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开头,后面的事就顺利自然了。天涯城在这四十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展壮大,到目前为止已是店铺林立,街巷纵横。不知情者穿过山山水水,忽见眼前出现这么一个小城,都会不由吃一惊,恍然如在梦境。
而风雨楼几乎是以同样惊人的速度发展壮大,它的边缘已与天涯城只有二十丈距离。
虽然是二十丈距离,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这二十丈的距离可不小,似乎这里是一个世界,二十丈之外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人们几乎是以一种近乎敬畏般的心情看待风雨楼的,这不单单是因为风雨楼的楼主武功高不可测,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原因。
分不清、辨不明、说不出,却不等于不存在。
幸好风雨楼从不扰民。非但不扰民,简直可以说是庇荫一方!自从风雨楼在这座小城出现之后,这一带的盗贼便销声匿迹了!
这也是众多商贾来到天涯城的原因之一,对他们来说,安全实在太重要了!
封楚楚与方雨穿过天涯城时正是晌午。当然,此时她们已弃了马车。
封楚楚看出方雨在这座城中是颇受人们尊敬的,不时有人与她打着招呼,这对久居静音庵的封楚楚来说,实在是一种颇为新奇的感觉。在她看来,单单是这么多的人,已是她从未见过的了。
然后,她们穿过了那二十丈余的空白之地,这二十丈的距离是一片真空,既不是风雨楼的领地,天涯城也未在这上边建起一砖一瓦。
似乎风雨楼与天涯城保持某种默契了一般,让这儿永远地成为一片空白。
封楚楚在穿过这二十丈空白之处时,感觉有些古怪,尽管一切看上去都是正常不过:草地,间或有几块大小不等的石块.但她仍有这种感觉。
人声鼎沸的天涯城在她们的身后热闹着,小贩的吆喝及锅碗瓢盆之声显得略略有些空洞,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假声音。
方雨自然是不会有这么多的感觉——也许,这种感觉只不过是因为封楚楚本是方外之人,突然一下子进了俗世,才会有这种一般人所没有的感触。换句话说,正常的人在经过这二十丈宽的空白之地时,大概都不会有这么多莫名的想法。
之后,是一片竹林。
这种竹林,与封楚楚先前见过的竹林并不相同,这一片竹林中的竹子并不高大,每一棵都只有半只手腕光景粗,叶却很茂盛,几乎无法看穿过去。
方雨紧紧地牵着封楚楚的手,在这片竹中穿行,看起来她所走的路线有些古怪,似于并不愿走捷径,而宁可多迂回曲折几次。
封楚楚本应发现这一点的,但宁勿缺之死对她触动颇大,思绪便有些难以集中,任由方雨牵着走。
穿过竹林,便见前方出现了错错落落的屋子。屋子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的是木制的,有的是巨石砌成,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里,有一间四周呈椭圆形的房屋——也许称它为石堡更为合适一些,它的面积不大,却有四五丈高,叠立在那儿极为惹眼。
这石堡全身上下全是以白色的硬石彻成,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直眩人目!
封楚楚好奇地多看了它两眼,她想不出这样古怪的建筑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住人显然是不合适的。
行了片刻,前边出现了一个八角古亭,古亭中有一个人,正弓着腰低着头,神情颇为专注。
方雨老远便叫道:“二师叔,又在下棋吗?”
那人闻声便直起腰来,向这边看了看,停顿了片刻,方有些高兴地道:“是雨儿么?好,好,咦,你还带了个小姑娘来呢?”
封楚楚觉得这位被方雨称为二师叔的人说话特别慢,每说一个字,用的时间却要比旁人慢上一半,所以听他说话几乎就是一直在等待!
她在心中道:“方师姐称他为二师叔,那么我便该他为二师伯了。”
只听得方雨道:“这位是五师姑的徒儿,叫封楚楚……”
那人“啊”了一声,竟有些口吃地道:“五师……师妹她……她找到了吗?”
显然,这话说反了,他的本意是要说“找到我的五师妹了吗?”封楚楚不由有些奇怪,二师伯怎么连说话都不怎么利索?
方雨道:“那倒没有,不过找到了五师姑的徒弟,再找五师姑就不难了。”
说着话,二人已走进了那座八角古亭,封楚楚看到古亭中有一张方形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局棋,棋面上已是杀得不可开交。
封楚楚心想不知与二叔伯对弈之人这时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是自己另外一位师伯呢?
却听方雨道:“二师叔,今天是左手赢了,还是右手赢了?”
封楚楚暗暗吃惊,这才知道二师伯竟是以自己的左右手对弈!
只听得那人道:“是左手赢了。唉,我让左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它非要把右手杀个片甲不留,太惨了,太惨了!”边说边摇头叹息,显得很是哀伤。
封楚楚心中“咯噔”了一下,忖道:“莫非二师伯他……他的神志不甚清晰?”如此一想,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她看到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纵横纠缠的老人,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多岁,一双眼睛似乎还未睡醒般欲开不开,眼角处竟还有眼屎!
她看二师伯时,二师伯也在看她,眼神自是生疏得很,口中吃吃地道:“是封……封姑娘啊?”
他称方雨为雨儿,称她为封姑娘,显然亲疏可立见了。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封楚楚还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呢。
封楚楚恭敬地施了一礼,口中道:“楚楚见过二师伯。”
二师伯不住地点头:“好,好。”忽然他压低了声音:“你会不会下棋?”
封楚楚摇了摇头,有些奇怪他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二师伯叹了一口气,道:“雨儿倒会下,可她又有一个多月没有陪我下棋了。”
方雨插话道:“我就怕你悔棋,一悔就悔上好几步。”
二师伯忙道:“这次我不悔棋就是了。”
方雨道:“不悔棋也不行,你老趁我不注意时把棋给换了。”
二师伯忙又道:“我不换棋了——啊,我换棋你都知道了?”
方雨道:“二师叔,你先自己下几局吧,我要去见我师父了。”
二师伯便有些讪讪了,低声道:“去吧——封姑娘也去吗?”
方雨耐心地道:“自然要去的,她已见过二师叔你了,可还没见过我师父——也就是她的大师伯!”
二师伯嘟嘟囔囔地说了句什么话,封楚楚没能听清,便被方雨牵走了。
走出几丈远处,她听到身后“啪”地一声脆响,然后是“将”的一声,想必二师伯的左手又跟右手较上劲了。
第六章左右棋痴
封楚楚心中便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心想当一个人已需要用自己的左手与右手下棋时,他的心情应该是怎么样的呢?寂寞?孤独?自得其乐?
或者都不是?
走着走着,人便越来越多了,看来方雨的人缘颇佳,几乎每一个对她都是笑脸相迎。热情地招呼着她,然后再好奇地看着封楚楚。
也无怪乎他们的目光显得好奇,因为封楚楚这一身打扮太过奇特了,再加上她的一只袖子已破,更是有些滑稽,甚至有几人还以为方雨领了一个小男人回来了哩。
封楚楚不由有些窘迫。
这种窘迫在见到她大师伯房画鸥时,更是明显!
当她顺着方雨穿过一道高大的门时,便已清晰地感觉到了这儿的不同之处。
尽管从表面上看,这间屋子与其他屋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封楚楚却觉得进入这间屋子后,便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使她不自觉地把脚步放轻,把身子转正,像是要去朝见什么人一般。
她有些奇怪这间屋子里的门户似乎特别多,曲曲折折,明明暗暗,虚虚实实,她觉得如果不是方雨领着,恐怕她是走不脱身了。
当她们穿过一道半拱形的门之后,面前出现了一个与她们一样年轻的少年,那少年一看上去便知是个不善言辞之人,方方正正的脸蛋,嘴唇略有些丰厚,一双眼睛饱含生气,眉毛浓得像是假的!
方雨笑道:“向师哥,你怎么又在师父这儿?”
被称作“向师哥”的少年憨然一笑,飞快地扫了封楚楚一眼,道:“师父又……又教示我了。”
方雨调皮一笑,道:“恐怕是教训吧?”
“向师哥”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反正……反正差不多吧。咦?叶师弟呢?”
他问的正是叶红楼,叶红楼比他还长上一岁,但他入门早,反倒是叶红楼的师兄。
方雨道:“他有些事情待办,便与我分开走了……师父在里面么?”
“向师哥”道:“在,还有一个客人也在。也幸好有客人,要不然恐怕这时候我还没有出来呢。”
封楚楚心道:“这人倒是心直,把这话也给说了出来。”
方雨指了指封楚楚道:“向师哥,从今往后你又多了一个小师妹可以使唤了。”
“向师哥”忙道:“不敢,不敢。像你这个师妹,不经常使唤我就是好事了。”他看了看封楚楚,又道:“师父不是说不收徒弟了吗?”
方雨道:“她是五师姑的徒弟。”
“向师哥”有些吃惊的样子,道:“原来如此。”他对封楚楚道:“我叫向长安,几个字都很好写的。”
封楚楚不觉有些好笑,名字说出来也就罢了,还要加上“都很好写的”这句话,倒颇为独特,当下便行了一礼道:“见过向师哥。”
向长安搓了搓手,笑了笑,方道:“还没见过我师父吧?快些进去吧,我去让人给你张罗一个房间。”
方雨道:“不用了,小师妹就与我住在一起便行了,你还是去背你的书吧。”
向长安道:“师妹又取笑我了。”言罢,便告辞了。