满意,陆修容交完钱,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再沐浴换衣服。 没有人打扰,她这一觉睡的极为安稳,可久久醒不过来。 如同鬼压床一般,即便是神智已经清楚了,还是没办法睁眼。 陆修容闭着眼皱眉,努力挣扎着试图清醒的时候,门忽的被吱呀一声推开。 她瞬间装作熟睡的模样,一动不动。 “等了这么久,总算来了一个上等的货,你把她样子画下来,明天就卖给人拉到西域去。” 耳朵里传来熟悉的嗓音,正是刚才的女老板。 “嗯。”男子不情不愿的嘟囔了一声,好像就是她那瘸腿男人。 陆修容心凉成了一片,顿时明白她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黑店。 自由果真是有危险的,想来就是那香炉里的烟有问题,也只有她这种完全没经验没戒心的人才会中招。 不等她默默叹息完,女人突然不耐烦的撇了一下嘴。 “怎么又来人了,我去招呼,你快点把她藏起来!” 第20章 会州的知府大人,此刻正有些紧张的搓手,“王将军,您没说错吧,庆王妃真的可能在会州?” “本将军查出来的,当然没错!”王思竹浑身脏兮兮的,瞪人的时候就像是从一团黑里冒出来两颗白眼珠。 知府大人默默擦汗,今日一早这位王将军就拿了庆王殿下的令牌,说要他全力协助办事。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王妃微服到这里来观赏风光,此刻和众人失了联系。 第38章 “那本官立刻去召集所有的人手,但凭王将军驱使。” 王思竹没日没夜的追踪了好几日,总算从聚宝楼的匠人那里的一点点线索,摸到王妃这几日的路线,从一位客栈老板娘处探问出她来了会州。 这几日没合眼,他也实在是倦极,可仍丝毫不敢怠慢。 出了会州的地界,他们找人可就不方便了,今日必须要见到王妃! 这般想着,王思竹等知府下了令,当即蹭的一下站起来,安排人去排查街上的每家客栈、每户的陌生人。 —— 眼睛被人蒙住了,陆修容耸动几下鼻子,闻到混合着谷物味道的酒香。 依稀想起那黑店女人说她会酿酒,可能这里就是存放酒的地窖。 不愿意坐以待毙,陆修容被绑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摸索着,想要寻找些什么能帮助她脱困的东西。 可手指下只有浮土。 陆修容心里不免急躁起来,她千辛万苦才窥见的自由,绝不能就这样被耽误。 偏偏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动静,陆修容咬住牙歪头装睡。 “一个文弱书生,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伴着抱怨声,陆修容听到了一声闷哼,像是有个人被扔了进来。 “快别说了,听消息今日官府在查所有的客栈,藏好人要紧。” 那对夫妻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陆修容小心翼翼听了听,旁边果真又多了一道呼吸,她的手指又动了动。 忽的摸到了一片柔软。 “谁!” 随着男子低呼,陆修容忙缩回手指,“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也被蒙了眼吗?” 她侧耳听了许久,男子却没有回话,只是呼吸的声音越来越重。 陆修容不安,悄悄挪了下身子,想离他稍微远点。 男子像是察觉到什么,轻声“嗯。” 真的是极轻极轻的一声,就像是怕惊扰什么,仿佛声音再大些就会吓跑了什么。 “我不知还有人,你是怎么被绑来这里的?” 男子又说了一句。 眼睛被蒙住,听觉就更加灵敏,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清澈低哑。陆修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竟会觉得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温柔而小心。 轻咳一声,陆修容叹:“说来话长。” “在下也是意外闯入。”男子像是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声音的高度高了一些,“你被绑过来多久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尽管如今他们处境一样,男子的声音听上去也让人想亲近,可陆修容刚吃了亏,对人的戒备正高,他此刻的关切问候就很不合时宜。 低了低头,她并没有搭腔。 “你不用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万幸男子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 陆修容这才嗯了一下,“方才好像听到,官府正在查,我们一定有希望。” 黑暗中,传来一道轻笑。 男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点头,“是。” 本以为交谈也会到此告一段落,可陆修容怎么也没想过,男子竟是个话唠。 她对他存着戒心,可他反而像是个傻的一般,把自己的身世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楚。 在他喋喋不休的絮叨中,陆修容知道了他是个西北金州私塾里的先生,一面教孩子们一面准备明年考试,叫周淳润,今日来这里是探完亲路过。 说了许久,周淳润的声音都嘶哑了,有些艰难的舔了舔唇角。 久违的安静里,陆修容轻叹一口气,侧过耳朵,“你便说的不累吗?” “在下不累的!”一口应完,周淳润迟疑了片刻,“你是觉得吵吗?” 在陆修容诡异的沉默里,周淳润讪笑两声,“抱歉啊。” 摇摇头,陆修容又想起来他看不到,便靠坐着道:“我只是觉得,你我素昧平生,没必要说这么多。” “是。” “可在下怕你害怕。” 说完了这两句,他便再没开口。 陆修容被绑住的手却紧紧捏起拳,她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陌生人纯良的善意,可她连怎样接受都不知道。 一时默然。 万幸这种让她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 好似有许多人跑过来,翻找着什么。 “听到了吗?” 周淳润的声音一改方才的温和,警觉的压低。 陆修容也坐直身子,这想来就是所说的官衙之人。 周淳润像是在努力的挣扎站起来,陆修容能听到一阵阵摸索的声音,似乎在撑着身后的土墙往起来站。 “我要弄出一点动静来,你不要怕。” 他或许是常和孩子打交道,待人也这般温柔细心,陆修容不习惯的红了红脸,“嗯。” 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听上去像是一架子的瓶瓶罐罐全都被扫落在地上。 酒香四溢扑鼻。 尽管陆修容已做好了准备,可乍然听到这么多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瑟缩。 并且他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两人都是蒙着眼的,所以谁也不知道碎裂的陶片离陆修容有多近,崩碎开飞过她周身。 还没反应过来,手背就传来一阵刺痛,陆修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第39章 下一刻,就听有人一脚踢开了门。 “头儿,这里面还有人!” 手被闯入的捕快松开,蒙着眼的布也被扔掉了,陆修容缓缓睁开眼,里面的光线昏暗,她适应了一会。 看清楚面前的景象时,瞳孔一缩。 一位身量挺拔的男子站在她前面,原来已给她挡住了大多数的碎陶片,他身后满是碎裂的酒罐,酒水流了满地,也沾湿他的衣摆。 陆修容蹙眉,还没能说什么,就听到头顶上一道含笑的声音。 “是你啊。” 听上去似乎还认得她,陆修容诧异仰头看去,先看到了一双星子般的眼眸,深邃又璀璨,凝望着她时露出倒影,恍若幽深的潭底。 陆修容看的恍惚,心底深处却漫出一丝她捉不住的熟悉感。 看她好似不认识自己,周淳润笑笑,“几个月前,白云观。” 原来是那个怪书生! 才想起来,陆修容失笑,本以为一面之缘的人,不想还能再见。 周淳润却望见她手背上的伤,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 “喂!快出来。”门口的一个捕快催促到。 眼下到底不是说话的时候,陆修容和周淳润一起往外走,只见那两个黑心的老板已经被绑住手脚塞住口鼻扔到一边,院子里还有从别处救出来的两个人,同样是年轻姑娘。 就在这时,陆修容注意到两个小吏在一旁,手中拿着一张画像频频往她的方向看。 “头儿,感觉好像都点像啊。” “嘶,可是那女子好像是有夫婿的啊。” 心头瞬间缩紧,陆修容按捺着蹦蹦乱跳的心脏,当机立断的转身一把扶住周淳润,头还亲你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男子的身体在瞬间紧绷,“怎,怎么了?” “害怕,腿软。”陆修容紧紧揪着他的胳膊,用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一边的脸,小心翼翼往那边看。 还好这书生是个呆子,真听信了她的话。 周淳润一手扶稳了她,主动走到官吏前道:“官爷,多谢你们救我二人性命,如今她手受了伤,若无事可否让小人带她先走?” 陆修容在他怀中低头,嘴唇因为紧张抿着,掐着他的手忍不住用力。 终于,小吏还是放下画像,“去吧。” 猛地松下一口气,陆修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拉着周淳润就走,甚至没等他道谢的话说完。 直到彻底走出了那些人的视线,陆修容一把松开手,心里乱成了一团,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等了,必须现在就走,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陆修容脚步加快。 却没想到被身边的愣头青一把抓住。 “前面就是家医馆,我带你去。” 奋力甩了甩手,陆修容焦急道:“不用了,我还有事,你我就此别过。” “不行。”周淳润却又是那一副执着的样子,“你的伤也是因为我才受的,我必须带你去看医生。” 陆修容几乎都想骂人,不过是手背上的一道口子,与她之前的那些伤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哪里就非要看医生不可了? “我不用!” 语气里带着不耐,陆修容终于挣开他的手走了两步,身后的动静却突然沉寂了下来。敌不过心中的一丝奇怪,陆修容回了一下头。 狭长的院子里,周淳润神情严肃,一向温柔的面孔此刻板了起来,那双带笑的眼睛也眯起来盯着她。 “你是在躲官府的人吗?” 明明是只见过两次面的人,可此刻见他这般的质问,陆修容竟从心底漫出了些许的羞愧来。 她凭什么就成了见不得人四处躲藏的人了呢。 只是这样的心情都没能来得及放纵,陆修容一偏头,就看到了王思竹。他手中紧紧攥着画像,身边的正是刚才看到过她的那个小吏。 陆修容咬牙,故意恶狠狠的冲周淳润开口,“是!官府的人就是来抓我的,你识相就离我远点!” 说完,没有再多看他一眼,陆修容大步朝着城门的方向而跑去。 “停下!” 刚跑到城门口,身后就传来王思竹大喊的声音。 第21章 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陆修容咬紧了牙关往前冲,趁着门口的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如同一尾鱼一般向前。 跑掉了包着头发的发巾,撞倒了一个正在叫卖的男人,又堪堪躲开一个吓哭的小孩。 陆修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往前跑,快跑。 她宁可跑死在路上,也绝对不能被抓回京城去。 她不要再见到苏时鹤了。 可是人的体能不是靠一口气就能决定的,双腿忍不住的发软,几乎要往地上倒去,陆修容嘴巴大张着呼吸,也觉得肺几乎要炸开。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身后已传来马蹄声。 陆修容望着没有尽头的官道,绝望得几乎要哭出来。 “给我手!” 没想到,从她身后极速驱马车过来的,竟然是周淳润。 他整个人几乎都探了出来,奋力向她伸直了手臂。 从未想过追上她来的原来是曙光,陆修容没有犹豫,一把握紧了他的手。 只是周淳润一介书生,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羊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几乎是把她拖行了一阵,才终于把她拽到了车厢里面。 第40章 瘫坐一边,周淳润嘴巴大张着呼呼喘气,双手背在身后,剧烈的颤抖着。“对不住,夫人。” 陆修容的衣衫全脏了,她却顾不得的连连笑,“没事,多谢你!” 她终究还是逃出来了。 没想到他会救自己,陆修容喘匀了气息,定定的看着周淳润。 他看起来倒比自己还要疲惫许多。 吞咽一下口水,周淳润坐起来冲她伸手,“夫人,把手给我。” 陆修容有些不明所以的伸手。 手臂上那一道伤口,此刻已经蒙了一层血痂,下一刻就见周淳润低着头,为她擦拭伤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药膏。 可不知道为何,他的手一直在剧烈的颤动着。 伤处被刺激的有些痛,陆修容皱皱眉,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你会救我,便不怕惹祸上身吗。” “世事艰难,你一个女子怎么敌得过。”周淳润还低着头,极力的想要稳住手给她清理,却还是无力的颤抖着手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眸色骤深,像是因为这双手不受控制而掀起浓浓的烦躁。 “我来吧,你休息。”陆修容接过他手中的帕子,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用力拉了自己,手才一直在抖。 周淳润便从善如流的坐回去,长长的袖子遮住手腕,那里有道极深极丑陋的伤疤。他垂着眼睫,无声的看她处理伤口,眼底的情绪慢慢被收敛下去。 他取来的药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有股淡淡的清香,在伤处一抹就觉得清凉无比。 惬意的舒了一口气,陆修容抬头看他笑笑,“算起来,这是不是你第三次救我?” 第一次是白云观的流民侵扰,第二次是地窖之中,第三次是现在。 被她的笑颜看着,周淳润像是羞涩的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莹白的耳后,都漫起红意。 仿若她说了什么,在调戏一个文弱书生。陆修容摸摸鼻尖,按下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 “若是夫人真心想谢我……”周淳润低眸,搓动了一下手指,“可否告诉在下夫人的名字?” 算不得过分的请求,陆修容却一滞。 她是该有个名字,不由那凉薄的父亲所取,不被京城的过往所纠缠的名字。 “苏夫人,快停车!” 没等陆修容想出什么,马车后面就再次传来喊叫声。 脸色一白,陆修容掀开车帘往后看去,王思竹骑着一匹快马,极速的接近他们。 因不想暴露她的身份,才一声声的唤着“苏夫人。” 陆修容咬紧后槽牙,放下车帘,“能不能再快点?” 下意识的捏起缰绳,手还轻颤着,周淳润试着拉了一下便蹙起眉。“我架不了车。” “不会驾车吗?”陆修容由不住有些绝望,“我也不会。” 王思竹的喊声却已越来越近了。 “夫人,你能信得过我吗?”周淳润突然转头,眼神定定的看着她。 不懂他什么意思,陆修容心里一团乱麻,只凝视他深邃眼眸。 似乎晃出一丝笑意,他一把握紧她的手,十指交错。 这般的亲昵,让陆修容下意识的想逃离。 “信我。” 周淳润却用力握紧手,下一刻就倾身拔下她头上一根簪子,狠狠往马屁股上扎去。 “啊!” 马受了惊,嘶鸣一声,癫狂的往前冲去。马车中,响起女子惊恐的喊叫声。 追在后面的王思竹脸色一僵,“坏了。” 随后就拼命的催动马匹,冲左右高声吩咐,“快!一定要把夫人安好的救下来!” 马车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这里多山地,路也并不平坦。 前面眼看是个弯道。 王思竹心急如焚,压低了身子狠狠抽动马鞭,却还是在转弯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马车失去重心,往一边侧翻过去。 “苏夫人!”王思竹大喊一身,到了马车边一下子跳下来。 可那马车已经翻滚着掉下山去,几乎看不到了踪迹,撞破的木板散了慢慢一山坡。 用力拍着大腿,王思竹心惶惶然,一把揪着一个人的领子凑过来,“快,你们立刻安排人和我一起下山搜救!” “是……这山陡峭,万一……” “闭嘴!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你敢多说一句,老子先让你没命。”松开手把他推远,王思竹又拉来另一个人,脸比锅底还黑,“你,即刻给京城传信,请庆王殿下前来。” 坡下的视线盲区内,长着一棵枝桠繁多的树,虽然已掉没了叶子,也能遮蔽身形。 陆修容腰被紧紧揽着,贴近另一具温热的身躯,她涨红了脸低头。 男子清冽如茶的气息就抵在她侧脸上,周淳润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用力的拉着树枝。 倘若陆修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 明明手腕又疼了起来,周淳润低头看到她通红的耳尖,眼底深处却涌起丝丝笑意。心里熨贴的,像是在炎夏喝到了甘洌的泉水。 “听上去没人了。”陆修容挪了一下身子,小声道。 看来她还不愿意与自己亲近。周淳润眨眼,纯良万般的放开她,先自己小心爬上去。 见果真没人了,便朝她伸手。 陆修容却避开他递过来的手,小心的拉着树枝慢慢爬上去。 第41章 动动唇角,周淳润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掌,轻声叹,“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太没用了?” 又不会驾车,又没有高深的功夫和吓人的权势,只能抱着她躲避,落得一身的狼狈。 陆修容奇怪的看他一眼,“当然没有。” 开什么玩笑,只要能躲过追捕,她连更狼狈的遭遇都能面不改色的进。 得了肯定的回答,周淳润却像是枯萎许久遇到甘霖一般,整个人都如同树叶舒展开,扬起了眉头冲她笑。 没想过一句话还能有这般的魔力,陆修容也乐了,一面沿着官道往前走,一边心里思索,这边地之人果真纯善。 “夫人,你要往哪去,我们同路吗?”周淳润亦步亦趋的跟着,落后她半步,继续温声絮叨。 陆修容却倏然驻足,“我不是夫人了。”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身份的束缚,再也不想要有人叫她夫人了。 “我已经和离了。” 周淳润似是被她一惊,半晌合不上嘴,眼睛一下一下的眨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抿唇一笑,陆修容也不在意他的惊愕,脚步轻快的很。 “姑娘。”惊讶之后,周淳润接受的却很快,他快步走上前,拉住陆修容的袖子。 陆修容不知所谓的扬眉看他。 周淳润像是在做某一个重大的决定,眉头皱了又展,犹豫过后又坚定的看她,慢慢低下身与她对视,“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救命恩人的请求,不管能不能办到,总得好好听着,陆修容侧耳。 “我能求娶你吗?” 像是给自己壮胆,周淳润说得铿锵有力,脸爆红一片。 耳朵嗡嗡了两声,陆修容僵硬的转头,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他闪烁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红潮从脸上蔓延到脖子,眼神像是心虚又像是胆怯,湿润的水意都被她看的几乎要漫出来。 好像那胆大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哈。”陆修容扯着嘴角冷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 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姑,姑娘。”周淳润急急追上来,想拉她的手又不敢,只能继续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盯她。 陆修容气恼的加快步子,“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求娶我?” 周淳润看出她生气,声音也磕磕巴巴,“可,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合着他方才在那倒豆子说身世,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陆修容更气,猛地收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些零星的星子已经挂在了夜幕上,陆修容压低声音,阴测测看他,“你知道官府为何要抓我吗?” 眨眨眼,周淳润摇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却都难以压下去。 她在张牙舞爪的吓唬自己呢。 “因为我杀了人。”陆修容面无表情,吐出这句话。 周淳润脸色一僵,瞳孔因为惊讶而放大,缓缓直起弯下来的腰,眸色深沉。唇角用力抿着,似是在压抑什么,周身的气息逐渐敛起。 意料之中的反应,陆修容无趣转身,想着要快些赶路。 “那你一定,独自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脚步一绊,他喟叹般的话语,却扎到了陆修容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泪水就肆意蔓延。 酸楚的开关,被乍然打开。陆修容捂着嘴,无声无息的流着泪侧目。 他周身流淌着温柔的月华,轻轻和和笑着,柔软的手指点点她的眼尾。 “对不起。” 用力抹去泪水,陆修容不知道何时起也学会了用恶狠狠的语气掩盖自己,她偏过头。“跟你没关系,你道什么歉?” 月光潋滟,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暗夜沉沉,沿路乡村里飘出的炊烟围绕着他们。 周淳润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空。 “对不起,因为太高兴就急着求娶,冒犯了姑娘。” 也对不起,没有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出现,把她一个人丢在了京城。 周淳润低头,嘴角笑意淡淡,伸出手慢慢摸了一下她的影子。 第22章 金州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陆修容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房子,冲卖房的伢人道:“就这处吧。” 到金州已经三日了,这几天她一直在看房子。 也算是那一遭黑店经历的启发,她也想开这样一个小酒馆,前院卖酒,隔开的后院就来住人。 鲜少有人知道她也有酿酒的手艺,之前备嫁,她为了讨好苏时鹤几乎学了所有想象中他喜欢的东西,如今虽没让他尝过,却给她提供了谋生的手段。 也算是冥冥之中的造化。 眼前的小院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古朴开阔,但门口的那一株巨大的树她很喜欢,价格和位置也合适。 将房契看了又看,陆修容才长吸一口气,把金币数了数交给伢人。 伢人再三道了喜,才出了门去。 将门一关,陆修容噙着笑将房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顾不上弄脏衣服就直接躺在院子里。 头顶上的天空深邃蔚蓝,广袤无垠。 她动了动手脚,不受控制的大笑起来。她终于有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子了,再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不受喜欢就被赶出去,她能在这里放肆的哭闹,能按照她的心意来装点修饰。 第42章 感受着心中充盈的满足,陆修容忽然听到有人敲门,骨碌一下翻身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拉开门一瞧,外面站着三个羊胡子老头。 “你,就是新搬来的?”为首那胡子最长的老头看她两眼,问道。 陆修容点头,一手抓着门边。 “这是此处的里长。”左边的另一个老头看上去和善些,主动介绍道,“我与另一位乃事此处乡老,鄙姓李,他姓刘。” 这才忙打开门迎他们进来,陆修容客气的笑笑,“里长,李乡老,刘乡老。” 往里扫了一眼,里长抬起他的山羊胡子,“我们就不进去了,你是一个人来这边住的吗?” 不解其意,陆修容抿住唇角,“是。” “那你要快些找当地人嫁了。”里长沉着脸,吐出的话几乎要惊掉陆修容的下巴。 看她不理解,刘乡老忙解释道:“我大梁律法,地方以里按户纳税,你如今既搬到了此处,就要入户籍,故而需早些找当地人成家,我们也好给你分地产。” 懵懵懂懂的理解了,其实此举算是他们出自好心,陆修容暗自蹙了蹙眉。“多谢里长与二位乡老,我不需要地产,只想一个人生活。” “那怎么行!”里长看似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当即被触怒,“你以为不入户籍,便可躲避赋税了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陆修容赶忙解释,可望着这个看起来就古板的意思,又自知不能说自己不愿再嫁人。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李乡老身后忽的探出来一个脑袋。 “姑娘,你怎么在这?” 顶着个青布包成的发髻,手里抓着一摞子书,一看到她就压不住嘴角笑意。 不是周淳润还是谁? 三个老头闻声回头,一看到他,竟然都乐呵呵的客气打招呼,连里长也带了笑,“周先生回来了。” 瞧见陆修容的脸上还残留着焦急,目光在三个老人身上转了一圈,周淳润猜了个大概,笑着将他们三人拉到一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那里长就抬头看她一眼,表情已缓和许多。“姑娘再想想吧,有了主意再来寻我们。” 说罢便再次笑呵呵和周淳润打了招呼离开。 门口的大树上还挂着没落下的枯树叶,风一吹簌簌作响,陆修容隔着门与周淳润对视,心情一瞬间复杂。 那日两人同路到了金州,她便头也不回的和他道别离去,她的本意是再也不想看到他的。 “在下便是在此处教书。”看出她困惑自己为何出现,周淳润忙解释,指着她隔壁的房子,“那是我的住处。” 陆修容抽动了两下嘴角,后悔万分买房的钱交的那么痛快。 怕她不相信,周淳润连忙拿出钥匙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进去片刻,再出来时手里便捏着一个茶包。“在下身无长物,有些茶,便送给姑娘做贺礼。” 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陆修容微叹一口气,侧身请他进来。 在院中的石桌椅上坐下,陆修容将滚开的热水拿过来,他就自然而然的去泡茶。 “此处的里长虽然严肃,但本性很好,对乡里乡亲的人都极为爱护。” 低头绕着自己的手指,陆修容声音发闷,“他再好,也不能让我即刻去找个本地人嫁了。” 陆修容不得不承认,她鲜少有独自生活的常识,纳税也好,入户籍也罢,都是她此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泡开的茶香氤氲在四周,周淳润给她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咳嗽两声。 “在下有一个办法。” “姑娘觉得,在下怎么样?” 绕动的手指突然停下,陆修容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一直想问,周先生为何要求娶我?” 她的声音里交织着困惑和不解,周淳润声音放轻,“因为在下想对你好。” “对我好?”陆修容笑出声,眼中逐渐浮现凉意,“周先生是可怜我吗?” 眼睛一眨,周淳润察觉出她此刻心绪浮动的不善,一手捏紧了杯盏。 “因为几次三番的救了我,便当作是我的救世主了?”陆修容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着苏时鹤的脸。 那时他也是这样,见她几次面张口闭口都要她嫁他,婚姻一事就像及了无足轻重的笑话。可不可说也的是女子,他却能再次堂而皇之的去娶另一位心上人。 握拳站起来,陆修容声音发颤,“还是你觉得,我因为有了一段失败的婚事,就必须再嫁一个更好的人,必须靠另一个男人的爱来证明,我没错我很好吗?” 倏然也站起来与她对视,周淳润拧了拧眉,猛地拱手与她行礼。 双臂舒展,挺拔的腰深深弯下。 一时愕然,理智回归,陆修容眨去朦胧的泪意。 “在下从未这般轻视过姑娘,但在下也该与姑娘道歉。”周淳润抬头,眼眸中尽是真诚,“是姑娘点醒了我,我想对姑娘好,也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该强求姑娘。” 微张着嘴,陆修容没想到他会这般说,惊讶后也有一些以恶意揣度人的惭愧。 复站起身,周淳润笑意不减,“姑娘不用着急,大梁也可以女子立户,只是分得的土地与所纳的赋税都要折半,徭役要折换成银两,你可愿意?” “当然!”陆修容霎时惊喜起来,往他走近半步,“我打算在此处卖酒,一定能赚足银两。只是女子立户,可有别的限制?” 第43章 诚然是有的,女子立户大多是针对夫婿已死而父亲尚在,需要有人做担保。她是外来人,其实没有单独立户的规定,但无妨。 他会处理好一切。 “没什么限制。”周淳润笑着,转而问道,“姑娘想要卖酒?” 心瞬间提在了嗓子眼里,陆修容声音发干,“不会又不行吧?” 周淳润失笑,偏头温和的看着她,“不会。前朝不准百姓贩卖盐铁酒,曾进行过一次争论,朝中不少官员认为该让利于民。我朝天子仁善,虽盐铁还由官府控制,酒却宽松了许多。况且姑娘卖的规模不会太大,去官府取来凭证就好。” “姑娘对官府不熟,明日我下了学,可顺道为姑娘取来。” 他声声解释,站在那里便显得一切都尽在掌握,陆修容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看向他的目光感激许多,又因为方才的恶语,更觉愧疚。 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只是姑娘。”看出她的局促,周淳润笑意更深,“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 视线偏移,就看到门口的那株大树,陆修容脱口而出。“你叫我绿榕就好。” 记忆中,那个翻墙爬到树上的少年永远惊艳,即便和苏时鹤已经断了姻缘,她也不可否认那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一笔,那是她人生的开始。 周淳润默默念了一声,带着笑走到院子门边,“好的,榕榕。” 双眸瞪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风中飘来他隐约的笑声,陆修容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叫了自己什么。 红着脸,陆修容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场景,心底啐了一声。 好个蹬鼻子上脸的油滑书生! 拿起手边的茶仰头喝干,陆修容被烫的龇牙,唇齿却生香。想来她还就是这样的命,京中的好茶尝不出来,这乡野书生给的茶反倒觉得可口。 第23章 新买的房子还需要彻底的打扫,陆修容自住进来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忙活着。 只是院子里越来越干净,门口却越来越热闹。 今日一打开门,陆修容习惯性的一低头,果真又看到了一个袋子。 蹲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红红的枣子,已经晒成了干。拿出一个在身上擦了擦,陆修容咬下一口。 还挺甜。 边吃边抱着红枣往里走,陆修容进了后厨,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放在墙角的,有成堆的劈好的柴火,切成条的肉,炒香的果仁,还有半袋子米与半袋子面。 住了这几日,每天打开门都能有新收获。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陆修容心里郁闷,自从遇见周淳润,她都不知道叹过多少次气了。 终究不是白占便宜的性子。 陆修容抓起一把米,又抓了些红枣和果仁,一起放入锅中。 是以这一日,周淳润踏着暮色走回家的时候,下意识的往邻家门缝看去。 门就倏地一下被从里面打开,露出陆修容的半张脸。 被唬的前脚踩中后脚,周淳润歪七扭八的稳着身体,“榕榕,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没有故意偷看的意思。” “周先生可是还没吃饭?”陆修容没表示,反问起来。 见她没有生气,周淳润连连点头。 浮起一丝浅笑,陆修容侧身,“那就进来吧。” 迈步走进院中,周淳润看到了院中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猛然放大了双眼。 坐下后,陆修容就见一向絮叨的人一声不吭的低头,只一下下搅动着热粥。低头看了一眼,陆修容猜他是不是吃不惯这样的粥,“加了红枣和果仁,粥会更香甜些,你不喜欢吗?” 嗅着清香,周淳润深深闭了一下眼,慢慢抬起头看向陆修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家人一同吃饭了。” 他的眼睛真的生的极好看,比苏时鹤的还好看,眼尾一抹绯红,望着人的时候好似总含着脉脉情意。 心底又因为想起苏时鹤而涌现烦躁,陆修容喝下一大口粥,故意含混着道:“怪不得你想娶妻,原是盼着有人为你洗衣做饭。” “榕榕又误会我!”眼尾更红,周淳润委屈起来,“那往后,由我来为榕榕洗衣做饭,我做饭也好吃的。” 只要她点头,他就来应卯,所有的家务杂活都能承包。他巴不得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躺在太阳底下睡懒觉。 没想到他会激动,陆修容安抚的笑笑,闷头吃饭。 似是果真生了气,周淳润呼呼的喝完粥,一把拿着空碗走了。 陆修容赶忙喝完剩下几口,捧着碗前去。 就看到他已经挽了袖子,在水槽边洗碗。 “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想着,君子远庖厨。”陆修容讪讪笑着。 没想到周淳润也认认真真叹了口气,“榕榕,读书要读全,君子远庖厨是说君子不忍眼看耳闻禽兽作为餐食而死。若是连吃食都不会做,君子都饿死算了。”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笑她没文化,陆修容嘴角抽了抽,手中的空碗就被他顺手收走。 冲干净了碗筷,周淳润转头看她眉眼纠结的站在原地,忍不住叹气弯腰,故意用湿润的手指点了点她的侧脸,见她被冰的脸一皱,才忍俊不禁。 “我没生气,我永远不会对榕榕生气。” “哦。”陆修容擦擦脸上的水渍,在袖中摸出准备好的银饼,递给他。 第44章 “这是什么?”周淳润莫名。 长吟一声,陆修容同他对视,“我今日在草市上逛了一圈,对这里的物价大概都有所了解,估摸着你这几日送我的东西就值这些钱。” 像是不敢置信,周淳润错愕的眨眨眼。“你给我的?” 陆修容一个劲点头,她特意给的多些,保证他不吃亏的! 周淳润慢吞吞直起腰,他比她要高上一个头,身量能将她尽数拢在影子里。 “榕榕,我刚才说慌了。” 扬起头,天色暗沉,她便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生气了。” 直到门再次被关上,陆修容收回泛酸的手,才发现他一板一眼的说完就扭头走了,那一句语气也是僵硬的很。 她真的不习惯别人对她的好,主动给钱,实际上是她为了自己安心。 可如何想到只是这样,他就能生气。 提着裙角,陆修容一拐弯跑到墙角边听,往日周淳润总会在院中大声诵书,可今日那边安安静静的。 果真是生气了。 别人的恼意也让她无措,陆修容一晚都在院子里团团转,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墙角。 连她都没发觉,这是她第一个晚上,再也没想起来过苏时鹤。 只是她没想到,周淳润并不是真的生气才没有照常念书,他只是有了位来客。 金州的知府姓贾,此刻正揭下斗笠,穿着一袭青衫冲他欠腰。“先生。” “贾大人请坐。”自然而然的在主位落座,周淳润神情还是客气温和的,眼底深处却沉静了许多。“可是我请你办的文书做好了?” 贾知府忙不迭起身,“是。” 其实只是卖酒的文书,当天就能做好。可奈何这个主子要求多,行尽了方便,知府才弄来这薄薄一纸文书,还暗自嘱咐了好几个线路去找那位女子买酒。 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一些,周淳润上前双手接过,“多谢。” 他为人有礼,贾知府却不敢倨傲,一个劲摆手。随后脸色一正,“还有件事,下官想或许该告诉先生。” “庆王殿下,离开京城朝着这边过来了。” 眸色骤深,周淳润搓磨着手里轻薄的纸,忽的冷笑了一声。 贾知府无声的缩了缩脖子。 真不是他自掉身价,这位先生看着文弱,也好似是最容易欺负的书生。可真正知道他身份的绝对会吓破胆,更遑论是他明里暗里感受到了他在做什么。 眼前的这个人,才真正掌握着西北地界,甚至伸手京城。 “在下有一个小忙,还得请知府大人相助。” 再一凝神,他又客气万分的站起来冲自己行礼,贾知府忙不迭的回礼。“周先生请说。” 微微笑着,周淳润上前,附耳交代了两句。 翌日清晨,周淳润刚拎着书本出门,余光就看到旁边的门被一把拉开。 陆修容顶着俏生生的日光窜出来,吓了他一跳。 看清她眼下的乌青后,周淳润更是惊讶,“榕榕,你不舒服吗?” 打量他几眼,陆修容奄奄的,“你不是在生气吗?” 可他眼下的神情那里像是着恼,明明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就浮起了笑,哪里是生气的样子,枉她还早早起来想道歉。 想了想,周淳润才无奈的笑着上前,揪住了她的袖子,曲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疼的龇牙,陆修容控诉的捂住额头。 “我生我的气,你又不心悦我,好好睡你的不就是了。” 男人就是莫名其妙,陆修容不理解他此刻又不高兴什么,努了努嘴。 周淳润弯下腰,又揉揉她的额头,“我气的,不是榕榕想给我钱和我撇开关系,我只是生气,不知道榕榕都经历过什么,才连一点点的好意都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他其实没撒谎,他从来气的都是自己。 捂在头上的胳膊,挡住了陆修容失神的双眼,鼻头突然酸的想流泪。她拼命的瘪着嘴角,眨去眼中泛起的水雾。 “那你现在,愿意拿我的钱了?” “我才不愿意,我私心重的很,我要榕榕对我越欠越多。”这样说着,他却神色柔软,背在身后的手就露了出来。 是一小袋的榛子,个个饱满。 吸吸鼻子,陆修容双手抱过来,转身想着放下就要回去补觉。 “榕榕。” 身后的人又拉了拉她的袖子。 陆修容回头,便见他笑着。 “你想不想去我教书的私塾看看?” 第24章 “你便坐在这里。” 私塾是乡村里最好的一间屋子,房顶上晒着各种菜干,窗户大大开着,地面湿漉漉的,应该是刚刚打扫过。 给陆修容指了最后面的一个空课桌,周淳润卷着书本走向最前面。 桌案对于她来说稍小了一些,不过陆修容瘦,屈膝也能坐进去。一扭头,就看到好几双好奇的眼睛。 左边的那个小男孩,鼻子下还挂着透明鼻涕,脸上黑乎乎的,他一抹袖子,冲陆修容咧嘴笑。 然后就高高举起手,“先生,这是师娘吗?” 陆修容一窘。 “陈仲,你昨日又去爬鸟洞了吧?”周淳润故意板着脸反问。 脖子一缩,男孩子就老实了许多。 陆修容忍着笑,隔着空桌子与他眨了眨眼。 第45章 没想到她眼中的笨书生,还真挺有做人先生的样子。 唬住了第一个冒头的人,其余的小脑袋们虽然好奇,但也乖乖缩了回去。 周淳润这才开始讲书,念的正是《论语》。 陆修容是十三岁那年离开了小院,才开始有女先生教授她识字认书,学的也大多是《女诫》这些,是以这算是她第一次认真学儒家的书,本以为会犯困,没想到越听越精神。 不得不承认,周淳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引经据典又生动有趣,莫说是她,连所有的小孩们都听的认真。有些玄奥深涩的句子,经他一解释,就都通俗了起来。 日头不知不觉过的很快,等第三个小孩子开始挪动屁股坐不住,周淳润讲完最后一句合上书。 视线先飘到了最后面,见她没有如想象中睡着,周淳润低头莞尔,“好了,该与你们留课业了。” 方才还兴冲冲打算去玩的孩子们,刹那间被霜打,都蔫在了桌上。 “今日学的这几句,都要背会写熟,明日我便要检查。”周淳润盯住了那一个已经准备好要溜出去玩的小子,咳嗽一声,“陈仲,你要抄够二十遍。” 那小男孩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圆溜溜的黑眼珠一转,忽的盯住了陆修容,“师娘,你帮我求求情吧。” 人精般的孩子们有样学样,也都撒娇,“师娘!” 还有个胆大些的小姑娘,走过来牵住她的袖子轻晃。 扎着双丫髻,看上去乖巧的像是瓷团子,陆修容心软,抬眸就见远处的人在冲她笑,“那我,求个情?” “榕榕要怎么求?”周淳润捏着书卷的手背在身后。 为难的低头看了眼小女孩,陆修容福至心灵,学起她的样子。 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来回搓两下,“求,求求你了。” “扑哧。”周淳润忍不住一下笑开,眼尾晕成一抹弯弯的弧度,恍若一树的花开。 倘若是些识趣的大人,此刻一定会打趣二人,可眼前都是些小孩子。 陈仲一下子跳起来,“先生笑了,先生答应了!” “谁说我答应了?”周淳润立时板起脸,“每个人,都多抄五遍。” 陆修容仿若听到了一声声的心碎,幼小的灵魂们哪里经历过这些,逗得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周淳润在此处有简单休息的地方,他要先去放书本,冲陆修容说了一声就离去。 再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她怀里抱着一堆的小零嘴,桃干杏干、糕点糖块,满当当抱了一怀。 他失笑,“这是?” “你的学生们一定很喜欢你。”从糖堆里抬头,陆修容感叹,“这都是他们塞给我的。” 找来张纸,三两下折成一个小盒,周淳润接过她怀里的东西,顺手拿起一个糖块。“错了,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他们年纪还小,大人们总怕他们课堂里坐不住,就让他们带着零嘴。平日里这帮家伙,可是连一块都不舍得分给我,你第一天来就得到了这么多。” 剥干净糖纸,周淳润含笑递给她,“走,我带你去见个人。” “他们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没求成情?”陆修容歪头,盯住他发笑。 还说什么喜欢她,想对她好,结果她的面子还不是不顶用。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周淳润躲着她的目光,“其实是成功的。” 那一瞬的心悸,只有他知道。 “可是为人师长,得有原则。” 陆修容含住糖块,甜的她眯着眼笑,“好吃!” “小孩子最有灵气,他们会喜欢这世上最好的人。”与她一道跨过书院的门槛,周淳润突然道。 说完就直勾勾看她,用眼神补完未说出的话。 她就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别人的亲近和喜欢。 不由得想起他早晨说的那句话,陆修容低着头,咽咽唾沫。“我不是的,我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清葵,不就是因为她死的吗? “嗯。”扯了一下她的袖子带她转弯,周淳润的声音从头顶上漫不经心的传来,“那我带你多去庙里拜拜。” 陆修容哑然,呆了许久后禁不住笑开。 “到了。”周淳润道。 眼前就站出了个裹着发包的汉子,刚指挥着人扛了一包东西过去,扭头瞅见他们忙笑着跑过来,冲周淳润笑,“周先生过来了。” “阿陈兄弟,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绿榕姑娘。” 周淳润笑着,又对陆修容介绍,“这是陈仲的父亲。” 没想到他带自己来见的是他,陆修容压着心中困惑,先笑笑打招呼。 汉子却很热情,“绿榕姑娘好,那往后我收到果干和黍米都先把上好的给你送过去。” 心里更是茫然,陆修容转头看着周淳润发愣。 周淳润把袖中的文书拿给她,小声笑着,“没告诉你是想给你惊喜,这是官府的文书,你的酒肆可以开起来了。北方少稻米,酿酒多用黍米,又因为常食荤腥,嗜甜的人也多,所以果酒也合适。” “这里果田与黍田最多的就是我家。”汉子高声大笑,“所以姑娘放心,酿酒的东西我一定给你最好的,价格也一定最低!” 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陆修容才相信不是梦,她惊喜的叫了一声,“周淳润,多谢你!” 第46章 那个有些遥远的,靠她自己恣意生活的梦,她眼前终于彻底有了实际轮廓。 立即叫了汉子,先去看过货,陆修容就与他算账打算先定个货契。 陈仲的爹爹豪气,很快讲好了价格便去找纸笔。 等他的时候,陆修容忍不住扭头,去找寻周淳润的身影。 他负手,站在原处,挺拔的像是一棵青松。 身后天地广阔。 —— 相隔不远的会州城外。 王思竹跪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此刻恨不得能再缩小一点。 山坡边上,站着风尘仆仆的苏时鹤。 “王妃,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小心的观察他脸色,王思竹喉咙发干,硬着头皮抱拳,“是。” 其实苏时鹤实乃多嘴一问,马车掉落时的残骸,还在地上洒着呢。 站的笔直,苏时鹤有条不紊的问:“可有人找到尸体?” 王思竹低下头,恨不能埋到地里去,“是,一刻钟之前,刚找到一具女子尸体。” 还是和另一具男子尸体在一块。 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苏时鹤压不住嗓子里的痒意,咳嗽了两声。 “带本王去看。” 嗓音哑得几乎听不成。 “是!”王思竹站起来,壮胆道,“都是属下之过,求殿下降罪于我,莫要哀痛过度伤了身子。” 冷笑一声,苏时鹤看向他,“浑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哀痛的?我又不喜欢她,更何况她还胆敢和一个男人在一处,这样不检点的贱妇……” 他本来要说的是,死了才好。 可嗓子里就像是堵了棉花,又痒又疼,半个音符都发不出来。他赫赫的喘着气,又是一阵咳嗽。 王思竹愣头愣脑的又瞧他一眼,“可是王爷,您眼眶都红了。” “住嘴!”厉声喝了他一句,苏时鹤余光里,看到有人抬着两具尸体在靠近。 心里突然生出巨大的凉意,这北方的天气果真是冷。 想紧一紧领口,苏时鹤抬起手指却发现抖动的无法发力,他猛地转头低喝,“把那个男的,给本王五马分尸,扔下山去!” 瞧,他还能冷静的处置奸夫,他明明是生气,哪里悲痛了? 众人都沉默着,男尸被抬走,女尸放到了他的面前。 下跌时一路划过尖锐的树枝,女子的脸已经面目全非辩认不得,可那身衣服分明就是陆修容的,当日许多人都看见过。 苏时鹤低头瞧着这具尸体,短暂的有一瞬听不到任何声音。 陆修容,死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明晃晃含羞带怯的爱慕目光看他,又故意装着体贴贤惠了。多好,他不用再忍着嫌弃去面对那些讨他欢心的笨拙动作,也不会让阿玉为别人感到难过而怀疑他的真心。 就是这些日子病的严重了一点,才会手脚发软,心口钝痛。 无声无息站了许久,忽然疯魔般,苏时鹤一下子蹲下来,去撕扯着女子的衣服。 所有人先是一惊,不约而同的纷纷低下头躲开视线。 王思竹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刚才一定是想多了,王爷肯定不难过。 不然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就撕扯衣物,要夺去她为人的最后一点体面。 布帛碎裂声不断响起,忽然一停。 王思竹还在纳闷,就听到苏时鹤的大笑声。 “哈哈!不是的,不是她!” 大着胆子抬起头,王思竹便见女子身上没一块完整衣服,胸前袒露一片。而苏时鹤半跪在她身边,眼眶更红,如同被鬼附了声,整张脸笑的瘆人。 笑的胸膛都在抖动,苏时鹤恍然发觉自己刚做过什么,立即站起来嫌恶的擦着手掌。 还是王思竹不忍心,用刀尖挑起一块碎补,遮盖在女子身上。 对他多余的动作嗤之以鼻,若不是眼下没人可用,苏时鹤都想把他给撤职压下去。 办事不力,还敢随意猜测主子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为一个陆修容痛心。 他只是气愤她胆敢自己写休书,胆敢不经过他同意就离开,甚至胆敢与旁的男子举止亲密。 “清点人手,继续搜找,一定要把她给本王找出来!” 等找到了她,他一定打断她的双腿,折断她的双手,用管理军妓的手段来对付她。苏时鹤眯起眼,脸色越来越严峻冷酷。 还有那和她同乘一马车的男人,他一定把他做成人彘,还要让她亲眼看着。 嘴角笑着,苏时鹤补充,“用本王私印告知西北所有州府,本王丢了个杀人罪犯,一旦找到了她,就绑住她的手脚送过来。” 王思竹庞大的身躯,缓缓打了个寒战。 没有呆楞多久,他挥手让一个小兵举起地图,“王爷,那我们仅有的这些人,该去何处寻?” 鹰隼般的眼眸在地图上扫过,苏时鹤突然直起身子,点中其中一个地方。 “金州。” 天上盘旋起庞大的猎鹰,苏时鹤翻身上马,带着人往金州的方向快速跑去。 风呼啸在脸边,苏时鹤马鞭一下打得比一下狠。 陆修容,她逃不开的,他一定要把她抓回来,用千百般手段让她痛回来。 第25章 苏时鹤的命令传到金州的时候,周淳润刚陪着陆修容把第一批酒封了口。 第47章 她这次酿的不多,主要还是想试试手艺,陆修容拍拍手上的土,“好啦,再过上几日,请你来喝。” “好。”周淳润盯住她弯弯的眉眼,“榕榕很厉害。” 这就都厉害了,陆修容稀奇的看他一眼,是不是读书人都会油嘴滑舌。 只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周淳润笑笑不计较,“我今日陪榕榕,那榕榕明日也陪我吧。” “好呀。”这几日下来,陆修容倒是潜移默化的喜欢同他一起待着,“要做什么?” “买糖花,写对联,包红包。” 先是一懵,陆修容掰着指头算了半晌,才惊喜道:“还有两天就要过年啦!” 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街上都很热闹,遇见的好多人都在笑,身上的衣服也都很新。瞬时被莫大的期待感包围,陆修容抱着手指,这可是她在属于自己的家里过的第一个年。 “可是,年要怎么过?”欣喜过去,陆修容有些茫然的问。 眸色怔然,周淳润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微蹙起眉头,“榕榕之前的年,是怎么过的?” 眼睫颤动一下,陆修容低下头,怎么过的呢,前十三年她不知道年是什么,后五年她都在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充当透明人。 她没有答,周淳润也就没有追问,只是凝着她的眼底泛起心疼。 “无妨,我也很久没有好好过年了,今年我带着榕榕过。” 猛然抬起头来,陆修容恍如撞进周淳润的眼眸里,那是一片星辰般的暖光。 心底的最深处,又蔓出一股熟悉感,陆修容失神喃喃,“周淳润。” “嗯?” “你喜欢我,是因为一见钟情吗?”脱口而出的瞬间,意识到自己问出什么,陆修容骤然红了脸。 她何时脸皮这么厚的,能问出这种话? 可周淳润并没有嗤笑她的反应,反倒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 动动嘴角,陆修容不信,明明他们见了第二次面他就要求娶自己。 周淳润也不解释,与她再三约好了明日来接她,便回了自己房子。 贾知府已经等了许久,望见他回来,忙迎上去。“先生,下官收到了庆王殿下命令。” 那两具尸体,终是没能彻底拦下他的步子。 周淳润也没有太意外,他先点了一盏灯,才拿过文书。 一行行的看下去,眉心却越来越紧缩,看到最后一个字,周淳润咬牙挤出一声冷笑。 “杀人犯,绑回去?”念出其中最刺眼的字,周淳润合上眼,遮盖住眸底肆虐的怒意。 他此生骄傲,即便是曾经炼狱般的磨难也不能让他后悔低头,可直到今日他才是真的体会到了后悔。 原来榕榕没有被好好珍惜,他真的扔了她一个人度过痛苦的岁月。 贾知府叹道:“如此的文书,各州的官员都收到了。” 睁开眼时,周淳润常挂着的浅淡笑意消失,他捻起文书一角,放在蜡烛上方。 火焰瞬间包裹着纸张窜上来,映出周淳润一半玉雕般的面容。“好啊,他要杀人犯,就给他杀人犯。” 坐到书案后面,周淳润按下一个暗钮,提笔写下几个字,他取出一方小印,在纸上印出一个玉蝉印。 贾知府双手接过来,看清内容后,由不得想笑。“先生好招。” “给各州都传令。”周淳润望着跳动的火苗。 与京城中的故人们,经年未见,他费心筹备这么久的礼物,合该一点点送出去了。 —— 淡绿色的袄子,陆修容在镜子面前转圈,这是她换的第四件衣裙。 又拿过来发簪在头上比划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这样有些奇怪。 手指划过发簪,陆修容咬咬牙,突然转身去脱下身上的衣服,转而换上了最常穿的那件旧衣服。 而后不再看镜子一眼,径直走到门口。 刚一拉开木门,头顶上便投下一片阴影。 “周淳润?”诧异仰头,陆修容突然愣住,他双眸里此刻满是红血丝,像是没有睡一样。 “榕榕。”贪婪着望她此刻的面容,周淳润已经离她很近了,可还是不由自主的 又往前半步,“我可以抱抱你吗?” 咬唇,陆修容没拒绝,却也没同意。 苍白一笑,周淳润便退开半步,“你别怕,我只是昨夜发现了一件很后悔的事情。” 心中的好奇比她想象中更大,陆修容忍不住探问,“是什么?” “走吧,带你去过年。”周淳润却乍然一笑,朝她伸手。 犹犹豫豫的伸手,陆修容还没有把手伸出去,就被他一下子捉住。 “诶!”尚且没有准备,陆修容就被带着一阵跑。 提起裙角,陆修容大声问:“不是说去写春联,包红包?” “不急那些。”周淳润回头来对她笑。 跑起来的风如此畅快。 没穿过两条街,路上的行人就拥挤了起来,两人逐渐放慢脚步。 这才发现是个人极多的街市,陆修容望着沿街的商户,简直玲琅满目。银器门口的老头在敲打银镯子,糖画的老头一会就变出一条龙,卖着胭脂水粉的年轻姑娘兴致勃勃冲女子叫卖。 呼!一条火龙就喷在陆修容脸前。 她被吓一跳,就被周淳润轻笑着拥回去。 第48章 “好热闹!”她由衷的叹。 “此处离西域近,不少商人往来,又逢年关,当然很热闹。”刚说完,周淳润伸出手,那糖画的龙就到了她手里。 笑着接过来,陆修容一低头就看到了一群小孩子羡慕的眼神,“周先生,你是也把我当成你教的孩子了吗?” “我可教不了你。” 残忍的忽略孩子们的目光,陆修容一口舔了舔龙尾巴,闻声发笑,“周先生对自己的学问不自信?” “那才不会。只是你若是学生,我没法子教你,我只会溺爱。” 讶然扭头,陆修容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拨浪鼓。 后面露出周淳润的脸,“为师长者,都要对学生严厉些,以盼他们学得更多的知识来增长本事。可对你,我更想为你趟平所有的困难,尽管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还是想要榕榕做孩子。” 怪不得会给她拨浪鼓,陆修容拿过来转了两下,咚咚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发笑,“为何?” “因为榕榕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云淡风轻的说完这句,周淳润又看到了前面。 那里是个卖平安锁的商铺,周围站的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抱着孩子。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修容忍不住失神,鼻头酸楚。 为孩子求平安锁,是想孩子平安长大长命百岁,可她注定不会拥有。娘亲恐怕至死都恨着她,父亲更是巴不得她早早死在小院里。 出神发呆,陆修容就没注意到身旁的周淳润已经往那边走去了。 等她终于回神的时候,转头周围已看不到熟悉的面孔。 两只手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糖画,陆修容没来由的心里发慌。 拥挤的人群推着她往前走,可她还是没找见周淳润。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变沉。 陆修容慌了神,突然转身逆着人群往身后走,撞开一个个迎面而来的人,手里的糖龙早被挤掉了,她还牢牢抓着一个木棍子。 “亮灯!”不知是谁突然喝了一声,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下。 万盏灯明,头顶上方宛若银河,连路人都有许多举着鱼灯或莲花灯。橙黄色的光芒照暖了人,处处是欢声,陆修容也忽然停下来,看着前方笑。 一棵树下,周淳润满脸焦急,手上不知拿着什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榕榕!”总算看到她,周淳润连忙快步过去,心口悬着的心就落了下来。 下一刻,陆修容觉得脖子一沉,低头便看到被挂上一个平安锁。 “希望榕榕,平安喜乐。” 陆修容呆呆抬起头,他身后曾有过广阔天空,如今也有了脉脉人间。 手里的棍子越捏越紧,陆修容以为自己敢杀人,就更能毫无惧意的面对世人恶意。可如今才发觉,原来只用一颗糖就能破碎她的外壳,引得她热泪盈眶。 “周淳润,你求娶过我两次。” 她的头发因为人群拥挤有些凌乱,周淳润温柔的把碎发别在她耳后,“嗯。” “那你敢再求娶一次吗?” 她耳后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周淳润看到了他手腕上丑陋的伤痕,也看到了伤痕旁边陆修容眼中渐起的笑意。 “周淳润,想求娶绿榕姑娘,可以吗?” “我曾所托非人,所以我不会再全身心的爱慕别人,与你只能算是在世间互相扶持的同伴。”陆修容听到自己话语清晰,“若你不介意,我愿意试试。” 砰然一声响,他们的头顶上方炸开了无数烟花。 —— 金州最大的客栈,如今被包了下来。 按说应该是住的舒适宽敞,可苏时鹤盯着大厅里跪了一地的人,气的青筋狂跳。“王副将,这算是什么?” “这算是王爷的威严啊!”王思竹一手拿着刀,紧张又兴奋的看着眼前的犯人们。 王爷的命令才刚刚发出去,这西北所有的州县就送了全部的杀人凶犯过来,可见多么对王爷唯命是从! 瞧这些桀骜不驯的眼神,只有在战场上面对最凶狠的敌人才能看到,如今却有这么多,连楼梯上都跪满了。要是把这些凶神恶煞都处决了,不知道能有多少福报,大功绩啊! 苏时鹤牙痒,他气的头疼,肺都快要裂开。 这算什么?他这成了重刑犯的牢狱不成,怕不是连睡觉都得在枕头下面放把刀!况且如此一来,仅有的手下就必须要看着凶犯,还有谁能去找陆修容? 王思竹扭头瞧他,嘴上的笑都没收起来,“还有不少呢,正在往王爷这边送!” “够了!”怒不可遏的拍岸,苏时鹤站起来手指着他,“你立即、马上安排这这些人都给我原路送回去!” 这王爷的心思,怎么说变就变啊?王思竹收了笑,有些郁闷。 “快滚!”苏时鹤连片刻都不能忍,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 王思竹见他恼怒至此,才赶忙组织了人手开始行动。 等终于闹哄哄乱了一团后,苏时鹤总算等来了久违的安宁。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满意的看着空空的大堂,满意点头。 刚点到第三下,他的脸色就僵住了。 所以他的手下此刻全部被派出去了,他还是无人可用,等他们一来一回,他就只能在这客栈里一人枯坐十余天。 他还是找不了陆修容。 第49章 第26章 “兔年之后是龙年,寒冬过完又逢春。” 陆修容捧着写的歪歪扭扭的对联,憋不住大笑。前两日他们出去逛,周淳润竟把写对联的活计交给了他的学生们。 瞧这交上来的成果,又不工整又不对仗,字还丑如狗刨。 绕是陆修容,也委实只想打趣,“我瞧着周先生就是学问不好,教不出来好学生吧。” 由着她笑,周淳润拿起纸笔,写横批。 “岁岁与卿” 他的字俊逸好看,但有些虚浮,想来是弱书生手下无力。 陆修容不忍直视的陪他一起,把这顶风臭十里的丑字贴在了门扉上。 “榕榕,给你。”从矮凳上跳下来,周淳润摸出怀里的红纸给她。 “这是什么?”陆修容好奇的打开看,就见了一堆人名。 把辟邪的桃符也挂在门框上,周淳润回:“宴请宾客的礼单。” 目光顿住,陆修容合上红纸转身进门,“我还以为是你给我包的红包呢。” 声音不咸不淡。 周淳润挑眉,跟在她身后,“还未到送红包的时间。榕榕,婚期定在正月十四,做婚服已来不及,我定了几件成衣,我们去试试?” 背对着他,陆修容不自然的揪着袖子。 “还有酒席,你想请人来家里办,还是我们直接去酒楼?”周淳润一向敏锐,此刻却自顾自继续问。 自知不能再装视而不见,陆修容暗自叹气,转过头来看他。“可是我不想办。” 澄澈的眸子看向她,周淳润轻声问:“他于你,还是放不下的心事?” 心里清楚他说的是苏时鹤。 眉心瞬间紧锁,陆修容不自觉的躲闪他的目光,“是因为他。” “那榕榕,我呢?” 自知有些理亏,陆修容不想与他争吵,放柔表情想要好好商量,袖子就忽的被拉住。 “我就成这一次婚,结果连成婚的仪式都没有。本来我就没有父母孤身一人,如今娶亲,还连天地人神都不能见证。”周淳润撇着嘴角,竟然是满脸的委屈,“就连大婚的衣服我也穿不了,酒席也吃不成。榕榕不觉得我可怜?” 无辜的双眼就凝视着她。 张张口,陆修容的拒绝便说不出口,“……也不一定就这一次。” 听清了她的嘟囔,周淳润脸色差点气的没崩住,呵的一下松手。 下一刻就反被她拉住了袖子。 陆修容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对他顺毛,“那就,叫的人少一些,至少不要太张扬。” 苏时鹤在抓她的手,还悬在心头,她不想惹祸上身。 “好。”周淳润应得真诚,“榕榕,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捏他衣袖的手骤然松开,陆修容都要怀疑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看一眼天色,周淳润与她道别,约了明日带她去庙会就先回去。 心里念着还要找乡老作证,去交换他们二人的婚书,拐进自己的里屋就见有人影。 周淳润抬眸。 贾知府的腰弯的更低,无声行礼后往旁一步。 倏然握拳,周淳润眼眸放大。 背对着他的人转身,笑眯眯的眼尾,涌出些慨叹的水意。 “参见,太子殿下。”周淳润提衣欲拜。 “子珏,一别经年,你还好吗?”李畅压抑着激荡的心胸,上前一步拦下了他的动作。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兄弟,却时隔多年没有见过,即便明明互相知晓对方的存在,来往的书信更从未中断过。 周淳润也难掩激动,真的没有再拜下去,反而握起拳头在他肩膀上一锤。“与太子殿下自然比不上的。” 就知道只有这小子敢动手揍自己。 李畅笑瞪他一眼,拉他一道坐下来,又仔仔细细打量他几眼,忽得掩面。 祸事一场,他是异乡苟活的普通白丁,他是救不了好友的太子殿下。李畅刚知晓那件事的时候,以为人活着就好,可今日真真切切瞧见了他,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心酸如许,又觉得言语苍白而矫情。 “其实,和之前也并没有多少不同。”周淳润笑笑,低头翻开手腕,那伤痕望了三年,也习惯了。这般的伤痕,他的脚腕上也有。 李畅再也戴不上笑脸,声音哽咽,“之前的子珏,行如虎状如牛,铁马长枪,飒沓流星。” 而现在呢。 方才他一个人站在这环顾这寒酸的房子,看到了满满一柜子的药。 “现在不也很好吗,现在打不过你了。”周淳润扬起头,望着虚无处发笑,“爹娘曾经最想的,就是我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读书翁。如今,只是随了他们的愿。” 李畅按住鬓边的手指,悄无声息的在眼尾处抹了一下。 若是他们看到如今瘦削无力的他,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好了,闲情少叙。”周淳润转头看他,眼中的神色逐渐严肃,“你为何过来的?” “就知道你如今美眷在怀,不乐意见我。”李畅如同小时候那般,毫无形象的歪着坐,“我来,自然不是看你如何与那个女人你侬我侬的。” 挑眉,周淳润望着他,没有提为何陆修容在京城的最后那段时间,他没有给自己寄过任何书信。 第50章 李畅知晓他有多聪明,那些曾经的念头也默契的接过不谈,“我来是要问问你,你是想和陆修容在这里真的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还是回京城解决完所有的事端?” 猛地捏紧手指,周淳润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有这样抉择的一天。 他自地狱归来,本该舍弃一切软肋去做该做的事情,可还是自私的把陆修容拉到了身边。 偏头,李畅望着他的眼神逐渐锋利。 陆志隽才安分了没几天,就又在朝堂中闹腾了起来。 “我会回京城。” 等来了肯定的回答,李畅暗自松一口气。 就听到周淳润接着补充,语气坚定,“但不是现在。” 脸色微沉,李畅问:“什么意思?” 眼底浮现一些笑意,周淳润看向床边的柜子,那里面是他剪好的红喜字,“正月十四,我与她成婚。成婚后,我会把一切都与她坦白,她自己决定是否要随我一同去做那件事。” “若她不愿呢?” “她不愿,我就将西北经营的一切都留给她。” 低头哂笑,李畅只道果然如此。将盘起来的腿放下,李畅往门口走,“了然。” 刚到了门口,李畅忽的又停下,身后的贾知府差点没反应过来,惶恐的弯腰。 李畅转头,“你培养的暗卫,借我去做一件事情吧。” “好。” 看一眼外面,一片黑暗,李畅笑了笑,走入其中。 —— 苏时鹤坐在空无一人的酒楼中,独自斟酒喝。 身后却兀然响起脚步声。 砰的一下把酒壶往后砸去,苏时鹤怒喝,“都说了不准扰我!” “放肆!” 尖厉的嗓音响起。 撇嘴忍着怒气回头,苏时鹤想看看是哪个胆大的,不想到看清来人后酒醒了一大半,顺势跪在地上,“拜见太子殿下!” 砸碎的酒壶就在离李畅半步远的距离。 目光瞥过,李畅心底不悦,脸上淡笑,“来,搬一面最大的镜子给庆王殿下。” 近侍的动作很快,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就被抬到了苏时鹤的面前。 愣愣抬头,苏时鹤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胡茬满面,衣衫上交织酒水印渍,头发散乱。他曾经受困军阵,也未曾这般潦倒过。 “年关时节,本宫替父皇巡视西北边地,听到的却尽是你的荒唐事。支使地方官员,调动重刑案犯,苏时鹤,你该罚!”李畅拢着一身太子形装,双目含笑,语气却越来越重。 羞于再看镜中的自己,苏时鹤深深叩首,“臣有罪。” “阿时,陆修容看来比你想象中重要的多。”李畅盯住了他的眼睛,嘴角笑意竟有几分残忍的意味。 低着头,苏时鹤眸光浮动。 在看到镜中自己的瞬间,他便也发现了这件事。 他对她的生气有之,控制有之,爱慕也有之。 似是低笑了一声,李畅在周身华丽的龙纹的装饰下,宛若神佛。“阿时,我来,便是告诉你陆修容在哪的。” 迅猛抬头,苏时鹤瞪大眼睛观察他的表情,见并非玩笑后,激动跪直,“多谢太子殿下!” 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李畅丢给他。 迫不及待打开一看,苏时鹤欣喜若狂,“多谢殿下!只是臣如今手中无人,可否与殿下相借?” “阿时,怎忘了不能贪心的道理。”李畅不想再看他,带众人转身,“记住了,本宫在盯着你,无论如何不准动私刑。” “是。” 听到了他的应声,李畅心底的歉疚才终于减轻分毫。 今日天上无月,抬头只能看到暗沉天空,李畅叹息。 正月十四,真不是好日子。 差一日圆满。 苏时鹤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挨到清晨的,一整个晚上,他把手中写着地址的纸来来回回翻看了数遍。 等天色终于蒙蒙亮的时候,他立刻动身。 一路问着行人,总算到了一条街前。 农人们已起床去上地,商贩也早早起来忙活,隔着一条街,苏时鹤双眸紧锁一户门前有着大树的人家。 站在街角,他几乎连眨眼都不曾,就怕错过了。 视线之中,终于推开门,走出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穿的是什么玩意,颜色难看的破布,倒是胖了些,脸都圆了一点,等回去要让她轻减一些,他喜欢她之前的模样。 苏时鹤不受控制的往前半步。 陆修容照例往地上一瞧,果然又看到了半袋子杏干,抿唇一笑抱进怀里。 “绿榕姑娘,过几日就要成婚了吧,有需要的叫我们啊!” 挑着扁担的乡邻路过,冲她笑着招呼。 含羞点点头,陆修容抓起一把杏干,上前塞给他们。 再回家的时候,心尖突然一紧,下意识往一个方向看去。 街角什么都没有。 摇摇头自嘲她草木皆兵,陆修容回去关上门。 方才空无一人的墙角,又走出一个脸色青紫的男子。 苏时鹤将书中的纸条碾成碎末,压抑心底冲进去的念头。 第51章 她竟然敢,和别的人成婚了? 第27章 陆修容这年过的实在是开心。 从初一开始,她就跟着周淳润逛庙会、看戏法,还跟着去做灯笼,扎花灯,还去了河边放孔明灯。 每日回家时累极,嘴角的笑却放不下来。 今日走的路实在是远,等好不容易回到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陆修容抱着路边的柱子直摆手。 “走不动了,之前马车坐惯了。” 无奈的望着她发笑,周淳润道:“那我去租马车?” 陆修容横他一眼,“九成的路都走完了,最后这么点坐马车,我有什么毛病?你往常,花钱就这么大手大脚的?” 算得上不客气,周淳润却受用的笑笑,“榕榕,书生不一定都是穷的。” “那也不行!”给自己鼓劲,陆修容松开柱子打算拼一口气回去。 周淳润快走两步,在她面前弯腰。 “怎么了?”陆修容奇怪。 “上来吧,我背你。” 立时左右看看,街上此刻已没多少人,陆修容闷声绕开他走。 见她不来,周淳润只好亦步亦趋追上去,“榕榕放心,我不会摔了你的。” “那也不行。” 微一叹气,周淳润不由分说的径直把她抱了起来。 身体瞬间腾空,陆修容紧张的抱紧他脖子,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后半羞半恼,“你做什么!” “榕榕害羞的话,把头埋我怀里就好了。”稳稳抱着她,周淳润直视前方,面容坦荡。 如此,她也不好娇羞,陆修容不客气的收紧胳膊,“我才不害羞!你今日也走了很多路,这可是你主动要抱的。” 他收回视线看她,轻笑的声音低沉好听。“原是我误会了,是榕榕心疼我。” “谁让你是个弱不禁风的瘦书生,我这几日,又吃的多了些。”最后几个字的声音越说越小,陆修容不好意思的低头。 周淳润沉沉的笑,没有反驳,却突然用力把她抱高了一些。 吓得环紧他,这样一来,陆修容便是上半身与他环抱着。 身躯相贴的温暖,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此刻才突然想起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的,除清葵以外的第一个拥抱。 没有□□的情。欲,温厚而有力。 不由自主的,陆修容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心情随着身体一起轻盈起来。 一路上没有交谈,天上的月亮已经快要圆了,她就盯着月亮看,嘴角的笑意便没有放下去过。 “到了。”在门口停下,周淳润并没有第一时间放下她。 陆修容也没有跳下来,抱着他的脖子,与他对视。 “按照习俗,明日我便不能来见你,直到后一日我们成婚。”周淳润永远是那一副温温和和笑着的模样。 陆修容点点头,抿唇。 “榕榕紧张吗?” 细细体会了一下此刻的心情,陆修容坦诚点头,“有点。” “榕榕在担心什么?” 沉默片刻,陆修容有些不愿看他眼睛,错开视线。“周淳润,这几日太好了。好到我怕,这些时间不过是一场梦。” 她怕明日睁眼,周淳润就会显露另一副模样,她更怕一朝不慎,她就被发现抓回京城。 成婚愈近,幸福愈近,她愈怕。 周淳润轻笑,追逐她的目光,“榕榕,你院中的树下半尺深,有我的房契和地契,还有我攒下来的所有银两。” “你这是什么?”陆修容皱眉。 “榕榕,命运不可察,纵然是我也说不准明日会发生什么。”按在她后背上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可周淳润还是稳当当抱着她,面色不改温柔,“金银是这世上最大的底气,至少能让你好好生活。” “这只是我一点微弱的私心。我希望榕榕,永远有一人也能好好生活的保证。” 察觉到气氛有些严肃了,周淳润笑着,“换句话说,万一我未来哪一日疯了对你不好,你也能带走所有的钱财远走高飞。” 被噗嗤一声逗笑,陆修容扭头,“周淳润,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手腕终于失力,周淳润慢慢把她放下来,让她站稳后与她平视。 “我与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能和解,抱着戾气与他们周旋,期待有朝一日以牙还牙。” 周淳润站在月色中,整个人笼罩着清清淡淡的颜色。 “仅有的干净和善,都给榕榕。你要也给,你不要也给。” 他的语气与神态都很轻,这些话甚至让她不能完全理解。 可窥见的情谊,如山绵延,让她几乎惶恐。 —— 鲜红色的嫁衣,成套的金首饰。 陆修容比在头上,转了转头,听着流苏碰撞叮叮当当的笑声,流动闪烁的金色刺目好看。 她没有去挖树下的东西,不过今日看,好似还真不是个穷书生。 笑着低头,耳边突然听到叮的一声响,一片金色就滚了下来。 是发冠子上的一朵牡丹花。 下意识蹲下来去捡,不知是否是动作快了一些,陆修容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她猛地扭头看向小院门。 按照流程,现在喜婆与帮忙的邻人们应该都要过来了,还有妆娘,可都没见她们的身影。 第52章 陆修容提着裙角,快步冲到院子前,手抚着院墙。“周淳润,我想见你。” 回应她的,是一阵阵的风声。 仰起头,天色阴沉,陆修容握起拳头,心脏越跳越快。 她再次扭头,那门还是紧紧关着,没有人来敲响。 巨大的不安凝结,陆修容两三步扑向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痛苦闭眼。 悬在她头顶上的那把刀,终于是落下来了。 门外一整条街,站满了侍卫,正对着门的位置,苏时鹤坐在椅中,面色深沉。 指甲几乎要扣碎了门框,陆修容与他对视,都快要被遗忘的冷意漫上了她的心头。 “王妃,闹够了吧?”苏时鹤双眸凝望着她,看到她发现自己后一瞬间惨白的脸色,心中想他此刻应该怒冲冲的把她绑回来。 可嘴角的笑意,却不受控制的浮现。 苏时鹤无声无息的冲她伸手,只要她乖顺的过来,他就饶恕她。 蓦得想起来了什么,陆修容突然闯到另一侧的门前,一把推开门。 入目皆是一片废墟,所有的东西好似都被翻出来砸碎,没有周淳润的身影。 她想起来了清葵。 陆修容颤抖着手,转身再次看向苏时鹤,他身后那么多的人马,像是足以震碎他们平静生活的巨人。 “陆修容,我以为死过一个丫鬟,你多少会乖巧些。可你瞧,你又害死了一个人。”苏时鹤鼻腔中哼出一声,他昨日远远瞧见了那个书生的背影,真是不知道有什么好,“陆修容,过来。” 仿佛被攥住心脏,陆修容艰难喘息,“他人呢?” “过来。”苏时鹤压低声音,眼中已有不悦。 陆修容僵持着不愿意动,苏时鹤没了耐心,骤然起身向她走近。 避无可避,她一只手颤抖着摸向头发,想寻来一只簪子。 可这几日的生活,她都只用布条或梳篦装点头发。 “嗤。”苏时鹤轻易望穿她的企图,扯动嘴角,脚下步伐更大。 “夫人!” 就在此时,突然从侍卫们后面扑出来三个汉子,一个翻身举刀在陆修容身前站定。 变故突然,苏时鹤驻脚,隔着人头看她,“长本事了,还学会了买扈从。” 可她也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压根不把这三个人放在眼里,苏时鹤随意挥挥手,身后的侍卫们就冲了过来。 他能用的人是少,可对付三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这一架打的比他想象中久远一点,三人功夫了得,最开始侍卫们都不能近身,反而倒下了好几个。 不耐的看着,苏时鹤突然再次抬手,指向陆修容。 侍卫们心领神会,不再和三人纠缠,直奔陆修容而去。 三个出现的汉子被牵绊住,反不断落了下风。 又一把冲到她面前的刀被挡开,陆修容惊魂未定,却越瞧越觉得其中领头的汉子甚是眼熟。 他不是去找宋大夫时,自己在城门口找到的侠士吗? 正在思索的时候,又斜刺过来一把刀,直冲陆修容的面门。 多亏了那侠士再次出现挡下。 刀光剑影中,陆修容惊惧之后生起怒意,她忽得迈动步子直往前走。 苏时鹤眼底涌现满意,他往前两步,一把拽住了陆修容的手,揽住她的腰。 “夫人!” 没有回头看,陆修容望向他眼睛。 以前总觉得,苏时鹤的眼睛好看,直到遇见周淳润,才知什么叫灿若星辰。 “放了他们。” 不过三只蝼蚁,苏时鹤动了动手指,侍卫们就都回到了他身后。 三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面面相觑片刻后,为首之人道:“夫人小心珍重,我们先生一定救你出来!” 先生,哪个先生?陆修容心尖又跳了一下。 曾被忽略的谜团,因为此刻这个人再次蒙上来。 他们说完就走,苏时鹤冷笑一身,掐着她腰身的手用力。 突然弯下腰,凑近她耳边,声音清冷, “王妃,你除了我,还想嫁给谁?” 身体颤抖一下,陆修容默默握拳,抬头看他。 却触及眼底一丝些微笑意。 他在笑什么? 苏时鹤摸摸她的耳垂,又摸摸侧脸新长出来的肉,弯腰凑近。 贴着她的腮边慢慢摩挲,说出口的话掺了杀意。 “你要不要猜猜,那个书生此刻在哪里?会不会在阴曹地府?” 不远处的房顶上,逃出去的三个人望着被按住的陆修容,都是一脸的不忿。 “大哥,就真的不管夫人了?” “谁说不管?”为首的汉子咬牙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今日所有的弟兄们都被调走了,就只有他们三人护着夫人,可再厉害的功夫也挡不住人多。“跟在后面,看夫人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算是有了个主意,另外两人点头,可顿了顿还是小声问: “可是主子,到底哪里去了?” —— “王副将,我们抓来的这个书生真是王妃的奸夫吗?” 第53章 金州城郊外的路上,王思竹领着一队侍从,队伍最中间压着个瘦弱书生。 “放什么屁,滚!”不耐烦的搡开前来打听的小子,王思竹往后看了一眼,闷闷低头赶路。 一路上再也没说过任何话。 周淳润被套上链条手铐,他面无表情,看上去甚至算的上平静。 眼眸深处墨色翻涌,若是猜得不错,榕榕此刻应该也已经遇到麻烦了。 今日他早晨出来,原是想送榕榕一份礼物。他找西域商人,定了一套精致的短刀,最适合女子防身。 可还没有到约定取货的地方,就有人埋伏在那里抓住了他。 王思竹带着侍从们出现的瞬间,周淳润就几乎明白了所有,自然也没有做徒劳反抗。 暗卫都被李畅那小子骗走了,他如今更手无缚鸡之力,何必多费劲。 只是榕榕,她何其无辜。 被带到了一处破庙前,周淳润的锁链被绑在一尊菩萨像上。 王思竹一直低着头,匆匆把铁链捆上,不知为何好似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 “好了,你去给王爷复命,其余人都在门口守着。”王思竹点过来一个小兵,安排道。 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迅速各自去该站的位子上。 破庙之中,暂时就只有他们两人。 他手下或许留了情,周淳润并没有很强的束缚感,他低着头,沉默许久后轻笑了一声。“我没想到,还有人会一眼认出我。” “少将军。”旧日的称呼脱口而出,王思竹魁梧的身躯,竟发出类似哽咽的声音。“末将没想过,还能与您相见。” 曾经军中相遇,他是捣蛋混在新兵军营被父亲抓回去的半大小子,王思竹则是刚投入军中的热血青年。 或许果真是时机到了,不然他怎会接二连三的遇见故人。 周淳润忍下眼中浮动的情绪,微微笑起,“你已成了庆王殿下的副将,这些年来做的很好。而今发现了我的身份,你要告诉庆王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王思竹却像是被人逼问为难一般,脸色暴涨,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末将只知道,我是李家的兵。” “李家谋逆,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周淳润讥笑,语调凉薄。 王思竹就局促的不知该说什么,坑坑巴巴好久,才道:“末将想办法放您走!” 转动眸子,周淳润看着残破佛像的后面,“我可走不了。” 这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王思竹抱起拳头,还想为自己正名,却突然见最大的佛祖像后走出个人。 笑眯眯拢着袖子,李畅耸耸肩,“就知道你知道。” “太子殿下!”惊呼出声,王思竹才反应过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双目滴溜溜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一圈,恍然,怪不得少将军能活下来呢。 自以为参透了玄机,王思竹压低声音,“您二位聊,末将去门口守着。” 眨巴两下眼睛,李畅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琢磨。“他这是以为成什么了?” 没人搭话。 扭头就看周淳润面色不善的睨着自己。 心虚的摸鼻子,李畅主动讨好,“这绑着多不舒服,我先帮你松开哈。” 几下扯下铁链,李畅十分有预见性的抱着自己的脸退开。 却还是迟了半步。 “啊!” 周淳润提起拳头就直冲他的眼眶,没站稳的身体压倒了他,他索性继续动手。 李畅手忙脚乱的格挡,嘴里不停,“靠,我就知道只有你敢这么大不敬!这是太子殿下的脸,你就不能换别的地方!” 骂骂咧咧了半天,李畅不觉身上还有地方疼,不由得放开胳膊去看。 舔牙一笑,周淳润瞅准了空档落下一拳。 “你大爷!”李畅骂出声,捂着两边眼眶。 总算泄了一点气,周淳润推开他坐在地上,冷道:“我大爷是你爹!” 算起来,还真是。李畅不敢再吱声,捂着脸一个劲哀嚎。 周淳润听的烦躁,“行了,我现在的手劲有多轻,我心里清楚。” 不再理会他,周淳润望着残破的佛像,“太子殿下,为什么?” 噤声,李畅慢慢放下手,仰头就顺势躺在地上。 “因为陆志隽的所作所为,已经越来越过分。因为万千将士,已经背负了污名够久。因为前面做了那么多,现在必须乘胜追击。” “那陆修容呢?”佛像慈悲,裂缝从脖子到肩膀,周淳润莫名有些难过。 李畅眼睛发涩,没有说话。 周淳润按住颤抖的手腕,“她本来可以离开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为什么要被你我卷进去。” “子珏,你还不明白吗?”李畅猛地坐起来,直视他的眼睛,“你原本的打算里,若她不愿意去京城,你就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对不对?你有没有想过,那就是你又一次丢下了她。” “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目光抖了一下,周淳润抿起唇角。 李畅知道此刻说的话都伤人,可还是咄咄道:“况且你真的以为苏时鹤一生一世都找不到她?陆修容不应该成为躲躲藏藏的过街老鼠,京城中她的事情她必须解决完。” 第54章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周淳润明白他说得都是真话。用力一吸气,他神色淡淡,“说的公道无私,真正的目的,是想迫使我必须尽快去京城吧?” “是,是在逼你必须随我回京城,把庆王府和丞相府一起拉下来。”李畅毫不犹豫的承认,他站起来。 周淳润的视线里,残破的佛像就被他的身影遮盖。 李畅同样肃容,“本宫是大梁太子。” 无声看他许久,周淳润跪直,冲他一拜。 “臣谨遵殿下之令。” 有惊无险的达到目的,李畅又笑呵呵起来。 周淳润也笑着补刀,“但陆修容的事情,我绝不妥协,她必须有选择的自由。” 脚步差点被绊倒,李畅咬着牙,冲他点点头。 走到门边,大剌剌的拽过来王思竹,冲他勾手,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回头又看了依旧跪坐在地上的人一眼,李畅无声无息的从后门离去。 第28章 人果真是适应性极好的生物。 奢华的酒楼之中,陆修容被仆妇里里外外洗了两遍,又换上金丝银绣的衣袍,繁复的发饰堆在她脸边。 许久没有体会过的重量,让她几次皱眉。 “王妃可真是貌美,看看可有不满意的。”梳妆的婆子喜滋滋满口称赞,捧着一面镜子凑上前。 陆修容推手将她拂开,提着厚重的裙摆,一把推开门。 外面正坐着苏时鹤。 他好似也刚换过衣服,外袍的纹饰与她的这件相似,显得两人多像是恩爱夫妻。 望见她的第一眼,苏时鹤便满意的笑。“如此,才顺眼多了。” “我要见他。”陆修容硬邦邦开口。 苏时鹤忍耐道:“王妃,不要在意与你无关的人。” 如同一只被伤害的刺猬,陆修容提着裙摆的双手用力,她怒气冲冲逼近他,“庆王殿下,那是我即将成婚的夫婿!” “住嘴!” 嗙的一声剧烈响声,苏时鹤大喝着推倒一边的桌子,吓得所有人颤颤巍巍跪满一地。 唯独暴风雨中心的人脸色不变,陆修容咬着牙关同他对视。 大跨一步凑近她,苏时鹤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不要挑战我,否则我保证,活生生剐了那个男人。” 距他极近,陆修容轻易看出他不是开玩笑。 无能为力的绝望,轻易的吞没了她,陆修容不受控制的簌簌流泪。 她真的好想,好想周淳润。 泪水肆虐在她脸上,一滴硕大的泪水砸在他指尖,苏时鹤如同被烫到一样抽回手,神情复杂的看向她。 陆修容无比清晰的知道,眼泪毫无作用,却怎样都抹不干净脸上的泪。到最后就直接放弃,顶着满面泪水,她忍不住啜泣着问:“苏时鹤,我欠你什么啊?” “为什么你都娶到心上人了,我也放弃王妃之位了,你还不放过我?” 她泪流满面,控诉的话却说得清晰,苏时鹤低垂眼眸,手臂上那滴泪痕如此刺痛。 她欠的多了。 他现在已经喜欢她了,她怎么敢要离开他? 望见他不肯再看自己,陆修容突然有了一个荒唐可笑的念头,“难不成,我真正离开了,堂堂庆王殿下才发现对我并非无情?” 听出她此句的嘲讽,苏时鹤便想也不想的反驳,“荒唐,你有什么可让本王喜欢的?” 急切的想要掩盖自己的念头,苏时鹤便开始口不择言。 “本王是手掌大军的庆王,本王用过的东西,绝不准他人染指。更何况因为你害的,阿玉胎位不稳,你就该回去为她赔罪!若不是这些原因,你就算死在外面,本王又何必多看一眼?” 脸色一白,陆修容眼泪终于干涸,愣愣看他。 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苏时鹤慌乱的想去拉她。 被一下挣开,陆修容嫌恶的侧过脸。 伸出去的手空空握拳,苏时鹤不敢再看她,转身离去。 只仓皇留下一句,“今夜安安稳稳在这里睡觉,明日,我带你去看他。” 买来的下人们跟着悄声离去,门被合上。 陆修容强撑着的一口气散下,摔跌在地上,什么东西硌得她手疼。 一低头,原来是腰上挂的玉蝉。 是刚见周淳润时,他送给自己的东西。 被苏时鹤匆匆带过来,她什么东西都没能收拾,带有和他有关的就只有这么一件挂在腰上的玉蝉。 湿漉漉的眼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抚着,陆修容捧起玉蝉贴在脸边,悲戚落泪。 苏时鹤说的都不对,她不是东西,她是周淳润眼中全世界最好的人,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 牢记着他说过的话,陆修容挨到第二日一早,就连声的问苏时鹤什么时候带她去看周淳润。 几番被惹得要发火,可苏时鹤竟诡异的都忍了下去,添一碗热汤,他好脾气的放在陆修容面前。“喝了,我们就去。” 当即端起汤,陆修容连吹一口都顾不上,直接往嘴里倒,烫出了眼泪都没把碗放下来。 “够了!”一把挥开她手里的汤,苏时鹤掐开她的嘴巴,直接往里面灌凉水。 痛苦的皱眉吞咽,还是来不及,陆修容呛得直咳嗽。 第55章 这才扔走茶壶,苏时鹤袖中的手指紧掐,她方才一番动作,不啻于直接在他身上捅刀子般疼。 “好,我们现在就走。”苏时鹤扯起她的胳膊,带着满面怒容出门。 直接就把她扔上马车,一起坐进去。 马车内点着香,陆修容已经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胸腔有些发闷,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 苏时鹤就靠坐着,凝着她看。 “本王差一点,就下了令直接杀他。” 视线之中的人因为他这句话僵了一下,苏时鹤勾唇,“王妃,这是最后一次。” 伸出手去,强硬的把她的头掰过来,苏时鹤意有所指。 “如今那个书生的生死,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 若是她看过之后就死了心,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去,他就能宽恕。如若不然,他一定当着她的面,把那个男的剁成肉酱。 明了他的意思,陆修容深深闭了双眼,点头。 马车停下,苏时鹤满意的不得了,亲昵的抱着她下了马车。 “参见王爷、王妃。”王思竹站出来冲两人行礼道。 刚想要跟着她一起出去,马车后面的一个小厮突然蹭蹭跑过来,面色焦急的冲苏时鹤使眼色。 脚步停下,苏时鹤不耐的瞪他,“有什么事就说!” “王爷。”犹犹豫豫的压低声音,小厮凑近,“侧王妃摔了一跤,腹中胎儿怕有危险。” 脸色骤变,苏时鹤先看了陆修容一眼,见她只漠然的看着前面。踯躅片刻,苏时鹤松开她,“你进去吧。” 没有丝毫犹豫,陆修容急切的冲上前,晃动的裙角像极了扑向自由的蝴蝶。 心里慌张,苏时鹤在她身后道:“记住我说的话!” 步子顿了一下,裙角散开,蝴蝶就断了翅膀。 苏时鹤带着小厮往后走,正想要追问细节,就又见到一辆马车冲他而来。 下来个中年男子,不卑不亢的冲他行礼,“参见庆王殿下,下官乃此处知府,鄙姓贾。此番前来,是想接回我辖内失踪的私塾先生。” 苏时鹤霎时眉毛上扬,绷紧唇角。 “王妃,就在这边。”王思竹引路,表情是不易发觉的恭敬。 入目皆是断壁残垣,周淳润昨日,就是被关在这样的破庙。 守门的侍从看到他们,默默让开。 一把推开门,陆修容切切往里去看,便望见跪坐在最中央的人。 毫不客气的关上门挡住想跟上来的王思竹,陆修容死死看他背影,心里竟生出些胆怯。 他是被自己,无辜牵扯至如此境地的。 “榕榕?”听到身后的动静,周淳润第一时间转过身来,破庙之内光线昏暗,他其实还没看清她的脸,只是下意识的呼唤。 宛如被注入生机,陆修容张开双臂,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 被用力的勒着,周淳润弯腰轻轻环住她在她背上轻拍,感受到她在害怕。 “榕榕。”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周淳润低头,果不其然看到了她眼角的泪意。轻叹一口气,周淳润伸出指尖轻轻点去泪,“这些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委屈在看到他的瞬间就上涌,陆修容梗着脖子点头,“我知道。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不是什么王妃了。” 轻笑一声,周淳润嗯了一下。 “真的!”陆修容抓住他的手,唯恐他不信。 皱眉,周淳润避开她垂下袖子遮住手腕,笑笑安抚,“我知道,我都知道。” 平淡的语调下,陆修容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退开些许,“周淳润,你走吧。” 目光沉静,周淳润歪头看她,没有打断。 “继续去做你的私塾先生,继续准备京城的考试,这些无妄之灾不会再找上你。”陆修容吸吸鼻子,“你会平平安安的。” 周淳润莞尔,怎么全是他的词。 扭头一看就见他还在笑,陆修容有些急,“你要听我的!” “榕榕。”周淳润弯腰,“今日本该是你我大婚之日。” 表情僵住,陆修容低头咬唇,如今这样的状况,说成婚岂不是个笑话。 “此处有天地神明,榕榕可愿与我行礼?” 他的嗓音轻轻传入耳中,陆修容猛然抬头,惊愕看他。 周淳润依旧笑着,眼中却有些不可说的悲忧,“我们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了,对不对?” 若是运气不好,恐怕此生都不能见了,陆修容突觉鼻酸,揪着自己的衣角。 “榕榕放心,此礼你若是认,我们便是一体夫妻。你若不认,便什么都没发生。”周淳润已自行先跪在了蒲团上,垂眸看手腕,“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这具皮肉之下,是本该早早死去的灵魂。一身骨血寒凉,若她怜悯,便能添些热气。 身边的蒲团突然陷下一点。 周淳润勾唇,俯身叩拜。 三次跪拜,一拜天地,一拜父母,一拜夫妻。 直起腰,周淳润这才转头看她的侧脸,手指无意识的抬起探在她耳垂。 偏转眸子,陆修容看到他眼中一丝沉迷,忍不住轻咳一声。 第56章 眸色清明,周淳润也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反而才她侧脸轻抚摸了一下。喟叹,“真好。” “周淳润。”陆修容神情坚定,“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周淳润低笑,“好。” 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两声,传来王思竹压低的嗓音,“末将能进去吗?” 陆修容诧异他的尊敬,却又戒备他是苏时鹤的人,当即转身站在周淳润的面前,板起脸。“进来。” 怔了怔,周淳润看着她一手拦在他身前,抿起嘴角低头浅笑。 榕榕真的在保护他呢。 小心推门进来,王思竹冲两人拱手,“先生,夫人,末将都准备好了。” “什么意思?”陆修容不知所谓。 下一刻,身后的手就被轻轻捉住,周淳润走到她身边,“榕榕,王将军可助你离开。” 惊讶的瞪大眼睛,陆修容先瞧着王思竹冲她重重点头,又困惑的盯向周淳润。 周淳润冲她眨眨一侧眼睛,笑的十分真诚,“昨夜,我与王将军彻夜长谈,他被你我的真情感动,决心帮你逃离。” “哈?”陆修容一头雾水,还有这种人? “是呀!”王思竹使劲点头,强壮的男人抹着眼泪撇嘴,“先生历经艰苦,好不容易才能与夫人和和美美生活,实在是让末将感动不已。" 高大的汉子都泪眼朦胧了,陆修容觉得自己怀疑他都不好意思,讪讪一笑。 抹两把脸,王思竹暗自与周淳润交换了一下眼神,正色道:"夫人,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这个破庙的后门,也能拖一拖庆王殿下,你要走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 深深皱眉,陆修容望着周淳润不说话。 “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没事的。”周淳润克制着依恋,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人总是贪心的,之前四年一直没见过她,他也能独自平静的度日。可现在尝过了甜头,和她日日相处这段时日,关系也有了如此提升。只要一想将与她分别,周淳润就觉得失落又孤独。 瞄一眼外面,王思竹上前催促,“没时间了,夫人。” “榕榕,你只用考虑你想要什么。”强迫自己把手收回来,周淳润退后半步。 陆修容突然朝王思竹伸手,“将军,你的佩刀可否借我一用?” 下意识看向周淳润,见他依旧默默望着陆修容,王思竹了然抽刀。 他昨夜确实和少将军聊了一会,只记住了他反复说过的一句话。 无论何时何地,陆修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刀柄在手,陆修容没有迟疑的径直挥刀,刀锋直冲向他的头顶。 “这!”王思竹惊呼出声,却阻挡不及。 周淳润坦然的站在地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没有偏移。 发冠落在地上,周淳润发丝散落,丰俊面容也因为发丝扰出些许隐晦。 陆修容手中捏紧了他的一缕被斩断的头发,一语不发的望了他几眼,还刀转身。 心悠悠回了胸膛,王思竹干咽唾沫回头,见周淳润冲他摆了摆手,才快步追上陆修容。 出了殿门,王思竹压低声音,“夫人,后门从这边走。' "嗯。“ 陆修容应着,脚步没停,直冲往正门的方向。 瞧她两眼,王思竹没有再阻止她。 踏出破庙的瞬间,陆修容用手帕裹住他的头发,贴身放在怀中。 苏时鹤正送走了什么人,官道上一两马车悠悠远去。 安静的回到了苏时鹤的身边,陆修容站定不语。 “王妃,你招惹的人,可真不一般。”回忆着那个贾知府表面恭敬,实际却处处是威胁的话语,苏时鹤冷笑,“不过消失一天一夜,一方知府就能急成这样。” 陆修容蹙眉,“他是地方尊敬的私塾先生,又恰好碰上的是爱民护民的地方长官,王爷想多了。” 不以为然的勾着唇角,苏时鹤冲她伸手,“随便吧。只要你乖乖的,我就饶了他。” 凝眸看着那只手,陆修容提裙绕过他,直接走上马车。 倒也没有生气,苏时鹤也没有再追着上马车,跳上一匹马。“王妃,我们要启程回京了,这两日会赶路。” 是了,他心尖上的人,此刻还不知道保没保下孩子呢。 没人回应,苏时鹤指着王思竹在马车边一直护卫,亲自带队到最前面催动马匹快行。 偷瞄着苏时鹤没回头往那边看,王思竹总算憋不住心里的想法,靠近马车小声问:“夫人,为何不走?” “如果我走了,苏时鹤会不会立刻要他死?”车帘被一只手掀开,透出陆修容清冷的声音。 瞄着外面略过的风景,她还是没等到金州的春天、 陆修容不敢细思自己的心情,正欲把帘子放下来,就听到一阵吸鼻子的声音。 联想到方才,陆修容一下探头出去,果真看到王思竹在暗暗抹眼泪。 “夫人真好,先生苦了那么久,总算等到你了。” 他哽哽咽咽的话,听得陆修容失笑,没想到战场厮杀的将军还有这般柔软的儿女心肠。 “王将军,你之前认识他吗?" 第57章 她问得猝不及防,王思竹一呆,支支吾吾躲避视线。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苏时鹤刚刚的话。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陆修容表情未变,再次往后看了一眼。 破庙与周淳润,都瞧不见了。 第29章 看到红着眼眶在王府门前等她的秋云时,陆修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真的曾离开京城,在西北生活过那一个多月吗?又到底有没有遇见过,那个叫周淳润的家伙? “王妃,你可算回来了。”秋云强忍着泪,上前来扶住她。 陆修容冲她笑笑。 苏时鹤已走到她旁边,理理她的头发,“你先去休息,赶了许久的路,累了吧?” 瞥他一眼,陆修容竟真的携秋云直往她院子里去。 惊异的偷偷看苏时鹤脸上没有动怒,秋云愈发仔细的扶住陆修容,心中连连称奇。 府里的下人们都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少人都猜测王妃回来不一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可谁知是这样的光景。竟好像,反而是王爷的姿态低了许多。 又想起这些时日来侧王妃那边的传言,秋云暗自庆幸一直守着等王妃。 “王妃,沐浴的热水奴婢都准备好了。” 院子里的陈设和她离开前一样,屋门一开,里面就暖的她呼吸一滞。 西北天寒,又买不起这种上好的炭,便只能烧柴火。陆修容刚去的时候,被烟灰呛的直流眼泪,惊动了隔壁的周淳润。他就忍着笑,把一脸黑灰的她拉到一边,给她燃好了灶炉。 柴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 “王妃?” 身体被轻拍了一下,陆修容扭头,就看到秋云在唤她。 蹙蹙眉,陆修容道:“秋云,你往后随清葵一样,叫我姑娘吧。” 秋云一惊,便忙忙应下,她以为这是王妃的爱重。 却不知道此刻的陆修容,有多厌烦“王妃”这两个字眼。 将他们都先遣下去,陆修容坐在热气浮动的浴桶边,取出怀中的帕子。 结发为夫妻,周淳润的一缕头发,已被她编成了同心结的样子。紧紧攥着同心结,陆修容把自己沉入浴桶之中。 另一厢的院子里,陆锦玉面容枯槁,揪着一个婴儿肚兜。 又差一点,她就失去孩子了。 苏时鹤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这个样子。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他走上前去坐下,顺势去签她的手。“可好些了?” “阿时。”反握住他的手,陆锦玉抱着他的胳膊,因为后怕而惶恐万分,“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孩子就……我好怕,我保护不了他怎么办?” 微叹一口气,苏时鹤无奈的劝慰,“不会的。好生将养,好好把他生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夜要一起过。” 陆锦玉摇头,“可是我怕,我真的怕。” 自大婚之后,他就不知道因为多少小事哄过她,也许是这几日疲惫,苏时鹤对着她也冷淡了几分,抽回手,“那你要我怎样?” 一直泡在人情世故中长大,陆锦玉怎会看不出他此刻的不耐,兀自咬唇低头,她强压下心中万般滋味,重新扬起笑。“我知道我现在情绪不稳,惹了阿时不快,你也不用再理我的。左右,我不过就是如此的苦命,若真保不住,也是我无福。” “说什么浑话。”复扶着她躺下,苏时鹤眼中柔情又起,他安慰道,“等过些时候,我求陛下派一宫中太医前来相看,为你好好开几副药,一定会没事的。” 笑颜中这才添了几分真心,陆锦玉靠在他的腿上,拉起他的一只手意图去触碰小腹。“阿时怜惜,便比什么都重要。我想我福薄,可阿时总归是福泽深厚之人,你常来陪陪孩子,也好。” 手还没碰到,苏时鹤就倏地站了起来。 眼神一僵,陆锦玉错愕的看向他。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些急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苏时鹤为她掖好被角,便意图离开。 涂了蔻丹的手攥紧被角,陆锦玉问:“阿时,是接着去看修容吧。” “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苏时鹤没有回应,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收回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陆锦玉姣好的面容却渐起了狠意。 她要的东西,谁都不能挡路。 —— 陆修容是被人摇醒的。 梦中的人还在笑着给她扎灯笼,一睁开眼,却是怒气冲冲苏时鹤的脸。 “你怎么不等我就睡了?” 挥手把他推远了一点,陆修容坐起来,拥着被子。“王爷没说要妾等。” 苏时鹤坐上来,语气抱怨,“什么都要我说,岂不是命令?” “……”看向他坐的位置,陆修容默默的想,这床又得重铺一次了。 拉着她床帷幔的一角,苏时鹤又见她披散头发一副居家的样子,情不自禁笑笑,“本王今夜住这里。” 陆修容没有思索,点点头,“好。” 眼中欣喜的神色瞬间更大,苏时鹤迫不及待的去宽衣脱鞋。 身后的陆修容就抱着被子走下床来,直接要出去。 第58章 余光撇到她的动作,苏时鹤衣服刚脱了一半,便耷拉着半边的袖子去扯她。“你做什么?” “王爷不是要住此处?”把怀里的被子又往上抱了抱,陆修容满脸理所当然,“自是给你腾地方。” 她说的实在太过正经,苏时鹤都几乎要怀疑起自己,“你什么意思?你我夫妻,不一起睡?” 贴身的地方,还放着她的同心结,陆修容望着他发笑。“王爷,是顾念着阿姐现下孕中,满足不了你吗?” “你是这样想我的?”脸色红白交替,苏时鹤气出怒意。 本来被吵醒就憋着怒气,陆修容往后一退甩开他的手,“王爷若是需要,便去找别的女子。” 含着怒意的双眼又看了看她,苏时鹤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笑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真的以为你是阿玉的妹妹,我便把你当做了她的替身?” 不懂他的脑回路,陆修容此刻只想找个安稳地方去睡觉。运气好的话,她还能接上方才的那个梦,她胡乱敷衍的点着头。 苏时鹤就更觉自己的猜测没错,“不用这样想,我从来将你们分的很清。” 当然分得清了,不然为何落得一身伤又失了重要之人的独独是她。陆修容低头,突然问:“王爷,你费尽手段把我接回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若说是要训诫她对他们王府的“折辱”,又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扭捏。 苏时鹤没想过她问的这般直白大胆,与之前小心揣测他心意的样子那般不同,倒也可人的,他轻咳一声,“你既回来,前尘本王便可不做追究,往后一切照常。” “照常?”陆修容像是听了个莫大的笑话,“王爷,你清醒点吧!” “如若不是你拿别人的性命逼迫,你以为我为何会跟你回来?现在,你以为还能用什么威胁我跟你安稳度日?此处王爷喜欢,就只管去睡,莫要烦我。” 脚步匆匆,直到身后再没有人追上来,陆修容才放松呼一口气。 侧屋里没人,她抱着被子,也不管里面的炭火烧的旺不旺,直接脱了鞋躺倒安睡。 困意袭来,虽睡的不太安稳,却终是没有再做梦。 天蒙蒙亮的时候,陆修容坐起来目光涣散的发呆,全然没注意到床边新出现了个炭盆,里面的火光都还在明灭。 “姑娘醒了!”秋云端着水盆,推开门进来,“奴婢来服侍您洗漱。” 由她扶着起身穿那重重叠叠的衣服,陆修容坐在梳妆镜前的时候,忽的挑眉,“你怎知我在这里?” 像是本就在等她问这些一样,秋云激动起来,“是王爷交代的,王爷今日吩咐了好多,都是怎样侍奉姑娘,对姑娘上心的紧呢。而且还说,往后每日早晨去给长公主的请安,也都免了。” “这是恩宠?”陆修容问的没有波澜。 “自然是恩宠,自古少有的!” 呵了一声,陆修容闭上双眼,可她原本,就不用再做那些。 接过她手里的梳子,陆修容自顾自梳了个松散的发髻,走到院子里晒太阳。 也不知道埋下的那几坛酒怎样了。 正想着,李嫣的嬷嬷领着人走到她面前。 “王妃,该去一同用早膳了。”吴嬷嬷看上去很客气,甚至同她微微欠腰,全然看不出之前无端为难清葵的是她。 陆修容定定看她许久,忽然笑起来,“好,走吧。” 只带了秋云,陆修容来到李嫣的院子,旁的几位都已落座了。 匆匆扫过去,苏时鹤面色不善,李嫣与陆锦玉皆是一脸的笑意,殷切的看着她。再细看,才发现他们的碗筷都有动过的痕迹,俨然是已经吃过了。 吃到半途,才想起她,能有什么好事。 面上不显,陆修容客客气气的行完礼便坐下来。 “尝尝这个汤。”苏时鹤勉强笑着,亲自动手盛一碗汤放到她面前。 只瞧了一眼,陆修容就搡远了些,“王爷不了解,我早晨不喜欢吃这般腻的。” 似曾相识的对话,陆修容见桌上的三个人这下脸色都难看了,心情才舒畅了不少。 径直看向李嫣,陆修容问:“长公主唤我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嫣拧眉,不悦道。 苏时鹤倒先坐直,护到了陆修容的身前,“母亲,那件事本来我也不同意。” 不知到底在争执什么,陆修容见李嫣一脸吃瘪的表情,也渐没了耐心,“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被儿子当面驳了面子,李嫣的架子也端的艰难,梗着脖子道,“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等了等,陆修容却没有应声,李嫣才只能干巴巴的继续说,“锦玉此胎不稳,她找过高人,说这孩子命中有煞,需要一个人为他挡灾,才能安稳生下。” 总算是听懂了,陆修容慢条斯理的拿起一块芙蓉糕,“哦,所以我就是那个挡煞的人?” “能为王府长子挡煞,乃是你的福气!”李嫣柳眉倒竖,喝道。 了然的点点头,陆修容几下吞下芙蓉糕,又继续拿起来一块,“阿姐呢,你如何说?” 第59章 “修容。”甫一开口,陆锦玉就先滑落下两行泪,“此事姐姐也是没法子了,高人说,挡灾之人必须是和胎儿有血缘的,我的血脉至亲便只有一个你了。你放心,我问过的,对孩子有危险的煞却伤不了大人。” 又吞完了那块芙蓉糕,陆修容看着空了一半的盘子,笑笑。“也不能这么说,论起血脉,阿姐不是吗,王爷不是吗?” 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陆锦玉低头不语,泪落的更快。 “够了。”苏时鹤突然伸出手,宛如安慰一般的拍拍陆修容,“我早说过,这种没根源的话不可信,便算了。” 李嫣却先急了起来,“什么叫没根源?事关子嗣,绝不可含糊!” 而后又看着陆修容。“锦玉怀着孩子,本就身体不好,王爷又是府中支柱,绝不能出任何意外,必须只有你来!” “母亲……” “可以啊。”推开他搭在自己腿上的手,陆修容扬眉,“其实长公主不必说这般隐晦,只有我的命最不值就是了。要我做挡灾之人也可以,我有个条件。” 冠冕堂皇的人被戳破心思,往往都会恼羞成怒,李嫣哼道:“出身低贱,又在西北蛮荒之地待了几天,更加不知规矩。说,有什么条件!” 全然不在乎她前面的话,陆修容笑意淡淡看向她身后站的吴嬷嬷,轻轻巧巧一指,“我要赏吴嬷嬷掌嘴,那日清葵挨了几板子,便赏几次。” 贯来沉稳的吴嬷嬷,刹时短暂的撕裂了一下和善的面孔,露出一丝愤恨。 见李嫣面容紧绷,似是要说些什么,陆修容先她一步开口。 “不是长公主自己说的吗,王府子嗣,重于一切。” 顿时被噎住,李嫣瞪她许久,才往后挥了挥手,吴嬷嬷就被拖了出去。 垂下眼眸,陆修容胀得摸了摸肚子,她几乎吃掉了一整盘的芙蓉糕。 “记住你今日做的,”李嫣站起来警告她一声,恼恨的离去。 陆锦玉则擦干了泪,愧疚又交杂欣喜,“多谢妹妹,那我便去准备了。” 挡煞所用的乃是厌胜之法,需要在她的院子里动土埋些东西的。 眼下就只剩了她和苏时鹤。 陆修容难受的抱着肚子站起来想走,又被拦下,她回眸看去。 “为何你,变得这么多?”苏时鹤看向她的双眼,喃喃,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陆修容垂下眼睫,“王爷不喜?” 若是惹他不喜,那可太好了。 苏时鹤却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你如何都好。方才没有同你说,我虽拦不下母亲,可我说服她同意了另一件事。再过半月将在府上办一次赏春宴,京中所有达官显贵都会来。” 届时,他会给足她王妃的面子,那些纷纷扬扬的流言便也该至此停歇了。 兴趣缺缺,陆修容点了下头就拂开他的手,等来到外面的时候,吴嬷嬷已被人按着掌完了嘴。 望见她唇边的血污与脸上的肿胀,陆修容没来由的恶心,那芙蓉糕吃多了也黏嗓子,她突然冲到一旁,干呕了两声。 吴嬷嬷怨恨的盯着她。 等陆修容擦干净嘴角回头,就正对上她的眼神,“其实我想不明白,我与你算得上是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付清葵?” 她问的轻声,像是只说给自己的喃喃。 吴嬷嬷抬高了下巴,露出陆修容曾目睹过无数次的不屑与倨傲,“就因为你不配,锦玉小姐身份尊贵,才配做相爷的女儿,王府的主人!” 又是这样的陈词滥调,陆修容扭过头,眼中墨色深沉。 ——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却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陆修容的院子被翻过几遍,陆陆修修埋进去了几样东西,她都不是很在意,只坐在床边写字看书。 许是近日来朝政清闲,苏时鹤日日都来她这里,即便得不到几个笑脸也要与她说上几句话。 今日又是如此。 “王妃,我命人给你送来的衣衫,你可还喜欢?” 她坐在窗边读书,他就站在窗下瞧她,兴致勃勃,新换的衣服更显的他姿容焕发。 搁下手中的书卷往旁看了一眼,陆修容实际上还没有试过那衣服,他几番追问,只好敷衍,“喜欢。” “那快换上,我们该去前院了。” 丝竹之声都已经传到了这里来,想必是宾客都已至了。 心知他此刻既然来了,就容不得自己说不去,陆修容沉着脸去关窗。 苏时鹤抵开一丝缝,戏笑,“又不是没做过,害羞什么?” 提起裙子,陆修容淡淡望了望他,直接上前将所有的门户大开,随后就去脱衣服。 “陆修容!”没料到她是如此反应,苏时鹤瞬间收了笑咬牙,先瞪着所有的下人们低头,就手忙脚乱的关好门。 换好衣服出来,他还在背对着她生气,陆修容也不在意,只站到了他身侧。“走吧。” 低头一看,又是颜色相近而图案应和的衣服。 满意笑笑,苏时鹤捻起她的脸,端详一二,“还是素了一些。” 第60章 蓦地想到了什么,苏时鹤噙笑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就吻向她的唇侧。 刹那间瞪大双眼,陆修容仓促转头也躲闪不及,唇角相抵,下巴被掐的更用力。 气恼的咬着牙关推开他,陆修容涨红脸。 “这样便好多了。”苏时鹤忽略她满面的怒气,“我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你莫要再如此般死气沉沉。” “陆修容,笑一笑。”苏时鹤强迫的揽住她的腰,“只要你笑一笑,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用力的抬起手背擦擦嘴角,迈出她院子的时候,陆修容扭头,果真又看到了守在她院门前的侍卫们。 咬唇,陆修容真的绽放了丝丝笑意,清澈的眸子望着他,“王爷,今日过后,撤了我门口这么多侍卫好不好?” 眼神晦朔不定,苏时鹤最终对她一笑,“好。只要你今日乖乖的,还有,要唤我夫君。” “……夫君。” 另一边的院子里,陆锦玉也梳妆完毕,由丫鬟扶着走出来。 “真热闹,是不是?”陆锦玉手掐着丫鬟,笑的犹如盛放芙蓉。 强忍着疼,丫鬟陪着笑点头。 陆锦玉笑得更加雍容,孕中的人到底圆润了些,可在她身上这种风韵反而迷人,她意有所指,“那我们便去锦上添花,让这宴会更热闹些。” “今日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盯紧了陆修容。” 第30章 天气逐渐转暖了,今日又是骄阳,宴厅便设在了空旷的院落里。 进入之前,苏时鹤的手突然从她腰间滑落下来,与她十指相扣。 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换来的只是苏时鹤警告侧目,陆修容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已落座的人们都在闲聊,丫鬟掀开纱帘的时候,所有人扭头看向他们,不自觉地都安静下来。 入目之中,相依偎的两人郎才女貌,十指紧扣,亲近恩爱,哪里有传闻中半分不合的样子。 主座的位子上,李畅支着下巴,望着两人勾了勾唇角。而他身后的人,则在瞬间低下了头,甚至往后面的阴影处躲了躲。 “臣与内子来迟,太子殿下勿要怪罪。”苏时鹤没料到李畅已经来了,先带着陆修容上前道。 不甚在意的挥手,李畅坐直一些,“是本宫自己来早了,宴乐之所不论尊卑,入座吧。” “是。”苏时鹤应完,牵着陆修容的手就要走,却不想她没动。 从刚才进入这里,陆修容就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没有恶意,却又容不得忽视。尤其是到了太子殿下这里,可她认真去看时,又没发现任何异样,就连他身后站着的人都一如既往的勾着腰。 “王妃?”苏时鹤奇怪的唤了她一声。 陆修容条件反射般转身挽住他胳膊,“夫君。” 啧,李畅觉得牙有些疼,“只是迟到了就得受罚,你先自罚三杯吧!” 刚入了座,苏时鹤看着酒杯,心底弥漫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好似之前,他也被这样的灌过酒。 今日可不能再醉了,苏时鹤不自觉的捏紧陆修容的手,脸色也有些僵硬。 “我来喝吧。”清泠泠一道女声斜插进来。 陆修容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起酒杯,望着里面满满的清液皱了皱眉,仰头全倒进口中。 辛辣,不如她酿得好。 都呛出来了眼泪,陆修容却又挥手让丫鬟继续倒。 苏时鹤急了,一把拦下她,“你又不胜酒力,抢什么?” “夫君胃不好,菜都没上,饮不得酒。”陆修容瞎话张口就来。 她巴不得快些醉倒离场,宁可大睡上一日,也不愿陪着他演什么情深的戏码了。 不料这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变了神色。 苏时鹤满脸的动容,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我就知道,修容待我最是真心。” 看热闹的人们也满脸艳羡,在一众“庆王夫妇可真恩爱”的赞叹中,还有不少人抽空去看看坐在角落里的陆锦玉,脸上布满同情。 李畅则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他往后觑了几眼。“行了,不过玩笑,当什么真,快开宴吧。” 舞妓鱼贯而入,众人的桌案上都摆放好佳肴。 陆修容总算是能松口气,他忙着觥筹交错的应酬,她就低着头吃东西。 樱桃煎好吃,鱼脍也鲜美,嗯……羊肉味道有些膻,没有西北的鲜美,肥肉太腻。看向只咬了一口的羊排,陆修容嘴里还有些不舒服。 旁边就突然出现一盏茶。 陆修容扭头去看,苏时鹤还在和人寒暄着,端着茶盏的手稳稳递向她。 能这般及时,就说明余光里一直在关注着她。 失神呆了片刻,陆修容动动嘴唇,接过来饮尽,嘴里的膻味被茶叶冲淡。 “王妃不与我们一起吟诗吗?” 席位的后面,传来女子娇俏的笑语。 舞姬们退去后,被抬上来了一个硕大的盆景,新开的玉兰花簇拥着假山,假山顶端有一朵玉雕的牡丹。 所谓赏春宴,赏的便是这一盆的早春景色,在座的宾客们吟诗作对,评出个甲等来便能得那一朵玉牡丹。算是风雅之事,陆修容却觉无趣,她本也不是擅长作诗的人,更何况春色怎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第61章 偏生有人不得她安稳,陆修容循声望去,就瞧见亲亲热热坐在陆锦玉身侧的女子。 眯起眼想了想,应当是承恩伯家的小女儿,和陆锦玉最是关系好。 没等她回应,陆锦玉就掩唇好心道:“修容从不会这些,就莫要为难她了。” “诶呀,我都忘了。”承恩伯女儿故意大声道。“王妃的出身……也确实难有才学。我只是瞧着侧王妃诗赋张口便来,就以为你也如此呢。” 窃窃私语就都传来。 无趣的戳了戳新上的炙肉,陆修容觉得也是可笑,说来说去嘲讽她的依旧是出身。好似就因为生母位低,她就也该在尘埃里仰望着他们。 放下筷子,陆修容叹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倒先有一人冷冷开口。 “本王的王妃,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苏时鹤睨着承恩伯女儿,不怒而威。 望着她与陆锦玉都变得难看的脸色,陆修容实在忍不住,终于笑出声。 哦,原来嫁了位高权重的人,她的“出身”也就尊贵了。她可因生母不详而受人轻贱,也可因丈夫尊贵而迫人臣服,她的尊严从不因她本人而存在。 这一笑,落在其余人眼中,却各有了不同的解释。 陆锦玉埋下头,深藏起眼底的狠厉。 苏时鹤却不觉更得意,他凑向陆修容,“那玉牡丹,你想不想要?” “还行吧。” “想要我便给你取来。” 自顾自起身,苏时鹤对着李畅一拜,“殿下,臣有一提议。近年来的赏春宴多吟诗唱赋,久也无趣,不如今日我们玩些旁的?” 李畅笑笑,“可。” 拍拍手,下人们应声而动,将盆景移远了些,又端上来几张弓。 “异族之人常笑我们不通骑射,却不知我辈亦不乏善武之人,今日便效仿射柳之俗,谁射中了左侧那一枝玉兰,谁便是头筹。”提着一把弓,苏时鹤一身劲袍猎猎作响,洒脱恣肆,说完回头冲她一笑。 陆修容波澜不惊,周遭的女子们却都笑起来。 自是激得其余男儿都起了兴致,奋勇上前搭弓尝试,连李畅都被劝着上前射了一箭。 可惜大多都落了空,仅有的几支箭也只是错过。 最后上去的,是苏时鹤。他嘴角笑意若有若无,拉满弓瞄准顶端那朵玉兰,几乎没有犹豫便在瞬间松开手。箭呼啸上前,瞬间穿破枝干,洁白的玉兰颤了颤,整朵跌落,散开一地的清香。 几步上前取下玉牡丹,苏时鹤转身,朝着席位走近。 陆锦玉被身边的好姐妹们簇拥着笑,不觉低头娇羞,万般风情衬极了那玉牡丹。 “给你。” 抿唇抬头,陆修容眼前的人带笑挑眉,玉牡丹递在她面前,左右看看,陆修容接过。“多谢王爷。” 四周又是一阵的喧闹。 所有人都围着他二人打趣,没人注意到李畅微哂,对着身后的人问:“你在想什么?” “殿下又在想什么?” 斟酒,李畅抿着其中的苦味,“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也曾百步穿杨,赢得万千赞叹。” 可那又如何呢,如今的他连重物都不能提,只是站在阴影灰暗处,无人侧目。 “修容,恭贺你。”陆锦玉端着一杯酒,也随人群站到了她面前。 重头戏算是来了,陆修容打起精神,盯住她手中的酒杯。 陆锦玉神色纯善,“我知道,之前与妹妹有诸多不快,可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如今又同为王爷的妻妾,该和睦些的。” 说得懂事又明理,连苏时鹤都动容,轻推了一下她的腰。 将酒杯接过来,陆修容凝她,“阿姐不喝?” “我……”带着羞意,陆锦玉一手摸向小腹。 怀孕之人,自然饮不得酒。陆修容低头,看着杯中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澄澈的酒水,她没有迟疑,仰头要喝时手往旁一抖,就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诶,一时没拿稳。”陆修容抬起头,十分无辜。“我便先去换身衣服。” 陆锦玉扫过她身上的水印,轻蔑一笑,扭头离开。 由秋云扶着,陆修容也离场,不想苏时鹤蹙蹙眉,也跟上她。 察觉身后的人往前跨了一步,李畅掸掸袖子站起来,“我去拦他。” “姑娘。”走出了设宴的地方,秋云打量她的神色小声道,“您是觉得那杯酒可能有问题吗?”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陆修容轻点了点头。“秋云,你先去把我的衣服都拿过来。” “是。” 望着她走远了,陆修容吐出一口浊气,不觉放慢脚步。没了不愿意应奉的场合,心情也松快了一些。 即将经过一座假山,陆修容低头,摸摸腰上挂着的玉蝉。 不想忽得从假山后窜出一个人,拽住她的袖子就往那边拖。 想起话本上的故事,与陆锦玉方才那杯酒,陆修容吓得连声叫,一手捏紧玉蝉,另一只手就向后捶打。 “榕榕,是我。” 第62章 似是被打到了,他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 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停下,陆修容急切转身,忽然呆愣原地。 男子蒙着半张脸,露出那双星辰般的眼眸,笑意柔和,眼尾晕出一片绯红。“吓到你了?” 陆修容却被唤起心底最深处珍藏的记忆。 少年人翻过墙,跳下郁郁葱葱的榕树,惊讶的看着举着刀的年幼的她,遮住一半脸,双眼明亮。 “榕榕。”周淳润以为是她没有认出自己,忙拉下面巾,“是我。” 心脏还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怦怦跳动,陆修容按按心口,暗自歉疚怎能把他与苏时鹤想在一起。 生理的反应容不得她控制,假山后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贴的极近,周淳润还弯着腰直视她,昏暗的天光里,陆修容无声无息的蓄了泪,嗓音轻哑,“你再叫我一声。” 身体似被击中般僵了一下,周淳润眼中笑意越深,“榕榕。” 情不自禁侧耳更靠近他,陆修容一只手小心翼翼去捉他的衣袖,“再,再叫一声。” 咽下一声叹息,周淳润几乎要抑制不住冲动,他张开手臂,“榕榕。” 哽咽悲泣,陆修容投入他的怀中。“你怎么在这?” 人终归是动物,他的气味最让她心安,陆修容埋头进去翕动鼻翼。 “说来话长,如今我是太子幕僚,是跟他一起来的。”周淳润克制着自己,只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人。眸色与光影融在一起,他感受着她入怀的温度,收敛呼吸。 所以她没感觉错,从出现之后,他就一直在看她。蓦然想起什么,陆修容一下子挣脱仰头。“方才我和苏时鹤……” “不用急,我明白。”轻轻将手虚搭在她腰侧,周淳润压不住眼底的思念,“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那玉牡丹,更不屑什么王妃的身份。榕榕一定是有苦衷,辛苦了。” 在场这么多人,独他了解她,陆修容无声的吸了吸鼻子。“还有那日,我没有走,不是想跟着苏时鹤。” “嗯,我知道。”单手捧住她瘦了一些的脸颊,周淳润眼眸微光流转,“榕榕告诉过我的,你要保护我,你也确确实实保护了我。” 果真是最花言巧语的书生,三两下,就说出了她满心的委屈。陆修容瘪着嘴,故意道:“你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周淳润却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游向她的唇角,轻易便看出之前亲吻的痕迹。 眸色与黑暗交融,他却更加敛着气息。 “唯有一事,我不敢细思,不敢探问。” 扬起头,陆修容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什么?” 周淳润略闭了闭眼睛,感受着脉搏与心跳,他贴向陆修容耳侧,与她交颈。 “榕榕的心意到底是什么,破庙之中的婚礼算不算数,榕榕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些喜欢。” 脖子的皮肤很薄,下面流动的经脉能决定人的生死,捕食的动物最爱在这里一口咬下。他们相贴的脖子,分不清是谁的跳动更快些。 陆修容莫名的,就想到了血脉相融四个字,她干涩的吞咽两下。 周淳润却又重新站直身子,指腹留恋的缠绵在她脸边,“不过无妨,我说过的,榕榕要也给,不要也给。” 昏暗与稀薄的气息,实在是惹人冲动。 等陆修容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就已经拉近了他的脸,气息相抵。 周淳润分外乖顺的眨了眨眼,好奇她要做什么,又放纵着她的动作。 没来由的就被蛊惑,陆修容用力拉他,仰面迎上。 牙齿就撞到了一起,使得两人都痛呼了一声。 这也太丢人了!头昏脑胀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陆修容当即要当乌龟缩头。 不想他追逐了上来,本虚环在她腰上的手掐住往上。 刹那间呼吸都被夺走,陆修容瞪大眼睛,唯一的感受便只是柔软的左突右冲。 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掐着她的腰把她推远,便过头平复呼吸。 周淳润咬了一下舌尖,才在极端的痛楚中勉强唤回神志。 就差一点点,他就暴露本性了,一定吓到了她。 “唐突……榕榕。”仅有的神志,在转头看到她的瞬间狠狠颤了一下,周淳润无可奈何的低叹。 陆修容此刻泪眼迷蒙,神色懵懂茫然,散落的头发与水印的衣衫,实在是引得人遐想。 为了迫使他冷静,周淳润淡下神色与她拉开距离,“近日来榕榕身边可有发生了什么事,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头脑还是懵的,陆修容就顺着他说的想,“倒还真有一件,前些时候我答应了陆锦玉,替她孩子挡煞,她在我住处忙活了一阵,好像埋了些东西。” “厌胜之法,倒也有些说法。我今日子夜偷偷潜进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周淳润果真平静许多,微皱着眉说。 陆修容有些奇怪他的反应,想着看过的话本子,“你不该怪我不顾自己安危,太过恣意?” “这又如何。若真有天罚,挡了就是。” 第63章 这话颇有些霸气,实在不像出自书生之口,陆修容有些惊奇,正想说什么,就突然被拉着往里藏的更深些。 外边响起人声。 “你说王妃在哪?” “方才奴婢和王妃就是此处分开的。” 是苏时鹤与秋云!陆修容心惊万分,瞬间把周淳润藏严实,整理衣服要走出去。 周淳润拉她一把,压低声音,“记得子夜之约。” 胡乱点着头,陆修容转身出去,故意装作被吓了一哆嗦,“王爷,你怎么在这?” “你在做什么?”伸手把她牵住,苏时鹤探头想看。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陆修容嘴比脑子快。“在找镯子!” 苏时鹤皱眉,“你今日戴镯子了?” 脸色一僵,陆修容咬唇推他的手,“你管我呢,不去照顾你的阿玉了?” 如此直白的吃味,苏时鹤眼睛一亮,嬉笑着凑上前。“还说你不在乎?修容,我今日之前就几番告诫过她,不要欺辱你,我这次真只想你开怀。” 她许久没冲自己真心笑过了。刚才急冲冲追上来,其实也是想说这一句,可太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非要拉着他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她吃醋的言语,让他也来了兴致,苏时鹤凑近些,突然问道一股陌生的味道,清冽如雪松。“修容,你换衣服的熏香了?” 低头一闻,陆修容刚放下去 的心又提了上来,这分明是周淳润的味道。 刹那间,她笑着攀上苏时鹤的胳膊,“是,特意选的新味道,想讨王爷喜欢。” 苏时鹤自然信了,明明要笑,又故意拉下脸转头。“你就该早早如此,我又何必找人看着你。” “王爷说的是。”搪塞过去,陆修容就松开手,“我先去换衣服了。” 随后就直接走进后院的一处空屋子,把秋云也留在外面。 刚脱下外衫,陆修容从怀中抖出一个同心结,摸着乌黑的发丝,她脸上滚起热浪。不觉又想起了方才那意外的吻。 砰。 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陆修容紧张转身,就见陆锦玉站在门口。 第31章 陆修容不动声色的快速藏住同心结,披上衣服。 “秋云,你先下去。”遣走秋云,陆修容同她对视,有些不信她是一人来的。 猜出她的想法,陆锦玉嗤笑一声,走上前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修容,我还不至于用那种肮脏手段。你泼掉的那杯酒里,什么药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陌生男子。” 眉心松动一些,陆修容坐下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想与你争夺苏时鹤。” “呵。”陆锦玉面容讥诮,她不客气的拖着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我的好妹妹,你不会真以为,我从头到尾要的是什么男人的爱吧?我一直说的很明确,我只是要做王妃。” 听上去多么傲然,好似她对比天下被情情爱爱困住的女子有多清醒。 陆修容好笑,拢紧衣服,“是,阿姐目标明确,可我也从一开始就说过了,你要的东西,你该去找苏时鹤去争去抢。我离开的那日,我就写好了休书,在我心中苏时鹤早已与我无关。你要在他面前做清白无辜的弱女子,却又针锋相对别的女子?” “你懂什么?天下哪个男子不爱女人柔弱无依的样子?”陆锦玉对她的言论嗤之以鼻,只要是拿捏人的手段,逢迎他们又如何。 摇摇头,陆修容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没有我,他也有可能在意旁的女子。” “那又如何,都处理了就好。”陆锦玉轻蔑,一向动人的面庞扭曲起来,原来也没多好看。 至此便知多说无益,陆修容声音沉下来,“那你,这次要如何对付我?” 终于正眼看她,陆锦玉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笑意生动,“其实我这次,是来助你的。好妹妹,你不是不愿意困在这里吗,那你想离开吗?” 心弦被拨动,陆修容手指猛地握紧,一语不发的看她。 “宾客散尽,所有人都会松懈一时,正是你离开的好机会。”陆锦玉笃定的望着她,认准她会答应。 陆修容藏不住动摇的心思,“你还有帮手吧?” “当然,母亲会叫阿时过去。”陆锦玉道。 有李嫣的帮忙,她逃走自然更容易。 当真是个好机会,明知是她摆出来的阳谋,却仍旧诱人迈入。 陆锦玉也不急,就安静等着她回应。 终于下定决心,陆修容抬头,“你当真,要助我离开?” “我巴不得你离开,你觉得呢?” 系好衣服带子,陆修容站起来,“好。那我要你与我一起,直到我安全离开。” 这有何难,陆锦玉嘲笑的看她一眼,看不起她这般畏缩小心的样子。 接下来,果真如同陆锦玉所言。 一切都很顺利。 宴会刚一结束,苏时鹤就被李嫣叫走,下人们忙着相送宾客与收拾残局。 陆修容握了握秋云的手,冲她耳语。“你此刻去寻王爷,就说我有事要找他。但不用急,若他还在与长公主说话,等着他出来就是了。” 第64章 尚有些茫然,但观她神情有些严肃,秋云忙不迭应下就去。 不自觉的摸了下玉蝉,陆修容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陆锦玉。 这次的出逃,好似真的很容易,陆锦玉带着她一路直接往后门走。 当真都被遣走了人。 “推开门,你走吧。”陆锦玉好似舒了一口气,侧身带笑冲她到。 近在咫尺的自由啊。 陆修容叹一口气,牵住她的手。“不是说了,阿姐要送我去。” 拉着她一起推门,陆修容看着门外,发出一声冷笑。 数十个侍卫就站在外面,把门挡的严丝合缝。 “王妃,得罪了。” 随着为首之人的一声,侍卫们冲进来,把她们团团围住。 陆修容没有挣扎,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任由侍卫将她的手绑住,跌坐在地。 没有等太久,侍卫就散开了一条路,那边站着苏时鹤。 他眼神有些复杂,看着中央被绑住的陆修容,不觉绷起嘴角。 陆锦玉却娇笑着凑上前,“阿时,妹妹的心思,果真还是要离开。” 苏时鹤没有应话,他沉默着走上前来,蹲下来要去解帮着陆修容的绳子。 暗自狠掐一把掌心,陆修容憋出些泪来,“王爷,阿姐想要我离开。” “你胡说!”陆锦玉骤然收起笑,着急反驳,“是你自己要走的!” 陆修容垂首,泫然欲泣,只看着苏时鹤,“我若真想走,为何要秋云去找你报信?” 陆锦玉这才发现,他方才站的地方,后面还站着一个秋云。 顿时乱了心神,陆锦玉急急上前两步,却见苏时鹤压根不看自己,不由自主的蹲下来去拉他,“阿时,你不要信她。真是她自己要走,这还是我提议要试探她心意的。” 脸色一变,苏时鹤冷脸瞪她,“住嘴!” 却仍是迟了。 原本专心看他的陆修容眼神一颤,反手推开他,似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你和她一起设的局?” 苏时鹤皱着眉头,他在看到秋云的瞬间就后悔了,急忙赶过来却仍是迟了半步。 “我以为只是阿姐想赶我,就在刚刚我被侍卫们围困在地,双手被绑不能辩言,像是个囚犯。”陆修容的声音都在抖,“结果,是王爷就不信我?” “我没有。”苏时鹤拧眉辩解,可只显徒劳。 颤颤巍巍站起来,陆修容垂眸,“原来王爷所说的,重新回到之前,就是这么回的。你若不信我,何不直接放我走?” 立即缩眸,苏时鹤拔高声音,“陆修容,你休想。” 犹如被他的厉喝吓到,陆修容怔怔看他,眼中的失望越来越多。 没来由的被她的眼神看的有些慌乱,苏时鹤转瞬软下姿态,“好了,我以后不会再试探你。不是说好了,只要你今日乖乖的,我就撤走你院子外面的守卫,我这就兑现。” 闹剧到现在,她真实的目的总算是达成了一半,如此一来,周淳润晚上来也会安全许多吧。陆修容依旧垂着眼泪,“我是真的想和王爷重新开始相处,之前的一切都想放下。” 她说的哀戚,苏时鹤就也开始心软,他想要靠近她,又生怕被拒绝,“我也是真心想如此的。” “所以王爷就弄了这么一出?”陆修容指着身后,那重重护卫。 被问得哑然,苏时鹤闭眼,“你想如何?” 泪珠在眼角将落未落,陆修容强忍下委屈,通红眼眶的望他,“如今回首,过往犹如一片灰烬,没有留恋的意思。之前我留下的那封休书,王爷签好,就当是尘封过往,好吗?” 瞬间有些犹豫,可苏时鹤此刻又无法斩钉截铁拒绝,只能委婉警告,“修容,不能得寸进尺。” “王爷不愿意啊。”陆修容怅然一笑,故意无所谓的眨眼,泪水无声滑过腮边,“不愿意就算了。” 又是这幅看淡一切无所谓的样子,苏时鹤咬牙,一把捉住她的手,“好,我答应你。” 左右不过一张纸,她人都在这里了,还能如何? —— 子时将近。 陆修容不敢燃灯,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响动。 忽得,门被推了一下,又被关回去。 困惑的提着裙摆走到门口,陆修容小心拉开一条门缝。 便看到一身清辉的周淳润,抬着屈起的手指,好似原本要敲门。 一把拉开门,他的影子便带着月色闯入进来,陆修容盈盈笑开,“怎么开门了又退出去?” “见没燃灯,以为你睡着了。”周淳润压低声音回。 陆修容探出头去小心听了听,此刻所有人都睡了,放下心去点了一盏灯。 转身才看清楚,他身后还背着一个铁锹。 看出她有些不解,周淳润拿下来温声解释,“要把埋下的东西都找出来。” 立刻撸起袖子,陆修容点头,“我帮你。” 周淳润却笑着把她塞进屋里,靠窗的位置是她的躺椅,从怀里摸出一小包干果,递给她又倒好茶。 随后才借着月色,寻那些动过土的踪迹。 往嘴里丢着坚果吃,陆修容头靠在窗户上,恍然觉得好似回到了她的小家。 第65章 便晃着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遇到护卫?” “翻墙进来的。我运气好,没碰到人。” 听得惊奇,陆修容追问:“你还会翻墙?” 铁锹碰到了东西,周淳润回首冲她一笑,“不止会,还精于此道。” “我年幼时性子皮,闯过很多次祸,爹爹和娘亲气急了还会揍我。但我有个很好的大伯,他会拦下爹爹,伯母就偷偷带我躲远。”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父母。 陆修容从窗户后面探出脑袋,“看你现在这样,还真不信你年幼时会调皮捣蛋。那你的父母,还有那个大伯跟伯母呢?” 蹲下来扒着土的动作顿了一下,周淳润从土里面挖出来一个东西,低眸看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周淳润神情寒冽。 “若是那时的我,恐怕也不会想到我如今的样子。”再转身的时候,他又噙着淡淡笑意,“伯母身体一直不好,早早就离世了。父母也在四年前意外去世,至于大伯,如今渐渐疏远了,或许往后榕榕能见到他。” 上一句还生动的一家子,没想到会是如此现状,陆修容捏捏指尖。“对不起。” 已抱着铁锹去下一处地方,周淳润路过窗户时,弯腰下来十分自然的用鼻尖蹭了蹭她。“都过去了。” 他说完了就又去忙,只留下陆修容红了脸,摸出一把坚果全塞进嘴里,陆修容就像松鼠一样鼓动着腮帮子。 不过到底不敢再随便开口聊天了,陆修容就安安静静的把头搁在窗框上,目光随着他动而动。 等终于找出来所有埋下的偶人,周淳润回头看到她简单挽着发髻的脑袋跟着他的步伐转,像个太阳花一样,他便忍不住噗的一下弯唇。 “怎么样?”拿着浸好水的帕子,陆修容蹭地站起来蹬蹬跑向他。 仔细擦干净了手,周淳润放下其中一个人偶,面色算不上好看。“若我记得不错,这种埋放方式,会让此处居住之人多病多灾,难有子嗣。” 纵然厌胜之法的效果到底如何,他也不太相信,可这种用心实在有些恶毒。 陆修容也短暂的沉默了半晌。 “榕榕,不用怕,我会处理好。”周淳润余光里看到她沉重的面色,不觉轻缓了语气道。 她其实不是生气,只是难过。 纵然被伤害过无数次,亲情总归是她最渴求的东西。 强迫自己笑了笑,陆修容道:“我没事。” 眼底几乎压不住心疼,周淳润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的拥住她。 他之前怎么会以为,她一切过的都好呢。 怜惜透过怀抱透过来,陆修容伸手回抱拍了拍他,心情慰藉了好多。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陆修容想起什么,语调都轻快了起来。 走到书桌前,她拿起一张纸,快步跑过来递给他。 低头一看,周淳润立时放大眼眸,眼角的笑意便压不住。 是休书,苏时鹤已经签了字的休书。 背着手,陆修容新奇的观察着他的神色,明明笑了,后面就又平静了下来。对此反应多少有些不满,陆修容想伸手去拿回来,却被他灵活躲过。 “你不是也没多高兴?” 眼波转去,就轻易看出她的娇憨,周淳润卷好休书放入自己袖中,“高兴,但是替榕榕高兴。至于我,有没有这张纸其实不重要。” 讶异看他,陆修容俨然不信,“怎能这么说,没有这张纸,你现在与我就算是……” “算什么?”眼看她欲言又止的红了脸,周淳润就忍不住想逗逗她,拖长尾音,“偷情?” 委实没想到他能这么大言不惭的说出来,陆修容结结巴巴吐不出个字。 眸色渐深,周淳润凝着她,一步步缓慢逼近。 明明他一向是温和的,对她更是纵容,可如今这样浅笑着走近,陆修容就觉得他气势迫人,步步后退。 可目光就像是被吸住了一般,只能停留在他眉眼之间。 不知不觉间退到了门边,陆修容没能回头看,猝然被一绊。 歪倒的身子就瞬间被扶住。 此刻的周淳润就站在门槛处,身影分隔着外面的夜色与屋中的灯光,好似正反两面。 轻笑起来,周淳润抵了抵舌尖,“偷情又如何?” 他早说过,他对这世间的大多事都抱着戾气,榕榕怎能真把他当成纯善死板的书生。 陆修容头一次真正面对他如此面目,她的胳膊还搭在他手中,一点热意从指尖游走全身,她觉口越来越干。 气息胶着起来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苏时鹤的声音,“修容!” 立刻惊回神,陆修容手忙脚乱的扯着周淳润出来,一同躲在了院子角落。 苏时鹤几乎是跌进来的,他脚步虚浮,一身酒气隔着很远就能闻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辨了一下方向,就直冲向点了灯的房间而去。 紧紧捏着周淳润的衣襟,陆修容屏着呼吸,一直僵着脖子看苏时鹤。 偏偏眼前这人就像是失心疯了一般,还笑了一声。 气的陆修容忙去捂他的嘴。 第66章 周淳润却还无辜的冲她眨了眨眼,眼尾笑意深深。 瞧,眼下这样子可不像极了偷情。 另一头的苏时鹤已经跌跌撞撞到了屋子里,他嘴里一直嚷嚷着陆修容的名字。 这样再叫下去,迟早先把下人招过来。 陆修容冲周淳润指了指院门,示意他先走,便打算先去处理苏时鹤。 没想到脚步刚迈,就被缠了上来,周淳润一手环着她的腰,几下快步到门前,匡的一声拉上门。 里面的苏时鹤还没反应过来,只拍着门扇问,“修容,是你吗?” 随时都有出来的可能。 陆修容又急又怕,直接推着周淳润去门那边。 伸出去的手却被拉住,反是她撞到了周淳润的怀中。 “榕榕,唐突了。” 吻意外而至,却又缠绵悱恻,与昨日那冲动后又压抑回去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像是刻意引诱,喘'息声不加掩饰,又时不时停下来刺激她主动。 脚步贴着他步步后退,踉跄着到了院门边。 陆修容恍如被分成了两个人,一个焦急着远处星星点点下人的灯火与拍门的苏时鹤,一个被纠缠住沉溺陷落,连呼吸都错乱。 “修容?”门被打开。 瞬间睁开眼,陆修容错手将周淳润推远,他也顺势消失在门外。 局促的呼吸着,陆修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唇角。 湿润,但没有疼痛,也没有伤口。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心悸沉沦,陌生的情愫流窜在身体中,让她几乎不能站立。 原来这种事,也可以不疼的。 整理好表情,陆修容转过身,遥遥看着苏时鹤。“王爷醉了,早些歇息吧。” 而谁都没注意到,院子外的墙角里瑟缩着人,在她转身后飞快朝着陆锦玉的院落跑去。 第32章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锦玉披着衣服,刚醒来的脸上还有些疲态,可在听到丫鬟的汇报后忍不住激动。 老天也真是待她不薄,本来安排人看着陆修容,只是想看她何时会出错。却没有想到,还能抓到这样大一个把柄。 偷的人都追到家里了,还当着阿时的面和他纠缠。陆锦玉又突然想起来,今日白天陆修容换衣服的时候,隐约看到她藏了个什么东西。 陆锦玉轻笑着,随手拿过来一个粗重的金簪子,抛给丫鬟。“把你的话烂在肚子里,即刻出府去。” 没想到侧王妃出手这么大方,丫鬟连连叩首谢恩,攥紧了金簪就走。 等人都走远了,陆锦玉最贴身的丫鬟才凑上前来,“王妃,为何不留下她做人证?” “你还看不出来吗,阿时已经不信我了。”陆锦玉讥笑着,重新躺回被子里,手一直摸着她的小腹。 如今已经稍微有了些弧度。 “急什么,别人说的,哪有自己亲眼看到的好。” 京城另一头,王思竹顺利送周淳润到了宫门前,不由得放下心来。忆起方才那惊心动魄溜出庆王府的时刻,他一个壮实汉子也小声抱怨,“少将军方才,也太胡来了。” 已重新带上了面巾,周淳润歉意十足,“是我不好。” 抱怨的话语一顿,王思竹见他如此诚恳,就想起来弟兄们玩笑时说的大尾巴狼。 和他此刻简直像极了。 “辛苦王将军送我至此,还有修容,劳您多费心。”他总归此刻不适宜多在外走动,周淳润对王思竹郑重一拜。 赶忙扯了袖子去扶他,眼看着周淳润即将由禁军放进去,往前半步嚷道:“先生,若你需要,一定要来找末将。” 周淳润没有回头,他要做的事,非得他亲自来不可。 东宫中的人都已熟悉了他,路过之人皆对他恭敬行礼。周淳润一路到了正殿。 李畅刚看完最后一本报上来的文书,揉揉眉心,抬眼就看到他沉沉的站在面前,乐了,“难得,能见你看完她回来还是这般脸色,怎么了?” 解开面巾,将袖中的偶人丢在桌案上,周淳润屈膝在他对面坐下,“太子殿下,我有一求。” 在看到那人偶的瞬间,李畅便正色坐起,拿着人偶仔细看了看,“如何?” “这是庆王殿下签过字的休书。”取出另一样东西,周淳润动作标准的叩拜,“求您,助她自由。” 捏起那一纸休书,李畅神情复杂,良久一叹。“陆修容一走,苏时鹤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找到你。” “我本来,也该出现在世人面前了。”周淳润坐起身来,对着他一笑,“况且,殿下要我来京城,不也是这个目的吗?” 没错,他也知道该暴露他的身份了,可这一天真的要到来,李畅才意识到,是要将好友陈年的伤疤再揭开一次。 昔日狰狞的伤口,虽然丑陋,可终究不再流血。如今要再破开,不知道会看到里面怎样的血肉。 沉默了很久,李畅才喟然答应,“好。” “但是子珏,你可有想过,如何与陆修容说你的身份?” 低下头,周淳润拉开自己的手腕,无声的摩挲累累伤痕。 —— 苏时鹤是被头疼醒的,他捂着额头坐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昨日的记忆不太清晰,只记得因为签了那休书,他心便堵得很,独自喝了许多酒,然后便醉熏熏的来寻陆修容。 第67章 此处也确实是她的房间,可转眼看去,哪里有她的踪迹。 手指在枕头上摸了几下,他才理了理衣装走下床来,推门便唤,“王妃?” 陆修容正在院子里吹风,昨日一夜她辗转反侧,眼睛一闭上就是周淳润带着笑的声音。 一声声的问她,偷情又如何。 耳边传来苏时鹤的喊声,她转过头去,眼神就淡了下来。 “你来与我束发。”苏时鹤眯眼看她,阳光洒在她脸上,照的她宁静又美好。苏时鹤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那种张扬明媚的女子,跋扈些也无妨。 可如今看她安然坐在阳光下,竟觉身心都舒畅的,只想与她亲近。 陆修容却拧紧了眉头,“秋云,带人去服侍王爷。” 笑意僵在脸上,苏时鹤恼怒看她半晌,一把合上门。“不用了。” 像是与她怄气一般,苏时鹤故意坐在她的梳妆镜前,用她的梳子给自己梳头。 无所谓的看了看那扇紧关的门,陆修容继续慢悠悠躺着,心中计划。现在要逃不像之前,没有能带走的金银,她只找准机会离开就好。 椅子晃了两下,院子里就走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妹妹。”陆锦玉双眼低垂,盈盈走近她。 实在没料到她还会来找自己,陆修容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 门被倏然推开,苏时鹤面色不善的走了出来。 目光不自觉瞥了陆修容一眼,苏时鹤也有些懊恼,明明她现在对自己还没个好眼色,偏偏他还上赶着凑近。 却全然没想过,陆修容便这般的贴了他五年。 “我自知昨日行事不对,王爷虽未说,我却愧疚难耐。”陆锦玉姿态极低,“现在过来,是想与妹妹道歉。” 陆锦玉眼中浮动着泪光,看着她。“修容,昨日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王爷也是被我说服的,他本不愿意试探你,你怪我是应该,可莫要与他置气。” 说得无比诚恳,陆修容不由自主的去看苏时鹤的神情,他却闪躲着避开眼。再望向陆锦玉的时候,她虽不信,却忍不住有些唏嘘。 “我不在意,你也不用与我道歉。” 闻声抬头,陆锦玉似是十分欣喜,“那便太好了,我特意带来新做的衣裙,便算作是给妹妹的赔罪。” 一面说着,身后的丫鬟上前来,递过一套衣裙。 只瞄一眼,就见是陆锦玉喜欢的华丽样式,陆修容无甚在意的朝秋云看了一眼。 “等等。”在秋云即将接过的时候,陆锦玉却站出来,笑意吟吟道,“我与妹妹虽身量相似,但到底细节不同,现在就试试吧,不合适的地方我遣人去改。” 说完了,又亲热的上前扶住她,“我来帮妹妹去换。” 陆修容躲闪不及,被抓住胳膊,皱起眉头,“不用了。” “我这次是真心想和妹妹交好,都故意如此作态了,妹妹还不情愿?”陆锦玉立即低眼垂泪,好生的委屈。 终归想要她们二人和谐,又加之方才陆锦玉皆在为他解释,苏时鹤便出声道:“阿玉一片心,你去吧。” 陆锦玉一唱一和,“总归是我之前做的不好,妹妹不愿与我亲近,也是我应得的。” 苏时鹤瞬时语气更强硬,“修容,不要得寸进尺。” 一直冷眼看着这两人,陆修容可笑的勾了一下唇角,“好啊。” 随后便自行先进了屋中。 陆锦玉抱着衣服紧跟上去,屋门一关,便带着笑去解她的衣服。 不习惯得紧,陆修容抬着胳膊挡,“我自己来就好。” “怎么,之前都是你巴结旁人,如今这就不习惯了?”陆锦玉动作强硬的很,脸上笑意深深,手更探着她的衣服。 被弄的实在莫名其妙,陆修容感受到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下摸着什么,又在看到她眼底神色时,忽的放下了抵抗。“那就辛苦姐姐,也服侍我一次了。” 如愿剥下她的外袍,陆锦玉的手继续往里去,中衣之下,她果真摸到了一个物件。 手瞬间抽出来,看清是什么,陆锦玉都压不下狂笑的嘴角。“陆修容,你完了。” 看都不再看她,陆锦玉举着手中的东西冲出屋去,直接扑向苏时鹤,娇俏的眼睛含着嗔怒,“阿时,你也太偏心了些,就只送妹妹同心结。” “什么?”原本无聊的苏时鹤,不解的低头看去,就见她手里捏着一个用头发编成的同心结。 陆锦玉故意嗔怪,“还装什么,这可是妹妹贴身装着的同心结,不是你们的定情之物,还能是什么?” 随着声声莺啼般的戏语,苏时鹤缓缓黑了脸。他夺过那头发握拳,刚转头过去,就对上陆修容平静的双眼。 站在门边,陆修容轻柔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明明脸色难看的要死,苏时鹤却还是挤出来了一丝笑,挂在他脸上显得荒诞,“修容,我怎不记得给过你头发,这是你何时做的?” 第68章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自欺欺人,可苏时鹤还是在心里默默的想,只要她顺着话认下,他就信。 粲然一笑,陆修容缓缓走门,一步步站到了太阳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贴身珍藏的同心结,自然是我夫君的。” “至于王爷,你顶多算个故夫,便是死了我都不会为你守孝,又怎会要你的头发?” 苏时鹤的身体不受控的抖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陆修容,像是想从中找出些许诓骗气话的影子。 可什么都没有,陆修容平静又从容,坦荡得可怕。 “妹妹,你怎能如此?”陆锦玉掩唇,眼中却是盖不住的得意。 “我如何了?偷情,还是通奸?莫说我早就留下了休书,王爷现也都签了字。”陆修容想起什么,学起那个人的腔调,“便是都如你所说,又如何?” “陆修容!”爆喝一声,苏时鹤快步上前狠狠攥拳,克制掐她脖子的冲动。 潜意识里的畏惧让她瑟缩,陆修容都移开了眼,却又强迫自己看了回来,“王爷觉得你可以流连万花丛中、三妻四妾,我就该为你守身守心,即便休弃也要守寡?”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呐喊,平静而理智。苏时鹤此刻却怕极了她这幅冷冷清清的样子,纵然再竭力掩饰,心中的慌张无措也掩盖不了。 “秋云,把侧王妃送回去。” 随着一声令下,院里逐渐清空了人。 只余他们二人对峙,苏时鹤声音轻颤,哄人的嗓音如同央求,“你往后再也不提,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刚才那些话。” 陆修容奇怪的皱起眉,都到了这个份上,以他骄傲的性子怎能还不把自己赶出去? 诡异的沉默中,她看清了他微红眼眶下潜藏的不安。被忽视和否认无数次的猜想,又席上了心头,陆修容冷冷发问,“苏时鹤,你喜欢我?” 手指剧烈的抖了一下,苏时鹤这次却没有否认,他兀自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看向陆修容,“是。” 心跳不受控制的滞了一下,陆修容看着他的脸,努力睁着眼睛却还是逐渐朦胧了视线。 “我只知道,明明阿玉是我一直以来的心上人,我却变得更愿意和你相处。看你吃醋,我会忍不住的开心,看你要帮我娶她,我又生气。”苏时鹤看到她的泪水,更靠近她一些,“你不是一直对我有情,我们往后会……” “苏时鹤,你这算什么呢?”声音哽咽着,陆修容打断了他的话,凉意顺着泪珠砸进了她的脖子里。 茫然的睁大眼,苏时鹤下意识想为她擦泪,又在她闪躲的动作下僵住。 明明感觉荒谬的可笑,陆修容的泪却连串的往下掉,说话都拖着哭腔,“你的喜欢和在意,就是我肩上至今湿冷还会痛的伤口,是清葵病危我却苦苦求不来大夫,是我被关在狱里等候你的审判。” “我曾伏低做小去讨你和你母亲的欢心,我做那些被你哧为下人的活,可还是一直没得过你一丝笑意。我患得患失,郁郁寡欢,害怕被抛弃被践踏。” 擦着泪,陆修容张口呛住满满冷气,整个喉咙都开始疼。 她敏感又怯弱,怀疑自己怎么做都不对,觉得自己不配被关心被爱护。 “我曾因为你,连如何爱我自己都不会了。”陆修容颤出一口冷气,终于看清泪水后的他,“你却告诉我,你早就喜欢我,这算什么?” 她哭的不能自抑,却全是在心疼那个蜷缩在深夜里,惴惴不安的自己。 心被压的喘不过气,苏时鹤双眼通红,他好像终于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想去最后抓住那一根稻草,他一把拉住陆修容的袖子。“我已经在对你好了,陆修容,我只是之前不知道我的心意,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 “可是我后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陆修容。”他惶恐的捏紧衣袖,声声哀戚央求。 长吸一口气,陆修容闭眼,“太迟了。” 眼神慌张的乱看,苏时鹤蓦地想起什么,“休书呢,你骗我签了那休书!” 谁曾瞧过他这副样子呢,形容散乱,手足无措,强装出来的强硬像及了撒泼的孩童。 陆修容只淡淡的笑了一下,他就失了心智。 手瞬间用力,苏时鹤拖住她就往里走。 男女之间到底力量悬殊,陆修容几番挣扎却不得,只能惊慌大喊,“你做什么!” 闷声不吭,苏时鹤直接将她狠狠掼在床上,就转身去寻什么。 被摔在床上,陆修容懵了一瞬,便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要往后逃。 苏时鹤却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条衣带,面无表情的靠近她。 害怕的扭头就跑,没爬出几步,陆修容就觉得自己的脚腕被一只手抓住,随后整个身体都往后拖去。 “苏时鹤!”惊惧的大喊出声,陆修容一边踢脚,一边撑起身子去看。 自由的那只脚都踢到了他的脸上,苏时鹤却全无在意,甚至脸上渐起了笑意,他用一条衣带牢牢绑住她一只脚,就又去绑另一只。 任由陆修容如何怒骂,他都不为所动,甚至覆身上来,凑近她耳语,“陆修容,你别想离开我。” 第69章 眼看着两只手又被绑住,陆修容这次全然畏惧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说的那个夫君是谁,西北那个书生?可惜,我当时都没见他一面,不然就该直接弄死他。” 缓缓摸着她的脸,苏时鹤眼中逐渐浮现疯魔狠意,“你觉得,如若看到你浑身被人弄的狼狈不堪,他还要不要你?” 尤不解气,他舔舔牙故意恶意道: “早就被我玩弄过的人,谁把你当宝啊。乖乖留在我身边,把念头都清了。” 身体的颤抖逐渐僵了下来,陆修容哑着嗓子,“你休想。” 动作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苏时鹤的眼底深处,是她没看出来的难过失措,可随即就被怨恨吞没。他毫不柔软的扯开衣衫,唇齿一起用力,手指用力的往下捏。 “滚,不要碰我。” 靠近她的脖子,苏时鹤听到自己冷漠地问,“我碰了又如何,你又以死相逼?” 绑住的手脚已经因为失血而麻木,陆修容咬住唇,“我会去告御状。苏时鹤,我凭什么要再因为你承受一分一毫的疼痛,我要活的好好的,离开你。” 苏时鹤终于死心的明白,她真的再不眷恋自己,动作越发添了狠,掐紧了她的腰使劲,正要卯入的时候—— “王爷。” 屋外传来王思竹的呼喊。 心中万腔怒火有了发泄的对象,苏时鹤腾的一下起身怒喊,身上挂着一半的衣裳,“做甚!” “太子殿下来了,还带着禁军。” 如此惊人的消息,总算让苏时鹤找回些许冷静,他拢着衣服往外走了几步,又偏头对着身后道:“修容再想想,希望我回来,能看到你回心转意。” 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动都没动一下。 第33章 “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 等苏时鹤匆匆赶到前厅的时候,李畅已经带着人禁军进来翻找着什么,被惊动的李嫣正有些不悦的同他对峙。 陆锦玉也来了,扶着李嫣的手忐忑不安。 李畅笑意不减,安抚道:“姑母别急,我此番来,是奉了父皇的命来保姑母的平安。昨日在东宫,竟翻出来人偶,巫蛊之术从来是我朝所禁,可见这是京城中闯入了不知来历的贼人。” “我便立马上报父皇,父皇震怒之下,要我带禁军搜查京城之中所有皇亲府邸,谨防有小人对皇室的不轨之心。” 说得十分同仇敌忾,苏时鹤走上前,冷声道:“多谢陛下与太子殿下关照,可庆王府自有可用之人,可自行搜查。” 笑眯眯的望他,李畅拢着手,“说的也是,阿时手下能动的军队,比禁军的数量还多。” 观他神态,像及了只是玩笑戏语。 可这种话,分明更像是明晃晃的敲打与试探,苏时鹤不得不低下语调,“臣能调动的,全然是陛下的军队,更何况都在千里之外的驻防之地,臣不敢有此心。” “瞧瞧,你我血亲兄弟,怎还当真了。”李畅仍旧笑得人畜无害,眨眨眼亲自将他扶起来,“姑母与阿时不用多想,我真只是为你们安危而来。” 李嫣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她招手让苏时鹤站过去,才道:“派禁军搜查庆王府,无论什么理由都是莫大的羞辱,我自会去找皇兄讨个说法。” “好说。”李畅一口应下,笑呵呵冲一旁的太监勾勾手指,“把我的车驾留给姑母,只要她想用,就带姑母入宫。” 姿态恭敬,却处处是不当回事的戏谑,李嫣气得手抖,却仍无能为力。她心里清楚,皇兄对太子的态度如何,只要他做的不过火,皇兄就一定会纵容他。 “放肆!”气到最后,也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 李畅笑了一声,“本宫自成年之后,便是父皇也鲜少用这个词来训斥我,可见姑母诚然被气极。既如此,改日本宫必登门致歉,至于眼下,姑母先下去休息吧。” 随着话音落下,公公就上前半是规劝半是强硬的带着人下去了。 只留下苏时鹤与陆锦玉还在。 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李畅心中想,怎么还不见陆修容。 “太子殿下如此做,不怕伤了将士们的心?”苏时鹤望他,兀得开口。纵然他心知肚明,和天家谈公道不过是笑话,可仍压不下怒意。 李畅却像是被激起了丝丝缕缕的怒气,他眼神寒冷,嘴角笑意浅浅,“四年前,李大将军举家被屠,叫屈的将士们也被杀了个干净,那时候怎不见将士们凉了心,不被我朝所用?” “如今不过搜一搜你这庆王府,还是为你们的安危,便拿此几番说事。”李畅骤然冷了脸,“倒还真能让本宫担心,将士们的心了。” 语意直白,当初投敌叛国的李将军手下士兵能忠心耿耿,他苏时鹤手底下的为何会心存怨怼。 天子的剑意都悬了起来,苏时鹤再不敢多言,抿唇不语。心中却忍不住的去想,那位名震一时的李将军。戎马半生,助皇上收复大梁土地登上王位,与皇上结为兄弟,赐了“李”姓。 征战北漠,平定边关时,是无上的风光无限。就连他儿子,也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多次在战场上留名,与眼前的太子殿下也是情谊深厚,也曾与他们庆王府关系亲密。 第70章 只是可惜。 想起那位李小将军,苏时鹤眼底晦暗不明,终是掩下所有的情绪站立不语。 “殿下,找到了。”不多时,一队禁军就捧着东西匆匆而来。 一直沉默无声的陆锦玉脸色骤白,而苏时鹤拧眉看过去时,才想起来陆修容的院子里被埋了东西,当即谴责的看了她一眼。 李畅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又温和笑起,“瞧,这不是真有东西嘛。” 巫蛊是被禁止的,之前万般情绪缠身,又加之在自己的府上不以为意,苏时鹤就纵着陆锦玉去做了。可如今被翻出来,他却万万不能承认,只能咬牙低头,“不想还真有此等贼人,多谢殿下!” “被翻找出来就好,阿时也要严格管管手下的人,若是排查出可疑贼人,定要告知我。”李畅不在意的挥挥手,禁军先捧着东西下去。 似是想起什么,李畅复转过身来对他道:“怎不见陆修容?” 听到她的闺名被旁人唤起,苏时鹤不满的皱眉,“王妃身体不适,卧床养病中。” “本宫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李畅慢悠悠从袖子中摸出一张纸,对着苏时鹤一把抖开,笑得云淡风轻,“前些时日西北一遭,结识了一位幕僚,本宫甚是欣赏他的才学,便将他带到了京城。没想到他说,他的夫人被抢走了。” 苏时鹤几乎瞪裂了眼眶,盯着眼前的纸,拳头紧握。 那是他亲手签过的休书。 李畅无奈的叹气,“这恩恩怨怨荒唐可笑,可是状告到了本宫面前,我总不能不管,所以此次来,我要接走陆修容。” 莫大的仓皇吞没了他的心智,苏时鹤悲戚的去想,她到底是何时把那一纸休书递出去的,她就真的没有丝毫留恋。 要失去陆修容的巨大惶恐,在看到她又公公搀扶着走出来时,落到了实处,苏时鹤忍不住抬脚要上前。 面前却挡上了一个人。 看着他的面色,李畅低声道:“那人还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当初庆王殿下用权势压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也有人用权势压你。” 身体抖动了一下,苏时鹤视线紧紧追逐着陆修容,她却连头都没回。“陆修容!” 透露着张慌的一声喊,迫得她短暂停了一下步子。 苏时鹤愈发急切,“我后悔了,陆修容,我心悦你,不要走。” 话说到最后,竟有些泣涕,可回应他的只是陆修容再次抬起的脚。 如同被抽走了力气,苏时鹤踉跄后退几步,脸色发白。 李畅也收回视线,率领禁军出去。走出了庆王府,李畅招过来一个人,问:“可找出什么了?” “末将带人在书房里翻了个遍,可什么与李家谋逆案相关的证据都没有。” —— 东宫的一处偏殿里,周淳润挽袖煮茶,面巾依旧遮着半边脸,露出来的眼眸中有碎碎笑意。 沸水滚开,茶香刚氤氲出来,便听到了人的脚步声。 忙上前拉开门,周淳润一眼就捕捉到了她,温声轻唤,“榕榕。” 紧接着便发现她的状态不算好。 陆修容抬眼,视线有些飘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便积蓄起一些泪意,神色惊慌未定。 蹙眉侧身先将她带进来,周淳润扶她在床上坐好,“稍等。” 又快步走到门前,压低嗓音问李畅,“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李畅回,“只听公公说,她当时整个人被绑住,状况不算好。” 厉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敛下去,周淳润又问:“可有收获?” 李畅摇头。 也算是猜到的结果,若真这么容易,他这几年也不会一无所获。周淳润点点头,侧目往后看去。 李畅识趣,反手先替他拉上门,“等她情绪好了,你再带她过来。” 垂眸,周淳润透过屏风看到她好像在床上乱动,先稳住自己的情绪,周淳润一把扯下面巾,往床那边走去。 刚越过屏风,周淳润看清床上等景象,猛的转过身去,耳尖飞快窜起一抹红。 “榕榕,你是想换衣服吗?” 方才匆匆扫过的一眼里,陆修容脱完了衣衫,只着一件小衣坐在床上。 陆修容看到了他泛红的耳尖,咬了咬牙,“周淳润,你转过来。” 她的语调有一种强撑起来的强硬,周淳润犹豫再三,还是转了过来,束缚着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脸上。 “榕榕,怎么了?” 他与自己仍隔着些许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好歹是已经面对着她了,陆修容没有再多说,只是低头指了指肩膀。 “周淳润,你看我这里,有一个很丑的伤口。我当时不当回事,又几次崩裂开,所以会这个疤痕去不了。” 说完,她又翻转自己的两只手,“还有手上,之前学着做饭,也有了不少细痕,还有的地方起了茧。” “还有这里。”随后手指颤抖着往下,指到了腿间,陆修容道,“曾与旁人欢好过不止一次。” 吸吸鼻子,陆修容不敢抬头去看他,脑子里只不断回荡着苏时鹤说过的话。 第71章 即便在理智里再清楚,他说的都是没有道理的屁话,可她又怎能真的做到不去想不在意。 “还有,周淳润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生活的吗?我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吃食两三天才会从墙上的一个小口里送进来,十三岁之前我甚至没有洗过澡。” 视线里多出来一片衣角,他不知何时走近了。 陆修容抬头,平静之下是濒临崩溃的执拗,“我说完了,周淳润,现在就要我。” 回应她的,是周淳润拉起被子盖住了她无意识轻颤的肩膀,“冷,先披着点。” “你为什么要我披被子,因为那些,你就真的厌恶我了?”被角中探出来纤细的手指,陆修容攥住他的衣领。 周淳润眼眸低垂,极轻的摇了摇头。 “不厌恶,那就要我。” 陆修容像是拼上了浑身的勇气,环住他的脖子直接吻上去,随着挺直起来的腰背,被子落下来堆叠在腰间。 可他却怎样都不主动不动情,陆修容不知不觉急了,明明她也不会亲吻,却还是一味的加大动作,近乎啃咬他的唇角。 隐约中,听到了一声轻叹。 紧接着他垂落在侧的胳膊,猛然握住她的腰身,一举夺回主动。周淳润用手托住她的后脑,俯身往床榻上倒去。 陆修容如同幼兽,蜷缩着嘤咛一声。 他的手掌如同有了意识,摩挲在她从方才一直暴露在空气中的寒凉肌肤,点起簇簇火意。 陆修容难耐的挺了一下腰,接着便颤了一瞬,那几次疼痛的记忆席上心头。 而周淳润也在她这一颤后,仿若恢复了神智,撑手在她耳侧就要起身。 动作比头脑反应快,陆修容一下子追逐上来,手攀着他的脖子。“周淳润,你不能反悔。” “榕榕。”额头青筋都乍了起来,周淳润闭目唇角翕动,一鼓作气抽离开将她牢牢裹在被子里。 再一睁眼,轻易就看穿了她眼底的一丝不安。周淳润叹了一口气,也滚入被子里,执起她的手往下探去,“榕榕,我怎会不对你情动。” 陆修容轰一下红了脸,滚烫着手缩回来。 周淳润倒坦然的很,从她的耳侧慢慢摸到她腰间,轻柔的动作下透露安抚。“夫妻敦伦,天道自然,可榕榕,现在不行。” “为什么?”陆修容忍不住从他怀里仰头。 “因为现在,榕榕不是与我两心相悦而情深交付,只是堵了气要我证明心意。” 没想过他比自己还更早的看穿她,陆修容脸更红,添了些羞惭,“我……” 轻拍拍她,周淳润道:“没关系,榕榕,那些都没关系。” “你瞧,我也有伤。”周淳润把双手袖子拉高,放到她面前。 狰狞的伤痕,彰显他遭受过的折磨,陆修容瞬间心疼摸了摸,不知他一个书生是怎么受的伤。 坐起来,周淳润又将自己的袜子拉低,“还有脚腕上,也有。” 同样用微寒的手指抚摸过去,陆修容坐起来,咬着唇角替他重新放下衣袖。她没有第一时间探问这些伤的由来,他将自己摊开给她看,她便只想维护他的尊严。 没人比她更清楚,那些伤痕有多不愿意示人。 “榕榕会觉得,这样的我丑陋不堪吗?”周淳润捧起她的脸,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问。 陆修容立即回道:“当然不会!” “那榕榕又怎会觉得,你会被嫌恶呢?”耐心的轻柔摸她侧脸,周淳润的嗓音还有些暗哑,压低后更显的温柔。 “我不知道榕榕遭遇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可榕榕,怎能有人因为受过伤就不值得爱了呢。我的榕榕,世上最好了。” 从被绑那一刻就惊慌失措的心,终于稳当当跳动在胸腔里,陆修容撇着嘴角,像是孩子般扑入他怀里,“周淳润。” 她好似忘了自己还没穿衣服。 周淳润双手又没地方放了,感受着复起的欲。望,周淳润无可奈何的长叹,“真难抑制啊,榕榕。” 情绪平稳后,陆修容才后知后觉开始害羞,在意识到他说什么后又一股脑缩到了被子里。 周淳润好笑的把她脑袋剥出来。 顶着两团红云和乱糟糟的头发,陆修容就听到他问: “榕榕,你要不要离开京城?” 第34章 东宫偏殿里,陆修容衣着整齐,板着脸坐于桌边。 “周淳润,你什么意思?” 撑着个下巴,李畅热闹看得不亦乐乎,瞅准了机会添油加醋。“可不是,哪有人急着要把媳妇儿送走的。” 就在方才,周淳润问她要不要离开京城,她还以为是要一起回西北的家去,乐呵呵的就满口答应。谁知他的意思,是要她一个人走。陆修容困惑又别扭,他就带着她来见太子殿下。 而太子殿下呢,也早准备好了酒菜,就像是早就等着他们到来一般。 抽空横了李畅一眼,周淳润才温声解释,“榕榕,我会困住庆王的手脚,他绝不会再像上次那般去寻你。你若愿意,这次便能无忧无虑的在西北长住。” “那你呢?”陆修容直视他的眼睛。 方才她心绪混乱,没有细思,如今才察觉有问题。从李畅见她第一面开始,就常说着有人拜托他照顾她,如今又能因为周淳润强势去跟苏时鹤抢人,普通的幕僚关系何至于此。 第72章 还有王思竹,怎么看都像是与他熟识。再观周淳润的言行,以前在乡村尚未察觉,现下在东宫中再看,他一举一动分明都是世家子弟的做派,举手投足间甚至像对宫廷都熟悉的紧。 李畅不觉挺起腰,拿起一盏茶,对周淳润如何回答也好奇的很。 “我还不能走。榕榕,我要对你的父亲出手。” “噗。”刚入口的茶水全喷了出去,李畅连擦擦嘴角都顾不上,瞪着周淳润,“你直说啊?” 周淳润坦然的很,还将一盘莲花酥移到陆修容面前,“这件事我一定会做,所以也一定瞒不住。人心相隔,稍有诓瞒便能滋生疑心,我不愿榕榕疑我。” 牙都要酸掉了,李畅眼看这边瞧不着热闹,又去观察陆修容。 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就问道:“你要对父亲出手,是私怨,还是大义?” “私怨有之,大义也有之,端看人心如何。”周淳润正色,“但我能与你保证,他绝不无辜,我所行也绝对符合律法。” 陆修容又默了片刻,道:“好。” 李畅有些难以置信,“不是,你就没别的反应了?” 移开眼瞧他,陆修容问:“太子殿下,可听过哪吒的故事?” “这是自然。” “父与子,乃是天生的恩情,即便是哪吒也只能割肉削骨偿还,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我到底肉体凡胎,无法割肉还骨,但那十三年艰难求生也算是与他两清。他诚诚然然是我父亲,可我也确确实实于他无情。” 陆修容夹起一块莲花酥,冲淡了嘴里的苦意。 周淳润则是与李畅对视一眼,对酌一杯。 酒香晕开,周淳润转动着杯子,“榕榕还有问题?” “有。”咽下嘴里的东西,陆修容看他,“你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呢,周淳润看着杯子里的残酒,过往战场上的厮杀与寒窗外的冷风都在耳边呼啸而过,或许,他是个幸运的死人。 李畅无言斟酒,他方才坦诚,这个问题应该也会托盘而出。 “榕榕,我还不想说,过几日你便知道了。”周淳润放下杯子,轻声道。 又猜错了,李畅斜眼瞧他,“不是说不愿她起疑?” 笑笑,周淳润理直气壮摊手,“我又没有欺瞒,只是迟了几日坦白。” 舔舔牙根,李畅去瞧陆修容,“这家伙不是好人,你要小心。” 陆修容莞尔,没有计较,那她便等等他的坦白。 挑拨没有效果,李畅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闲聊喝酒。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今日月色正好,酒香醉人,没多久李畅就说话都含混了起来。 陆修容今日奔波闹腾了一趟,也累的不行,早偎在周淳润腿上睡了,还盖着他的外衫。 “子珏,你知道这一日我等了多久吗?”扔开酒杯,李畅就大剌剌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瞧那一轮圆月。 仿若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们两人在外招猫逗狗回来,惹一身嫌,被家里人赶出来晒月亮。 低眸看着膝上陆修容安然的睡颜,周淳润浅浅一笑。 另一只手突然遮住眼睛,李畅嘴里犹如含了核桃,“子珏,我们都对不住你。” 本来摸着她脸颊的手指停了一下,周淳润转头看他,声音淡淡。 “都过去了。” 无人注意到,安睡的陆修容在听到这两句对话后,颤了颤眼睫。 —— 不过两三日,言官弹劾的折子就雪花般飞进皇宫,桩桩件件控诉的都是当今丞相陆志隽。 他虽疲于招架,但万幸皇帝的态度尚且模糊不定,又加之他这些年来经营的门生故吏。是以看似风浪大,却都没有动到他的实处。 好似度过了一场波涛,是以恰逢陆志隽寿辰之日,丞相府便大张旗鼓的操办起来。 这些消息,都是李畅与周淳润闲聊时告诉她的。 陆修容捧着小碗吃剥好的核桃,香脆可口,“这是哪的核桃?” “霁州一对老夫妇带过来的,好吃吗?”周淳润坐在她身边,用小锤轻敲着核桃。 点点头,陆修容又往嘴里扒了两颗。 周淳润好像天生有种让她变懒散的能力,刚来的时候还琢磨着想讨几张宫廷酿酒的方子,等以后回了西北还能继续张罗她的酒肆。可念叨了这几日,也什么都没做成,就只想与他赖在一块。 李畅一进来,就看见他们俩这没有干劲的样子,瞬间气得火冒三丈。“你们两个,真把本宫这当家了?” “太子殿下。”陆修容福礼,“一起尝尝这核桃?” 扫了眼周淳润手边的核桃皮,他抽动了一下嘴角,坐下去拿。 周淳润就明目张胆把果仁放进陆修容的碗里,又笑着把小锤递给他。 没好气的拿过来,李畅自己去敲却不得其法,险些砸到了手,果仁也稀碎了。还是陆修容看不过去,将碗中的分给他。 抽空对她笑了笑,李畅吃了两口就没了兴趣,拍拍手问:“人都安顿好了?” “嗯。”周淳润垂眸应了一嗓子。 正想说什么,眼尾一挑,李畅又看向陆修容,“险些忘了,外面有人找你。” 第73章 陆修容从善如流的起身,“那我先去看看,殿下慢聊。” 等他依依不舍的目光收回来,李畅才戏谑的问:“都准备好了?” “是,有殿下在,其实也无需准备太多。等生辰宴上,我的人自会对陆志隽发难。”周淳润回道。 “我不是在问这个,我是问你自己,准备好了吗?” 霁州的核桃真的很好,皮薄,敲开个口子就能顺着打开。周淳润听到手指下清脆的咔吧一声响,恍惚之际,好似听见腐朽的枯骨动了一下关节。 被公公带着走到殿外,陆修容看清楚站立的人,由不住怔了一瞬。 她原本以为李畅所说的有人等她,不过是请她回避的托词,却没想真的有人。 “修容。” 那人动了几下才喊出她的名字,面容还是干净的,却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潦倒。正是苏时鹤,他如同渴望已久的看着她,又不敢走近。 静观己身,陆修容才发觉已是一派平静,她甚至和气的笑了笑,“庆王殿下,有事吗?”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没料到她还能冲自己笑,苏时鹤眼中添了些神采,他急急往前了两步。 本能的反应还在,陆修容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苏时鹤便自嘲的笑着站住,托公公将东西给了她。 接过手中低头一看,陆修容才发现是个十分眼熟的泥人娃娃。约莫是刚定亲的时候,她心底藏着欣喜又不敢表现,就夜间带着清葵去游玩,碰巧遇见捏泥人的。她看到一对,想起他们年幼时,便买了下来。 送给他的男娃娃早不知到什么时候丢了,她的虽带着,后也压了箱底,自己都忘了。 别扭的动着手指,苏时鹤用不太熟悉的腔调道:“今日偶然翻出来的,想着终归是你的东西,就给你送来。” 没有去揣测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陆修容有些心疼的摸摸娃娃的笑脸,轻哦了一声。 随后就朝旁边松手,娃娃砸下去瞬间碎成了好几瓣。 不被珍视的东西,破坏起来最容易了。 双目不敢相信的瞪大,苏时鹤立即蹲下身去将一片片都捡了起来,而后稳住声线,“一时没拿稳吗,没关系。” 转动眼眸,陆修容看了他几瞬,“王爷没事,我就回了。” 她连再多的一句话都没有。 “等等。”抱着满怀的碎片,苏时鹤牵动着嘴角笑,“修容,天气渐暖了,可我找不到春衫。” 陆修容不为所动,“那便让下人去找。” “下人也找不到。” 他不管不顾的反驳,又道,“你随我去找出来就好。” 神色讥诮,陆修容理理袖子,“苏时鹤,我才发现你说的皆是真心,你还真把我当作服侍你起居的奴仆?找不到就别找了,堂堂庆王府,怎么也不至于让你裸着身子。” 目光再次划过他抱着的东西,陆修容禁不住更为犀利。 “东西完好的时候弃之如敝履,如今破碎不可看了又视之为珍宝,苏时鹤,你是天生的贱骨吗?” “为什么?” 从她方才开口时,苏时鹤就一直低着头,如今扬起眸子,彰显其中的阴鸷。“我都已经学着他们说的,对你折腰顺从了,你为何还不动容,你的心是石头吗?” 看清他眼底神色,陆修容竟觉得这才应该是他的本色,没了虚与委蛇的兴趣,她转身就要走。 “陆修容!”苏时鹤却大喊一声,公公上前来拦住了他,他便也没有再往前,只是对着她背影道,“你以为你如今攀上的是个什么人?我去西北查了,可连他丝毫身世都没有发现。” “再看看你们如今,竟能随太子住在东宫里,你以为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陆修容,他必定是对你有所图谋,劝你早些回头,莫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陆修容回头,冷眉冷眼的问:“庆王殿下,你又图我什么?” “笑话,你能有什么,论家室阿玉便高于你,论姿色你也不过尔尔,才情更是没听说过,还……”下意识拧着眉说了几句,苏时鹤反应过来,阴晦的望向她。 陆修容笑着摇头,一语不发的转身而去。 苏时鹤还想纠缠,“陆修容!” 公公便恰好站了出来,冲他客气弯腰,“王爷,请回吧。” 眼神晦暗不定,苏时鹤用力一甩袖,终是先走了。 等她回去,听到那两人已照常在玩笑了,陆修容站在一棵树下,遥遥看向周淳润。 周淳润却像是对人的目光极为敏锐,在一瞬间望了过来,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寒冷锋芒。认清是她后,眼睫一眨便晕开笑意,“榕榕,你回来了。” 下意识笑开走向他们,陆修容心虚的点头。 没人在意她刚才是否在偷听,又偷听了多少。 瞥见她手上有尘土,周淳润拉着她的手用帕子去擦,突然抬起头来问: “榕榕,三日后丞相府设宴,想去看吗?” 喉咙发涩,陆修容蜷缩手指,“好。” 第35章 三日之后,站到丞相府门前,陆修容被拦下来的时候,有种理应如此的淡漠。 “孽障,你还敢进门来?”陆志隽刚迎了一位同僚进去,转头看到她前来,当即就蹙起了眉头呵斥。 第74章 按礼数来说,她就算想来,也应该是递拜帖给嫡母,从后门进。 可凭什么呢,陆修容今天就想从正门进一次,她尽力维持着礼数,“爹爹,今日是你生辰,女儿带着夫婿来贺你也不好吗?” 陆志隽闻言,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面容半遮。 周淳润见他看了过来,拱手欠腰。“草民拜见陆丞相。” 虽对这个女儿不甚在意,可终究是发生在京城中的事情,陆志隽或多或少有所听闻。按他原本的打算,只要苏时鹤那边声称了休妻,他就立马昭告与此女断绝关系。可谁能想到,偏那苏时鹤不发一言,让他如今反显凉薄。 哼了一声,陆志隽不去理他,“什么人,也敢来攀我陆家的门楣。” 而后盯着陆修容,道:“你不尊父母,离经叛道,我不会承认你所说的什么婚事,现在你老老实实进去反省,我就还能容你。” 与自己预料之中的斥骂没有多少区别,陆修容扬起头,反问道:“父亲要我如何老老实实的反省,像幼时一样,再被你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院子里吗?” “如此小事,你竟敢心存怨怼记恨这么多年!”陆志隽眉毛倒竖,愈发冷斥。 所有人都说她心胸狭小只知记仇,陆修容歇下了同他说话的念头,手往后一伸便去拉周淳润的手一起入内。 见自己的话都被当做了耳旁风,陆志隽恼极竟直接去拦她,一旁的家丁们看到后也簇拥过来。 “父亲,是想我再一次毁了你的宴会吗?”陆修容一手拉着周淳润,上前迎了半步道。 面色比黑铁还沉,陆志隽往旁边一看,就见宾客们都三三两两成团往这边瞧热闹,脸色不觉更挂不住。 陆修容继续道:“我是做过这种事的,父亲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当真只是想来为父亲贺寿,进去之后也绝不会添乱。” 陆志隽手下的力气不觉就松了一些。 轻易就挣开他,陆修容拉着周淳润入内,不顾身后刻意为之的长叹。 “陆丞相,那是?” “老家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轻飘飘的话语中,充斥着不屑一顾的冷漠。 陆修容舒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眼下宴会还没开,她也不想再去凑那容不进的场子,便拉周淳润往她小时候住的院子走。 直到了一面高耸的院墙前,陆修容收敛四散的情绪,一扭头才发觉周淳润一直安静的望着自己。 “方才让你也难堪了。” 眼尾被手指点了点,陆修容就听到他说: “榕榕,你有家的。” 听出他潜藏的安慰,陆修容一笑,“当然,我在西北有房子有酒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下次我们不让他进门!” 心情往上扬了扬,陆修容拉他往前看,“诺,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我带你进去看看?” 四周瞧了半天也没见到门,周淳润正在思索怎么进去,就见陆修容到墙边扒开了一垛草,冲他笑着。 “你说你小时候擅长爬墙,那我今天带你钻洞。” 话音刚一落下,她就猫腰窜了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陆修容知道他也跟着进来了,没有回头看,只是怔怔的望着前面。 一瞧就没有人打理过这里,野草疯狂生长,足足到了人的膝盖处,遮住了路。庭中的那棵榕树还是郁郁葱葱,好似树干都更粗壮了一些,树冠上不断有鸟飞进飞出。 小的时候觉得,这院子大的能困住她,如今再看,其实方圆不过二十丈,走不了几步就是尽头。 “我在十三岁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这里。”陆修容语气里是难以言说的怀念,她一度厌恶这个地方,后来才发现这里或许是偌大的京城里唯一容得下她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这里也有正经的门,但是据说怀着我的时候,娘亲逃过一次,所以就连门都封了,只有个小口里送些饭菜。” 走过了最高的杂草,眼前的路走算好走了一些,没人回应她的话,陆修容扭头去瞧,便诧异的看到他眼底没有收回的心疼。 周淳润想象着,她是如何从牙牙学语的幼儿,长到了十三岁的少女,心就忍不住的抽痛。 轻轻牵起他的指头,陆修容等他眼眸里认认真真盛满自己了,才故意俏皮的笑,“在想什么,我可怜?” “在想,榕榕真厉害。” 委实没想到能是这样的回答,陆修容不免好奇的歪头。 她今日恰好穿了件绯红衣裙,满目的嫩绿中,她鲜艳生动。 周淳润轻声开口,“榕榕一个人在这里长大,没有心生怨恨,仍旧待人良善,真的很厉害。” “可我亲生父亲才刚说了我心存怨怼。” “不是的,只是从没有人回应过榕榕渴望的亲情。” 他字字句句说的简单,陆修容好似看到有一阵风吹起,缓缓拂过了幼时在院子里看天的她。 再往里走,就发现一堆烧焦的断壁颓垣,旁边还有个小坟包。 陆修容拽着他往那边走,“其实我也不完全是一个人,有位嬷嬷一直陪着我,直到她年老病死。” 明明她也有怀念的家人,却因为放不下可怜的陆修容,直到死了都被留在这里。陆修容用手清理着石头搭的供案。 第75章 当年她身量小,力气也不大,垒的坟茔都被风吹矮了许多。 周淳润就捧着一抔抔土,满满推上去。 这才是她最想带他来见的长辈,陆修容安静看着他忙完,带他一同跪下。“嬷嬷,我长大了。” 一张口,便是忍不住的哽咽。 “嬷嬷,我叫周淳润。” 好在身侧的周淳润接过她的话,又开始倒豆子一般介绍自己,将私塾里的学生都念叨了一遍,生生把陆修容都念叨笑了。 擦擦眼角的泪意,陆修容同他一起拜了三拜才起身。 最后一起坐在榕树前歇脚,周淳润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问她,“榕榕,还记得我们初见吗?” 陆修容点头,“当然记得,白云观的榕树下,你弄丢了红绫。” 她接住了。 笑了笑,周淳润靠在榕树上,没有搭话。 手掌抚摸着榕树的枝干,陆修容忍不住道:“那年,我也是在这里遇见苏时鹤的。” “当时嬷嬷去世没几日,我突然觉得好孤独,就好像世界里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生死。所以,我就不想活了,拿了一把刀正琢磨怎么能很快杀死自己又不疼,他就突然翻了墙进来。” 彼时的她浑身脏兮兮的,恐怕比乞儿还不堪,他却像是身披绮绣的仙人,周身的气派十足,只露出双明亮的眼睛。她看呆了,他却眉头一皱就扑上前夺走了刀。 “他说,我都没好好活过,干嘛去想死。他还教了我一个馊主意,说第二天父亲会设宴会,让我听着在最热闹的时候,放一把火。然后就给了我火折子和半块玉佩,又翻了墙走了。” 说完一笑,陆修容指了指那烧焦的断壁。 诚然是个馊主意,这院子她出不去,失了火先倒霉的也是她。万幸冲天的火光下,先引来了救火的护卫,于是在满院的宾客中,她被抬到了人前。 迷迷糊糊将要晕过去的时候,她见到有一个少年在与父亲求情,腰间挂着那半块玉佩。她才记住了苏时鹤的脸,从此爱慕了他五年。 思绪到了最后,陆修容只是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 头顶上的阳光就被挡住了半数。 陆修容一惊,才发觉周淳润趴在了她的眼前,眸子里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怎么了?”她愣愣的一问。 侧脸就被人咬了一口。 似是发泄的架势,可咬到她刚觉得疼,便又收回了牙齿,改为舔舐着被咬的地方。 周淳润声音沉闷,“笨蛋榕榕。” 也确实是有些笨,就因为如此心动了。陆修容认命的承受他的醋意,可脸被舔的越来越痒,忍不住躲闪着大笑。“好啦,我错了,以后不想他。” 她歪了身子,周淳润就抱着她摩挲耳边,如墨的瞳眸望着前面,不发一言。 天色渐暗,隐约传来鼓瑟声,两人对视一眼,不觉都严肃了神色。 回宴厅的步子快了许多,踏足进入之前,周淳润又紧了紧面巾的系带。 引导的丫鬟见到了他们,便直接往末席带。 俱没有移动步子,周淳润往前半步站到陆修容的身前,这次换他牵住她。 高座的陆志隽瞧见了,正要发作赶人,余光便见太子殿下站了起来。 “等你许久,总算来了。”李畅笑呵呵,不顾身份的迎了几步,“那就开始吧。” 一时间,陆志隽在内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惊异的望着那面容半遮的男子。 而他对坐的苏时鹤则眯紧了眼,目光从陆修容身上,移动到了他们交握的手。 第36章 在一众各异的目光中,周淳润带她坐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李畅身侧。 陆志隽在暗自揣摩了一番,他几次三番在朝中受弹劾,如今圣上心意不明,太子殿下就更为重要。于是他扬着笑,主动问:“殿下,不知这位是?” “他没有官身,姑且算个本宫的幕僚。”李畅笑意深深,“丞相是觉他坐此处不合适?” “怎么会。”陆志隽笑得大度,“此前是微臣不相识,能得太子青眼,想必他也是才德兼备之人。我朝尚才,自当上座。” 说的简直是掷地有声,陆修容低下头,好笑的勾了勾周淳润的指尖。 侧边就传来彭的一声响。 苏时鹤手边一滩水,酒杯倒在地上,有眼力见的下人上前来擦拭。他纹丝不动,阴沉沉的目光朝陆修容看去。 视线突然被周淳润挡住,他举着酒杯,像是隔空与他敬酒,眼中的笑意让人憎恶。 冷嗤着挥了一下袖子,苏时鹤道:“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不愧是故弄玄虚的谋士作风。” 场子当即就冷了下来。陆志隽没好心到去打圆场,坐在位子上冷眼相看。 “得了面疮,恐污尊目。”周淳润不卑不亢的放下酒杯,而后朝身侧看去,语调缱绻含情,“况且这面巾是内子亲手所制,比我这不堪入目的面容更值见人。” 他绝对故意的,平日说话清淡温和,这一句腻的陆修容都忍不住侧目嗔他一眼。 周淳润便低头莞尔,无形中更显亲昵。 好端端的酒杯又被掷远,苏时鹤盯着这个碍眼的男子,语气威胁,“劝你不要乱叫,没经过父母见证,没行过三书六礼,便算不得什么成婚,当心因为失言遭难。” 第76章 “我以为,人的真心最重要。否则也不会有些人,礼数再周全,也不过落寞独身。” 堵得苏时鹤面色泛青,周淳润尤觉不够,牵着她的袖子,“榕榕可觉我唤错了?” 语气拿捏的刚刚好,委屈的意味藏在平缓声线下,像是勾人的绵绵细雨。 瞥见他还冲自己眨了眨眼,陆修容红了脸颊,抿唇嗯了一声,“没有。” 眼尾扫去,就见苏时鹤委顿许多,闷头灌了一口酒。 “嘉宾已至,既如此,便开宴吧。”热闹看够了,李畅道。 陆志隽侧首下令。 天下贵族间的宴飨大多是相似的,舞乐佳肴,有几个人上前与陆志隽说了祝寿的吉祥话。 坐了没多久,陆修容就瞧见有几个男子指了指其中跳舞的姑娘,脸上笑容意味深长,心口忽觉有些恶心,她起身先一人出去。 外头的凉风一吹,才觉爽利了些,陆修容盯着枝丫上新开的小花看了看。 到底不放心周淳润一个人在里面,陆修容舒服了一些,就转身想回去。 却不想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苏时鹤不知道无声无息的看了她多久。 蹙眉,陆修容低头想绕过他。 苏时鹤怎会让她如愿,往旁一闪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能让他叫你容容?” 问的可真是没头没脑,陆修容掀起眼皮看他,满眼的莫名。 这是苏时鹤第一次见那个书生,也是第一次见陆修容在他身边的样子,生动放松得都不像她。苏时鹤一直以为他想要的东西都会顺着他,即便现在陆修容离开他,他也自信能再次拥有她。 不过耗费些时间和心神罢了。 可今日见到了她在旁人面前的状态,苏时鹤才终于完完全全意识到,他真的失去她了。 “陆修容,你的喜欢就这么轻易给别人。他有什么,一个沽名钓誉的幕僚,自古至今谁能有个好下场?” 他好似受屈的开口,宣告着她的新罪名。 陆修容想不明白,为何他从头到尾都在怪罪她,更不知道他如今这看似失魂落魄的模样是给谁看。“是。我的喜欢一文不值,谁都能给。可偏偏庆王殿下,我再也不喜欢了。” 身形一顿,苏时鹤像是此时此刻才将她的这句话真的听了进去,他难以置信的正眼看过去。 “榕榕。” 背后响起了那道让他生厌的声音,苏时鹤侧目看向陆修容。“别去。” 只要她犹豫一下,迟钝片刻就好。 可陆修容顷刻间就拂开他伸过去的手,轻快的奔向别人。 那个书生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唤了她一声,她就抛弃他了。 不甘与愤懑交织着,苏时鹤横起一枝树枝,代剑直冲周淳润的后背。 周淳润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单手护住陆修容偏头转身面向他。 树枝不偏不倚,挑到他面巾。 负在身后的手下意识想按下面巾,可转念又捏着指尖垂下来,周淳润低眸,几乎放任他挑开了面巾的一角。 苏时鹤脸上都露出来笑意,他就要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染了面疮的脸有多丑,最好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 带着期待的神色,苏时鹤看清楚他的脸后,整个人浑身一震,举着树枝僵站在原地。 苏时鹤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周淳润已经半拥着陆修容走远。 “榕榕,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一定顾好自己的安危。”走进宴厅之前,周淳润低声冲她道。 陆修容心领神会的点头。 再次紧了紧面巾,与她一同坐回席中,周淳润对下首一个方向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 “陆丞相!”大半都有了醉意的宾客中,突然站出来一个有些年轻的官员,冲高座遥拜。 而后看向众人,“诸位,听我一言!陆丞相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所行之政无不让百姓颂歌赞叹。今日丞相寿辰,便有百姓前来相贺,这是何等足以传颂的佳话!” 饮了几杯酒,陆志隽也有些飘飘然,不觉往李畅那边看了一眼。 说话的那个人是他的门生,这出戏说白了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就是要太子殿下看。 站起身来,陆志隽略带斥责,“说什么胡话,皆是我朝陛下圣明,才有这海晏河清的盛世,我等不过为圣上奔行耳。” 李畅立马老道的举杯,“丞相太过自谦,今日这一盛事,本宫必定尽数告知父皇。” 端的是天家与臣子一片祥和。 那青年官员往后一看,便有两个颤巍巍互相搀扶的老夫妇走上前来。 他们衣着称得上褴褛,补丁都破了又破,目光局促不敢见人,面容污垢。 不露痕迹的皱了眉,陆志隽心道这门生太不会办事,安排的人如此面目,怎么也不像是来感恩戴德的。 分神之际,那对老夫妇已扑通一声跪下。 “太子殿下明鉴,草民来自霁州,也曾有儿孙良田。可就是因为陆丞相,我们子散家破,地产尽数都被吞没了!” 第77章 老妇哭号的嗓音响起来的时候,众人客套的笑容都还僵在脸上。 陆志隽反应的极快,怒目等着他们,“哪来的疯子,何故污蔑本相至此!” 语罢,便掀袍跪在李畅的面前,“殿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老臣绝无此事。” 没等李畅作反应,那青年官员便也一同拜倒,高举着文书。 “殿下,此乃霁州地方乡民写的血书。陆丞相纵容宗族侵占民宅民田,俱乃事情。“ “荒唐!”陆志隽拧眉看去,痛心疾首,“你乃是本相门生,竟敢处心积虑陷害师长?” 一时间,所有人的酒都惊醒了,对眼前的变故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再喘。 陆修容恍惚间想起了那核桃,转过头,无声看了周淳润一眼。 只见他神情冷淡,嘴角笑意若有若无,眼底神色深沉,比起身在此处,他更像是隔着蒙蒙雾冥望着辩解的陆志隽。 浸润朝堂多年,陆志隽只是慌张了一瞬就冷静下来,对李畅推手道:“殿下,老臣实乃被污蔑,请求立刻将这些人等押至大理寺,还臣清白。” 揉捏着指节,李畅双目沉沉不语。 陆志隽只当他默认了如此做法,冷脸冲自己的管家招手。 “天子在上,储君在此,我等苦命之人就不配在这世上苟活吗!” 管家带着侍卫们还没有靠近,那一直瑟瑟发抖的老妇突然爆发一声哀嚎,她猛的爬起来,冲着柱子直冲而去! 立时肃容,李畅大喝道:“拦住她!” 嘭的一声响。老妇拼死错开了最后一双伸向她的手,血花四溅,她的躯体如同软烂的泥堆慢慢塌在地上。 死之前,她眼神的最后一束光,落在了周淳润的方向。 手指倾倒,一杯酒酹地,周淳润睫毛极轻的颤了一下。 陆修容目睹了一切,心惊不已。 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看上去是那般的无力,比天上飘雪的还轻。可这关天的人命,又能成为撼动一些人基石的蚁穴。 在座诸位官员贵族,大多是第一次直观的看见人死,大多都面如土色,一些夫人们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 陆志隽也不免沉不住气,老妇这一死,便是因为他逼死了百姓,还是当着东宫太子的面,再遮掩已是无望了。 “苍天呐!”老汉则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尸体旁边,哭得撕心裂肺,“我等竟以为,拼死逃来京城,又遇见心善的大人,能面见太子寻个公道。可天道如此,我等蝼蚁,哪里有活命的路?” 他哭的涕泗横流,褴褛的衣衫与污浊的鲜血融合在一起,苍老的脸颊上风霜刻下的痕迹道道刺目。 李畅沉下面容站起来,步步缓慢的走到老者面前,“以民告官,你可知该当何罪?” “民如何,民就不配活着吗?”抱着的老妇已经冰凉,老汉悲怆逼问,“我只知你们这些官、这些王,是靠我们百姓供养着的!” “我老妻已死,就算论代价,这还不够吗?便是老儿拼上这条命,也要告一告他!” “我们是霁州老实种地的百姓,就靠着分的的良田糊口。可两年前,有一名唤陆从之的人自称是丞相宗亲,强占我等土地,还要把我等收作奴婢以避征税,还欺辱我儿媳,杀死我儿孙。” 老者越说越愤怒,目光恨不得当场将陆志隽生吞活剥。 李畅继续追问:“为何当地官员不管?” “笑话,地方官不是怕惹祸,就是想依次讨好丞相来当进身之阶,谁管我等死活?” 李畅又问:“那为何两年来,只有你们两老人前来相告?” 哀戚一号,老汉捋了捋自己花白的头发,“太子殿下,不是每个人都敢死的。只有我等活腻了的人,才想着为不公拼一拼。霁州百姓何止百千,我们在就该死了,可难道没有一个人能好好活着吗?” “我们出生,我们又生下子嗣,就是为了世世代代为受人欺压的奴婢牛马吗?” 深深闭了一下眼睛,李畅目光压过在座的每个人,亲自蹲下身来将满身浑浊的他扶起。“有人告诉过本宫,天下万民都该比我等肉食者高贵。” “殿下……” 身后传来陆志隽不死心的呼喊,李畅没有回头,从袖中摸出一个烟花弹扔到空中炸开。 顷刻间,禁军蜂拥进入,很快包围此处。 俨然是早都安排好的。 将无关的人都先押了下去,老者与青年官员也退下,宴厅中就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殿下,老臣想不明白。”陆志隽好似沧桑了许多,眼中却仍是精光闪烁,“我哪怕身为丞相,也不过是个文官,您为何费尽心思要对付我?” “被你逼的走投无路的百姓都死在你面前了,你还在问我为什么?”李畅冷笑。 陆志隽仍有不解,“就当您是为国为民,可又为何不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这些让陛下处置,而是要先费如此一番功夫?” “自然是因为在将你的罪行公布于众之前,还有事要问。” 一直冷眼看着的周淳润突然开口,他拿起另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第78章 陆修容不自觉的坐直,心有预感,紧张的抿了抿唇。 狐疑的再次盯着他看,陆志隽问:“你到底是谁?” “陆伯父,许久不见了。”随着一声冷叹,周淳润拉下了面巾。 瞳孔在瞬间放大,陆志隽腾的一下站起来,手指颤抖。表情像是惊恐,又像是愤恨。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李珏,你竟然还活着。” 第37章 谁是李珏? 陆修容茫然的看着身旁的人,她心里明白这是周淳润对她的坦白,可还是不清楚状况。 “是啊,违逆抄家的李将军之后,还活着,陆伯父很愤恨吧。”周淳润温温和和的笑,眼底冷意聚集。 听清了他说的每个字,身体忍不住颤了下,陆修容对他的身份总算有了了解。 她猛地意识到什么,身体比反应更快的扑在周淳润身前,警惕的看向李畅。 如此举动,惊得所有人都是一愣。 周淳润下意识轻扶住她,反应过来后勾唇一笑。 李畅则气的龇牙,“我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他是谁?”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怎么会容忍他还活着,难道敢忤逆欺瞒陛下不成!”陆志隽倒先问出声。 “陆丞相不必先急着给本宫安罪名。”李畅嗤笑。 藏下双目中的算计,陆志隽睨着周淳润,“你们想如何?” 松开陆修容,周淳润不动声色的冲李畅使了一个眼色。 领会其意,李畅笑呵呵的冲陆修容道:“外面月色正好,不如一起去看看?” 明了这是要她回避,陆修容抿抿唇角,站起身来,刻意没有再回头看周淳润。 最后离开前,只听到他压抑着情绪问。 “晚辈只想问问陆丞相,我父母是如何谋反的。” 银镜般的月亮,像是能照清楚地上所有的肮脏丑陋。 站在院子里,陆修容仰头看着月亮,辨不清情绪。 心乱成了一团,反而不知道该先去思考些什么。 “咳。”李畅站到她旁边,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得替他解释一句,要你出来,不是想隐瞒你什么。” 转眸看向他,陆修容眼神询问。 李畅神色复杂,怅叹。“他曾是那般光明磊落的君子,那些阴暗手段,他不愿意让你看。” 不止于此,陆志隽毕竟是她的生父,血脉亲情总归是最难割舍的东西,他也不想她面对那些不堪。 “太子殿下。”陆修容终于开口,“李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似是十分意外,李畅诧异的望她,“你竟没听说过子珏?” 陆修容摇了摇头,前十三年里她被关着,后来她满心围绕着苏时鹤,还真不知京城中还有一个他。 略想了想,李畅冲一位禁军统领交代了几句,随后召来一匹马。 “我带你去个地方,离此不远。” 由他带着一路疾行,不久后,他们停到了一处荒芜的府宅前。 腐朽的木门,摇晃的树影,夜色中显得瘆人。 李畅先她一步推门,伴着门吱呀的一声响,尘封的过往揭开薄雾。 心里已经隐约猜出来了这是哪里,陆修容按了按心口,小心的提着裙角上前去。 刚一踏入,就先看到了门前聚集着一滩干涸的血迹,能想象当初那些奋力想逃命的人拥到此处,却被一一斩杀。 李畅也沉默着,带她一路深入,最后停在了一处马厩前。 黑暗的马厩里,传来喷气声,接着有蹄子刨了刨地面,一匹赤马站了出来。没有拴绳,身上还带着鞍鞯,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 马极为精神,看见他们两个陌生人,还神气的嘶鸣了两声。 “这匹马,就是子珏的。”李畅轻笑起来,与它招招手算作打招呼。 马比她高大不少,陆修容仰着头去看,试图想象周淳润在上面的样子。 李畅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匹马是从北方草原而来,有名的烈马,子珏当时花了小半年去驯服它。都说马通灵性,当年那场事发,我也以为子珏已经遇难了,便想将它带走。” “可它怎么都不肯离开,哪怕我找来再厉害的驯马师,花费再多的时间,它也不肯让别人近身。就算是用多昂贵的饲料,它也不肯动一下嘴。” “陆修容,能降服如此烈马之人,你觉该是如何风姿?” 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李畅负手,语气越发的怅惋。 “他曾孤身率军潜入敌营,不足弱冠便能打下令人束手无策的硬仗,他曾与我同受太傅教导,所作文字激昂热烈得让太傅都咋舌称叹。子珏,在京城中是耀眼如日的存在,一度让我这个太子都艳羡。” “他自由,张扬,烈烈如风。” 李畅闭上眼,喉咙里滚出一声长叹。 可那些,都已经是曾经了。 陆修容觉得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咽管,在李畅的声声描述中她试图勾勒那时的周淳润,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一次次浮现,他连马车都控制不住的样子。 呼吸变得艰难,陆修容转身,就着惨淡的夜色看这荒凉的院落。风起时,层层积累的落叶从地上刮过,萧瑟如许。 陆修容恍惚好像听到,有少年提□□空,笑声爽朗。 第79章 她从未见过他那模样,她也再见不到了。 寒风吹得人麻木,陆修容僵硬的往前迈动一下步子,骏马就警告的冲她嘶了一声。 从回忆中回神,李畅抬手抹了抹眼角,不着痕迹的观察她的面色。 只瞧见她木着脸,像是强撑着不显露心情。 “该回去了,更多的事,让他告诉你吧。” 回去时,两人的气氛都沉冷了许多。 刚回了丞相府门前,下马,陆修容就瞧见有熟悉的身影出来。 周淳润似乎有些诧异他们还外出了一趟,却也没多问,只上前冲她伸手。“来,榕榕。” 如水的目光落在他沉静的眼睛上,陆修容忍到此刻的鼻酸终于控制不住,她几乎瞬间通红了眼眶,哽咽着避开他的手自己下马来。 顷刻间察觉到什么,周淳润收回手拧眉想了想,先牵住她的袖子。“榕榕,我们回家。” “诶?这里面呢?”李畅手指着里面问。 “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太子殿下坐镇,定然很快能处理好。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周淳润不由分说的牵住她,越过人影往前走。 一路上泪水一直在落,陆修容怎么擦也擦不完,索性边走边哭。 有双温暖的手牢牢牵着她,不至于让她走失了路。 总算哭累了的时候,陆修容发觉到了一处明亮的住所,她困惑的转头看看,“这是哪?” “在京城的,我们的家。”周淳润微微皱着眉,手中的一方帕子已经捏了许久,轻叹一声给她擦脸。 这是他早就买下的一处宅院,近期正在翻新,本想着一切整顿好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可今日的景象,或许她更需要一个独处的地方。 她还在下意识的哽咽,周淳润动作不由更轻,他缓缓开口,“我本来的名字叫李珏,是那个‘反臣’李洙的儿子。榕榕,我的身份并不光彩,况且本属于应死之人,眼下身份暴露便会危机重重,你可要离开我?” 好不容易停止的泪水落得更快,陆修容瞪他一眼,摇头。 “那榕榕,到底在伤心什么?”周淳润继续问。 那个自从见他就盘桓在心口的问题,陆修容用力眨去眼角的泪水,拉住他的手去摸他腕上的伤口。 几乎是刻进骨髓的反应,周淳润反手就想将手腕藏进袖子里,却又在直视她眼眸的瞬间,重新将伤痕凑在了她的指下。 “我就是在想,周淳润,你疼不疼啊?”哽咽不成句,陆修容问出口的瞬间,便剜心的疼。 身躯似乎颤了一下,周淳润仿佛又被拉到了那一日。想活下去,断手足经脉废周身武功便是唯一的条件。 寒凉飘雪的夜里,他手脚被缚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如同受刑的牲畜。皮肉被一下下割开,他能感受到骨血在一寸寸便冷,让他恣意世间的功夫在抽离,雪飘在了他的伤口处,纯白瞬间被染上血。 而他只是用力睁着眼,瞧天上那轮圆月。 这些年来,他唯一记住的便是那夜的月色很美。直至今日,陆修容问了他一句疼不疼,他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痛意如山压弯了他的肩膀。 周淳润靠过去,贴在了陆修容的怀中。 用力的环抱住他,陆修容颤抖着眼睫,想起他说的那些触动她的话语。 那他一个人又是如何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呢? “周淳润,我与你成婚。夫妻并肩,白首不悔。”陆修容捧起他的脸,一字一顿。 眸色骤然间深沉,周淳润手掌从她后颈细腻的皮肤滑下去,低头啄下一吻。 动作在顷刻间点燃。 被抱着躺在床上,陆修容招架不住,错开大口呼吸。他的唇却没有停,有条不紊的向下探索,陆修容便迷离着眼眸由他。 身躯忽的一凉,才惊觉被剥掉了衣服,惨痛的记忆袭上心头,陆修容抿紧了嘴唇扭头。 他的嗓音便贴在她耳侧响起。 “疼的,榕榕。” “你多心疼心疼我,我就不疼了。” 陆修容就颤抖着转过来直视他,恰是情动时分,他眉眼秾丽,汗珠悬在下颌。 迎上去吻在他唇角,却没有她预料中的痛苦折磨。 直至许久之后,陆修容倦怠的缩在他怀中沉睡,迷迷糊糊的想起一段久远的对话。 原来只要有人珍惜,夫妻之事,也是可以不痛的。 第38章 清晨刚一睁眼,陆修容困乏的看着面前陌生的环境,还没反应过来就想坐起身。腰却酸困得她当即跌落回去,一双手就自后抱住了她。 “榕榕。” 记忆复苏,陆修容爆红着脸往被子里钻,却被轻笑着往上抱。 对上周淳润的双眼,有种剔透的温润,她抿了抿唇角。 周淳润伸出手,细细描摹她的眉毛,低声道:“辛苦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修容在心底十分公正的默默嘟囔,论体力还是他废的多些。 “周淳润,我……还是更习惯你这个名字。”陆修容无声的揪住他的衣角。 不甚在意的拥住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周淳润道:“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我如今只有这个名字。” 心口微松了一些,陆修容还将要问什么的时候,忽见他皱了皱眉坐起身。 第80章 “怎么了?” 放缓表情冲她一笑,周淳润穿着衣服,“有人来了。你继续休息就好。” 正说着,外面就响起李畅的声音。 陆修容当即二话不说的起身穿衣,睨她几眼,周淳润也没有阻止。 一道走出房门,便对上李畅不怀好意打趣的眼色。“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面色微红,陆修容正想如何解释,就听周淳润极不客气的开口。 “自知不是时候,那殿下可要离开?” 立时吓白了脸色,陆修容往他身前一挡,心都提了起来。他终归现在是个“反贼”,怎敢和当朝太子这般说话? 没想到李畅不恼,反而讪笑着走进来坐下,“我不管,你今日有喜事,我要讨你那好茶喝。” 完了又奇怪的看陆修容一眼,“你在干嘛?” 陆修容这才又反应过来,他都知道周淳润的身世,他们又一向是这般相处的。 “好。”周淳润不着痕迹的扶了她去坐下,转身去寻茶。 周遭一时安静,陆修容欲言又止的看向李畅。 早就瞥到了她的小动作,李畅故意吊了她一会,才嘻笑挑眉,“还不说?” 有了勇气,陆修容咽咽唾沫,“殿下,他当年活下来,是您救的吗?” “不是。”李畅脸色微沉,一口否决,“我是太子,但我不会忤逆父皇。” 心瞬间低在了谷底,也就是说,周淳润现在还很危险。陆修容咬了咬唇角,她大致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 瞧出她有担心,李畅好心解释,“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子珏两年前便开始筹谋,实不瞒你,去年那些流民之难,都是他的手笔。” 从闯入京中的流民开始,他们就在动摇陆志隽的声名和势力,当时被罢黜的官员也多是他的门生故吏。 陆修容转瞬想起另一件事,“所以那时,他会去白云观,便在那时初见了我,又去拜托殿下对我多加照顾?” “初见?”李畅偏头,略有诧异,“他确实是那时才得以入京,也确实是那时托我,但据我所知并不是你们初见。” 双眸猛地瞪大,陆修容惊讶至极。 李畅则低眸摇头,他竟什么都没说。 “殿下,你都知道什么?”陆修容央求的望向他。 摊手一笑,李畅答:“我不告诉你。” 旁人爱侣间的事,他老掺合什么。 “不告诉什么?”周淳润拿着一小罐茶回来,恰巧听到了后半句。 陆修容看向他,“没什么。” 便也不再追问,周淳润挽袖煮茶,动作清雅之极。 李畅看着他的动作感慨,“当年叱吒风云的李大将军,实是个极为爱茶之人,父皇将贡来的茶都赏了他。后来北境苦寒,他便想办法自己种茶,倒还真成了。” “如今留下的,也不过这小小一罐。”周淳润视线落在沸腾的茶汤里,道。 空气中弥漫着有些熟悉的茶香,陆修容这才发现,当时在小院里她喝的也是此茶。 气氛转瞬沉寂了下来,周淳润为各自分了茶,望向李畅。 “弹劾陆志隽的折子都备好了他,他此刻被押待审。子珏,我此番来是想问问,你昨日到底问出什么收获了吗?” 啜饮一口,周淳润敛眸,脑海中不觉回荡起昨日陆志隽在剧痛之下,对他痛恨至极时吼出的话。 “你父亲手握大军,而边地在外,他就该被斩杀!这天下,必须只有皇帝一个至尊,陛下宽仁,就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杀!” 于是周淳润只是淡淡开口,“或许陆丞相,是贤臣之心。” 陆修容还没听出来话外音,李畅就一下子变了脸色,坐直身子逼近他。 “父皇不是那样的君主!” 立时抬起眼皮,周淳润无声的与他对视,良久后复而轻笑,“是我猜忌了,我同你道歉。” “你不该与我道歉,而是与看着你长大的伯父。”李畅声音闷闷的,不去看他,将还滚热的茶一口灌下。 左右看看两人,陆修容清嗓,“接下来,你们想做什么?” 不约而同的缓和了神色,周淳润看向她,眼底漾开些许温柔,“榕榕,这个宅院你可还喜欢?” 其实还没有仔细看过,但他准备的一定是好的,陆修容点了点头。 “这院子是以你之名买的。”向她伸出手,周淳润笑意中掺着安抚,“接下来,你得在这里住上几日,等我回来。” 眼看她皱眉张口,周淳润抢先进一步解释。“榕榕,我要来做的就是还我父母与将士清名,如今我已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我没有证据。” 而找证据是件极危险小心的事情。 陆修容眉心皱得更深,“我想说的是,我答应你。” 她会在这里等他去做他的事情。 短暂的惊讶过后,周淳润低下头,莞尔。 倒得李畅牙酸,“行了,那该说说往后的安排了。” —— 李畅走后,陆修容就绕着院子看,思索还需要添置些什么,竟发现好几处的景致都与她在西北的房子相像。 第81章 拎起来一个小凳子瞧,陆修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她曾经自己做的,正想着,有个人来到了自己眼前。 抬脸一看,陆修容惊觉竟是个熟人。 “属下康山,见过夫人。主子说,我们几个弟兄就来充当院中护卫,属下算是管家。” 这不正是那个助她手刃了宋大夫,又在西北帮过他的侠士。 手中的矮凳不自觉松手,还没落地,就被康山稳稳接住放在地上。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陆修容强笑着冲他点点头,等他走后,便捂住砰砰跳动的心脏。 周淳润对她的爱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原来在那段自以为暗淡无光的岁月,他早就到了自己身边。 陆修容强压下心绪,呆呆愣愣的走出去,按她原本的打算去街市。 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春衫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娇艳,陆修容融入其中,突然发出了一声笑。她眉目扬着,和周遭每一个被人妥帖爱护着的姑娘们一样。 一眼望过去,便觉她定是快活的。 这样的她,便尽数落在了一双冷怒眼底。 估摸着还缺的东西,陆修容再各个店里定好,让他们直接把东西送回去。等敲定了最后一件木架子,她就用身上剩下的零钱买下一包饴糖,边吃边沿着回去的路走。 拐出热闹的街市,陆修容身后突然窜出来了一个人,拽紧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要折断了她的手。 她慌乱的甩也挣脱不开,惊慌失措的看去,便见到一脸怒容的苏时鹤。 “你为何买的都是家具,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吗?”忽略她的神色,苏时鹤问得狠戾,另一只手紧紧蜷起。 怒意盖过了慌张,陆修容把糖块尽数砸向他,“放开我!” 苏时鹤歪头躲过了糖渣,用力把她更拉向自己,“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 “是反贼吗?”呛他一句,陆修容盯住他愕然的目光,“那我便是反贼之妻,庆王殿下不该与我在此处拉扯,不如直接送我去见官!” 额头青筋乍起,能看出来他有多用力忍着,苏时鹤连连点头。“好,陆修容,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对你心软。” 又是这种论调,陆修容懒得与他多言,继续挣脱起来。 不想这次一用力就收回了手,陆修容低头,就瞧见腕子上青紫一圈。 苏时鹤面无表情看她,“你就这般喜欢他?” “是啊。”没好气瞪他,陆修容转身就要走。 “你既然喜欢他,就该回到我身边。”苏时鹤的声音幽幽在身后响起,逼的她不得不停下。 “他的身份有多见不得人,不用我多说。陆修容,回我身边,我就不去揭穿。否则,我即刻去皇宫禀明陛下。” 她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盯紧她的背影,苏时鹤觉得自己本该是胜券在握的笑,可心却更被陌生的感受扯痛。 竟然只有这样,她才会停留,可当真是喜欢他! 侧首,陆修容看到了他冷漠的面孔,忽的勾唇。“那庆王殿下便去做那个告发的贤臣吧。” 周淳润不只是她的软肋,更是她的盔甲。 惊讶过后,苏时鹤阴鸷一笑,果断转身朝皇宫而去。 被如此闹腾了一番,陆修容气闷的回了家,憋出一脸怒色。 周淳润正负着手,好笑的看刚搬来明显尺寸不合适的衣架。 远远望见了他,陆修容破唇一笑,快步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打劫!” “女侠饶命。”周淳润语气中的笑意藏不住,“在下一介书生,祖产与银钱全给夫人了,怕没别的能给。” 压根没想到他会接茬,还越演越不像话,陆修容红了脸就要缩回来。 可转瞬被又拉住手,她的身子往前一跌,更贴向他的后背,看上去却仍是她主动环抱着他。 周淳润哑着嗓子叹,“就这一身皮肉,女侠拿去吧。” “我才不要。”陆修容侧过脸回。 牵着她手腕转身,周淳润盯住她躲闪的眼眸,“那可不行,要也给,不要也给。” 被说的羞红,手腕处却传来一阵痛,陆修容忍不住嘶了一下。 顷刻收了笑,周淳润低头去看,便望见手腕上那一圈痕。皱眉捧起她的手,一语不发的找来药给她涂抹。 陆修容柔顺的随他动作,不愿见他如此神情,便随意开口。“周淳润,我们之前就一直没见过吗?” “当然是见过的。” 周淳润手指微凉,语调清冷。 “我十四岁后常被父亲带去军中,回京城的时间不多。有一次赶上了长公主设宴,我前去参宴,遇见了一个摔倒在地上的姑娘。见她可怜,刚把她扶起来,结果她都没看清楚我的脸,就凑到了庆王世子的面前。” 已上好了药,周淳润收着药膏,声音更轻,“她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冲那人说疼。我便想,是不是我多疼些,她就不痛了。” 心口微涩,陆修容后悔极了提起这个话题,她对此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收好药膏转头就见她茫然又愧疚的神色,周淳润噗嗤一笑,揉揉她头发。“骗你的,我年少时那般张狂,才不会受这种委屈。” 第82章 陆修容本该信的,可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有一份太过浓烈的爱,她接住了,却找不到这份爱的起源。这让她忍不住会担心,会不会这份爱也会突然消失,就如同他突然到来一样。 见她眉眼还不舒展,周淳润眼尾瞥见不合尺寸的衣架,忽的动心。 与其计较前尘,他更想继续方才未完之事。 “榕榕,这衣架是你买的吧?”不动声色的带她走到衣架前,周淳润慢慢靠近她。 “嗯。”点点头,陆修容也注意到它有些矮小了。 “那可要重新换的,还是榕榕去吧?” 这是自然了,陆修容奇怪的扭头,就发觉他到了自己身后,眼眸深沉如渊,毫不客气的吞没她。 周淳润已将她抵在了衣架前,执起她的手贴在衣架上,靠近她耳侧。“既如此,榕榕就该量量这衣架,下次换多大的也就有数了。” 竭力忽略他的动作,陆修容咬着牙,感受自己的手被带着一点点摸过衣架子。 低头在她后脖颈落下一吻,周淳润嗓音低沉,“那便好好记下尺寸。” 第39章 拭去她脸上的汗渍,周淳润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脚步声就是此刻响起的。 有条不紊的起身穿戴好,周淳润细心为她放下床慢,缓步走到房门前。 一把拉开,外面正站着苏时鹤,身后是重重宫廷禁卫。 周淳润挑眉,没有带面巾,用自己的面孔与他对望。 苏时鹤威风凛凛的朗声道:“眼前便是反贼李珏,给本王拿下他!” “拿下便拿下,那般大声做甚。”周淳润笑起,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抬脚无视一众伸向他的刀戟,缓步走向苏时鹤。 “榕榕刚累极睡着,吵醒她可不好。” 咬紧了牙关,苏时鹤才掐着掌心稳住身形,他看的清清楚楚,周淳润的脖子上有那般暧昧的红痕。 看穿他神思慌乱,周淳润冷笑一声。 这便受不了了,那早些年他遭受的一切,可比这种程度剜心多了。 “逆贼,你能张狂几天!”苏时鹤仿佛才找回声音,叱道。随后气势汹汹一挥手,禁卫就押住了他,见他被束缚手脚强弯下腰,苏时鹤才舒畅许多。 又扫向门窗紧闭的屋子,苏时鹤强压一时的冲动,带禁卫回皇宫。 层层叠叠的窗幔中,陆修容双目紧闭,一滴泪从眼眶滑落。 存了故意折辱他的心思,苏时鹤故意带着禁卫军绕了远路,从人声鼎沸的街上走过。 路过的百姓们都小心的看着这边,手指着其中押送的人指指点点。 勾唇,苏时鹤越发催慢马步,朝后瞥去。 却没有他预想中的狼狈闪躲神色。 周淳润身带镣铐,但面容平静,如同闲散信步。注意到他的目光,望过来的眼底甚至有冷笑。 猝然收回视线,苏时鹤将马鞭用力捏紧,反加快了禁军的速度。 不需多久,他们就到了皇宫。 崇和殿中,皇帝面前站着一众臣子。 “陛下,本该重刑处死的反臣之子竟然还苟活于世,实乃对我朝律法与天子的蔑视啊!” “陛下,从陆丞相供词来看,当年李氏一案恐有疑情,还需再查。” 如此言论,已来来回回吵了数次,皇帝不耐的捏了捏眉心,瞧向站在最前面不发一言的人,“太子,你如何看?” “回父皇。”李畅上前,冲着皇帝深深一拜,“陆志隽的供词,并不足以成证据说明李氏无辜。但李氏余孽尚有存活,却是不争事实。” 言语落下,臣子们面面相觑,忍不住嘀咕。 “庆王殿下到——” 正在此时,殿外的太监用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坐直了一些,连那些胡子发白的大臣们都侧过身去,看着走进来的人。 来者只着一身布衣,面容虽看上去干净温和,却怎样都显得沧桑孤寂。让人不忍心与记忆中那英姿勃发的小将军比较,尤其他前面走着的苏时鹤昂首阔步。 大殿中一时的沉寂,从窗棂中透出来的光下,细小的灰尘浮动着。纵然是各自立场不同,可这种英才被毁的惋惜,总都是相通的。 “参见陛下,臣已将逆贼李珏带来听候发落。”苏时鹤跪地,铿锵有力的开口。 身着枷锁,周淳润勾唇,无声跪在另旁。皇宫还是这般熟悉,可也物是人非了。 皇帝不知不觉间从龙椅上站起来,深深凝视着他的身形,宽大的袖子之下手指竟有些颤抖。那也曾是他最亲近欣赏的子侄,同他撒娇嬉闹着长大的孩子。 “果真是你。” 伴着一声帝王的叹息,对他的处罚也有了定论。 “押入大牢,待查清如何逃脱之后重判相关之人!” 用手遮面,苏时鹤不由的得意,“陛下,臣愿效力。” 面上显露疲态,皇帝坐回龙椅中,“朕另有人选。” 伴着皇帝挥手的动作,禁军入内来将周淳润带走。 却没有带他去大牢,反而就近关在了一个偏殿之中,外有禁军把守。 第83章 套着枷锁也做不了什么,周淳润便安静的站在桌边等。 不需多久,门就被推开。 “你们都下去。” 走进来的玄黑龙袍,正是皇帝。 周淳润双膝跪地,“拜见陛下。” “朕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来京城,不要让人认出你的身份,否则便是你的死期。”皇帝冷眼看着他。 没有人注意到帝王背在身后的手指也在轻微的颤动着,他不着痕迹的细细打量周淳润。方才在大殿上还隔着距离,此刻瞧去,明明面容还是相似的,眼中的神态却不复当年。 他和他的父亲长的极像,皇帝不觉间就想起了曾与他父亲沙场铁血的日子,知己相交,畅快潇洒。四年过去了,若说当年下令处置时更多是帝王手段,此刻也不觉多了些长辈的不忍。 周淳润低着头,同样掩盖下心底的万千心绪,“陛下怜悯,容罪臣苟活于世,臣万分感激,更不敢忘陛下之言。” “那你为何还出现在朕面前!”压抑着思绪,皇帝冷喝一声。 当年到底存了一丝不忍心,皇帝暗自派人将要被处决的他带了回来,断他手脚经脉后将他遣送远去,算是为唯一的好友留下唯一的血脉。 如此缘由只有他们二人清楚,连李畅都被瞒着,如今他被苏时鹤指认出来,恐怕就不能有善果。 “陛下,臣有不情之请。”周淳润蓦地仰起头来,“求陛下恩准。” 皇帝并不发话,只冷眼瞧着他。 周淳润直望向帝王眼底,“伯父,父亲绝不可能对您有不臣之心。” 心软的位置被按了一把,皇帝闭了闭眼,良久叹气。 —— 立于廊下,陆修容望着满池的荷叶出神。 水泽边的空气是湿凉的,在春末的正午时分倒是使人爽快,最性急的花苞已经冒了头,陆修容想象着夏日此处荷花遍布的景象。 身后响起不客气的脚步声。 “在这里干什么?” 陆修容按了按指尖,面无表情的扭头。 苏时鹤在她目光看过去的瞬间,不自然的笑了笑,“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糕点,刚送过来。” 已经四天了。 周淳润被带走之后,他就天天过来,即便她从没有搭理过他,也一定要来呆上片刻。 不是没想过要赶人,可她不想再惹徒劳的麻烦,府上这几个护卫也不一定能拦得下他。 “这边还是有些冷,你早些回屋里。”苏时鹤道。 转过身来,陆修容终于认真看向他的脸,“庆王殿下,你在做什么?” “修容,你总算跟我说话了。”苏时鹤眼中闪过惊喜,不自觉的往她靠近一些。 “那个人是逆臣,我身为人臣,是必须要将他正法的。” “现在他被关押入狱,不需要太久就一定会被处死……” 注意到陆修容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愤,苏时鹤忍了忍,又放柔了声音,“修容,他只会牵连你,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说得恳切,苏时鹤弯下腰去扶住她的肩膀,“他要死了,前尘往事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计较以前。” “跟我走吧。” 这就是他的真实目的,陆修容必须是他的,最后一定要回到他身边。 乖顺的低着头,陆修容露出自己一截洁白细弱的脖颈。 眸色深沉的凝着她这一点皮肤,苏时鹤无声的动了动指尖。 “那一日我看到他与你站在一起,我才知道后悔。” 苏时鹤声音低沉,面色似有痛苦纠缠。 陆修容恰好抬头,便看清了他脸上的神色,“我的这些护卫手下,我要一起带上。我不愿意的事情,你不可以强迫。答应吗?” 像是愣了一瞬,苏时鹤才欣喜若狂的一把拥住她,“答应,当然都答应。你的院子还好好的,我们这就回去。” “放开。”被箍的喘不过气来,陆修容皱眉。 苏时鹤瞬间就放开了手,低眸去探究她的情绪。 看上去还真是规矩得很。 陆修容再次回头,凝望着那早荷的尖尖,不知道能不能赏到今年的荷花。 这一次苏时鹤表现的倒是配合。 当真容忍她带着护卫与下人一起进了庆王府,她的院子还是如同旧模样,原本的人都被撤走了。 打量着四周,苏时鹤耐心同她说着,“过些日子可以再扩一扩,若还有需要添置的物件,便与我说。” 没什么所谓,陆修容走到门前转身,“我想休息了。” 苏时鹤也识趣驻足。 恰好此刻他的小厮匆匆而来,神色讶异的极快看了陆修容一眼,才冲他道:“王爷,长公主有情。” “那你好好休息。”苏时鹤冲陆修容安抚笑笑,才带着小厮离去。 院中,陆修容带来的下人们还在忙活着收拾东西。 刚出了远门,苏时鹤脸上隐约的笑意才减了下来。 身后跟着的小厮忐忑觑他,“王爷,便这般将……迎回来?” 回头,已经看不清楚她的院子,苏时鹤突然笑了一下。 情绪却实在算不上晴朗。 第84章 “这样不是也好。” 他有过阿玉,她也游离过别人,扯平了不是吗?从此后,陆修容也不能再苛责于他。 这样想着,苏时鹤沉着脸加快步子。 坐回熟悉的梳妆镜前,陆修容情不自禁的长叹了一口气。 回这里第二次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镜中露出康山的脸庞,他直直朝陆修容而来。 不觉撇了撇嘴,陆修容转过去,等他一靠近就拉起他的袖子,朝着手腕处咬下一口。 他纵容笑了笑,一手摸摸她的头发,“是我不好,委屈榕榕。” “康山”的面皮下,是被易容的周淳润。 手腕上的伤痕也被遮盖住了,此刻陆修容一咬,就只有个牙印。 颇有些心虚的收回牙,陆修容鼓了鼓脸,“我不是委屈,只是气不过。” 她当时到底是怎么被迷的心窍,那般钟意苏时鹤。 垂眸,周淳润不接话。 咬出的印子慢慢变红,陆修容靠上去,用鼻尖蹭了蹭。 下一刻就被抬起下巴,陆修容看他靠近,忙不迭的扭头。 “这还是庆王府!” “嗯。” 柔软的唇舌落在她面上,搅得她话音模糊。 被咬的一疼,陆修容红着脸推他,“会被发现。” 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周淳润扶了扶她歪倒的身形,有些轻佻道: “发现就发现。” 这种表情在康山的脸上,实在违和,陆修容噗嗤一声笑开。 凑上去不客气的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发现就发现!” 第40章 陆修容再次回到庆王府,就像是在沉闷的湖底投下一颗石子。 涟漪在慢慢的往湖面上冒,最终形成越来越大的圆圈。 李嫣与陆锦玉已经好几次想要来见她,前些时日都被苏时鹤挡了下去,但他总有不在的时候。 比如现在。 “早知道你是这种狐媚子,我就不该让鹤儿娶你。” 凝望着相互扶着的两人,陆修容扯了扯嘴角,低头摆弄着新送来的花。 今日一早,苏时鹤有事外出,她们两人就自顾自的闯进了她的院子。 瞥过了陆锦玉已经很大的肚子,陆修容剪下一枝长歪的叶子。“二位若只是想说些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就自便吧。” 看都不多看她们一眼,陆修容移过头,不露痕迹的瞥过窗外。 趁着苏时鹤不在的功夫,周淳润也去搜寻东西了,是以此刻院子里只有不多的人。 李嫣怎能忍受这样被人无视,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嬷嬷心领神会,上前去把门关上,回来一把挥开了她面前的花盆。 啪的一下碎裂在地,土往陆修容的身上扬了不少。 “既然你重新回来了,鹤儿不计前嫌,我也可以容忍你。但该有的规矩,我不能不再提点你。” 李嫣清了清嗓子,带陆锦玉坐上主位睨她。 拿出帕子扫去身上的土,陆修容挑眉。 “锦玉如今月份已经大了,便由你来照顾她的起居,日常饮食必须过你的手,她有需要你都必须提前准备好。如若出了差池,我第一个拿你问罪!” 掀起眼皮,陆修容问;“还有呢?” 惯有的臣服姿态,李嫣舒适的抬起下巴,“别的都如同往常,你需每日到我这里请安,你的手艺还算不错,做的吃食我算是能吃的下,还是每日由你来做,花样不能太重复。” “还有呢?” 李嫣还真认真想了想,嫌弃的看她,“奈何鹤儿现在对你有兴趣,你不准违逆他的心思,在锦玉有孕的这段时间,就好好服侍他。” 抬头盯着她们二人,陆修容讥讽的牵牵唇角。李嫣高高在上,这些要求就像是对她的恩赐,陆锦玉安静贤德,还乖巧的给李嫣扇扇子。 “都听清楚了吗?”斜睨着她,李嫣倨傲的问。 “听清楚了。”陆修容裂唇一笑,抖落一捧土,“做不到。” 瞬间瞪大眼睛,李嫣气愤提眉,“你说什么?” “我说做不到!”陆修容攒了脾气,拍案而起,冷冷望向她,“我总算知道苏时鹤那股让人厌恶的傲慢劲是从何而来了。” “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供你们使唤的奴仆?我早就不稀罕苏时鹤的妻子了,在我这里摆婆婆的谱,早些省省吧你!” 之前的顶撞,陆修容还能维持表面的体面和恭敬,此刻被这样直白的讥讽,李嫣恼恨的站起来。“你信不信,我这就让鹤儿……” “让他什么?他还能怎么我?”陆修容不等她说完,就逼近她冷声反问。 李嫣一怔,额头突突的疼。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今苏时鹤确实没法如何她。 陆锦玉好似看不过去,站出来指责她,“修容,你怎能如此同长公主说话。纵然如你所说,也不该如此对待一个长辈。” 施施然将目光移向了她,陆修容偏头想了想,转身从衣柜中取出一条王妃礼制的衣裙,走到她面前。 “阿姐,还记得你曾如何与我说的吗?” 第85章 陆修容笑着,另一只手上是一把精巧的剪刀。 面色微变,陆锦玉护着肚子退后几步。 “你说,王妃的衣裙很好看。”陆修容笑意深深,下一刻就操动剪刀,将衣服三两下剪成了破布。 犹如被掴了一掌,陆锦玉腹前的双手握拳,眼底流露出恨意。 轻笑着讲破布扔到了她的面前,陆修容又问:“二位还有事吗?” “放肆,你简直放肆!”李嫣理智全无,对身边的嬷嬷道,“给我按住她,我要家法处置!” 话音一落下,几位嬷嬷就拉着袖子走上前来,三两下就轻易按住了她。 陆修容胳膊被拧在后面,疼的她一皱眉,正想让院中的护卫进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门口处,突然响起苏时鹤的声音。 他有些急切的奔进来,瞪走压着她的嬷嬷,小心将陆修容抱在怀里,冲她低声问:“没事吧。” 眼眶还有些红,陆修容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鹤儿,她忤逆至极,你绝不能再痴迷于她了!”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李嫣痛心的看向他。 苏时鹤却神情冷漠,“母亲,你之前是怎么待她的?” “你这是什么话?” “母亲,你与我,都对她不好。”苏时鹤下意识拥紧了怀中的人,“母亲,我求你不要在为难她了。” 李嫣被气的说不出话,用力捶了捶胸口。 “母亲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吧。”话已说完,苏时鹤转身冲自己的小厮发话,就有人上来请她离去。 一挥袖,李嫣语气不善,“她早就心不在你处了,鹤儿,你一定会后悔的。” 苏时鹤只是吹下眼,无声的催促着她离去。 等李嫣不甘的被扶着走后,再面向陆锦玉,苏时鹤便越发的冷漠,“你不好好养胎,来这里做什么?” 咬着牙,陆锦玉忍耐着脾气,抬起盈盈水雾的眸子,上前来意图拉他的手,“阿时,我与孩子这几日都很想你。” “我之后自会去看你。”苏时鹤皱着眉避开她的触碰,“往后不要再来这边了。” 手落了空,陆锦玉恨恨看过去,却见陆修容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里,连头发丝都再看不到。 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陆锦玉也抱着肚子离去。 门被合上的瞬间,陆修容就错手推开了苏时鹤。 她的衣服上还有残留的尘土,苏时鹤看见了,竟直接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拂着。 陆修容莫名,想要往后退开,却被苏时鹤猜到一般提前按住不动,她低头便看到了苏时鹤的头顶。 “之前也有过很多这样的瞬间,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保护过你,对吗?” 眼睫快速的眨了一下,陆修容抿唇,他恰好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陆修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才能看出他眼中浮动着真切的失措。 “其实我来的还要更早些,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陆修容,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有低过头,我从不知道我的自傲会那般伤人。” 抬起她的手指,苏时鹤贴向自己额头,“可是陆修容,你现在已经比我高了。” 他蹲着,似是无比虔诚的姿势。 心突然一动,陆修容有所察觉般扭头,透过错开的门缝看对上了“康山”的脸。如同触电般,陆修容一下子抽出自己的手。 手掌一空,苏时鹤仰头凝望她,慢慢笑起。“修容,你教我如何爱你,好不好?” 他刚从宫里回来,听说对陆志隽的清查已经快要结束了,那么对于李珏也一定将要有定论。 苏时鹤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有个明确的未来。 没有应他的话,陆修容僵硬的转移话题,“我想休息了。” 失望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苏时鹤勉强笑了笑,站起来。“无妨,以后时间还长。” 顿了顿,他又有些期待的问,“今日晚膳,我能陪你一起吃吗?” “我保证,只是一同吃饭。”怕她不答应,苏时鹤又补充。 心道不同意他恐怕不会很快走,陆修容心烦的胡乱点头。 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实了些,苏时鹤连声道:“那我去安排,你且等等。” 木门打开又合,陆修容等他一走,就急不可耐的跑出去。 门却被从外打开。 猝不及防的撞到一个人胸膛上,陆修容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抱了个满怀。嗅着熟悉的味道,陆修容无声的伸手搂住他的腰。 感受到肩膀处抵上了他的下巴,陆修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她轻声问:“今天有发现吗?” “尚未。” 伴随着回答,抱着她的胳膊又收紧了一点。陆修容有些喘不过气,却还是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里。 抱了一会,周淳润才松开她,眼眸笑意浅浅。“我只是有点醋意。” 歪头一笑,陆修容了然点头。“嗯。” “我总是怕,他一改变,你就心软又偏向他了。”周淳润没有掩饰,大大方方承认着心底的想法。 抬起手,陆修容描摹着他的眼眶。薄薄的易容材料之下,她摸到了熟悉的眉骨。“为什么这样想?” 第86章 周淳润偏移开视线,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因为之前有很多次,我看到过他只是稍微好了些,榕榕就又……而我那时连醋都吃不得。” 或许是他故意的用词与腔调,勾的陆修容心更软,手指移向他的耳垂。忽的想起李畅曾经说过的话,陆修容意动。 “周淳润,你到底是何时初见我的?” 眉目似是迟疑了一下,她的手指下,周淳润的耳尖慢吞吞红了一些。 下一刻,他就俯身低头,含住陆修容的手指。 在她细白的指节上留下一道印子。 满意的眯眼笑,周淳润道:“没关系,解气了。” 懵懵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陆修容好笑的嗔他一眼,不客气的用他的袖子去擦手纸上的唾液。 起了坏心思,“如若我真的又偏向他了,你怎么办?” 原本笑着的眼睛倏然眯起,周淳润掐住了她的腰,狠狠用力落下一吻。 苏时鹤的亲自安排下,晚膳上的很快。 不自然的坐在桌边,陆修容没心思去看一道道上来的菜,完全没发现好几道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等上菜的丫鬟们都退下了,苏时鹤体贴的为她舀汤。“尝尝。” “多谢。” “嘴角怎么破了?”苏时鹤才发现她的异样,奇怪的问。 红晕从脸上一闪而过,陆修容欲盖弥彰的喝汤,“刚不小心咬的。” 苏时鹤皱眉。“手指又怎么了?” 顶顶舌尖,陆修容换上另一只手。“没事。” 见他神色仍有不解,陆修容夹起一块糍粑放在他碟子中。 少有的示好。 当即将怀疑抛在脑后,苏时鹤拾起筷子,三两下吃完。“甜的。” 陆修容没有再说话,无声的与他吃完饭。 如他所说,吃完后苏时鹤便没有纠缠,只又喝了盏茶就离开了。 趁着夜色,陆修容靠在窗边吹风,头发也都散了下来。 慵慵懒懒的眯着眼,不多时有了困意,她正想唤一旁看书的周淳润将她抱回榻上去,就远远望见一个神色紧张的妇人匆匆而来。 “王妃!” 妇人还保留着之前的称呼,面色惶然。陆修容认出这是后厨的管事,坐起身,“怎么了?” “求王妃救命!”妇人一下跪在她面前,涕泗横流,“不知王爷今日,有没有吃那一道糍粑?” 陆修容凝眉,“如何?” 妇人抹泪,“奴婢一直记得王妃交代的,王爷吃不了花生。可今日新来的丫鬟还不清楚,榛子粉又短缺,她就擅自加上了掺了花生的粉。奴婢不敢告知管家,只求王妃救命!” 陆修容神色一怔,她记得清楚,那是她亲自夹给苏时鹤的。可那时的苏时鹤,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不适。 “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你先下去。” 遣走了妇人,陆修容边挽发边往外走,“事关人命,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而她没有注意到,周淳润手中的书从妇人出现后就再没翻过页。 问过下人苏时鹤此刻所在,陆修容很快到了书房前,她叩了叩门。 “进来。” 声音平缓,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陆修容神色一紧,她一掌推开了门。 正在写着什么,苏时鹤抬头见是她,一边搁笔盖住纸张,含笑起身。“怎么突然过来了?” 面容紧绷,陆修容一步步靠近他,借着烛火仔细看他的脸。 皮肤白净,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陆修容感觉自己的呼吸在慢慢凝滞,心跳都差了拍,她强忍着思绪开口。 “苏时鹤,我们初见,是什么时候?” 眼睛极快的闪烁一下,苏时鹤坚定颔首,“你十三岁,我随父亲参宴,我觉得无聊独自去玩,翻墙救下了要寻短见的你。” 他越说越肯定,最后笑着要去牵她,“怎么突然又想起了这些?” 抬手捉散乱的头发,陆修容恰好避开他的动作,她僵硬扯动着嘴角。 “就是突然觉得,好像记不太清了,所以问问。” 第41章 夜色之中,陆修容睁着眼睛平躺。 脑海中一次次的循环着苏时鹤方才完好无损的面庞,与她刻骨的初识画面交织。 身侧是周淳润,他还带着易容的面具,呼吸平稳。 陆修容慢慢侧过脸,眼神如有实质,穿过假象端详着他的原本的面容。 如星辰一样灿烂的眼眸,此刻紧闭着。 时间点点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微弱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陆修容眼眶微红无声无息的起来。 只略微的收拾了一下,就出去走向后厨。 周淳润听到关门的声音,迷蒙睡眼起身的时候房中已没有人。低眸想了想,他无声叹口气,换上一件普通的下人衣服。 便坐在窗边等。 没过多久,陆修容就踩着清晨的阳光回来了。 周淳润隔着窗户去望,看到她摇摇晃晃的发簪,情不自禁笑了笑。开门迎她进来,“去哪了?” “你醒啦!”陆修容提着一个不小的食盒,冲他微笑着,将食盒放在桌上。“我只是突然想到,有几日没和你一起好好吃饭了,方才就去随便弄了些吃的。” 第87章 周淳润眼中笑意淡淡,同她一起将所有小碟摆出来。 桂花糖糕,福寿双卷,龙井茶糕,八宝羹……还有花生酥饼。 眼神不自觉的暗了暗,在她试探的眼神递过来时,周淳润又平淡的笑了笑。 “榕榕,怎么了?” 陆修容摇摇头坐下,摆弄着碗筷,“吃吧。” 一顿早饭吃的极为安静,往常他们总会玩笑说话,此刻却只有筷子汤匙碰撞的声音。 一盘花生酥饼,到最后都没人去碰。 “我吃好了。” 放下空了的瓷碗,周淳润用帕子轻擦拭着唇角。 眼皮颤了一下,陆修容抬起头冲他笑,将一块花生酥饼夹到他碗中。“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一尝?” 平平淡淡的与她对视,周淳润突然低头莞尔,当真拿起筷子低头去吃。 即将入口的那一瞬间,陆修容却猛地挥开他的手,银著连同花生酥饼一起摔到了地上,她的手指在止不住的颤动,“别吃了。” “榕榕……”低着头,周淳润神色不明,声音有些艰涩。 陆修容却又红了眼眶,努力笑着平稳心情。“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这花生酥饼里将盐当成了糖,别吃了。” 一面说着,还着急的去将整盘花生酥饼拿过来,要往一旁去倒。 周淳润忽然伸手拦下了她的动作,忍耐着心底的叹气,他再次伸出手缓慢的拂去她眼尾的泪滴。 “榕榕,别急。” “你可以问我,你想试探什么,都可以直接问我。” 他眼眸的颜色真的很好看,纯黑幽深,此刻或许是清晨的照射,里面朝霞的倒影让他的眼睛更像是剔透的琉璃。 陆修容再一次的,将他的面容与当年那个翻墙落在树下的身影联系起来,这一次更甚至是主动的联想。 少年人蒙着脸,在听到她的遭遇后气闷不平,给她出主意时眉毛飞扬,仅露出的眼睛亮晶晶的。 “周淳润,你是不是不能吃花生,一吃就会满脸起红疹子,不得不戴上面巾遮盖?” 睫毛掩下他的情绪,周淳润轻拉着她的手,“是。” 深吸一口气,陆修容听到自己继续去问:“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榕树之下吗?” “是。”周淳润抬起头,眼眸中的神色浮动。 “那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我正拿着小刀准备自杀,对不对?” 许久的沉默,周淳润仔细看着眼前的她,此刻她面容干净,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润,点了胭脂的嘴唇犹如桃花,身上衣服贴合身形面料不菲。 可他还是一眼就想起了那个狼狈的小姑娘。浑身的脏污,头发油腻腻的打成松散辫子,瘦骨嶙峋的样子。看到陌生人时悲伤又怯弱,唯有眼底一点点执拗的星火。 “曾经,我的父亲与陆丞相的关系,也算是不错。新建立的朝堂,仁德的帝王,多谋的文臣与骁勇的武将,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那一日父亲去丞相府议事,我贪玩就一定要跟着去,可偏偏误食了花生,父亲只好让嬷嬷带我下去休息。奈何那时的我实在算不上听话,闹腾又调皮,看到锁着的院子就想进去探探。” 陆修容安静的去听,眼睛却忍不住的越来越红,嘴巴都委屈的瘪起。 周淳润就伸出手指,一点点揉她的脸。“于是我翻过墙,跳到了枝叶繁茂的榕树下,撞到了一个小姑娘。” 手指移像她的后背,周淳润一边轻拍着,一边慢慢将她环在了怀里。“我出了一个馊主意,却还是阴差阳错帮她逃了出来。但是那天回家后,父亲就从嬷嬷口中听到了我乱翻墙,于是把我揍了个半死。” “我没办法下床,只好找到了当时的一位友人,央求他去丞相府参宴的时候,帮帮那个小姑娘。” 所以那一日,她狠下心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住处,救火的下人把她抬到所有宾客面前的时候,苏时鹤站出来替她说话。 而她则看到了他戴着的一半玉佩,将他认定成昨日遇见的少年。 自此爱慕了他五年。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陆修容泣涕连连,手指用力的攥着他胸前的衣服,泪水糊满了眼眶,“我竟然一直以为是他。” 眉目微动,周淳润捧起她的脸,闭目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轻柔而珍惜。 “对不起,榕榕。” 等他终于养好了伤,好不容易缠着父亲能再去丞相府的时候,就只看到她摇晃着手小心的冲苏时鹤撒娇。而看到了他的苏时鹤远远冲他挑眉,眼中是潜藏的得意。 那时的李珏是心气多高的少年啊,自诩光明磊落,看到后就认定了她爱慕苏时鹤,不肯再上前。恰好父亲又觉得他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他也主动在出征的时候混到了新兵的队伍里。 自此,李珏开始在军中崭露头脚,陆修容在京城里卑微暗恋。而他每一次回京,都只能远远的看她追逐着别人的背影,他也一次次的停下了靠近的步子。 来不及被抹去的泪水干涸在脸上,陆修容总算明白,他为何在丞相府的小院里说她笨蛋。 拽着他衣服的手用力,陆修容又贴近了他,声音哽咽,“是我认错人,你又道什么歉啊。” 第88章 “我从未想过,你心悦苏时鹤的开始竟然是因为误会。若是早知道,我一定早早到你面前,争着抢着把你要过来。” 或许那样,她也不至于那般受伤。 可周淳润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行,若是那样,恐怕当年李家蒙难时我护不住你。” 一点点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周淳润兀自笑起来,“所以这样也好,榕榕不是因为恩情才喜欢我的,也不曾看过我那段不堪的岁月。” “哪里好了!”陆修容悲泣出声,推开他的手。 她没有办法去想,彼时的周淳润是如何遥遥的爱慕她的。怎么会有人,心意不需要回应,只凭着回忆就能固守着一腔真心。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遭受了那么多折磨,手脚经脉俱断,再也不能骑马射箭。可还是干干净净的去爱她,没有因为她投向别人的目光而怨恨不满。 眼看着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有了泪,周淳润无奈至极,索性捧着她的脸一点点去亲吻。 落在脸上的动作越来越重,陆修容努力去配合,却还是越来越招架不住。神志慢慢混乱,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泣,后来被压倒在桌案上,掌下的酥饼研成碎末,哭泣声就变了调。 水印沾染上糖霜,黏腻厚重,引得人沉迷。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窗户没有关严,透着一道缝。 缝隙的那一头,站着苏时鹤。 他一脸阴沉,手中捧着一个华丽的发冠,上面是西域才有的珍贵宝石。 那是曾经没送出去的礼物,在周淳润被关押的那一日,苏时鹤就派人去催人紧赶慢赶定做的。 今日总算是送到了,苏时鹤连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兴冲冲就捧着发冠过来。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听说陆修容亲自去了后厨,天知道他有多开心。 心上人亲手做的早膳,他都想好要陪她吃完后,怎样故作不经意的送出发冠,又给她梳好头发。 他想说他也学了如何给女子描眉梳头,他只服侍她。 苏时鹤心口充盈着期待与幸福,特意命院中的每个人都不准出声,抱着发冠快步上前来。 就听到了暧昧至极的声音。 日头高升,苏时鹤站在窗外,盯着那道缝里透出来的景象。 下人模样的粗犷男子,面目沧桑,动作毫不缓慢。身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脚腕都被他的手掌控制着,尽管她大部分身躯都被挡住,苏时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从动作和声音来看,没有半分被强迫的不愿,甚至有些急切的逢迎。 苏时鹤低下头看着发冠,身躯越来越凉,眼底被约束的阴郁瞬间充盈。他轻笑了一下,没有惊动里面沉沦的人,甚至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开。 路过院门前抖着身体的下人,他温声道: “等你们主子舒爽完了,让她换身干净衣服,来寻我。” 第42章 由周淳润抱着重新洗漱好换了衣服,陆修容连手指都不太想动,恹恹的就想再睡过去。 瘫在他的怀里,陆修容端着一杯温茶小口的喝着,忽觉身体有些冷,扭头看去就望见了窗户透开的缝隙。 她皱了皱眉,放下茶杯。 门外恰好走来一个下人,小声的问:“夫人,奴才有事要禀。” 同身后的周淳润对视一眼,陆修容在椅子中坐好,“进来吧。” 走进来的恰好是守门的小厮,他极快的扫了站在旁边的周淳润一眼。 院子中带来的都是自己人,忠于陆修容,但并不知道眼前的康山就是周淳润。 小厮肃容跪下,“方才我等阻拦不及,是以被庆王殿下闯了进来……” 蹭一下坐直身子,陆修容双目瞪大,也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他可有说什么?” “庆王殿下交代,要夫人收拾过后去寻他。” 捏了捏拳,陆修容回头与周淳润对视一眼,“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你不要去。”等小厮一走,周淳润便立即蹙眉道。 嘴边的话被一堵,陆修容拉过他的手,口吻略有安抚。“这里终归是庆王府,我们来此最重要的目的也是找寻证据,不能触怒苏时鹤。” “找证据总有时机,可以他的性子,眼下你过去必定是受辱。”周淳润神色仍是不赞同。 “没时机了。”陆修容直视他眼底,“眼下的周淳润在世人眼中,还被关在大牢里听候发落。” 周淳润拧眉,避开她的视线,“那我陪你一起去。” 站起来远远看了眼铜镜,陆修容拢拢没梳好的头发,回头冲他一笑。 “周淳润,你信不信我。” 没有说话,周淳润握紧她的衣袖。 “我会没事的,你趁这个机会,再去府里搜一搜。” 衣袖从他的手心里滑走,陆修容没有停顿,径直朝苏时鹤的寝室而去。 孤身来到了他的房门前,陆修容垂眸顿了顿,抬起手指敲响。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 “来了。”苏时鹤在看到她的瞬间,眼中迸发出一丝笑意,往旁边让了让,“进来。” 态度出乎意料的平和。 第89章 若是他言语讥讽或满目怨恨,或许陆修容还能放心些,可此时竟满是笑意,反让陆修容真的踌躇起来。 轻易看穿了她的迟疑,苏时鹤低头一笑,“怎么,不敢进?” 都已经到这里了,陆修容咬唇走进去。 第一眼先瞧见了一个华丽的发冠,就放在桌案上。苏时鹤的寝室算不上奢华,陈设甚至有些简单,连多余的装点都没有。 身后嘎吱一声响,门被关上,房中就暗了许多。 “还记得这个发冠吗?” 她还站着,苏时鹤也不在意,自顾自上前来捧上那冠子。华贵的宝石,靠仅有的光线也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他面上笑意吟吟。“我当时看出来你很喜欢,特意让人先送过来,结果你留了一纸休书走了。” 他神色平静,让陆修容瞬间想到了蓄势待发的猛兽,不觉吞咽了一下。 “不过来试试吗?”苏时鹤问她。 僵站了许久,他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陆修容只好一步步靠过去,被拉着坐下。“你方才……” “嘘。” 手指横在了她的嘴唇上,苏时鹤浅笑,“等会再说。” 散了她的头发,苏时鹤用梳子一下下梳顺,凭记忆中学习的步骤一下下重新盘上去。 发簪固定好后,再将冠子给她戴上。 金丝勾折,穿起一个个宝石,在发冠上勾勒出鲜花与雀鸟,将陆修容的脸都衬小了一圈,白嫩可爱。 情不自禁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侧,苏时鹤端详着她的样子出神。 宛如被冰凉的蛇腹爬过,陆修容侧脸躲过。 “你知道太子殿下如今在做什么吗?”苏时鹤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那一点笑意就消散在眼底,“他在巡视边地,明显是放弃了李珏。” 眉心跳动,陆修容不声不响的抿唇。 “要不了多久,李珏就会迎来他的死期。修容,我可真高兴,我以为我们的新生活总算要开始了。可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 心跳如鼓,陆修容后背发凉,感受到了俱意。 尾音轻轻一叹,苏时鹤突然暴起,一把将她推搡在桌上,大力压住她的腰后捏起她的脚腕。 双目如同斥了血,苏时鹤揉捏着她纤细的脚腕,眼前不断闪现刚刚看到那一幕。 她白嫩的脚腕瞬间被揉捏出了一圈的红痕,苏时鹤满意的弯唇,仿若看到自己覆盖了别人的痕迹。 他的动作猝然,陆修容戴着的发冠本来就重,顿时压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挣扎的动作就显的无力,只能惶恐的斥骂。 全然忽视了她的声音,苏时鹤贴在她的耳侧,晃着头摩挲,嗓音轻缓,眼中的神色却越发的偏执。 “我想不通啊,修容。李珏也就罢了,那不过是个下人,你喜欢他什么?” “你若是有需求,找我不好么?再怎么说,我这皮囊也比他好看些吧?我年轻,有力,家财万贯,你为何不要我?” 陆修容就像是被围困住的鱼,无论怎么闪躲也避不开他的触碰,声音发闷的回;“我早就说过,我的喜欢那么低贱,可我以后能给任何人,就是不给你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陆修容的脸上就红肿出了一个巴掌印,她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刹那间懵然。 还覆在她脸上的就改为了轻柔的抚摸,苏时鹤喃喃,“修容不要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呵。”陆修容冷笑,“苏时鹤,你到底有什么资格。” 皱眉,苏时鹤听出她语气别有意味,手下的力气就松动了一些,“什么意思?” “当年救下我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你。” 苏时鹤怔忪在地,心底深处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他最惶恐不安的秘密就这么被说了出来。 “你知道了。” 拼力往后一推,陆修容此刻终于挣扎着逃了出来,发冠坠地,扯得她头皮一疼,华光跌了满地。 获得自由的一瞬间,陆修容就抬起手在他耳侧回敬一巴掌,带着满腔的怒意。 她绝不会,再因为这个人受半分的委屈。 “是啊,我都知道了。苏时鹤,你就是个卑鄙小人。明明你一直看不上我,可你却任由甚至引导我将你误认成他,从没有过解释。玩弄别人的感情,你真是可笑。”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苏时鹤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的那一侧的脸。他扭头,眼神冰凉的看她。“知道了也好。” “我再也不用顶着恶心,听你一遍遍的啰嗦你那所谓一见倾心的初见。陆修容,你自己就不心虚吗?你口口声声爱慕了我五年,可你实际都是在怀念别人,你不曾真正爱我,你又凭何苛责我?” 如此的嘴脸,可真恶心。 陆修容偏过脸,再也不愿意去看他。 苏时鹤却又在短暂的暴怒后迅速平静了下来,他低笑一声,上前将发冠捡起来。而后回头站到她面前,强硬的捏着她的脸看自己。 “不过没关系,我都可以不计较。我早说过,你回来了,就是我们的新开始。” 陆修容心陡然慌起来,她被按着往前,以一种亲昵的姿态靠在他怀里。 第90章 苏时鹤的手指游离在她的后脖上,他勾起嘴角。 “不用怕,很快就好了。” 随后手掌之下一个用力,怀中的人身体一僵,接着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 脖子还很疼,嘴里有一股不知名的苦味。 陆修容猛然睁开眼,入目只有跳动摇晃的火烛。这里是一个密室模样的地方,身下的石床粗糙,旁边还摆着一个木架子。 除了她,这里没有别人。 头疼的很,陆修容用力的敲了敲脑袋,四散的神志才慢慢的回笼。记忆像是隔了一层雾,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在庆王府生活了这段时间,她确认自己从没踏足过这种地方,也不清楚还有如此暗室。 撑着身体从床上下来,陆修容走到木架前,忽视摆放整齐的金子,瞧见了一个带锁的木盒。 此刻锁被打开,木盒里面有一瓶精巧的药丸,再往下压着几封书信。小心拿出来,陆修容借助微弱烛火看清楚封面,是陆志隽寄给老庆王,也就是苏时鹤父亲的。 尚没有来得及打开看,昏暗的甬道内就传来脚步回声,陆修容紧张的将书信藏在自己怀里,把木盒放好就急忙奔向床榻。 刚坐上去,眼前就出现了举着火把的苏时鹤,他另一只手里还端着个药碗。 看到她醒了,苏时鹤挑眉,放好火把后走上前来,“这药得连喝三副才有用,乖,这是最后一次了。” 药碗就凑到了她嘴边,刺鼻的苦味冲来。 陆修容抿紧了嘴唇闪躲。 可苏时鹤眼下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他阴沉着脸上前,一下卸掉她的下巴,将药倒进了她嘴里。无法咽下去的,就沿着嘴角洒落满身。 随着嘎巴一声安好她的下颌,口中的药就尽数被咽了下去。 苏时鹤眼底闪烁着癫狂的兴奋,他搓着手掌,期待的看着陆修容双目一点点涣散。 时间随着跳动的烛火缓慢流逝,蜡烛流了满地的时候,他听到眼前的人奇怪的问。 “你是谁?这是哪?” 苏时鹤笑了起来,他贴向她脸颊,“我是你夫君啊。” 第43章 混乱的梦境。 被困在狭小院子里的女子在奋力拍打上锁的门,冷漠的长辈在高高在上的训斥,男子环抱着旁人喂食。 各种凌乱的画面,到最后都会定格在一张带笑的脸。 “我是你夫君啊。” 瞬间睁开眼,陆修容浑身的冷汗,头疼欲裂。她胳膊往后撑着做起来,呼吸有些艰难。 外面天光大亮,她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酸涩的快速眨动着。 前几日她都住在一个不透光的密室里,据她的夫君说,她刚生了一场重病,哪里没人打扰适合养伤。这几日都在喝药,直到昨天他才说自己身体大好了,把她带出了密室。 “王妃醒了?”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将床幔都收起来,笑着同她招呼。 陆修容又揉了揉脑袋,才记起这个丫鬟叫秋云,据说是她最贴身信任的。 她好像想什么,都很费劲。果真是生了一场重病啊。 有些生疏的冲秋云笑了笑,陆修容穿好衣服坐在梳妆镜前,自顾自去簪发。 秋云忙不迭的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来接过梳子。 陆修容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顿了顿,才冲她歉意一笑。“我也说不好怎么了,好像不是很习惯……” 眸光暗了暗,秋云不敢多说什么,几下梳好了头发。“今日天气好,王妃要不要出去逛逛?” 陆修容想了想问:“夫君呢?” “王爷在忙,这几日来守着王妃,耽误了许多事。” 了然点点头,陆修容兴致淡淡的走出去,便见院中有几个小厮在搭秋千架子,看到她后纷纷行礼示意。 那陌生感又涌上了心头。 陆修容蹙着眉,手指有些焦躁的来回捻着袖口,“我的院子里,之前也是这些人?” 秋云低着头走上前来,“王妃大病一场,王爷气恼之前的人没照顾好您,就全打发了。” 竟是如此吗。 乱动的手指慢慢放下来,陆修容放弃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受。 秋云很贴心,许多事情安排的都恰好。比如眼下,虽是简单早膳,但道道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一碗羹汤下肚后熨贴了许多,今日果真天气很好,陆修容用完早膳就随秋云出去闲逛。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下人,可每一个人懂恭敬的冲她行完礼,就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敢多有。 摸摸自己的脸,陆修容实在莫名,“我往日里,对下很严苛吗?” “怎么会,王妃性情最好了。”秋云连连摇头,想了想才补充,“实在是王爷紧张您,大家才怕不小心冲撞了王妃的。” 陆修容低头笑笑,这样说法多少让人有些羞涩,“夫君对我,应当是很好的吧。” 秋云短暂失神,用力笑起来,“自然最好不过。” 前面恰好有个小凉亭,旁边不远处就是盛满荷花的池塘。 无端的喜欢极了那处,陆修容快走上去,一眼瞧见了其中盛放的一株粉荷。 “原来真的开了。” 话语脱口而出,陆修容一顿,好像她就是曾期待过满池花开,好与人一起赏。 第91章 什么人来着? 凉亭的石桌上摆放着茶点,陆修容走过去捏起一块酥糕。 想必是她的夫君。 “我想在这里赏景,等夫君来了,你让他也过来。”心情好了一些,陆修容侧首对秋云道。 秋云应下之后就去亭外守着。 阳光正好,陆修容吃了几口茶点便有了困意,歪在石桌上打盹。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觉有人靠近,轻摇了摇她的胳膊。 陆修容尚没睁眼,闻到的气息却觉得很熟悉,她下意识的依恋撒娇。 “困。” 好像抱住了来人的胳膊,陆修容迷蒙着眼,脸贴上去蹭了蹭。 那身躯一僵,接着就传来压低的男声,有浅淡的笑意。 “榕榕,醒醒。” 脑海中像是有根弦被用力拨动了一下,陆修容倏然睁眼,映目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粗犷的眉毛,黝黑的肤色,壮硕的身躯。 分明是陌生人。 那粗壮汉子却冲她温和一笑,流露出的神情怎么看怎么与那张脸违和。 周淳润弯腰就要去抱她,“我带你走。” 那日她去找苏时鹤,就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连院子里的自己人也都被苏时鹤驱赶关押。 周淳润别无他法,只好先藏匿身形,以期再找回她。 可没想到时间这般久,直到今日才终于听到她被放回来的消息。 苏时鹤随时可能会回到此处,他要先带她走。 胳膊刚一搭上了陆修容的肩膀,她却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往后闪躲,一面大叫着。 “你是谁?” 伸过去想拉她的手便僵在空中,周淳润瞬间愕然。“什么?” 手忙脚乱的从他身边躲过来,陆修容环臂紧抱自己,瞪圆了眼睛去看他。 感觉很奇怪,她好像从心底里不觉得这个人危险,只是不理解他的行为。甚至对于他,有种比对秋云更强烈的熟悉感。 陆修容试探着猜测,“你……是我原本常用的下人吗?” 捏拳皱眉,周淳润仔细辨认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不认得我?” 分明是平淡的问句,但陆修容硬是从中听出了浓重的惊异与失落,让她都不得不愧疚的摇了摇头。 眼前的男人眉心拧的更深,他像是看出来她的不安,并没有靠近。 “我夫君说,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前的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所以你……” “你夫君?”男人一口打断了她,眼底神情复杂。 张了张口,陆修容理智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可莫名而来的愧疚感就越来越重,以至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男人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轻扯了一下嘴角,眼中的情绪却越发悲痛。“榕榕,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茫然抿唇,陆修容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理智与情感冲突的失控感让她无措的很。 身后抵上柱子,她再也没有能退的地步,只好小心的望向他。 似是在期盼眼前这个陌生人,能解她心底矛盾的困惑。 “我叫周淳润。” 周淳润按下心底的情绪,稳住声线向她靠近,“你与我两情相悦,拜过神明。榕榕,记不得也没关系。” “先跟我走,我会带你都想起来。” 说着,他停在了距离她半步的位置,向她伸出一只手。 陆修容低头,眼尖的看到了他手腕上有道狰狞的疤痕。 心像是被揪了一把,没来由的心痛,陆修容如同一个被蛊惑的人般伸手。 脸上的表情松动许多,周淳润弯唇,笑意多了些真心。 “给本王拿下!” 就在陆修容的手即将搭上去的时候,凉亭外传来一道暴喝。 苏时鹤率领一队侍卫,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面色冷然盯着他们,侍卫迅速将这小小的凉亭围住。 悚然一惊,陆修容左右看看,突然觉得这像极了一个专门将那叫周淳润的男人引出来的圈套。 周淳润则飞快转身,单手在她身前张开,呈保护的姿态。 “本王就说,这府里还有个老鼠没抓到,总算现形了。” 一只手整理着袖口,苏时鹤眼神如同绳索,牢牢束缚着陆修容。他笑笑,露出牙尖。“修容,过来。” 头又隐隐开始疼,陆修容咬牙忍下,乖巧的朝他的方向移动脚步。 经过周淳润时,感到他好像探了一下手,衣摆被人拉起又松开。 脚步变得迟缓,陆修容不受控制的回头,就对上他执拗望着自己的目光。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用眼神做着挽留,姿态像是绝望的祈求。 “还不快动手!” 只是片刻的停留,苏时鹤如同被触碰逆鳞般怒喝,紧接着就快步上前来一把拉扯陆修容。 胳膊都被拽痛了,陆修容皱眉嘶了一声,他才松开手。 而侍卫们没了顾及,瞬间上前去将周淳润按到在地。 眼尾瞧见他被压倒沾了土的脸,陆修容说不清自己哪来的不忍。 只是下一刻就被强硬的按在了苏时鹤的胸膛。 “那贼人,不曾伤害你吧?” 第92章 靠在他身上,陆修容摇头。“夫君,他是谁?” 苏时鹤不知是怎么被哄高兴了,弯眼笑起来,在陆修容看不到的角度冲周淳润得意的仰着下巴。 “不过是个下人,之前趁我不注意,胆敢对你不敬亵渎了你,还妄图带着你一块离开。” 说完,苏时鹤挑眉,掰着陆修容的下巴面向亭中,“修容你说,你跟他走吗?” 陆修容则已经因为羞愧,弄了个满脸通红。 她就说,她对那个人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按夫君的说法,那人搞不好差点成了她情夫,真真是荒唐。 方才看的清楚,那人五大三粗的样子,除了眼睛好看些,哪里比的上夫君分毫,她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之前实在渴极了。 “嗯?” 苏时鹤才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哼一声视作催促。 当即老老实实的摇头,陆修容只抬头看他,“我只要夫君,不与他走。” 眼尾扫去,便看到本就被人按压着的周淳润,身形好像又低了许多。 心口密密匝匝一疼,陆修容连忙反思,她恐怕之前实在有些不守妇道了。 心情大好,苏时鹤朗声笑着,拥陆修容一起坐下。 “既如此,便给我打!” 一声令下,侍卫们就抄动着棍子开始动作,接连的往周淳润的腿腰处打去。 下了死力,没多久就见了血。 或许是自己心虚,陆修容总觉得苏时鹤是故意要她一起看的,于是她只是乖顺的低着头窝在他怀里,连往那边看一眼都不敢。 只是没想到,一直没听到苏时鹤喊停,活像是要生生将人打死的架势。 再也忍不住,陆修容偷偷的掀起眼皮往那边瞧了一眼。 便同一双剔透的眸子对视。 平心而论,那人的长相并不是她喜欢的,眼下又被打的血肉模糊,脸上都是疼出来的汗。 可只是这一眼,陆修容就像是被狠狠击中,情绪喷涌而出淹没了她。 那双眼,又冲她轻笑了一下。 像是安慰。 陆修容再也控制不住,甚至来不及多过一下脑子,她腾的一下从苏时鹤怀里窜出去。 再回神的时候,就扑到了周淳润的身前,小心翼翼捧着他的脸。 “陆修容,你在做什么?” 身后,苏时鹤脸色难看的站起来。 第44章 犹如被雷电击到,陆修容在听到苏时鹤话语的瞬间,便一下子松开了手。 原本被她捧着脸的人,似是追逐着她的双手贴了贴,无力垂落在凳子上。 苏时鹤双眼眯起,盯住她的背影。“陆修容,回来。” 十指颤动着,陆修容回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夫君,他受得惩处已经够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苏时鹤不语,紧绷的嘴角已经显露了他不悦的情绪,勉强抑制着他的脾气。 “夫君,不是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作是为你我祈福,绕过他吧。” 见他脸色依旧不耐,陆修容哀哀央求,“况且我,也真的不喜欢见血。” 听到她后一句话,苏时鹤才像是被稍微触动到了一样,“你不喜?” “是。”陆修容重重点头,看出有希望改变他的想法,“我真的怕死人。” 目光深深的望了她许久,苏时鹤忽的咧唇一笑,对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陆修容不明所以的走上前。 等她走近了,苏时鹤笑着偏头,往她低了低身子。 “吻我。” 立时惊愕的瞪大圆眼,陆修容往周遭看看,“这么多人?” “嗯。”苏时鹤淡淡挑眉,灼灼目光锁紧了她。一只手隐在袖子里,耐着性子轻轻摩挲 当然要子这么多人的面前,让她往后赖都赖不掉。 苏时鹤的表情越发淡漠,心底却冷冷的想,如果她不肯,他立即就要了那低贱下人的命。 陆修容偷偷的回了一下眼,先瞧见了他腿上鲜血淋漓的样子。 咬牙,她踮了踮脚尖欲要凑近。 左右,他们都是正经夫妻,这里也都是苏时鹤的手下人。只是稍微亲近一下,没什么不合适的。 终于说服了自己,陆修容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 “若你不愿意,就不用求他。” “我说过,你的意愿最重要。” 平平淡淡的两声,硬是拦下了她的动作,陆修容猛地放下脚后跟,迫不及待回头去看。 周淳润对她笑了笑,撑着凳子想坐起来,“我不会让人忽视你的心愿。” 怒意翻涌,苏时鹤用力将她拉过来,“给本王杀了他。” “不要!”心底的抗拒脱口而出,陆修容即便被按着肩膀,也努力回头去看他。 已经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周淳润望向她的目光笑意不减。“好,你不要我死,我就不会死。” “呵。”苏时鹤冷笑出声,往后退半步让侍卫们上前。 却不想就在瞬间,本来挨在周淳润身边,才刚对他动了手的几个侍卫就临阵倒戈,护卫着他撕开口子。 冲破包围圈的瞬间,那几人就拉着周淳润轻功跃上房顶,迅速的逃窜。 第93章 身影消失在屋檐走兽之前,周淳润转过头来,冲她做了个嘴形。 隔着遥远的距离,陆修容却几乎下意识知道他在说什么。 “榕榕,别怕。” “啪!” 巨大的碎瓷声,拉回了陆修容的神思。 苏时鹤处在暴怒之中,将石桌上原本的茶点尽数扫落在地上,他恶狠狠看着人逃跑的方向,暗悔没有安排弓箭手。 他猛然转过身来,逼视陆修容,“为什么要保护他?” 意料之中的质问,陆修容轻抖了一下。她低头抿了抿嘴角,闷闷道:“我觉得不对。” “什么?” 重新抬起眼,陆修容仔细看着他的脸,将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我是记忆不太清楚了,很多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可感觉不会骗人,我总觉得,我夫君应该是最温柔的人。” 苏时鹤表情怔住,他眼底飞快的掠过一丝惊惧,却在看清她神色仍是茫然后,确认药并没失效,才放下心来。 松懈过后,神色中便弥漫着陆修容看不透的哀恸。 晃了晃杂乱着各种抓不住画面的脑袋,陆修容犹豫着走上去,拉住他的袖子。“我夫君性情很好,很会照顾我,从不强迫我。” 低下头,苏时鹤望着她澄澈的眼睛,像是被单纯的孩童用刀划着心。 直观的感受到了,她眼中周淳润有多好。 而他,从不存在在她脑中“丈夫”的形象之中。 “我总觉得,我夫君不是像刚才那样残忍的。”陆修容说着,眼神痴迷的抚上他的眼骨,突然笑笑。“所以夫君别气,我不是因为他。” 末了,又像是不经意般叹,“我夫君的眼睛真好看。” 眼底迅速聚积起一抹颤痛,苏时鹤记得,从小就有人说他的眼睛和李小将军的相似。 陆修容却只以为他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下来,麻利的丫鬟早将他方才打落一地的狼藉收拾好了,她便拉着他坐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夫君……不唤我榕榕的吗?” 苏时鹤用力的闭了闭眼,他体味着心中无法言说的酸痛,自虐般学着记忆深处李珏笑起来的样子,“容容。” 清脆一笑,陆修容娇俏的扑在他怀里,蹭着他胸前的衣服。 “我就知道,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手指颤动着,苏时鹤慢慢移上去,触到她柔软发丝的瞬间,扭曲悲痛的心底竟然窃喜了起来。 这样也好,这样就很好。 “容容。”再开口时,他已经自然了许多,“你喜欢这样吗?” 从他怀里离开,陆修容不解他说什么,还是胡乱点了点头。 刚哄好了人,正心虚呢,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眉目弯起,苏时鹤笑起来,“喜欢就好。” 随后他单手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就要追逐着贴上她的双唇。 即将相触的瞬间,秋云急匆匆走了上来。 “王爷,长公主听说……听说王妃醒了,要请她前去。” 眼神一暗,苏时鹤拉开距离,用手指揉捏陆修容的唇珠。片刻就见她嘴唇都红了起来,还有些微肿,他才满意的笑着松开手。“容容,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家中情况?” 陆修容想了想,了然点头。 牵着她走,苏时鹤道:“我陪你去。” 陆修容把这当成第一次拜见他的母亲,心里自然是紧张不已,在她住的院子前再三让秋云给自己整理衣服。 等觉得都差不多了,陆修容才握紧了苏时鹤的手走进去。 如今天气渐热,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李嫣正由丫鬟打着风喝茶,她特意叫来了陆锦玉。 “见过王爷。”最先有反应的是陆锦玉,她扶着自己的肚子,面无表情的冲苏时鹤行礼。 上次不欢而散,他们两人的所作所为,陆锦玉可还牢牢记得。肯如此,已经是给了他面子。 没想到苏时鹤是个不识好的,他拉着陆修容上前,“王妃呢?” 难以置信的看他,陆锦玉错声问:“你是要我跟她行礼?” 苏时鹤冷着脸,僵站不动。 反而是陆修容看不过去,她笑着打圆场,想要扶这大肚子的陆锦玉先坐下。“阿姐别急,夫君都跟我说清楚了。” 陆锦玉嗤笑,打开她的手,“什么?” “我知道,让阿姐做这侧福晋是为了保住你和这不知名孩子的权宜之计,委屈阿姐了。” 手背被打的有些疼,陆修容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 被气红了眼眶,陆锦玉抱着肚子用力呼吸。 苏时鹤就先一步将她的手捧过去,如同珍宝般心疼的看。 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李嫣放下茶盏,“陆修容,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是。”拘谨的抽回自己的手,陆修容在她的目光中站的笔直。 “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的就能不记得之前的事,大夫也没个说法?”李嫣凝眉,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苏时鹤。 陆修容犹如被击中,身体一僵,迅速低下眼睛。 对啊,她忘却了之前的一切,为何与她最亲近的夫君却从没想过因为这去找大夫诊治。 第94章 苏时鹤猛然往前跨了半步 ,“母亲,容容已经忘记了一切,儿子就只想和她好好过,再过不久我们会出府另住。” 望着他,李嫣心里不耐,若这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他跪在自己眼前,死命要取陆锦玉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谁管你怎么住。”李嫣没个好气,“我来是想问你们要个说法,锦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在即,生出来之后怎么办?” 眼神闪烁,苏时鹤不敢去看身后的陆修容,只单手握紧了她的手腕。“生了便生了,府上那么多下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孩子?” 闻言,李嫣险些被气出白眼,“你这像什么话?且不说生出的男孩能不能袭爵,哪怕是生了个姑娘,难不成她连生身父亲的面也不见了?” “生身父亲?”陆修容蹙眉。 从被苏时鹤遮挡住的缝隙去看她,李嫣冷嗤,“怎么,他哄着你说了那么多话,就没告诉你他如何让你阿姐怀上他孩子的?” 虽未直白挑明,但这种话也是傻子才听不出深意了,陆修容怔怔的,心里只觉荒谬,却没有多难过。 苏时鹤却当场慌了神,愈发捏紧她。“不是,容容,这其中有误会。” “阿时!”陆锦玉再也听不下去,抱着肚子颤颤站起来,满眼屈辱泪意,“你答应我的事情,就都不当回事了吗?” 他急切的表情僵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陆修容舔舔嘴唇,局外人般冷静开口,“今日许是时机不对,不如夫君同她们都先说清楚,我先退下?” 不料苏时鹤手更用力,仔细盯她眼睛。“你为何不吃醋?” 这都什么跟什么,头又疼了,陆修容烦躁的想甩开他的手。 “侧王妃!” 就在此时,陆锦玉的贴身丫鬟爆发一声惊喝。 陆修容闻声看去,眼眸立刻紧张缩起,就见有液体从陆锦玉的衣裙下渗出,夹杂着血渍。 而下一刻,陆修容怎么也挣不开的手就松开了。 苏时鹤飞快上前将她平稳抱起,“快去叫大夫!” 李嫣也慌了神,由嬷嬷搀扶着跟在后面,“先抱去后面,把稳婆也一并叫过来。” 陆修容被如同闹剧落幕般留在后面,她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一圈圈青紫的痕迹,突然迈步跟上去。 或许,请来的大夫能在忙完一切后,趁所有人顾不上的时候帮帮她。 第45章 场面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随着请来的稳婆和大夫到来很快稳定下来。 府上有常用的大夫,本就记录了陆修容每日的脉象与饮食。李嫣也上了心,一早就派人找好了稳婆。 只是没想到陆锦玉会早产,听说是因为她一直胎象不稳。 陆锦玉在里间生产,他们其余人就都在外间站着,人们进进出出。 看着一盆盆带血的水被端出去,耳边又是凄厉的哀嚎,陆修容的心也慢慢揪了起来。 同为女子,这般的痛楚之下,她也只一心求着她平安。 听着里面的大夫声音还算平稳,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嫣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她先睨了坐在远处的陆修容一眼,才对苏时鹤道:“刚刚话还没有说完,如若锦玉诞下的是儿子,就是你的长子。” 到底第一次目睹这种情况,苏时鹤低着头,心中杂乱。 “如今你正妃之位空缺,长子极有可能继承爵位,你到底如何想的?” 是以李嫣这句话都问了出来,苏时鹤愣了片刻,倏然朝后看向陆修容。 他艰涩的笑了笑,遮掩刚刚的话,“容容,你身体才大好,不宜劳累,先去休息吧。等这里都好了,我就去看你。” 陆修容自然一笑,“是。” 仿佛并没有留意方才母亲说了什么,苏时鹤放下心来,亲自将她送到外面仔细叮嘱了几句。 “今日,你只需要记得我说过,我会带你出去另住,旁的都不要紧。” 望向他认真的眼眸,陆修容微笑点头。 “王妃,奴婢已经将热水都准备好了。”苏时鹤一走,秋云就上前来扶着她弯腰道。 忽的一笑,陆修容凑向她,“我真是王妃?” 秋云惊愕的往后闪躲,好半晌才磕磕绊绊的回,“当,当然了,王妃怎么这么问。” “这样啊,我还以为这王妃之位不算真的呢。”陆修容依旧笑呵呵的,不紧不慢往前走,“同你开玩笑的。” 秋云方放下心来,就猛然又听到她问: “这到底是王爷的亲骨肉,可一定要平平安安。” 刚被吓过一遭,秋云忙不迭点头,“是。” 陆修容却低下眼,掩住眼底思绪。 果真,这是夫君的孩子,至少在府上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不就与他跟自己说的话相悖了? 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陆修容突然停下脚步,“秋云,我想喝点汤再休息,你先去后厨说一声。” “是。” 等秋云身躯走远了,陆修容才转向身后的树干。 夜晚树枝横斜的影子落在地上,还略有些吓人。 下定了决心,陆修容转身快步朝前厅而去,为陆锦玉请来却没有用的上的大夫,就在那里喝茶。 第95章 “王妃,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前厅之中,苏时鹤的小厮正在忙活,一瞧见她便诧异的问。 面色如常,陆修容对他笑笑,“我身子不太舒服,想请哪位空闲的大夫看上一看。” 小厮忙将她引到其中一位中年男人前,附耳小声道:“此位陈大夫最善妇人之症。” 点点头,陆修容冲陈大夫客气见礼,随他一块去了避人的角落,刚将手腕搭过去。 扭头一看,那小厮还殷切的站在旁边。 “我的病症如何,就不好让你也知道了吧?” 见王妃脸色隐有不悦,小厮只犹豫了一下,就安静的退开。 陆修容才安下心,盯住陈大夫为她诊脉时的面孔,见他眉毛时舒时展,小声问;“如何?” 良久,陈大夫放下手指,“夫人想问的病症是什么?” “我忘记了许多事,据说是因为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陆修容放下袖子。 陈大夫一哂,“夫人身体安健,没有之前生病的迹象。” “那为何我会记不得之前的事?”陆修容拧紧眉心追问。 “夫人,您这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毒。”陈大夫想了想,补充解释,“或者也可以说是药。有神志混沌之人,常常暴躁伤人,就有医者造出了这种药。” “起初这药,是为了让那些疯魔之人冷静下来。但后来就发现,一旦使用过量,就会让人前尘尽忘,反应迟缓。” 陈大夫犹疑的看向她,“夫人,大约是被人骗了。” 脸色苍白,陆修容捏紧手帕,心旌摇曳。“可有法子治?” 不等陈大夫回答,忽传来一道呼唤。 “容容?” 陆修容飞快的摸出一锭银子,塞到陈大夫的手里, 苏时鹤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手牵过她远离了些陈大夫,戒备的目光扫过他。 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后的小厮,陆修容眨眨眼。“夫君就这般紧张我,刚有点事就有人上赶着传信。” 分明该是讽刺的句子,可苏时鹤低头,又只瞧出了她打趣的笑意。无奈捏捏她的脸颊,苏时鹤叹,“你身体不爽利要看大夫,怎不与我说?是哪不舒服?” “别紧张嘛。”陆修容笑笑,把手搭在他胸前,安抚般的拍动。 而后眉心一抖,像是万般愁绪,“我就是想来看看,我的身体适不适合受孕。” 眼皮跳动,苏时鹤惊讶的望她,意识到什么后脸上闪过狂喜。 “毕竟,王爷的长子都要出生了。” 惊喜僵在了脸上,苏时鹤按了按她的肩膀,看向陈大夫。“诊脉结果如何?” 眼神里带着审视,似是想通过他判断陆修容说的对不对。 “一切都好。”陈大夫恭顺回答。 心底的疑虑扫清,苏时鹤半拥着陆修容往外。 “多谢大夫。诸位今日来此,接有分赏,来人——” 吩咐完就对小厮使眼色。 拿了主家赏赐,当然也就都该走了。 随后就沉默着带陆修容回她的院子。 就像是刻意的确定,她当真回去了。 陆修容一直乖巧的很,每当他目光扫过来,就如常的对着他笑。 对着她坐下,等苏时鹤几乎要把那一壶茶都喝完的时候,陆修容终于憋不住动了动坐麻的屁股。 “夫君不再去阿姐那边了?” 话茬一打开,苏时鹤就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放下杯子走向她。“容容,我其实私心很高兴你忘记了之前。可也正是因为你忘记了,有些事情不好解释。” 点头,陆修容微笑着听他说。 “陆锦玉的孩子,并不是我的,你要相信我。” 眼神有一瞬间的僵硬,陆修容觉得有什么情绪飞闪而过。好似是困惑、惊讶,或者了然,但也都是平静的。 她依旧笑着点头,“好,我信。” 苏时鹤同她说话的时候弯着腰,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在她平稳的说了信字之后,有极为短暂的安心,转瞬就成了浓厚的失落。 “你为什么不吃醋?” 哈?陆修容莫名其妙的看他,不理解这是什么话。 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要她相信他的话嘛。 用力扶住她的肩膀,苏时鹤探向她眼底,“你之前一定不会满意我的这句解释。你会问我为何不早与你说,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你安心……你为何不问了?” 肩膀被箍的有些疼,陆修容抿着唇忍他。“那我之前是如何吃醋的?” “……”苏时鹤怔忪,答不上来。 猜测着自己应有的反应,陆修容一边观察他,一边用手推搡。“你为何不早与我解释,不就是让我难过!”顿了顿,放下手歪头,“这样?” 平静,配合。 苏时鹤却觉得此刻的她残忍至极。 眸色一黯,苏时鹤回手拉下床幔,去探她的衣角。 惊惧的往后躲闪,却方便他将自己推倒在床,陆修容害怕起来,“夫君你做什么?” 犹如痴迷般看着她的神情,苏时鹤心里默默想,这才是生动的,真实的。 手掌下的动作没有停,他落下的唇轻柔讨好,如同央求她不要抗拒。 “容容不是刚问了大夫适不适合受孕,到底适不适合,我们多试不就知道了?” 第96章 没有再能藏躲的地方,陆修容心一横,忽的想起来什么,就由着他去动。 没过多久,苏时鹤果不其然停下来,伏在她身上看自己指尖,随后忙拉好她的衣服平复呼吸。 今日,她来葵水了。 被压的无端恶心,陆修容又怕直白赶人惹恼了他,就转而道:“脏,去洗洗。” “我想。”苏时鹤故意停在她耳侧,低声喘息,“容容帮我。” 陆修容没有搭腔,眼神越冷,就看着他。 苏时鹤皱着眉,将蘸了她的手指下移,起身坐在她眼前。 “往后不堪是我,卑贱是我。” 他没有压抑自己的呼吸,停顿时艰难的说。 “我也可以来讨好你,取悦你。” 直到最后释放的那一刻,也没有沾染到安静的她。 苏时鹤很快收拾了脏污的被子下去,给她包严实衣服,在小腹那里多压了一件薄毯。不多时又回来,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困极的陆修容瞥他一眼,喝下便睡,只当睡前看了一场不感兴趣的表演。 将睡未睡的时候,感到有人在一遍遍摸她的脸颊。 —— “所以你说,榕榕是被下了药。” 京城另一头的住宅内,周淳润扔开手中的信纸,想撑着起身。 他面前的中年人俨然就是陈大夫,慌张的拦他的动作。“诶呦先生,就算动手的是自己人有分寸,您也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当心伤口。” 周淳润不甚在意的摇头,“可有医治之法?” “据属下所知还没有。”陈大夫说完,故意去等他反应,结果见他连眼睛都没多余眨一下,“先生不担心?” “自然担心,但还好。” 榕榕是主动来找他的,就说明她本就起了疑,听陈大夫说完之后也一定更有打算。 至于其他,周淳润低头摸摸指尖,他能让榕榕喜欢第一次,自然也能第二次。只是忘记而已,不妨事。 思定,周淳润道:“针对苏时鹤布的局,都可以动了。” 还说自己不急,陈大夫撇撇嘴角,好心提醒,“当年他父亲如何陷害将军的关键证据,可还没有呢。” “夺了他的权,抓了他的人,还有什么找不到。”周淳润将写好的书信一起递给了陈大夫。 接过来小心放好,陈大夫想了想,又补充:“其实是药,总归有失效的一天。夫人总能想起来,端看以后会不会受什么刺激。” 第46章 苏时鹤最近好像很忙。 漫不经心的剪着小丫鬟们送来的花枝,陆修容纵着她们闲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王爷最近老实急匆匆的,来也是与王妃吃一顿饭,就又走了。” “还说呢,前日里见那位王副将好像半夜将王爷叫走了。” 拿着一盆早上新接的露水,秋云来就看到她们围着陆修容叽叽喳喳,“都乱说什么,扰王妃清闲。” 与她关系好些的丫鬟小心偷瞄陆修容,见她没生气,才对着秋云嘟囔,“我们也只是与王妃解闷嘛。这几日来,府里够阴沉了。” 咔嚓,剪刀落的地方歪了半寸。陆修容低头,用露水洗了洗手。 “嘘!”秋云则嗔她们一眼,半催半赶的让她们走了。 “阿姐如何。”陆修容不在意她的小动作,随意问道。 脸色稍有尴尬,秋云回道:“尚在修养,小公子还由乳母喂养着。” 那一日陆锦玉艰难生产,虽母子平安,但孩子孱弱,她身体也不大好。 而更让人惊异的是,小公子的长相实在是和苏时鹤不太像。高挺的眉骨与鼻梁,甚至有些像外乡人。 李嫣看他的第一眼,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是这几日陆锦玉病的见不得人,苏时鹤由忙碌得找不到身影,李嫣无从发火,反被气病了。 是以这府中的气氛,自然是好不到哪去。 唯有她陆修容的院子里,平淡如往常,悠闲的很。秋云摇着蒲扇,她就在树下乘凉,拿一本诗集没什么兴趣的翻着。 苏时鹤脚步踏入的时候,就恰好看到她这惬意样子。方才与人燥起的一肚子火,也在瞧见她的时候舒爽许多。 “容容,我回来了。” 从书本里掀起眼皮,陆修容笑应了一声便收回视线。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棵树,老在这里坐,当心有虫子掉下来。”苏时鹤自然是不依的,夺过她的书就要与她凑着坐一起。 往一旁让了让,陆修容只好陪着聊天,“王爷今日回来的很早。” 说完就冲秋云使了眼色。 秋云领会,忙去倒一杯解暑气的绿豆汤给他。 苏时鹤以为是她体贴,接过便喝。 陆修容则在这难得的无话里松一口气。 “今日赶回来见你一面,我便起程要去军营一趟。”苏时鹤低头看着空碗,突然道,“快马来回,后日就回来了。” 手指无端一跳,陆修容表情淡淡,“夫君可需要我准备什么?” 扣着白瓷碗的手指僵住,苏时鹤忽然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她也曾这样说过话。 “容容。”苏时鹤扔开碗,一下拉着她的手腕靠近自己,在她耳边轻声问,“我要做一件大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第97章 陆修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略不解的与他对视。 “你放心,我一定会成功,我会保护好你。”苏时鹤则透露着不易隐藏的急切,又道。 偏头想了一下,陆修容笑笑。“好啊。” 眉头立刻松下,苏时鹤还没有松手,摩挲她的手腕。“那你便等我三日,我先去军中安顿好。这三日里,王副将会留下来保护你。” “都听夫君的。” 她答应的时候,眼睛笑出个小小的弧度,真是好看。苏时鹤心痒,手下揉捏柔荑的动作就变了味。 只是还没等他发展什么,李嫣的嬷嬷就闯进来了。 “王爷,老奴求你,去看看公主吧。” 她一进来,就二话不说跪在苏时鹤面前央求。 兴致被扰,苏时鹤松开陆修容,顾念着她的年纪亲自将她扶起来。“嬷嬷,我近日来事务繁忙,这便要走了。你放心,我已让人去寻了上好补品,马上就会给母亲送来。” “公主需要的不是补品,是王爷的孝顺与解释啊。”嬷嬷固执不肯起,含泪控诉。 倏然黑了脸,苏时鹤冷冷挥袖,“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孝顺?” “不是……” “至于解释,她又要本王什么解释,不是她执意为那个孩子要说法吗?” 几句就斥的嬷嬷脸色涨红,苏时鹤也不管,按着陆修容继续坐好。“你不用起。” 而这一举动,无疑更激怒了嬷嬷,她忽的扑向陆修容。“都是你这个贱蹄子,你怎么还不去死?” 只是还没近陆修容的身,就被反应过来的苏时鹤一脚踢走,跌在两三丈远的地上哀嚎。 “还不快拉走!”一手抱着陆修容,苏时鹤喝道。 很快就来了人,把嬷嬷拖走。 惊魂未定垂下眼睫,陆修容思虑再三,“要不,我替你去看看她们?” “不用。” 一口回绝了她,苏时鹤觉方才口吻有些强硬,才又温声理理她的衣领。“你在我身边,什么糟心事都不会管。” 左右都是他的至亲,陆修容敷衍的配合着笑笑。 留恋的将她又看了看,终是时间紧迫,苏时鹤再没多坐便离开。 陆修容几乎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就起来回屋,转身关门拦下了想跟上来的秋云。“我想睡一会,你们都下去。” 合门,屋中光线渐暗。贴在门边确认再没人在周围了,陆修容飞快打开衣柜,从暗格里捏出几分书信。 那是她在密室中醒来时,身上仅有的东西。被她藏在衣服最贴身的地方,谁都没有发现。 陆修容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当时还不信任苏时鹤,总之就藏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书信里的内容,她已偷偷看过数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探寻那些隐秘。 朝堂里大臣勾结,去构陷良将,夺取他权柄的戏码。 只是下意识的,妥帖保管着。 低垂眼眸,陆修容的手指划过几封书信,看不清真实情绪。 —— 如同苏时鹤所说,第二日整整一天都没见他来。 反倒有个看似凶猛的将军,着软甲守在她院子外,时不时探头瞅她两眼。 应当就是苏时鹤说过的那个王副将。 等他数不清第多少次偷看的目光被陆修容捕捉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秋云,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逛逛。” 天气不错? 奇怪的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秋云诧异的想,难道王妃喜欢的是这种天气?回神见她已经走远了,忙不迭追上去。 走出院门,陆修容往后瞧,果不其然王副将跟着自己。她脚突然一崴,身子往后跌去。 下一刻便立马被人扶好。 “夫人小心。” “多谢你。” 客气的道完谢迅速分开,陆修容继续往前走,手心里冒出汗,那里刚被塞进一张纸条。 她极快的低头看了一眼,就将纸条揉个稀碎。 陆修容今日并不满足于在府内散步,她步伐平稳的向着大门走去,眼看就要出去了,秋云犹豫再三,还是赶了上前。 “夫人要出府去逛?” 横过去一眼,陆修容脚步不停,“我不能出府?” “当然不会!”秋云急急否认,“只是快下雨了,奴婢去拿把伞。” 摆摆手,陆修容一步跨过门槛,“我看不会,不用了。” 她今日或许当真是心情好,就慢条斯理的带着他们闲逛,每一个开的铺面都要去逛一圈。 跟了两条街,也不见有什么异样,秋云才放下心来。 只是没想到,雨还是落了下来,甚至顷刻间就大了。 “快躲雨!” 秋云只听见她这样喊了一声就跑远,急忙要追上去,却被落后半步的王副将扯住了袖子。 “屋檐小,咱俩去那边。” 说着,就不由分说的朝着另一边的房檐下跑去。 被迫一起走了过去,秋云远远瞧着,王妃就站在与他们相隔一个借口的屋下,身边好像也有个避雨的年轻人,果真再站不下。 可她又不甘心,“可是王妃……” 第98章 “放心吧,我俩就在这瞧着,出不了意外。再说了,我可是武将,有宵小来我两三步就赶上了。”王副将抱着胳膊,向她打包票。 秋云也只好无奈默认。 雨天有独特的气味。 青石板被浸透,底下的泥土舒展又翻滚,青草芽就冒了出来。不被注意的蜗牛沿着墙角走,路过一朵偷偷开的野花。 陆修容在一片潮湿水汽中,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冽香气,似松似檀。 有人在她的旁边,眼睛都不眨的看她。 贴在裙边的手指蜷缩又松开,陆修容突然咬着牙侧目。“看什么?” 眼前的人却乍然一笑。 青灰色的袍子,周身不见多余装饰,玉冠束发。目若朗星,鼻梁挺拔,嘴角上扬。 他将大多位置都让给了她,右肩被慢慢打湿,水雾仿佛顺着衣服晕在他眼尾。 好看得让人心悸。 陆修容莫名一伸手,把他往里拉了拉,确保不让雨丝再落在他身上。 男子的笑意就越大。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陆修容有些羞恼,故意冷脸。“能让王副将为你传信,阁下好本事。” “嗯。” 他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笑意不减。 陆修容越发气恼,扭过了头不看他,“你将我约出来要做什么?” “我想你了。” 他则认认真真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被压着养伤多日,如今虽能走动,还大抵是有些疼的。 讶异他能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陆修容瞪他,“我都不认得你。” “是吗,榕榕?” 周淳润忽然凑近她,望着她笑。 这么近的看着他眼睛,陆修容才模糊想起另一张脸,被苏时鹤差点下令打死的脸。 短暂的愕然过后,陆修容竟然莫名其妙的想。 这才对嘛,若真是找了情夫,也合该这种模样才行。 雨幕迷朦,他微凉的手就肆无忌惮的探向她的脸颊,周淳润轻捏了捏。“怎么才能记起来啊,榕榕?” 双目失神。 陆修容不受控制的想起来,有人站在灯火阑珊下,给她挂平安锁。 赫然是周淳润的脸。 第47章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雨声淅淅沥沥,陆修容心跳如雷,她开口时声音沙哑,透着一丝被凉雨浸湿的鼻音。 没道理的委屈,就是觉得如果是她脑海中的那个人,一定会心疼她的际遇,偏袒她的选择。 周淳润却怔愣一瞬。 看向她圆润的眼睛,抚着她脸的手僵住,周淳润沉默许久后轻笑。“你希望是什么?” 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陆修容脑海中又闪过,破庙之中他们面对着佛像叩拜,她要了一束他的头发。 脑袋一阵剧痛。 陆修容受不住的闭眼,额头沁出冷汗,下意识的往旁边伸手。 被一只温厚的手掌接住。 “怎么,不舒服?”看到她逐渐发白的面孔,周淳润慌张握紧她。 “诶,那男子是不是离我们王妃太近了些!” 不远处的另一屋檐下,秋云看着这边的景象,皱着眉嘀咕。 王思竹就侧了下他健硕的身子,不偏不倚遮住她的视线,“你看差了吧,这雨就下一会,等等便走了。” 陆修容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周淳润的胳膊上,她痛苦轻吟,“头痛。” 察觉到什么,周淳润皱眉轻声,“榕榕,没关系,不想了。” 一面说着,他用指腹轻揉捏她的额角。 他身上的香气就愈加清晰,陆修容深吸一口气,头脑闷涨。 她也只能暂且作罢。 猝然一抬眼,正好就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脑袋里紧绷着的那根线就嘭一下断了、 她想起自己浑身□□着坐在床上,诉说自己的不堪,而他就将这伤疤露给了她看。 他一次次执拗的告诉她,她是值得的。 “周淳润,疼不疼啊?” 声音与记忆重叠,陆修容慢慢抬头,眼里溢满了泪水。 身体如同被击中,周淳润急切的看她眼睛,清明灵动,“不疼。” 吸吸鼻子,陆修容拉下他的手,“我都没说是哪处伤。” 她还记得,那时苏时鹤压着他结结实实打了许久。 “与榕榕有关的,就不疼。” 被哄的噗嗤笑开,陆修容瞪他,“油嘴滑舌,花言巧语。” 由着她笑,周淳润依旧盯着她仔细看,有些不放心。“榕榕……真的都想起来了?” 摇头。 陆修容久远的记忆里还隔着雾,迷迷糊糊的记不真切。甚至与他的记忆,也算不上是连贯的。唯有刻骨铭心的时刻,想一下,心脏就疼一分。 “不着急,慢慢来。”周淳润已是惊喜,连声宽慰。 表情一顿,陆修容像是想起什么,猛然去摸她的衣袖。 从里面翻出几封书信,一股脑塞给他。 只看了封面,周淳润便神色微滞,“你如何找到的?” “是一间密室,苏时鹤带我去的。”陆修容用力握了握他有些颤动的手指。 他心心念念的清白,都寄托在这里。 第99章 苏时鹤为了给她灌药不被人打扰,带她去了密室,又反而帮他们找到了最重要的证据。 先将书信贴身放好,周淳润牵过她正色道:“跟我走。” 陆修容却摇了摇头。 苏时鹤还要回来的。眼下已经很明确,周淳润在对他下手,而他也有所部署。更何况他的副将,显然是在给周淳润做事。 她若是走了,就暴露了一切。可她若是不走,或许还能暗中帮的上忙。 雨声越来越小,这急促的一场雨快要停了。 不忍去看他眼中的不赞同,陆修容就握住他的手,无声的去看绵绵细雨。 快要晴了。 秋云在雨越小的时候走过来,戒备的看了周淳润一眼,“王妃,该回去了。” “好。”陆修容从善如流,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挡,快速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就松开手。 刚迈出屋檐的步伐,她迟疑一瞬,“秋云,你去找周围店家借把伞。” 等她一走,陆修容便回过头去,依依不舍的看着周淳润。 “有句话,我忘了说。” 他永远用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注视她。“什么?” 陆修容扬了扬唇角,太阳从乌云中已经挣扎了出来,但还有些雨水在落下。 某些角度,散落的阳光就被折射成一道道的小彩虹。 “我不是想起了你才喜欢你。我一见你就喜欢。” 有些人和事,不是脑子记住的,是心记住的。 陆修容歪头,像是个得意的小狐狸,“这次是我先主动走向你的。” 在那么多混乱冲突的说法与记忆中,她只相信他。 呆呆站在原处许久,直到秋云打着伞回来,与王思竹一起跟在她身后,周淳润才动动眼睫。 “先生。”一直站在暗处的康山上前来,对他抱拳。 收敛神色,周淳润问;“太子殿下回京了?” “是。” 按了按心口,那里的衣服下贴着她刚给的书信,周淳润冷声,“那我,也该回大牢里去了。” —— 回到庆王府的晚上,陆修容刚散了头发洗漱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有道黑影就瞬间从门里窜了进来。 “谁……” 惊呼被按了回去,陆修容听到耳边传来苏时鹤的声音。 “是我。” 她才放下心来,点点头,苏时鹤放下捂住她嘴巴的手。 探身去点燃一根蜡烛,陆修容看清楚他的状况,十分惊讶。“怎么这般狼狈?” 眼前的苏时鹤浑身灰土草芥,潦倒的胡子都冒了出来。 “一路疾行,确实顾不上收拾。”草草解释两句,苏时鹤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着急,“容容不是说愿意与我走吗,我是来接你的。” “现在?”惊讶的几乎要控制不住音量,陆修容抿唇,“可是长公主与阿姐,还有新出生的孩子都……” “他们都不带。”苏时鹤翻身下床,去翻她的几件衣服与首饰就打包。“就我们。” 他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打好了包裹,一抬头就看到陆修容还举着烛火,傻傻坐在床上。拧眉,“你不愿了?” “当然不是。”一口回绝,陆修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匆忙,连她原本计划要带的东西都顾不上。 苏时鹤像是松了一口气,拿过一个帷帽盖住她,就紧握她的手出门。 陆修容一路上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有这种经历,腰身被苏时鹤稳稳环住,她被带着沿屋脊房梁而行走,一路上踏着月光。 终于到了城门前。 “王爷,这边。”王思竹早早就到了那里接应,买通了上下守门人,带着他们极速出去。 往城外走了快十里,天都几乎快要亮了的时候,陆修容看到了一对人马。 潦草估算,也有小百号人。 明白这就是苏时鹤最信任的心腹了。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苏时鹤也放松了许多,他关切的揉揉陆修容的腰。“累吗?” “还好。”陆修容的声音透过纱布传出来,听上去确实还好。 放下心来,苏时鹤对眼前的人们吩咐,“都乔装起来,我们就扮成大商队,晚上赶路,白日慢行,直朝我们的军营行动。” 一群人井然有序,迅速按他所说做出安排。 苏时鹤则带她走到队伍核心处,那里有辆小马车。“容容,你坐进去。” 他当然舍不得她赶这么远的路。 既然他有了安排,陆修容也没道理委屈自己,她扶着他肩膀坐进去。 刚坐稳当,就看到马车外一个将士,有些愤愤的看了她一眼。 还没等陆修容定睛去瞧,苏时鹤就往旁半步遮住了,他宽慰的笑言:“无妨,进去吧。” 带一个女子赶路,还只给她安排了马车,当然会被一些人视作累赘。但他苏时鹤才不在乎,他只要她惬意。 “走!”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前。 一路上,为了让身份显得真实些,他们在白日里总会像正常商贩一样,在城中吃吃喝喝采买补给。 而陆修容也能在这种时候下车透气,路过的所有酒楼中,百姓们都在讨论一件事。 第100章 陆修容装作不经意的听,终于七拼八凑了个大概。 十数日前,西北诸州官员竟然联合上状,弹劾庆王曾威逼他们交出牢内重贩,致使官吏们苦不堪言不说,还害得不少犯人出逃,祸害百姓。 这状纸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激出了更多的官员弹劾庆王贪墨军饷,强权压人。害得庆王殿下,不得不告假归家。 所谓告假的那几日,正是他离开京城的时候。 这还不算结束,就在几天前,原李将军的遗孤鸣冤,拿出证据说当年李家谋逆,乃是老庆王与前丞相的勾结。 皇帝震怒,排人严查,却在庆王府怎么都找不到苏时鹤的身影。 人们猜测纷纷,不少人觉得他畏罪潜逃。 而陆修容也感受到,这几天苏时鹤越来越急躁,行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这一日好不容易中午进了一座城镇,陆修容扶着坐麻的腰,刚在一家店中要了馄饨。 热乎的麻油馄饨在手里,才刚舀着吃了两口,就被急匆匆过来的苏时鹤拿过去。 “容容,我们得走了。”他脸上似有愧色,脚步却不停歇,拉住她就快步往城外去。 若有所思的往后看。 有官兵模样,在快速往这边赶。 苏时鹤更加快了许多。 有惊无险出了城,草草清点了人数后,他们便极速奔驰。 净往偏僻的林子里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修容都快要癫散架的时候,速度总算减慢了下来。 马车缓缓停下,一只胳膊拉开车帘,露出苏时鹤的脸。 紧张才从他脸上散去,他努力若无其事的笑,“没事了,容容出来吧,我给你弄些吃的。” 难受得脸色都变了,陆修容没有拒绝,只想下去喘口气。 刚走下马车,陆修容喘息着平复恶心感,就见有几个男人在后面嘀嘀咕咕,不时看她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那几人好似下定了决心,握紧拳雄赳赳走上前。 一下跪在苏时鹤面前。 “怎么?”苏时鹤正一手拿着干粮,看到他们后皱眉。 那几人俱是满脸悲愤。“王爷,事有蹊跷。我们一路上乔装,弟兄们更是日夜兼程,还数次临时改换路线。可为什么,还是有尾巴甩不掉?” “就像是我们到哪,追捕的人就会出现在哪。” 瞬时黑了脸,苏时鹤睨着他们,“什么意思,不如直说。” 互相推搡几把,最终只中间跪着的男人咬牙,手指着他身边的陆修容。“王爷,我等行伍之人,对此再清楚不过,定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心口猛然一紧,陆修容掐住了袖子,幸亏是本就因为不舒服脸色发白,此刻慌张的神色也能被遮盖些。 “别说了。”苏时鹤不当回事,片下几块肉塞进干粮里。 “王爷,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闪失啊。这里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唯有她一个生人。” “我说够了!” 爆喝一声,苏时鹤压抑的怒气喷涌而出,他一把抽出刀砍向中间那人的脖子。 血喷流而出,很快洇湿脚下的土地。那男人还来不及闭上眼,就僵硬的倒了下去。 提着刀,苏时鹤目光扫向其余人,“你们还要说什么吗?” 几人颤抖,几人悲切,却终是没有人再多言。 苏时鹤满意的掷开刀,将另一只干干净净的手里的干粮递给陆修容。 他浅浅一笑,温柔和善,“容容,饿了吗,先吃点。” 第48章 “你不怀疑我?”陆修容没有去接他手中的饼子,心情复杂的问。 “自然。” 他说完后怕她不信,还冲她笑了笑,将水囊打开一并都塞给了她。 示意她先吃,苏时鹤知晓将士们心中多半还有怨气,他往前挡在陆修容的面前,伸手将王思竹招了过来。 “我知道,这些日子都苦了大家,我日后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恩情。” 站在还没流淌干净的血水中,苏时鹤言辞恳切,“只是我妻子与我自幼相识,情比金坚,她绝不可能是走漏消息之人。” “我们这一行人数太多,想来未尝没有暴露的可能,故而现在我想分头走。” 苏时鹤看向一旁的王思竹,冲他用力抱拳,“王副将,由你带着一队人往另一个方向走,迷惑他们。” 下意识的想去看陆修容的方向,王思竹咬牙,“王爷,末将甘愿为您分忧,但实在担心您身边缺人手。” 他放不下的是陆修容,万一有个意外,他都没办法保护她。 “你的忠义我都记在心里,放心,不会有事。” 话已至此,再说反倒让人起疑,王思竹只好往地上一跪。“是。” 低头的间隙,快速的往她身后的陆修容扫向一眼。 她用力的冲他点头。 很快分好人马,这次苏时鹤连马车都弃了,他将陆修容抱上马,歉意揽住她的腰。“容容,我们得赶一段路,委屈你了。” 拢着袖子,随着马鞭响起的声音,陆修容垂下来的那只手很快扔了什么东西下去。 却无一人发觉。 —— 京城之中,庆王府已经被抄没,李嫣身为公主之尊,被重新安置了一座府邸,有禁军守卫。 第101章 李畅来看她的时候,她恰好梳洗完在抄写佛经。 暗自打量了一番她的妆容,还算的上端庄,李畅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随后坐在她对面。 “姑母,几日不见,进来可好?” 抄写佛经的动作没有停,李嫣看也不看他一眼。 讨了个没趣,李畅笑意不减,“父皇依旧惦念着您,姑母热弱势愿意,可去宫中居住。” “去做什么?”李嫣终于有了反应,她冷笑着扔开笔,直视他,“去做你们陷害我儿子和我丈夫的工具?” 挑眉,李畅正色道:“姑母,证据还是从庆王府搜出来的,哪来的陷害?” 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动过手脚。 李嫣笑出声,满眼讥讽,“我丈夫忠心贤良,却被你们说成勾结陆志隽诬陷大将。我儿子被逼的出逃,你们还想来拿捏我?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早就领教过。” 垂眸,李畅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身为晚辈,他自当尊敬长辈,更无法对她的私事发表评论。可如此场景,他也忍不住。 “母后还在的时候,曾偶然与年幼的我提及,太后曾给您定下了婚事,可您却看中了苏家长子,执意嫁她,闹的太后几番下不来台,这就是姑母所说的无情?” 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些,李嫣脸上红白交杂,一种被小辈品评的羞愤使得她气急,“我不愿去做政治联姻的棋子,只嫁自己心悦之人,何错之有?” “姑母别急,本宫也不想去论什么对错。”李畅微笑着,稳住她的情绪,继续道。 “姑母说那是联姻,可据我所知太后所选中之人后来也娶了妻子,他们夫妻恩爱,他也温良体贴,房中连个侍妾都没有。” “我的丈夫也只选择了我一人。” 李畅望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奋力维护自己尊严的困兽,他的话语就变得残忍,“是,他只选中了您的身份和地位。” “那个庆王府的密室,姑母自己都没有去看过吧,本宫后来让人仔仔细细把里面翻查了一遍,发现一本手记。那里写着,您的丈夫是如何步步设下的巧遇,引得姑母芳心。” 难以置信的看他,李嫣摇着头努力说服自己这都是假的。 “后来,如愿娶到了姑母,他便开始自己的计划。苏家那时已然濒临衰败,子弟们大多不堪重用。于是他借着姑母的势,有了正式官职,也与父皇还有李将军越走越近。” “可人心欲壑难填,他不满足于此,他想他以及他的血脉都能永享荣华富贵,于是就有了当年的惨案。不得不说,姑母眼光很毒,您选中的人操控人心是一把好手。” 李将军为夺取成功的便宜之举,成了不敬皇权的自高自大。派人假意投降接近敌人,也成了谋逆最直白的罪证。 李畅想着,突然红了眼眶。“当年父皇不是一开始就想处死李将军的,他派了那苏氏逆贼去将其带回,可苏氏逆贼直接下杀手,逼的李将军不得不反抗他的屠戮。” 而对于父皇而言,就是昔日最信任的结拜兄弟,冲他扬了手中的刀。 “姑母,您还记得子珏吗?” 李嫣胸腔似乎被人按住,说不出话来,她抿紧了唇角压抑神情。怎么能不记得,那时他们几家人关系都好,时常走动,年少张扬的李珏却总会讨长辈欢心。 即便是她,也喜欢那个孩子,还曾为他做过与苏时鹤同样的鞋。 “那一年被挑断手脚筋脉,扔出京城的时候,他连冠礼都未行。” 心像是被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李嫣强忍住鼻腔酸涩,恨恨看他,“你今日说这些,到底要做什么?” “我请姑母告知,您所知道的一切,来推断苏氏逆贼给阿时留下了什么后手,来判断阿时接下来的打算。” 李畅站起来,对着她郑重一拜。 就是要她帮忙,把她的亲儿子给抓回来。 李嫣眼角含泪,表情却越发紧绷,“我要你保证,你与皇兄都不会伤他性命!” 起身,李畅目光坚定,“只要阿时没有错的更多,必不会有人伤他。” 强绷着的心弦就断了,李嫣跌坐在地上,浑身就像是散了心力般委顿。 “时间太久,许多细节我也要慢慢梳理,后续我会写下来交给你。”停顿一下,她又揉揉眼角,“眼下能想起来的,就是他最后死的时候,要我一定给鹤儿嫁陆志隽之女。” 原来,这就是他与陆志隽结盟最后的保障。陆志隽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么以后就是他们的血脉共同享受成果。 “多谢姑母。”掩下眼底诸多情绪,李畅再次对她行礼,姿态恭敬许多。 已没了说话的力气,李嫣靠在桌案上,摆了摆手。 走了几步,李畅突然又停下,侧目看她。 “其实,我能理解姑母的选择。” “没有人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世道本就对女子艰难了,更何况是皇室女。姑母当年,只是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实则也是在那个关头被逼急了,才中了奸人之计。” “但换做其他人,即便是我,也不会有更明智的选择。” 世情如此,男子一生有无数挽救之前过错的机会,科考年年都有,被贬官甚至罢黜也大不了去种地行商,一个妻子不满意不用休妻也能纳妾。 第102章 唯有女子,此生唯一能选择赌命的,好似就只有一次嫁人。 李畅跨过门槛,唏嘘却也卑劣的想,幸好他是男子。 “如何?” 门外有人焦急的等着,李畅抬眼,“她答应了。” “既如此,接下来的部署就由殿下安排。”周淳润也放下心来,神色一松。 李畅拧眉,抓住他胳膊。“你要做什么去?” 周淳润推开他的手,大步往前。“接我妻子。” 被紧关的房门内,李嫣枯坐着,面容好似一瞬间老了许多。她已有了皱纹,华丽的簪子之下已有了白丝。 泪水从不再清澈的眼中滑落,她抹了抹脸。 “怪不得鹤儿一出生,你就不再与我亲近,不肯再生孩子。当时你怎么说着来着,你说生育太苦,你舍不得我受苦。” 李嫣目光空洞看着前面,“我信了,我怎么就信了呢。” —— “容容,醒醒。” 陆修容已不记得是第几次从马背上被唤醒,她都不用抬手去摸,都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满是灰尘。 身后的苏时鹤放慢速度,声音是连日来头一次的轻松。“我们到了。” 惊的陆修容瞬间瞪大眼,仔细去看周围景象。 恰逢日暮,落日时分景色壮阔,可她左看右看也只见到眼前有一处悬崖。 到那了,到死路了? 陆修容抽动两下嘴角,就被他抱下来。 还不等苏时鹤解释,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巨大的马蹄声。 将士们堪堪来得及摆出防御阵型,护着他们两人,来人就围成了圈。 领头的人坐在马上,满面倦容,眼神却亮。 直直看着她,陆修容隔空与他对望,心脏跳动的格外欢快,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正是周淳润。 “又是你。”苏时鹤咬紧牙关,“你怎么追来的?” 他自信这一段路飞驰奔跑,又是自己最后的底牌,不会有人发觉,可他还是追了上来。 他不搭话,眼神还是肆无忌惮的往自己身后瞧,苏时鹤气的想挖掉他眼睛。 还敢觊觎他的陆修容。 电光火石间,愤怒的念头中闪过一丝清明,苏时鹤身体僵直,急促转头握紧她的手。 “容容,真的是你?” 第49章 一更 陆修容垂下眼,不禁回避着他的眼神。 “苏时鹤,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吧。”周淳润翻身下马,极快的往前走两步,忌惮陆修容此刻离他更近,停在原地。 没有给他眼神,苏时鹤盯着她,轻声问:“容容,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目光闪烁了一下,陆修容抿唇,已然是默认。 “我不可能与你走,我亦从未信你。” 苏时鹤低头静默片刻,他启唇一笑,忽的一把将刀驾上了陆修容的脖子。 而后面对着惊慌的周淳润,轻蔑道:“当年你父亲败给了我父亲,如今,你还觉得你能赢的了我?” 致命的伤痛被他如此戏谑,珍视的女子又被他拿刀抵着,周淳润脸色黑沉,抬手唤来了弓箭手。 “你敢射箭吗?”苏时鹤不理会,拉着陆修容慢慢往后退去,那里只有悬崖。 双目紧缩,周淳润喝道:“你要做什么!” “李珏,我劝你别乱打扰我。否则我这当场一跃,可比你的箭快多了。” 见他虽然脸色越难看,但也真的不敢动了,苏时鹤才凝神,望着她白净的脖子。 苏时鹤不觉轻声在她耳边问:“怕不怕?” 陆修容不语,恐怕连他都没有发觉,他一直用一根手指隔着刀,甚至还在些微的抖动。 “其实这几天,我真的很开心。不止一次的想过,原来我们可以这样生活啊。”贴在她耳侧,苏时鹤失神的望着前面,眼中的笑意透着绝望。 心情波澜不动,陆修容似是无比冷静的开口:“苏时鹤,你的人生还长,没必要一错再错。” “确实。” 苏时鹤笑了一下,突然直起腰来,不再压低声音。“容容,我自小就嫉妒他,他比我聪明,会讨人的喜欢。" “所以就算现在让我再选,我也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冒充他,然后牢牢占有你的心。” 周淳润握拳,朝身边的弓箭手使眼色。 而苏时鹤也再往悬崖边靠了一步。“死又如何呢,陆修容?” 刹那间瞪大眼睛,陆修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心中猜想。“不要。” “死又如何,你总有再爱我的那天。” 男人的音调像是含笑,从她耳边传来,紧接着陆修容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她不受控制的往前倒。 周遭传来人们的惊呼。 陆修容匆匆回头,就看到了他纵身从悬崖上跃下的身形。 “榕榕!” 身体被另一双手接住,陆修容抬眼对上周淳润关切的眼神,她伸出手指用力捏住他的衣袍。 观她神色看上去还好,周淳润紧了紧胳膊,转头吩咐,“立即去山下搜寻!” 他不信,苏时鹤就会这样赴死。 “少将军,不用搜了。” 正在此时,队伍后面站出个汉子,仔细看过周围地形后越发肯定了他的想法,此人正是王思竹。 第103章 “若末将没有看错,此山崖之下或许有庆王私养的兵士,末将之前曾受他所派,将军粮运来过这附近。”王思竹上前来,道。 若他之前的行为,还能勉强说是畏罪潜逃,那么此刻去找私兵,谋反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结论。 周淳润思虑一二,果断对其吩咐,“你想办法,继续回到苏时鹤身边。我即刻修书寄往京城,其余人待令!” “是!”齐刷刷的喊声。 陆修容靠在他怀里,仰头能看到他锋利的下颌。 下一刻就被对上视线。 “榕榕,我先带你回城。” 数日以来积累的疲惫,陆修容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没有拒绝的被他抱进怀里。 一起上了马。 用披风细心的将她裹好,周淳润才催动马匹一步步走出山林,到了官道上。 周围都是他熟悉的气味,陆修容依偎他怀里,身体在慢慢放松。 “刚才害怕了吗?” 听到他问话,陆修容从披风中探头,盯着他回:“有一点,但你在就不会有事。” “嗯。” 他的表情好像放松了一些,陆修容惝叹一声,眼尾往后瞥。 那一刻,她以为苏时鹤真的要死。 而她也只有着下意识的,如同一个认识已久的人将要死的唏嘘。好似到了最后,她连恨也浅淡了,只觉无所谓。 “周淳润。”陆修容拉了拉袖子,贴在他温暖的怀里。 单手执马鞭,周淳润低头去听,“怎么了?” 咧嘴一笑,她只是想喊一喊他,像是位落幕的演员,疲惫之余,却逐渐收回了她自己的生机。 “你不是不能骑马了?” 前面恰好有个小土坑,周淳润另一只手抱稳了她,“太医院里能人不少,虽不能恢复之前的马术,但骑行还算没有问题。” 原来这样,陆修容点点头。马背到底颠簸,再加上这段时间,她骑马的经历实在算不少好,她安稳没多久就开始乱动。 周淳润只能尽力去稳她,无奈按着她的腰,“榕榕,别乱动。” “哦。” 老实了没多久,陆修容又用手好奇的摸着他执马鞭的胳膊,一路往下摸。 闭目深吸一口气,周淳润平稳的靠边停下,而后一下捏住她的手低头。 那灿如星辰的眼眸就灼灼盯着她。 被看的心虚,陆修容缩着脖子巴巴的主动解释,“我就是,实在新奇。从刚刚开始,我好像窥到了一丝李小将军的影子。” 杀伐果断,令行禁止。 “我不会再扰你了。”见他好似不为所动,陆修容又接着补充。 眯眼一笑,周淳润轻拂她的脸颊。“窥得一丝怎么能够?” 直到了许久之后,停下的马才终于再次快跑。 陆修容当然没力气乱动,伏在他肩上,气恼不过的咬下一口。 周淳润想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孩子在婴孩时期会格外喜欢咬东西,若是没有被满足,长大后就会保留这个习惯。 他只是纵容的扶了扶她的腰。 —— 离这里最近的城,叫朔镇。 陆修容随他一起进了一处民居。 门口早有个老者等候,见他来了,恭敬将钥匙递过去。 “多谢陈伯,租金我已让人全送过去了。”周淳润接过来。 老者满脸堆笑,“是是,已然收到了。先生与夫人先住着,缺什么都与我说。” 颔首目送他远去后,周淳润开门侧身,“进来看看。” “怎么不去客栈?”迈进去看,这是个不算大的院落,但胜在干净,东西也都齐全,适合歇脚。 周淳润跟在她后面四处看,她动了什么,他便也上手摸一下。“客栈人杂,这里好些。” 这倒也是。陆修容点点头,放下几条红布。一转身,却见他也若有其事的拿起来看,噗嗤笑出声,“你看什么呢?” “这些红布……适合做个软垫?”周淳润被问的一懵,思索着回。 摇摇头,陆修容拉着他在院子里的躺椅坐下,就不客气的坐进他怀里。“我只是想起来那日白云观,你拿着红绸,本来是想求什么?” 记忆像是开闸后缓缓流出的水,她后来慢慢想起来了许多事。 手指轻扣住她的腰背,周淳润晃动几下椅子,“我之前,确实以为你过的很好。他曾是你步步追逐的人,我那时也并不觉得他性子有多不好,觉得你们总会互通心意。” “那时安排流民入京,我原本是要去查看情况的,听说了白云观灵,便想着求一求再见你。” “还挺灵验。” 也是在那时,他才知道她的处境有多难堪。 陆修容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身上,听他絮语。 累极的身子本就是强撑着,此处又太舒服,她情不自禁的眯眼。 院子里种了蔷薇花,静下来的时候便能闻到缕缕暗香,这是个不甚繁华的村子,到了饭点农家们都是炊烟。 时隔许久,陆修容终于安心的睡了一个好觉。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像是回到了西北的村落里,如同寻常夫妻,每日围着三餐打转,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第104章 只除了被陆修容刻意忽视的,从院墙外飞进来的只只白鸽。 这日下午,她约了邻家的阿姐一起去逛街挑衣服,回来的时候抱着个包,看他一眼就笑。 “怎么?”晚间她爱喝粥,周淳润早就煮好晾凉,她回来的时候往里面添了些糖。 先把东西放进房里,陆修容才兴冲冲过来坐下。“等会你就知道了。” 周淳润只好笑着由她。 吃完之后,他犹豫许久,“榕榕,你想回京城吗,我让人接你回去好不好?” “这些都等会再说。” 把空碗放一边,陆修容抹抹嘴角,“过个一盏茶的时间,你进来。” 随后就蹬蹬跑回屋里。 不解她在做什么,周淳润收拾洗碗,估摸时间差不多便洗了手叩门。“榕榕,我进来了?” “好!” 她应的声音又脆又亮。 周淳润低头轻笑,推开门看清楚里面的光景,猛然惊住。 屋内照明的,是一对又红又粗的龙凤双烛,桌上摆着用红线缠绕的酒杯,陆修容穿着一身简单的,没有金丝银线,也没有珍珠宝石的嫁衣,美的不可方物。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我今日去买的,就是这些。” “我总想着,就算是我们跪过天地,但还是少一个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 反手关门,周淳润走上前,“是我不好,没及时补上。” “那就今日补啊。” 烛火之下,陆修容拿着酒杯,粲然一笑。 这一晚,她难得主动,纵容甚至到了引诱的地步,央他一次次进入。 累极睡去时,离天明已不远,蜡烛也快燃尽了。 周淳润没有睡,就着微弱的光一下下抚摸她的脸。而她疲惫睡着,连躲都不曾躲一下。 天光逐渐亮了,周淳润收回手坐起来,沉默着一件件穿好衣服打理自己。 无声的收拾好后,又坐在了床边,手指像是自己有意识,直往她脸上去贴。 还没摸到,就被一下子捉住。 本以为早就睡去的陆修容,一下子睁开了眼,她握着他的手探向小腹。“周淳润,若是老天眷顾,里面说不定已经有了你我的孩子。” 手指像是被烫到,他猛的颤了一下。 “我不去京城,京城离你太远。我和孩子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你回来之后,我们游览山河去。” 生怕泻出一丝的哽咽,周淳润重重点头。 满意笑笑,陆修容像是又困了,松开他的手就转身拉被子。 “那你走吧。” 他终归还是李珏小将军,他有他要做的事情。 第50章 二更 行军大帐之中,苏时鹤身着铠甲,正皱眉冲几个副将一起对着地图查看。 眼前的地形,对他们而言有些不妙。 “殿下,我们当从这个山谷中穿出,直杀其后路。”王思竹站在他身侧,最先开口。 他的提议立马被外围的一将士否决,“不可。殿下这一路来已经诸多冒险,如今我们应该休养积攒力气,山谷穿行太过冒险。” 王思竹先瞥了一眼苏时鹤的表情,才憨厚一笑,“还是您想的周到,可是若能从这过去,我们就能很快夺得最近的朔镇,弟兄们才真的算是有了栖身之处。” 眉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一下,苏时鹤捻动指尖,心中细思。 王思竹咳嗽一下,不经意间撞了撞一旁最擅长恭维揣摩他心思的人。 “殿下,依我看有殿下带领,这些都不足为惧。若怕埋伏,提前派人侦查不就好了。这些时间来朝堂那帮废物被我们打的不是节节败退。” 那人果真上道,对着苏时鹤便一阵吹嘘,“况且大家还不清楚,如今除了咱们陛下,还有哪个将才可用。” 捻动的手指当即停下,苏时鹤眉心松动,已然是有了打算。 “殿下,有巡逻兵捉住了一个女子,自称是您夫人。小人们不敢决断,求殿下前去一看。”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通禀声。 先是诧异,随后苏时鹤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他起身将朔镇标上一处红点,“就这么办!” 旋即大步往外而去。 见他如此反应,王思竹心中暗自一沉,忙不迭追上去,“殿下,末将随你一起。” 一路极速穿过了不断带刀巡逻的士兵与燃着篝火的营帐,苏时鹤到了最外面。 就看到扎起的篱笆边,站着一个身形熟悉的女子,正背对着他。 手指不自觉颤,苏时鹤拽过王思竹,让他给自己整理一下衣装,眼睛一直黏在她身上。 等都好了,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容……怎么是你?” 女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的瞬间对着苏时鹤盈出泪意,正是陆锦玉。 似是没听到他方才脱口而出的名字,陆锦玉扑向他,哭得我见犹怜。“阿时,我终于找到你了。” 皱眉,一只手看似扶住了她,实则没有让她过多靠近自己,苏时鹤让小兵先下去。 另一边的王思竹则暗暗放了心,撇撇嘴角,“殿下,那我即刻为侧王妃准备营帐去。” 第105章 “嗯。”苏时鹤皱眉先应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陆锦玉还抱着他哭个不停,他只好先带她去自己的帐子。 回去之后,陆锦玉也差不多哭好了。 “你是怎么过来的?”苏时鹤找出个没用过的杯子,倒了水递给她。 不想这一句话,又勾起了她的泪意,陆锦玉抱着水抽抽嗒嗒。 “那日突然一天,太子殿下就带着禁军闯来庆王府说是要找王爷,不见王爷身影后,竟然当即宣布王爷有罪,要抄拿庆王府。” 哭着哭着,陆锦玉埋头钻进他的怀里,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满是恨意。 那几日她过的实在狼狈,李嫣到底还是皇室血脉,能被善待,而她呢。就像是个丧家之犬一样,被四处驱赶,她自己身体尚且没养好不说,她那可怜的孩儿也跟着遭不少罪,好生病了一场。 “我早已没有依靠,又一心只担心着你,便索性先把孩子托付给信得过的人暂养,先来寻你。这一路上,阿时不知道我有多艰难,可我一想到阿时需要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陆锦玉抬起头来,眼中还挂着泪,看他时又有羞怜笑意。“我来,阿时高不高兴?” “胡闹!”苏时鹤满脸不快,“你来了,谁顾得上你安危?” 抿起嘴角,陆锦玉像是强忍着万般的委屈,泪珠就滑落了下来。“我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你,担心你。” 总归是年少时爱慕过的人,见她如此,苏时鹤也不忍过多责备。“你既已都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你要做好准备,此处的条件不比以往。” “我都明白的!”陆锦玉忙点着头,轻靠他胸前,“只要能常常见着阿时,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软香的身躯在怀,苏时鹤闭眼轻叹,一手在她背上安抚的拍着。只是心里忍不住的去想。 为何不是她来呢。 —— “榕娘子,又出来买椒粉啦?” 大娘善意的笑声传入耳中,陆修容将门锁上,对她点点头。 她身着粗布衣裙,手里挂着一个竹编篮子,往东市而去。乍一眼看过去,和在河边浣布的农妇也没什么区别。 这条路她已走了多次,陆修容慢悠悠的赏着周围的风景,熟识的大娘们看到她,总会拉着要给她送点什么。 或是自己做的肉干梅干,或是“多余”的布料针线。 朔镇中的绿色不多,酷暑都快过去了,树叶却仿佛活过来一样有了生机。陆修容捡起一片嫩嫩的叶子,往自己快满了的竹篮子里放。 蹲起间,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还看不出弧度。 照例先去了医馆诊脉,听大夫说一切都还好,陆修容便笑着留下些铜钱。此处并不大,就算大夫嘴严,也总有人能知晓。 是以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夫家不详的可怜女子,独自来此处生产,大娘们才多照顾她。 就譬如卖辛辣调味料的婶子,卖给她椒粉之后,总随手抓一把花生。“我就知道你要来,早早准备好了。” “多谢六婶。”陆修容笑呵呵的把东西收下。 六婶摆着手,看着她情不自禁一叹,“可惜了,若按酸儿辣女的说法,你这恐怕是个姑娘。” “姑娘不好吗?”陆修容拍拍肚子,在心里哄了哄她,才笑问。 赶忙摇头,六婶是个大嗓子,“姑娘当然好了,我也最喜姑娘,可惜偏偏这世道如此。我只是心疼你,若是儿子,你那狠心夫家来接你的可能才多些。” 陆修容捂着嘴忍笑,“六婶,我都说过多次了,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我没有被夫婿抛弃。他只是眼下有事,事忙完了就回来了。” 如此的解释,她每逢人误会就要说一说,可偏生大家总不信。就比如六婶现在,心里嘀咕着这么久了都没来,也就她这傻妮子信。 只看她怜爱的眼神,陆修容就知道她想着什么,只好无奈的笑笑走开。 不远处是个茶馆,那里老有些大谈阔论的客人。 陆修容进去歇脚,垂耳听着他们的话,点了茶却不喝。 “听说了吗,前线的战事可不妙呢,咱们的军队节节败退。听说领兵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可不是,也不知道朝廷都怎么想的。凭那些人铁定要败,咱们这可是最近的镇子。” “怎么,你怕了,要去当叛徒?” “我呸,我必是血战抗敌的人。” 谈论到最后就成了无意义的嘻骂。 没了兴趣,陆修容面无表情额瞅过了那两个人,她如今不能多惹闲事,将茶钱放在了桌上就想走。 却在起身的瞬间,肚子猛然动了动,陆修容一下子僵坐在凳子上。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拍拍肚子,心里发问。 “乖孩子,你是不是也生气?” 回应她的,是肚子又被小小的抵了两下。 酸涩瞬间涌上来,陆修容摸摸肚子,拎起没喝的茶就径直朝那大放厥词的两人砸去。 茶壶在地上砸开,水迸裂开浇了他们一声,两个男人大喊着站起来。“你这疯女人,干什么?” “前线将士还在浴血,你们安然坐在此地饮茶不知感激便也罢了,还如此大言不惭的戏谑鄙夷,不该浇你们一声吗?”陆修容冷眼瞪着他们,一手一直护在肚子前。 第106章 此话骂得他们两人脸色难堪,还想要斥骂她什么的时候,听到争响的小二却上前来,不由分说的先驾住了他们。 快速收拾完碎茶壶,走到了陆修容的面前。“榕娘子。” “是我冲动,这些钱两都算作赔付。”陆修容对他和缓神色,拿出碎银要给他。 小二却摆手拒绝。“我家老板娘在后面也听到了,说榕娘子骂得对,这都算我们茶肆请榕娘子的。” 朝着柜台后算账的妇人感激一笑,陆修容撑桌站起来。 被按住的两个男人还不识好歹的骂,“我当是哪个眼生的,原来就是传说中被赶到这偷偷生孩子的贱女……” 不等他说完,小二就一拳止住了他的话,将他们连推带搡扔到了外面。 看的茶肆中人都解气不已,连声的叫好。 那两男人见状,也只好低声骂骂咧咧着走远。 低头一笑,陆修容又将手贴向肚皮,便感到和刚才同样的力道被贴了两下。 心熨贴至极,陆修容再次冲老板娘道了谢,才提着竹篮往家里晃。 就这一趟,已经有些累了,陆修容走的不快,到家门前还是沁出了一头的汗。 放下竹篮,她拿出钥匙去开锁,刚听到咔哒两声,陆修容若有所感的回头。 就见刚刚那两人站在她后面,满脸怒气。 “你们要做什么?”戒备的瞪着他们,陆修容抱着肚子问。 “哼。”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洋洋得意的找面子,“一个贱女人,也敢让我兄弟二人这般受辱,我们便来给你教训!” 目光在他们的脸上巡逻一圈,陆修容挑眉,放下手。“那你们要做什么?” 见她竟然不怕,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僵硬,紧接着就恶狠狠指她,“我可告诉你,你住的就是我二伯家的房子,你小心我让你连住处都没有!” “哦?你有这本事?”陆修容面色讥讽。 被这般看不起,男人恼怒上头,撸着袖子就要往前。 到底有些忌惮,陆修容退后半步贴在门版上,却在看清他身后时忍不住放松一笑。 下一刻,一盆水就直接浇在了他身上。 茶水刚干透,就又被还带着菜叶子的水湿了身。男人大喊一声,转头就要挥拳,看清何人后又生生僵住。 另一人,早就没骨气的抛开他跑了。 “二娘。” “怎么,我们的房子,轮得到你做主了?”早上刚跟她打过招呼的妇人,此刻嫌弃的甩着空盆子斥骂。 嚣张的气焰消失的一干二净,男人忍着脾气摇头。“不,不敢。” “不过跟着跑了几次镖,你这脾气见长啊,我这就去你爹那说道说道,还欺负别人了?”妇人扯着他的耳朵接着骂。 男人憋闷回嘴,“那也是她先惹我。” “那也是你该!”毫不手软的扯了他一巴掌,妇人拉着他面向陆修容,“还不道歉!” 这下从面子到里子全没了,男人苦着脸小声,“对不住。” “榕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训他。你安心住,不会有人敢赶你。”妇人又笑着对她道。 陆修容看向被她揪住的人,“你不用与我道歉,我只是想问你句话。” “你以为你问什么我就……诶呦。”捂着被揪疼的耳朵,男人哀嚎一声,老老实实问,“你要问些什么?” “你知道前线战事的消息?”陆修容走近一些。 男人自得的扬了扬头,再二娘巴掌再次落上之前老老实实回:“我也只听了个大概,只说是一直在吃败仗,现在叛军又在进攻了。” 说完,男人的眼珠一转,“你这么关心,你男人是在战场上?” “瞎问啥!”不客气的把他拍回去,妇人对她笑笑,“榕娘子不要子在意这些,快些休息吧,他得罪的地方我替你道歉。” 没多在意,陆修容提起篮子同他们道了别,就先进去了。 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很平常,陆修容切好肉干,一面嚼着梅子一面烧好饭,撒了一层椒粉。 她吃的尽兴,一口入肚辣得快活,陆修容擦擦汗,突然将筷子一搁,整个人就缩起来。 手一直在肚子上拍动,陆修容闭上眼,小声的与其商量。 “不要难过,爹爹一定会没事,我们好好吃饭好不好?” 过了许久,那段难受的劲才过去,陆修容又往嘴里塞了些肉。 这一日烛火燃了许久。 第二日,陆修容就又如常的生活。她隔几日就去医馆诊脉,借着采买的时候散步,后来又买了个叫孟娘的妇人来照顾。 时间一天天有条不紊的走,第一片叶子落下来的时候,战场的消息纷纷扬扬飘进城内来。 “榕娘子,你想要的口脂我买来了,看是不是这个颜色?” 木门被打开,孟娘走进来笑着说。 正坐在院子里打盹,陆修容一下子醒过来,还没应就被披上衣服。 “天气渐冷了,怎不记得加衣服,睡着了人是会冷的。”语气是关切的责怪,孟娘嗔道。 她年纪比陆修容大些,照顾她时总像个长辈,陆修容讪讪一笑,伸手问她要东西。 拿过瓷瓶来,陆修容先试了试颜色,心里甚为喜欢。“孟娘,你怎不管我买这些?” 第107章 “这话说的,当了娘也是小娘子,就用不的口脂了?”孟娘收拾着晾好的衣服。 突然想起什么,转头严肃的看向她,“榕娘子,今夜你可要关好门窗,万万莫要出去。” 虽然她往日里入夜也绝不会出门,陆修容闻言也不免奇怪,“何出此言?” “听说啊,仗打到最后的地步了。咱这小小的朔方城要归谁,这两天就会有结论了。” 装着口脂的小瓷瓶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诶哟,没拿稳吗?”孟娘有些心疼的捡起来,连忙宽慰她,“不妨事,我明日再给你买。” 尽力稳住自己的心情,陆修容微笑着起身送她,“孟娘,我这没事了。既然不安稳,你也快些回去。” “这……”想着家中还有丈夫和孩子,孟娘也只好犹豫着出门,“榕娘子可要记住我的话。” “放心。” 送了她出门,陆修容深吸一口气,把门仔仔细细的锁好。 回房躺在床上,到底怎么都不能安稳的睡。左右辗转了几次,她手抚在肚子上,努力让自己闭上眼。 直快到了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睡得并不安稳,外面刚有了人声的时候,陆修容就一下子睁开眼。 她穿好衣服出去,隐约瞧见街上人影晃动,贴在门上听了许久,好似并不是打打杀杀的声音,人们也多是笑着的,她才一把拉开门。 “孟娘子?”一眼先看到了朝她这赶来的孟娘子。 “我就知道,你一定睡不安稳,这不有了好消息就立马来找你。”孟娘子一把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兴奋,“朝堂打赢了,大家都去迎将士们呢!” 陆修容蓦然一笑,眼中都有了泪意,她立马就要跟上去。 “诶,慢点啊。”孟娘子吓的忙扶稳了她,一起朝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才发现人多的不行。陆修容想挤到最前面去,可她摸了摸肚子,在孟娘子的声声劝说中也只好放弃。 与那些大多跑不动的老人和妇人们一起,站在人群的后面。 “将士们进城了!” 远远传来的喊叫声,人们依次跪下去,山呼着拜揖。 周围的人也都跪了下去,陆修容抱着肚子,还僵站在原地。 孟娘子扯扯她的袖子,“榕娘子,你跪不动也好歹把身量矮些。” 可陆修容还是没动,她只呆呆的看着前面。 队伍最前面,她朝思暮想的人骑着马,一身威武。 周淳润也看到了她,心口一紧,他快步催动马跑了两步,临近时一下子跳下马来。 孟娘子连同周遭的人都茫然,猜着是不是她的举动惹恼了这位将军,孟娘子还想着要不要求求情。 “劳烦让让。” 那将军倒是出乎意外的年轻且和善,有礼的请开周围的人。 眼眶在不自觉的发酸,陆修容瞧着他,身披数月来的艰辛与战场上的煞气,此刻尽数敛成了他眼底的温柔,一步步向他靠近。 “周淳润。”盯着他的眼睛,陆修容失神喃喃。 “是我。”周淳润眼中好似也有了水汽,他小心的将她抱在怀里,真切体会到了她的体温后,浑身都松懈了下来。 “榕榕,跟我走。”握紧她的手,周淳润爽朗一笑,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抱她离开。 第51章 “她都已经这么大了。” 朔镇最高的阁楼中,周淳润伸手隔空摸着她的肚子,语气失落。 烛火在一边摇曳,微弱的光线将他的侧脸照的更加温柔。 陆修容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忍不住心软,伸出手想去摸。手指刚滑到了他的眉心处,就被抓住了手。 周淳润抬眼看了她,似是想了想,就又松开手由她,继续低头去研究她的肚子。 心里好笑,陆修容忍不住想逗他,“是啊。大夫说胎儿也会听话会认人,现在对她而言,你就是个陌生人。” “真的?”周淳润的脸上果真有了更多的低落,他安慰着自己,“无妨,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们,她会和我熟悉起来的。” “可就算如此,之前她是什么样你也再见不到了。”陆修容坏心眼的继续道。 “榕榕!”颇有些忿忿的看她一眼,周淳润将她抱个满怀,声音慢慢低下来,“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他听说过,女子怀孕前期大多艰难,不是呕吐难以下咽,就是手脚浮肿。更何况他不在,她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闲言碎语。 陆修容放松身体靠着他,眼神温柔,“其实还好,她真的很乖,以后一定会是个乖巧体贴的小姑娘。” 手掌覆着她的一起轻摸她肚子,周淳润轻应一声:“嗯。” 高楼耸立,窗外是一览无遗的日出景色,天空慢慢变成橙红色,让人看了便心生希冀。 战事整体虽然已经结束,但仍有些流窜的人,苏时鹤也尚未被寻到。 故而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京城,而是仍在这小院里住。 自周淳润回来之后,陆修容越发懒散,仅有的活动也不过是晚饭之后由他牵着在外面走一圈。 或许是那日城门口见到了他走向她的场面,又加之周淳润本身出众的相貌与气质,本就与她和善的邻里们变得更尊敬。就连孟娘子,也比以往小心了许多。 第108章 见她收完了衣服几次欲言又止,陆修容放下手边的果子,主动问道:“孟娘子,怎么了?” “夫人呐,你这两天吃的也太多了点。”孟娘子像是才找到话头,坐在她旁边就开始倒豆子般念叨,“单说今日,中午你吃了一整碟扣肉,一碗酸汤,还有一盘辣鱼。从坐在这里开始,你又吃完了一碗乳酥,现下又吃果子。” 听她盘算,陆修容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之前早些时候吃不下,后来又心里记挂着周淳润,没有多少胃口。这两日他回来了,好些吃食还是他准备,她便也就敞开了去吃。 伸手戳戳腰间的肉,陆修容窘然的意识到孟娘子说的一点不错。 “凭夫人的家世,吃这些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若孩子营养太盛长得过大,生产时会遭罪。”孟娘子全然是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 陆修容立刻让她把桌子上那一堆都收了,老老实实点头称是。 欣慰笑着,孟娘子把剩下的活计都收拾妥当了,与她道完别要走。刚到了门前,迎面撞上回来的周淳润。 相互颔首算作见礼,周淳润待她出去后合上门,取出怀中的东西便步伐轻快的朝里走去。 陆修容像往常一般迎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再慢慢往小院子里踱步。 “今日托人送来了蜀郡的椒粉,想吃什么,我做来你尝尝。”单手扣住她,周淳润笑问。 陆修容一本正经的摇头拒绝,“不行,孟娘子刚给我说过,不能吃的太多,否则生产会不便。” “我记得大夫有说过,产妇食欲大些是正常的,不过量就好。不然每日,我再多陪你走走。” 他神态自然的说话,陆修容惊讶的收住脚。 “你还问过这些?” 周淳润理所当然的点头,“妇人生产,是个危险至极的事情。我自当多了解些,所以问了大夫许多。” 也因此才更知晓她有多不易。 他去灶房忙,陆修容就搬着椅子坐在外面看他。 冲洗着手中的食材,周淳润同她聊天,“小的时候我爹与娘亲,是祖父母安排认识的。父亲的脾气要直白些,整日里舞刀弄剑,又看不得娘亲舞文弄墨。” “后来呢?”陆修容手垫着下巴,闻着灶台间飘出来的香味。 “后来的细节我爹不肯让娘说,只知道娘也不惯着他,晾了他许久。是爹先忍不住,将娘的心哄回来,凭的就是做菜的好手艺。” 听着好笑,陆修容睨他,“所以,你这是祖传的手艺?” 周淳润将现蒸好的米糕拿出来一块,给她解馋,“我当时就在想,若以后长大了,才不会像我爹那样笨,先得罪了人再哄。” 顿了一瞬,周淳润低下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对我严格,实则都是爱护孩童的。若是见了你,他们一定很喜欢。” 心口软软,陆修容仰头望着他,忽的从窗户里伸手进去摸他的脸。“我突然想起来,我应当也是见过你父亲的。” 周淳润瞬间讶然的看向她。 “是真的,我记得那时丞相府的宴会,我被从火场里救出来,先是苏时鹤向我父亲求情,然后就有不少看不过眼的宾客帮腔,其中有一位威风凌凌的将军,模样和你很像,一定是他。” 摸摸他的眼角,陆修容轻笑着,咽下心疼,“周淳润,等我们回京城了,我们一起去看你爹娘。” “好。” 吃完饭,天色还亮着,周淳润果真如她所言带她出去散步。 这里的秋天很明媚,一切颜色好像都是鲜亮的。两人边聊边走,陆修容却总是好像有些心事,欲言又止了几次。 直到返程,她终是忍不住小声问:“苏时鹤,还没有找到踪迹吗?” “目前是如此。”牵着她的手,周淳润面色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他如此一遭,恐怕死局已是必然,挣扎也无非寻一个苟活的命而已。 十三岁的那年,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开始交集,那时或许谁也没想到会成今日这副模样。 低头想着,牵着她的人却忽然停下。 陆修容见他眼神有喜,直望着前面,奇怪的看过去,也笑起来。“太子殿下。” “啧啧。”李畅一身常服,站在他们家门前,嘴角抽动的看着他们有一个劲咋舌。 眼神情不自禁又落向了陆修容的肚子,李畅抱着胳膊,“邻人们同我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我们李小将军可以啊。” 说着,他上前来不客气的拍了一把周淳润的胳膊。 周淳润自是也笑着回敬他一拳,“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是因为父皇心疼你啊,说是你带兵平乱已是不易,让后面的残局都归我收拾,你们快些回京去报平安。”李畅一脸的不平。 这小子从小就是,讨得周围所有长辈喜欢,大家好像总是多偏疼他一些,也怪不得李叔当年那样严格的管他。 语毕,李畅又看向陆修容,挑眉,“我若是你,必定要先把他揍一顿的。无论如何,抛下怀孕的妻子不管就是有负。” “那就拜托殿下,替我打回这冤屈了。”陆修容也跟着玩笑。 第109章 脸上表情惊讶,李畅又好好看了她几眼,这哪里还像她之前的性格。 或许果真,周淳润才是对她最好的。 摇摇头,李畅看向周淳润,“按姑母所说的,我已经灭完了他所有残留联系的官员,这场动乱彻底结束了。” 周淳润点点头,打开门,“此处说话不便,先进去吧。” “不去了,我此行还有一个急事,便是要为姑母带回……苏时鹤的遗骨。” “遗骨?”他们二人俱是一惊,周淳润下意识的先扶稳了她。 李畅诧异,“你们竟不知道?我前些时候在京城收到的密信,说杀了反臣。” 眼神有些深意,李畅看向陆修容,“那人,就是你的阿姐。” 身体由不得狠狠一晃,万幸有周淳润相扶,陆修容愕然抬眼,怎么也不信会是这样。 见他俩都是如此反应,李畅正色道:“我会带人验明正身,确定是不是苏时鹤。如若真的是……” 眼尾扫了周淳润一眼,李畅不再多言,牵了马跨上去。“回京之后,父皇也会为我赐婚了。” “恭喜殿下。”尚且沉浸在惊愕之中,陆修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马蹄声阵阵远去。 陆修容努力回忆着记忆中陆锦玉的面目,紧握周淳润的手,“真会是阿姐杀了他?” “诛天下之反贼,朝堂必有嘉赏。纵然不能一跃登天,但至少可以世世代代不愁衣食。” 周淳润扶着她,跨过了门槛,慢慢往院子里去。 周身突然有了刺骨的寒意,陆修容想起来,陆锦玉曾无比倨傲的说她只要荣华富贵的地位。 伸手摸摸肚子,陆修容突兀的问:“周淳润,此番回京陛下也会对你论功行赏吧。再加之之前的补偿,你一定能青云直上。” “或许吧。”周淳润 神色淡淡,等她做好后就挽袖斟茶。 “那你会接受那些,留在京城吗?”陆修容扬起头问。 微微一笑,周淳润啜饮后放下空杯,坦诚的看她。“人活于世,需要金银财富。” 这说的不错,没有人有道理拒绝,更何况是志在天下的男子。陆修容低头,心绪复杂。 “所以我会领下所有的赏赐,然后带着你离开京城。” “嗯……啊?”猛然抬眼,陆修容眼中的惊喜都藏不住。 周淳润笑开,嗅了嗅茶汤,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茶叶。“我答应过的,我要与你游览天地景象。况且榕榕在顾虑什么,我也明白,所以我选择你。” 第52章 回京的那日,天气阴沉,像是在极低的地方压着一层厚重的云。 陆修容是被周淳润收拾东西的声音给吵醒的。 她迷茫张开眼做起来,“怎么了?” “吵醒你了?”周淳润回头,温笑着给她披好衣服,“本想我都收拾好了再叫你的。” 扭头一看,果真见有个不大的箱子,他们这些时日里的衣服都被叠好放在里面。 “太子殿下来了信,说他已将陆锦玉带了回来,让我们准备押她回京城。” 原来如此,陆修容由他帮着穿好衣服洗漱,等一切都归置妥当两人也用过早饭之后,果真听到有人在叩门。 门外是一行人马,其中拉着一副棺椁,陆修容远远无声的看了一眼。 李畅则与周淳润说话,“都已经确认过了,你先将他们都带回京城,此处我来接手。” “好。”周淳润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交给他,上面记载着朔镇的风土人情,“朝堂难道能注意到这里,不妨趁机安排些利民的工事。” 点头接过,李畅惦记着还约了正事,便与他们道别离开。 周淳润则还需要对此一行的路线再做详细安排,叫了领队的将士前去问话。 陆修容便在这空隙里,走向了棺椁旁的人。 她一身戴孝白衣,也是可笑,明明杀人的就是她陆锦玉。 “你来看我笑话?”陆锦玉永远在和她说话时昂着下巴。 起初还在意这些态度,如今陆修容也无谓了许多,她只是淡淡的回:“你是功臣,谁敢看你笑话?” 陆锦玉嗤笑了一声,她少见的素净,露出的脸庞更显美艳。“你真的好命,我汲汲营营,到最后还比不上你什么都不做。” 对她的这种看法一笑而过,陆修容低垂着头,“回京城,长公主一定会记恨于你。” “随便她记恨,我只在乎陛下即将的封赏。” 喉咙一哽,陆修容将目光终于移向一旁的棺材。 最普通的木头,连多余的装饰纹样都没有。 “他是怎么死的?” 忆起那一日,陆锦玉脸上交织着惊惧与痛快,她尽力克制着声音的平缓,“陆修容,你一定想象不到他最后的样子。蓬头垢面,东躲西藏,山洞都是他的容身之所。”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一碗足够干净的清水都是珍贵的,珍贵到舍不得去判断其中有没有可以让他毙命的毒药。” 面庞扭曲,陆锦玉一下子抓住她,笑出了眼泪,“你再猜猜,他毒发意识不清醒时,在说什么?” “什么?” 第110章 “我不告诉你。”蓦然止了笑,陆锦玉松开她,状若癫狂的神情瞬间冷静下来,眼底是对她的嫉恨。 可陆修容只是低头沉默了片刻,手指无声的滑过棺身。 远处的周淳润已经频频回头看这边了,他在担心。 陆修容一步步走近他,最后的表情已经如平常一般。 牵过她的手摩挲两下,周淳润道:“路途遥远,我尽力安排了一切求稳,不会赶路。你若是不舒服了,一定与我说。” 他总是最周到的,陆修容不担心这些。 坐上套了两匹马的车中,陆修容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一撩开帘子就瞧见孟娘子的脸。 “诶,别乱折腾,我就给你送点东西,不用出来。”阻下了她的动作,孟娘子笑着把一个包裹递进去,“这都是大家给你准备的,路上吃,别委屈了自己。” 在此处住了不算短的时日,都多亏了她们的照顾,陆修容感激的笑着,“多谢大家费心了。” 后面的民户里,不少妇人都靠着门框站,目送着她。 “这都不算什么。”孟娘子拿出手绢擦擦泪,看着她肚子,“千万一切当心,平平安安就好。” 陆修容重重点头。 “那便快走吧,我不送了。”孟娘子替她遮好帘子,自己退到后面。 虽然周淳润一直安静的等待着,可也不能如此哭哭啼啼拖慢了大家,趁着白日亮堂,多走些路才好。 马车缓缓启动。 陆修容坐在里面,打开刚递进来的包裹。胡大娘做的炊饼,六婶最擅长的椒盐肉干,还有孟娘子给她做的好几双软和足衣。 件件都足以令她动容。她年幼时没怎么感受过爱,如今却遇见的每个人都和善。 陆修容将手掌伸出去,想感受一下穿指缝而过的凉风。 却被另一温暖手掌握住,十指相错。 这样就很好。 —— 一路平稳的到了京城。 陆修容先被送回了家,周淳润只看了她进去,就回宫复命去。 虽然这一路没有多辛劳,可她如今身子重,自然疲惫也不少。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先舒舒服服泡澡睡一觉。 没想到却有人早早等着。 “见过夫人。”一位面白太监,正领着两个人冲她笑。 意外的看了看他们,陆修容扶着腰,自己先坐下来。“不知几位是?” “这两位是陛下钦点的太医,来为夫人诊脉。” 话音落下,那两人就自顾自先搭上她的胳膊。 陆修容抿唇,没有多抗拒,只看着太监。 过了片刻,那两个太医收手,与他耳语几句。 太监点了点头,笑着冲她长拜,“恭喜夫人,一切都好,他们会去开些养胎的方子,陛下也赐了不少名贵药材。” “民女叩谢陛下。”陆修容恭敬的行了礼,后依旧直直盯着他看。 笑意渐收,太监正色清了清嗓子。 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了,陆修容将背挺直了些。 “陛下有一言要问,夫人可愿意留在京城?” “陛下会赏夫人华美住处,衣食住行皆例循皇室,甚至可赏您自己的食邑。还有夫人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与皇室子嗣一同受教,有无上的好前程。” “只要夫人点头。” 他露出的眼神真诚无比,陆修容摸着袖口,眼神不自觉往皇宫的方向飘。 此刻的周淳润,也在被逼问着回答。 “你老老实实说,你执意要走,是不是在记恨朕?”皇帝今日特意没有穿龙袍,坐在他的对面,就像是个寻常的长辈。 盯着眼前的水杯,周淳润想起已被喝完的,属于父亲的茶。 “你记恨朕也是应该,可你至少该明白,畅儿需要你。他会是下一个皇帝,你能够辅佐他做许多事情,去大展你的抱负。”皇帝有些着急,“你的才华,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牵唇扯出一抹苦笑,周淳润终于抬起眉眼,“有才之人何止万千,不会缺一个我。” 皇帝动动嘴唇还想再说,周淳润却打断他,“陛下,爹娘曾最想让我做个只会读书的人,整日把玩些笔墨,我只是想如他们的愿。” 皇帝坚持的表情短暂僵了一瞬。 “我其实一度怕过,我与殿下是自幼相识的朋友,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和我也会只论君臣。直到我想通一件事,我才敢继续将他做朋友。” “那就是我永不居于高位,永不掌握权柄,甘心做个白衣。” 周淳润笑意渐浓,恍惚间真像是曾经风发意气的少年,“陛下,我一直记得父亲论起与您年少时纵马游街,有多威风爽快。草民的私心,便是想和太子殿下永远能坐论年少往事。” 皇帝沉默着,想起了他父亲刚死的那一年。中秋佳节,他一人饮了酒,能陪他赏月的只有身边的太监。 良久后,皇帝伸手为他倒掉了茶,命人新上了一盏。 沐浴过后,陆修容通身的舒服,困意也少了些许,散着头发歪在床榻上看打趣的话本子。 忽听到门那边有想动,她赶忙去寻足衣,却因为肚子半晌穿不进去。 第111章 “榕榕……” 无奈的叹气响起,陆修容僵了一下,讪笑着装作没事人去看他,“你回来啦!” 摇摇头,周淳润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足衣,半跪在地上给她穿。穿好后又用手包裹住脚掌,让它快些暖过来。 陆修容呵呵的捂嘴笑。 本想故意瞪她一眼,却在看到她瞬间也不由自主笑起来,周淳润摸摸她的额头,神色温柔。 “榕榕,我们回家去。” 心脏悸动,陆修容想起被她埋下的酒,此时已经快成上好的陈酿了。 回忆中西北的天空,催着他们快些回家。 陆修容微微笑着,偎进他怀里,“嗯,我们回家去。” 说完之后,又伸手敲了敲肚子,还没多用力就被他的手控制住不让乱动,陆修容撇撇嘴角,笑眼弯弯。 “她真是这么说的?” 宫墙之内,皇帝问着身边的太监。 太监躬着腰,“是,那陆修容说京城再好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孩子需要的也不是那些。” 若说周淳润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陆修容的反应倒让人有些意外,皇帝有些好奇的追问,“那需要什么?” “是天地浩大,自由无束。她说她几乎用了所有力气,才明白天空不止是头顶上那一片,她舍不得整片的天。” 皇帝下意识的抬头,先望见了折射光芒的琉璃瓦片。 心里是没来由的滋味,皇帝哼了一声,坐向他的龙椅。“罢了,由着他们去吧。” 第53章 “周先生,又来与你娘子买东西了?” 西南的边陲小镇,一货郎挑着担子坐在土地上休息,春日里此地的天气就有些热了,他拿下头上的草帽做扇子,往巷尾看。 此地不久前来了一户人家,男人说是个教书先生,夫妻两人俱是好颜色,唯有一个女儿也机灵可爱。 果真没多久,就看到男人从门中走出,向他而来。 这些日子来,他每日都会在自己这买点东西,是以货郎也记下了他,又念着他出手阔绰,每次紧着好东西与他看。 几次下来,货郎也摸准了他的眼光,“周先生看,这些子发簪都是从京城传过来的,我都没让别人看过,您先挑。” “多谢。”周淳润低眉笑笑,眼睛往其中扫过一眼,就伸手拿出一支蝴蝶展翅的簪子,“就这个吧。” 转眼又瞧见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一包种子。 “这是什么?” “我瞧。”货郎凑过去一看,嗨得一声,“葵花种子,在这里洒洒就能活,值不了什么钱。” “原是如此,卖给我吧。” 货郎惊得扬眉毛,想想又筐底下多翻出来两包别的自己都记不清的种子。“周先生喜欢,便都哪去,不需买的。” 被塞了一手,周淳润无奈笑笑,多放下几枚铜板,便在货郎的呼喊声又回去。 他们住在此处也有了些时日,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里面陆修容语重心长的嗓音。 “雁雁,你相信我,那真不能吃。” “娘亲,你嘴角都还有油的。” 女儿天真且无奈的嗓音,惹得周淳润几乎笑出声,他脚步不由得快了些。 雁雁手里举着个油纸包,里面是被辣油浸的红透透的肉片。 陆修容自从怀孕之后改了口味,就一直没有变过来,他们前些时候还专门去蜀郡住过一段时间,为的就是满足她的口腹。 她才刚听到女儿的话后擦干净嘴巴,扭头见他带着笑进来,不由得合掌央求。 如今她实在是会撒娇,眼尾一垂就是一副可怜样。 从女儿手中拿过东西,周淳润把她抱在怀里,笑着道:“我们雁雁还小,那些辛辣之物容易吃坏肚子,所以你吃不得,但娘亲就可以。” 雁雁显然还有些不服气,挺着肚子,“可是爹爹说过,万物不尝试怎知自己不行,我都没试过。” 实在是颇有几分道理,陆修容噗嗤一声笑开,正想看他笑话。 没想到周淳润若有所思了片刻,道声也是,就用筷子尖蘸了蘸让她尝,让陆修容连阻挡都来不及。 果真见雁雁立时红了眼眶,舌头伸在外面呼哧哧喘气,明明想哭却还是因为自己的话使劲忍住。 心疼得陆修容忙将她抱过来哄,抽空还瞪了他一眼。 周淳润摸摸鼻子,笑得略有心虚,“只此一次,她便再也不会闹着要吃了。” “那若是她下次闹着试更危险的呢?”陆修容横他一眼,拍着女儿的后背告诫她,“想要尝试自是好事,但也需得量力而行,不能伤害到自己。” 雁雁似懂非懂的点头,到底年纪小,注意力转瞬就会被夺走。从墙外飞进来一只蝴蝶,她扭着身子去看。 陆修容便放开她,让她去追。 发间突然被插了什么东西,陆修容抬手一摸,约莫是个簪子。她弯起眼笑,拉着他一起坐下,就这么看着她玩闹。 “我买了些种子,想在院中的空地去种。”周淳润揉捏她的指节,随意闲谈。 “好。”陆修容神色温柔,将头靠在他肩上。 这边气候温暖,适合她将养一段时间。生产之前,纵然再三做了准备,她还是糟了一通罪,难免稍落些病症。 第112章 本也无甚在意,可久久不见好转,周淳润才直接带她来此疗养。 蝴蝶飞走了,可雁雁也有了旁的乐趣,她趴在地上观察一朵刚被蝴蝶驻足过的,新开的白花。 凑着看了许久,忽的花底下有个虫子动了一下,吓的雁雁猛的跳起来,看清后又找着树干把虫子放更远些。 陆修容就噗嗤一声笑。 “怎么?”周淳润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陆修容摇摇头,笑意不减,“就是觉得好闲散无聊,但是很幸福。” 虫子爬去地里,小白花被雁雁重新种了种,飘进来的风里有甜甜清酒的香味,他们夫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如此寻常,她却觉得安逸。 搅扰这安逸的是门扇被拍响的动静。 周淳润先去开了门,外面是个收拾的颇为整洁干净的小厮,只一眼就能判断出他的主家来历不小。 “敢问榕娘子在吗,我家主人遣我来买酒。”小厮冲他拱了拱手,往他身后去看。 绿榕娘子的酒,名声早就传扬了出去,没想到远在西南也有了买主。 周淳润笑笑让开门。 “还有不多的些,本是我留着自己喝的,若是不嫌弃,我可稍微匀些。”陆修容有些歉意的对他道。 小厮一个劲摆手,“自然不会嫌弃,我家主人很喜欢你的酒呢,之前就买过。” 没想到还有如此渊源,陆修容接过他手中的空坛子,“那便替我谢过你家老爷了。” “非也非也,我主人是个女子。”小厮一脸的骄傲,“我家主人,还是唯一一个不靠夫婿父辈被赐了食邑的女子呢。” 手中的空坛子瞬间没拿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陆修容勉强绷住表情,“对不住。” 小厮有些错愕的看着地上,猛一拍大腿,“诶呀,我没带多的,这个怎么盛酒回去?” “不妨,我自给你一坛。”陆修容抿着嘴角,冲周淳润看去。所谓靠自己之力得赏赐食邑的,只有陆锦玉一人。 明白她的意思,周淳润去了她存酒的地窖,片刻后取出一坛还裹着泥的酒。 陆修容心绪万千,伸出手摸摸泥土,叹:“你走吧。” “多谢榕娘子!”小厮还喜不自胜,放下酒钱就抱着走,连土气都顾不上。 目光落在那几颗碎银子上,陆修容没有反应。 “娘亲,我想听你将诗文了。”雁雁的喊声从屋内传来。 她便瞬间换了神色,揉揉脸笑出来,“好呀。” 目光随着她进去,周淳润略想了想,还是拿上银钱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寻到那小厮踪迹,一番拉扯,才给了他。周淳润道:“你回去后将今日情形都说给你主人,她自会明了,不会怪你的。” 小厮这才勉强收好走了。 回去的脚步,在眼尾扫过街尾处突然顿住,周淳润望着不远处冲他笑的人,万般惊讶。 匆匆上前去走到他身侧,左右看看,周淳润才压低声音,“殿下,你怎么来了?” 若是他的消息不错,皇太子现在应该在御前侍疾。 “前些时候南边和邻国的小仗,听说了吗,我指挥的。”李畅像是有些自得,冲他仰着下巴。 自然是听说的,只是他只知道,领军的将军叫王思竹,他在这场仗上有个很厉害的军师。靠在他旁边,周淳润配合的称赞,“竟然是殿下,还真是令人吃惊!” 李畅嗤笑出声,没好气的撞他一下,“本来要快马加鞭回京城的,但是离你近,我便匆匆来看一眼。” 明白他这情谊,周淳润只笑不语。 “之前没机会问,你那一副药灌得坚决,如今后不后悔?”眼神往下看了看,李畅的语气略有点不怀好意。 周淳润便又将他撞了回去,“我有妻有女,自然不后悔。” 那日陆修容生产,吓坏的其实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看上去冷静清醒,将每一处都早早安排妥当,却不明白他几乎是强撑着理智。 直到陆修容醒来后,苍白着脸摸了摸他,周淳润才觉得自己开始喘息。 所以当即给李畅去了信,寻一味药,足以让男子不易使女子致孕。 “如此也好。”李畅垂着眼,似是随口一应。 此处终归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周淳润道:“我们在此处会常住,就买了一个小院子,不如回去说。” “不了。”李畅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严肃,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得尽快回京去,父皇……怕是难完全痊愈了。” 周淳润则略站直了身子,“殿下,我一直没有问,你觉得之前我隐匿自己踪迹于西北,与你暗自传信的日子,你觉得陛下知道吗?” 下意识的想否决,可李畅一开口却哑然。 “或者臣可以换个问题,如若当年臣在西北笼络的势力不为你所用,或者后来没有离开京城,殿下会如何待臣?” 李畅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声音也有些低,“夺,不予者杀。” 了然一笑,周淳润抬手捶了捶他的胸口,“所以,陛下一定知道,你就是他用来监管我的眼睛。” 第113章 “子珏,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般可信。”李畅也站起来。 君王,总不能去赌臣子的完全忠心。 神色如常,周淳润往外走了两步,“殿下,那便只管用你的方式去做。往后的百姓万家,都与我一起期待着殿下的庇护。” 话音落下,他郑重一拜。 默默受了他这一礼,李畅往一边唤了声,就有太监模样的人提着一盏花灯跑过来。 “宫里的花灯,我记挂着雁雁喜欢,走哪都带着,总算有机会给你了。” 眼前的花灯是个莲花,自己就会旋转,即便是白日里没点蜡也精美好看。 周淳润接过轻笑,“多谢了。” 李畅点头,两人各自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54章 正文完 元晏十年,陆修容再一次迎来了她的生辰。 时光如白驹过隙,她不再是临水照花花不如人的模样,鬓边早已经有了白发。行走之时,步履也不如以往轻松,动作有了些许的迟缓。 她此刻身着素静的衣服,遥遥看着白云观的那一棵榕树。 人只有在此刻,才觉得时间流逝的残忍,明明周围的景象都没变,那棵树也只是比记忆中粗了一点点,可人就全变了。 陆修容不觉的走向它,树下还是有许多许愿的人,红绸密密麻麻挂了满树身。陈旧的那些,她都担心风再一吹就会即刻碎了。 从记忆中寻出了些什么,陆修容微微一笑,忍不住抬手想去够一够最近的红绸,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夫人,可需要我们帮忙?” 她略显笨拙的动作,吸引来了近旁的一对年轻人,男子面露关切的问。 转头看看,两人神色俱是温和的,双手紧牵,没有过多言语也能看出是浓情蜜意,陆修容笑着摇了摇头。 姑娘倒好心的把一条红绸带分给了她,“方才我们遇见的道长说,这树最是灵验,求什么都能被神明听到,夫人可以也试试。” “不用了,我所求的一切都如愿了。”陆修容笑着婉拒。 年轻的女子却以为她不信,殷切的往后指,“真的,不信你问那个道长。” 陆修容本还想笑,视线跟着她的手指转过去,浑身猛然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骇然,一家人闲适的生活过了许多年,让她性情越发平和,但她再次看到那张脸时,身躯还是会习惯性的紧绷。 面前的男子一身道袍,侧脸上被划了一道疤,可若是忽略那道疤,就会发现他面貌清俊。 和苏时鹤的脸,一模一样。 可他却又面目柔和至极,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客气一笑,抬手便掐了个祝福的诀。“夫人好,贫道乃事此观清修之人,若是需要解惑,可找贫道。” 分明声音也十分熟悉,可神态语气又如此陌生。陆修容呆愣许久,朝他走去,“你……可认得我?” 那道长诧异的瞧她,“夫人何出此问?” “我只是觉得,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故人。”陆修容也直直盯着他,妄图从中发现些许异样。 可道长只摇了摇头,“贫道是从山下被师父救起,跟着他入了道,随后便在各道观游历,辗转才来此。应当,并未与夫人见过。” 陆修容立刻揪住他的话音,“是何处的山下,被救之时你情形如何?” 道长已隐约察觉出什么,他低头念了些什么经文,才重新平静的睁眼,“贫道,诚然在被救之时忘却了前尘,所以夫人是否见过贫道,我也不知道。” “但天道自有定数,我自忘了,便是我该忘。昨日种种譬如已死,如今一心修行,望夫人勿怪。” 姿态透彻又淡然。 陆修容低头沉默许久,满树的红绸被风吹的飘飘扬扬,她忽的一笑,“应是我认错了,不再打扰道长,你请便。” 他点头转身,袍角翻飞,倒还真有些出世的风骨。 陆修容压下翻乱的猜想,往主殿而去。 恰好周淳润也出来了。 他一眼看到她,笑着快走几步牵上她的手,“等许久了吗?” 陆修容摇摇头,无声的冲他身侧那人行了礼。 曾经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李畅,只穿普通的常服,手往上抬免了她的礼。 “都安排好了?”陆修容问。 周淳润摸摸她的手没有很凉,才边走边回,“是,观里会长久的为长公主祈福祝祷。” 李嫣死了,他们此行来,是为了她的后事。 陆修容觉得她一直不喜欢自己,便在外面等,没想到却看到了那样的一张脸。 也不知道人死之后还有没有灵魂,而她的灵魂又能不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那人。 “姑母的心病,是从那时我与她说完全部真相后就有的。借着姑母的回忆,我们才能那么快铲灭所有贼人。”李畅的神色有些疲累,叹道。 刚走出了道观,那些原本隐匿身形跟在他身后的人就全部冒了出来,李畅知晓也该回宫了,驻足看向两人。 “可要与我一起回宫?” 周淳润婉拒,“今日是榕榕生辰,我们赶回家去,与雁雁一起过。” 京城中的房子,还一直有人守着的。 第114章 思索着宫中尚有一堆事务等着他,李畅便也只好先上了马车。略想了想,他探头出去,对陆修容道:“晚间,你们可去街上逛逛,记得抬头看天上。” 说完便坐回去,平稳又快速的走了。 而他们的马车也很快迎上来。 周淳润没有第一时间扶她上去,低眸看她眼底,“榕榕,方才怎么了?” 他本就了解她,这些年来的相处,两人更是几乎一呼一吸都彼此熟悉。 陆修容没想瞒他,“我刚才看到一个道长,模样,很像苏时鹤。” 颇为久远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周淳润也愣了愣。 他想起一件小事,当年李畅暗自告诉过他,苏时鹤的尸体有些让他难以确认的小细节,但从大体面容上还是认出了是他。 彼时的情形,早些宣告苏时鹤的死才是最有利的。故而他也没有迟疑,盖棺定论。 搓了搓指尖,周淳润凝着她问:“那你觉的是他吗?” 陆修容沉默片刻后,忽然放松的笑起来,拉着他上马车。 “庆王苏时鹤已经早就死了,至于那道长到底是谁,谁在乎呢。” “快些走吧,雁雁要等急了。” 马车辘辘往前,山路人来人往,白云观很快被甩在了身后。 他们的院子所在的街巷,在这些年来也有了不少的变化,若不是马夫熟悉路,恐怕只靠他们还找不到呢。 一路看过邻人的屋檐,陆修容推开自己的家门,先听到女儿的嗓音。 “康山叔,这个我来端就行。” 脚步加快了一点,陆修容笑着穿过一条廊架,“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娘!”雁雁笑着蹦跳过来,一把挽上她的胳膊。 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再过上不久都该行及笄礼,动作却还是和孩童时期一样。陆修容由她拉着坐下,面前就摆上一个硕大的寿桃。 “这可是我学着做的,厉害吧。”雁雁扬着眉毛,炫耀似的说。 她眉目和周淳润长得像,神态却比他恣意许多,陆修容看着她忍不住的笑开。“厉害。” “好了,都落座吧。”周淳润先拉开夸耀的女儿,冲康山他们也点点头。 随后就忙着先和自家夫人说小话,“我每次瞧她,总觉得当年榕榕或许也是这般天真快活就好了。” “我倒是觉得,我知晓了那个从未见过的少年将军该是何模样。”陆修容莞尔,贴在他耳边回。 两人对视一笑,倒腻得雁雁先龇牙,转而向康山撒娇去了。“叔,我爹娘是惯来顾不上我的,明日去祭拜清葵姨娘,你要多给我备些好玩的。” 引得康山笑着连声点头。 陆修容便拉拉周淳润的袖子,“我们都不对,雁雁和我们谁都不像。” “这样也好。”周淳润向她伸手,眼神一如既往的缱绻。 她便含笑毫不迟疑的握上。 时光流逝,逝水如斯,唯有他们依旧独独属于彼此。 伴着雁雁的戏语,一顿饭吃的温馨快活。 最后,陆修容还被雁雁拉着要对着那硕大的寿桃许愿。 她哭笑不得,却抵挡不住女儿的撒娇央求,只好合手。 愿岁岁如此,良人相伴,女儿快乐。 陆修容轻笑着,心情充盈,在愿望于心底落下的瞬间,看到天际炸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想起李畅那句话,周淳润霍一下站起,笑着拉着她就走。 “榕榕,我们去看烟花。” 街巷上都是被吸引来的百姓,大家一起仰头看着烟花,时不时惊呼。而烟花绽开的光亮,又恰好映出他们的笑脸。 周淳润与她站到了一个视线极好的高处,他们二人十指交握,互相依偎着看向天际。 这一夜的烟花,似乎比上元节那日还漂亮持久。 周淳润扭头,看向她染了岁月的侧脸,极轻的问。 “榕榕,以后的每一日,哪怕是下一世的每一日,也和我一起好吗?” 陆修容没有回头,只是手扩在嘴边大声的回: “好!” 下一世,她会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好好陪着她长大。她会在一开始就没有别扭自卑的心理,轻轻松松的就能做自己乐意的事。 春意盎然的树下,她会遇见踏马而来的周淳润,身披星河璀璨,爽朗笑着把手伸向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